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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毛脚女婿乐不思家

  若是现在的展爱民还靠五年父子之约给他一丝希望,那两个月后发生的震撼他心灵的大事,着实让他渐渐淡了等候展逸飞就范的念想。

  事情得从王彬伤愈出院说起。从来就不肯吃亏的王家人自然不会放过占理的优势,他们狠狠地讹了矮锉男一笔医药费。俗话说,乐极生悲。王家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心情随即掉进了冰窟窿。王彬身为公职人员不仅喝醉酒还在公共场合打架,算是顶风犯事,撞在了黄市长“禁酒令”的枪口上,成了市政府点名通报的反面教材。因此,被降了职,发配到兴仁乡,成了乡政府的青年干事。

  王彬不想去兴仁乡,可事情已由不得他讨价还价。他爸王副局长因帮他跑关系找人说情,惹怒了黄市长。黄市长派人调查出了王彬吃空饷的事,王副局长受牵连被纪委叫去说明情况。如此一来,王彬只能暂时认命,想等王副局长度过危机后再找翻盘的机会。

  这些事的来龙去脉很快被好事者添油加醋地传播出去,给吕城本地的公职人员带去的若是震动,那给当地百姓带来的则是一片叫好声。他们觉得早该杀杀那股吃空饷的歪风邪气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此事给展爱民带来的触动,不是面上那么简单,而是发乎内心的反省。某些时候,他甚至觉得逼展逸飞回吕城似乎不是明智之举。即便有这样的想法,他也不会显露出来,嘴上依旧强硬,有些外强中干的味道。

  如此一来,他对展逸飞漂在北京的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算过账,不管将来展逸飞混到什么程度,只要愿意回来,一切都不在话下。虽说做不成公职人员,但肯定能有份吃喝不愁的工作。每每想到倾家中三分之二的积蓄购买高素芬公司的股票,他打心眼里暗自得意,觉得那是非常睿智的选择。

  过了八月,再有个把月就到了放假的日子。一年一度的国庆假期,对于高素芬而言,她终于有机会和儿子还有董欣怡多亲近亲近了。但事与愿违,董欣怡受KTV事件的影响,对回吕城的事心有抵触。展逸飞不好实话实说,只好敷衍高素芬说还没到放假的时候,他们忙得没心思琢磨假期的安排。

  高素芬说:“你忙得没空想,妈妈都给你想好了。放了假,你带欣怡回来。现在轮到咱们展家扬眉吐气一回了。王彬妈现在老实多了,以前见了人恨不得看着天走路,现在老远看见人就主动打招呼。”

  展逸飞乍闻王彬和他爸的事,心里虽然不怎么待见他吃空饷的事,却对他的倒霉遭遇抱有一丝同情之心。他说:“妈,人家都那样了,咱们别再说那些没用的了。人这一辈子谁还没有个落难的时候,咱们不能学他们。”

  高素芬正说在兴奋劲上,突然被儿子泼了一盆冷水,着实有些气愤难耐。她断然呵斥道:“你个小兔崽子,还教训起你妈来了。还真像你爸说的,你翅膀硬了还是咋的?”

  “什么事都先答应下来,事后再解释。”董欣怡看到展逸飞急得在房间直跺脚的样子,边往脸上拍打着爽肤水,边走到他身边轻言细语地安抚着。

  展逸飞捂紧手机,对董欣怡说了王彬的事。董欣怡伸手指了指手机,示意他和高素芬通完话再说。高素芬早就在电话那边唠叨上了,说的净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无非想提醒提醒展逸飞,让他不要忘本。

  “高粱叶子还有高低,你这孩子,以前多么孝顺听话,咋大学毕业就换了个脾气。等你成了家立了业,我和你爸都老了,你还不把我们俩都赶出门去啊……”

  俗话说,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展逸飞无意招惹高素芬,却讨来一顿没来由的数落。他有心不听,却担心后续更为激烈。好在展爱民出头,帮他解了围。

  “老婆子,你咋啰唆个没完没了。这都几点了,你不睡觉还不让孩子们睡了。赶紧的吧。”展爱民实在听不下去了,急忙从洗手间走出来,嘴角还残留着来不及擦掉的牙膏沫。

  高素芬白了白展爱民,掉转矛头,斥责他说:“你刷你的牙去,我和我儿说话,关你什么事?”

  展爱民耸了耸肩,无奈地摊了摊手,一副多管闲事遭虐了的模样。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回洗手间去了。他总结出来,每到临近假期,高素芬总会陷入莫名的情绪里,说是早更吧有些过,但不是吧,又找不到合适的词来给她下个诊断结论。假期前后,她无缘无故发脾气,逮着谁剋谁。展爱民烦不胜烦,却只能听之从之,不能反驳,否则一晚上别想睡个安稳觉。

  “这孩子越来越没样了。我没说什么,就说了个王彬他妈受瘪了,他就教训上我了。不像话,太不像话了。”高素芬独自坐在话机旁生着闷气,看到展爱民从洗手间走出来,开口向他诉着苦。

  展爱民微微笑了笑,说:“我早前说过你的话,你就是听不进去。大飞现在逆反心理重着呢。这小子八成担心咱们又逼他回吕城,所以吓得不敢回来。”

  高素芬瞪了展爱民一眼,没好声好气地说:“这还不都是你给你闹的。一年到头,我们娘俩见不了几回。”

  “我才懒得再过问,由着他去吧,等到他啥时候撞到南墙知道疼了就会回头了。”展爱民笑眯眯地看着高素芬,说着他的心里话。

  高素芬似乎不信,看到展爱民不像是在说玩笑话,就揶揄他说:“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能从你嘴里说出这么民主的话来太不容易了。今儿大飞若在家,肯定会以为他耳朵出了毛病。”

  展爱民不理高素芬,动身去饮水机前接了一杯子水。他边往回走边说:“你这人坏就坏在这张嘴上。你听我的就忍忍,过不了个把月,事情兴许就能倒过来。你隔不了一天半宿就给他们打电话,他心里能顺着你的意思来才怪呢。”

  高素芬说:“你别学乌鸦落到猪身上不觉得自个儿黑。过去,不是你大包大揽,大飞也不会逆反成今天这个样子。唉,想想,他小时候多听话,跟屁虫一样。那时候还想他什么时候能长大,现在恨不得他再小几岁。”

  “好了,老婆子,今后听我的,保准没错。上回你出院那次就是例子。”展爱民看到高素芬失落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

  高素芬从失意中缓过神来,说:“我看你变了。”

  展爱民满脸疑问地望向高素芬,还未开口询问,她后续的话就压进了他的耳朵。

  “你现在对大飞回不回来的事不那么上心了。依我看,咱们还是别逼孩子了,给他交交家底,说说别太苦了自个儿。我想起他在北京风里来雨里去的,心里就不得劲儿。”

  展爱民一语不发地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高素芬,等到她叹了口气才收回了目光,说:“这事不能松口。咱们得给他一些压力。现在的小年轻有几个是过日子的主。你没看新闻说的那些‘月光族’、‘啃老族’的词。五年之后的事,到时候再说吧。现在你别天天打电话,催他回家了。我估摸着是欣怡不愿来。上次他们走,你没看出欣怡一脸的不高兴?兴许是把她给吓着了。这事急不得,得他们自己去解开心里的疙瘩。”

  高素芬说:“也难怪啊。这事摊到谁身上谁都会后怕。算了,不说了,等快放假的时候再给他们电话吧。”

  展爱民望着高素芬直奔洗手间而去的背影,一脸苦笑着摇了摇头,对她不死心的心态有些无可奈何,却不能把话说满了。他觉得出来,展逸飞放假肯定会去布州,也能想象得出那时高素芬伤心的模样。

  他心想:“能多过一天快乐日子就多过一天吧。等到必须面对的那一天,兴许她能看开了点。”

  展逸飞心里虽然不怎么待见王彬他妈,但碍于和王彬的同学关系,加上他和董欣怡都是当事人,既然知道他降职的事就不能当作没事人一样在背后偷着乐。和高素芬通话结束后,他给王彬打电话,送去了问候。

  王彬说:“没事。哥们现在是宰相的肚子,什么事都装得下。对了,你知道我现在管哪一片吗?”

  展逸飞不明所以,却没有出声直接询问,而是在电话这边一声不吭地抻着,等着王彬主动跟他说。

  “你说巧不巧,我负责管理陈马庄那一片。现在他们那一片正在搞农村城镇化试点改革。马志刚他们家的房子估计年底就保不住了。”王彬向展逸飞叙说着,心里有些触景生情的伤痛。

  展逸飞问:“保不住是啥意思?”

  王彬苦笑了一声,说:“他们村的书记找过我,说马志刚他爸妈是他们村的钉子户,乡领导让我做劝说工作,动员他们在拆迁协议上签字。我听说马志刚他妈正撺掇人准备上访告状。大飞啊,马志刚他妈若是有事找你帮忙,你可得提前和我打招呼啊!”

  “我在北京,马志刚他妈找我,我能帮上什么忙?再说我一个打工的小老百姓能帮她什么?”展逸飞对王彬的担忧有些不解,却从心里同情弱者。

  王斌讪讪地笑了笑,说:“我是担心她去北京上访。好了,不和你多聊了,下次回来我请你们两口子吃饭,权当是给你们压压惊。”

  之后没多久,王彬主动给展逸飞打来电话。他听闻马志刚妈十一前后要去北京上访。言下之意,他想让展逸飞接到马志刚妈的电话后把她稳住,他们好安排人进京截访。对于截访的事,展逸飞曾看过一些新闻,算是有所耳闻。他没想到自己会和这些事沾上边。他思前虑后,觉得不能做王彬的眼线却又担心马志刚妈吃亏。他有心给马志刚妈打个电话,却被董欣怡给制止了。

  董欣怡说:“她不给你打电话,你给她打电话,她让你帮忙,你帮还是不帮?”

  展逸飞嗫嚅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他真没想好怎么做。若是凭着他对那强拆事件的愤怒与不平肯定会帮,但考虑到马志刚妈的人身安全,他又有些不落忍。在愁肠百结的思绪里,他接受了董欣怡随其自然的建议,同时做好了能帮则帮的打算。

  就这么过了个把月,临近十一长假,展逸飞一直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他觉得王彬放了空炮,有些草木皆兵,听风就是雨。但他来不及多喘口气,高素芬打来的电话让他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高素芬说:“大飞,前两天,你同学马志刚妈来家里要过你的手机号。我听她那意思是准备去北京上访。我当时没在意就把你手机号说了。你爸回来把我好一通数落。”

  展逸飞心里有点不高兴,却不能埋怨高素芬,就安慰她说:“妈,这个事,王彬早就和我提过。她来就来吧。我帮不上什么忙,顶多请她吃顿饭。她真够可怜的,先是没了儿子,接着家也要拆迁。”

  “唉,谁说不是呢。我看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心里不得劲儿才把你的手机号说了。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高素芬原本还担心展逸飞会埋怨他,听到他的安慰,一直郁闷不堪的心情瞬间释然了。

  “妈,没别的事我挂了啊。我有个策划案还没写完。”展逸飞担心高素芬问起他十一长假的安排,准备开溜。

  高素芬说:“挂什么挂,妈妈还没问你假期的安排呢。我和你爸的意思是,假期你和欣怡一块回来吧。欣怡要是想家,你们在家里玩个一两天再去她家也成。”

  话说到这个份上,展逸飞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高素芬安排得比较合理,他搜肠刮肚了半天,也没找出婉拒的理由。他总不能出卖董欣怡,说她对上次的事还心有余悸吧?若是这样,高素芬嘴上或许不说什么,但心里肯定会心生埋怨。这可是对她们未来的婆媳关系不利的事。展逸飞不想做这笔赔本的买卖。

  “妈,这一次,我们学校轮休,我哪天值班还没安排好。等这两天出了排班表,我给你电话。”

  这虽然是培训学校的放假规律但不是他展逸飞的。若是高素芬了解这个行业肯定就不会上展逸飞的当。高素芬信以为真,发了两句牢骚后收了线。

  董欣怡看到展逸飞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出言点破了他的心事。她说:“怎么着啊,骗你妈,你心里不好受了?”

  展逸飞心里有一些小情绪,闷头坐着没接董欣怡的话茬。他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就想往外走,却被董欣怡挡住了去路。

  董欣怡说:“德行。我说话你爱理不理的。你什么态度?上次的事有多惊险,你不是不知道。再说咱去你家才多久,我离开家都好几个月了。我可跟你说,要回你自己回,我不跟着你再回去。”

  展逸飞把烟拿在手里,就势抱住董欣怡,说:“领导发的话我敢不听?县官不如现管,我妈说的话哪能和我老婆比啊。”

  董欣怡伸手在展逸飞的肚子上掐了一把,说:“看在你肚子上长了个轮胎的分上,我放你一马。节后回来再找机会去你家吧。反正我现在没那个心情回去,你们那里的人太野了。”

  正如展爱民所料,展逸飞和董欣怡留在北京过了两天,十月三号坐火车去了布州。高素芬对此愤愤不已,拿展爱民撒气,反被他数落了一通。她气愤之余,愈发觉得他们父子俩一个鼻孔出气,让她成了孤家寡人。

  “你个老东西,什么时候当老好人了。要不是你,大飞现在早就回来了。就你们爷俩能,说出去不怕人家笑话。”高素芬恨恨地说道。

  展爱民不怒反乐,明白她心里依旧对那个五年的父子协定耿耿于怀,却不点破。他说:“腿在你儿子身上长着,又不是我绑着他不让他回来。他想去哪儿,我管的着啊?你不想想,就你想孩子,人家欣怡她爸妈就不想了?现在一家都一个孩子,谁不想啊?”

  这话说到了点上,但高素芬无理争三分,抓起靠垫扔到了展爱民身上。展爱民躲闪不及,正中脸部,眼镜掉到了地上。展爱民怒不可遏地瞪了一眼,捡起眼镜就躲去了阳台。

  高素芬没打算就此收兵,他前脚走她后脚就跟了过去,说:“我还没说完,你跑什么?我怎么发现最近一段时间你像变了个人啊。你儿贿赂你了?”

  展爱民冲着高素芬吐了一口烟,笑着说:“你高看我了。”

  高素芬挥动着手赶了赶迎面吹过来的烟,说:“你个老东西成心找不痛快啊?你刚才说的话我都不敢相信是你说的。怎么着,想开了?”

  展爱民摇了摇头说:“什么想开想不开的。想不开又能怎么样?大飞还不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以后,你听我的,咱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保准能让你多和儿子见面。”

  高素芬不置可否。她和展爱民肩并肩站在阳台的窗户前,看着远处王彬一家三口有说有笑地结伴出门,心生出些吃醋的酸涩,却没有再借题发挥。

  这一刻,她忽然间明白,不管王彬妈怎么嘚瑟,人家也有嘚瑟的资本。王彬和谭娟逢假必在家里陪她逛街,而她只能通过电话把对儿子的思念抻长。

  或许只有陷入其中的父母才知道子女离家后时时盼归的滋味吧。

  展逸飞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十月五号那天发生的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一天是他和董欣怡的关系真正蜕变的开始。

  吃过午饭后,布州阴沉了一天的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董欣怡和展逸飞去附近公园游玩的计划随即泡了汤。贺继红难得有整天空闲的时候,她收拾完家里的卫生,觉得一家人不能抱着电视看一天,就提议打打麻将,消磨消磨时间。

  董欣怡一听来了劲,不等展逸飞表示就忙不迭地跑过去关了电视,说:“这电视有什么看头,掰着脚丫子都知道结局。咱们还是做点活动活动筋骨的事吧。”

  展逸飞无可奈何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打麻将。若是玩升级我还能上手。”

  贺继红笑着看了他们一眼,对展逸飞说:“没事。现在三缺一,你就顶一门。摸两把你就知道怎么玩了。这天下着雨你俩也没地儿去。”

  展逸飞不好意思拂贺继红的面子,硬着头皮坐在了董欣怡的对面。几圈下来,展逸飞知道了“二五八”是将,四个一样的是杠。其他的,他就顺着董欣怡一家混着出牌。有那么几次,展逸飞点了炮,贺继红接连和了几把。

  “大飞,你真会巴结你未来的丈母娘。我妈缺什么你出什么。”董欣怡眼睛含笑,跟展逸飞打趣着。

  展逸飞的脸腾地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那窘态惹得贺继红和董全有哈哈大笑。董欣怡似乎意犹未尽,还要说点什么,故意出展逸飞的丑。贺继红看在眼里,及时给董欣怡递了个眼色,适时制止了。

  贺继红摸着牌,看了一眼神情恢复了常态的展逸飞,说:“大飞啊,你们回来之前,我和你叔叔一直在争论,欣怡也去过你家了。你爸妈怎么看啊?”

  展逸飞摸了个八饼,正高兴凑齐了一对将牌,冷不丁被贺继红一问,顿时愣住了神,忘了继续摸牌。于是,董家人互相看了一眼,停下来等着他,看看他说些什么。

  展逸飞有所惊觉,歉意地笑着看了一圈,说:“我爸妈满意着呢。”

  贺继红边摸着牌边漫不经心地说:“你和欣怡在一起有两三年了,你们这样不明不白地长期住在一起也不是个事儿啊。你爸妈那边有什么安排没有?”

  这话倒是把展逸飞给问住了。若说没想过那是假的,若说想过又有些不落地的虚无。他摸了一张三条却放到了二饼和四饼之间。董欣怡看他心神不宁的样子,伸脚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他一下。展逸飞会意地收回走神的心思,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

  董欣怡替他着急:“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你磨磨叽叽想什么呢?”

  展逸飞向她投去委屈的目光,感觉场合和气氛不对,赶紧调整了心态,说:“我和欣怡年龄都还小。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我俩说过毕业后工作几年再结婚。现在结婚我俩啥也没有,将来……”

  “将来”两字之后就没了下文,不用展逸飞说,贺继红和董全有心里都明白他想说将来没法养家糊口。

  贺继红手里拿着牌,看着一脸心事的展逸飞笑了笑,说:“年轻人有闯出一番事业的想法我和你叔叔都很高兴。但欣怡是个女孩子,你俩就这么同居着也不是个法。你说是不是?”

  展逸飞满腹委屈,若不是碍于贺继红和董全有的身份,他肯定会为自己争辩,说他不是那类喜新厌旧的人,也不会不负责任。但这话他不能说。他能说的就是给董欣怡一个交代。这个交代涉及两人一辈子的婚姻大事。

  贺继红觉察出展逸飞心思也不在身前的牌上,索性停下出牌,把话挑明了,说:“现在让你俩考虑结婚,或许早了点。但我和你叔叔希望你能体谅我们的心情。谁都盼着好,但万一将来你俩闹个矛盾,欣怡可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展逸飞明白贺继红指的是董欣怡年龄大了不好再找婆家。他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身侧的董全有,然后把目光投向贺继红,说:“阿姨,我是这么想的,等我回家的时候,跟我爸妈提提。我们俩倒是可以先结婚,就是房子一时还解决不了,得租房子住。”

  贺继红冰冷起来的脸色有了一丝温暖,说:“房子不房子的先往后放放。当前的是把你俩的事定下来。买房对你们刚毕业的小年轻来说的确不现实。我和你叔叔不逼你们。之前,我和你叔叔说过了,只要你爸妈同意你俩的婚事,房子可以每家出一半的钱帮你俩买。”

  展逸飞连忙摆了摆手,说:“阿姨,我和欣怡可不想花你们的养老钱。”

  董全有把话接过去:“大飞啊,你别放不下面子。房子的事不是小事,尤其北京的房价,就算我和你阿姨想给你们买一套房子也没那个经济能力。说出一家出一半钱,顶多是帮你俩解决首付的问题,还房贷还要靠你们自己。”

  董欣怡看展逸飞一脸着急的样子,禁不住有些愠怒,说:“你别好面子了。等回北京,咱俩去瞧瞧房子。等将来咱们赚了钱再还给我爸妈就是了。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展逸飞如小鸡啄米一样点了点头,心里却翻江倒海,五味杂陈。他知道这是一个他今后必须面对一个单选题,只有“成”和“不成”两个答案。他虽然有些不情愿这么早就被套上婚姻的枷锁,但贺继红说的是实情。当父母的没有一个不操心儿女的终身大事。他们不想董欣怡经营了几年的恋情只开花不结果,耽误了她一辈子的幸福。

  贺继红出了一张八饼,点了董欣怡的炮。董欣怡兴高采烈地大叫一声“和了”,一下子活跃了有些冷场的气氛。贺继红趁着洗牌的工夫,瞄了瞄董欣怡和展逸飞,打心眼里觉得他们董家的这个毛脚女婿还算诚实可靠,就是不知道他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你俩也别有什么思想负担。结了婚若是要忙事业,暂时不要孩子也可以。不管怎么样,以后你俩得好好工作,多赚钱,等将来有了孩子也好给孩子创造良好的教育和生活条件。”贺继红随意说着话,却忽视了董欣怡的感受。

  董欣怡脸红了。她把摸起的白板扔到了桌子上,握起拳头在贺继红眼前晃了晃,说:“妈,你还让我陪你打吗?”

  “哟,还说不得了。当女人的生孩子都是早晚的事。你没听人家说嘛,没生过孩子的女人不完整。你有什么好害臊的?”贺继红一下子明白过来,却不以为意,继续逗着董欣怡。

  展逸飞有些坐不住了。董全有赶紧制止了贺继红,示意她摸牌出牌。贺继红会意地看了一眼,对展逸飞和董欣怡陷入窘态中的样子,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欢。她觉得展逸飞没得挑,但他妈那边真不好说了。她通过董欣怡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展家的事,隐隐感觉到事情不会像她和董全有想的那么顺利。

  但贺继红向来是个乐天派,对一切始终持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态度。得益于此,展逸飞和董欣怡才算有幸福可言。

  说也奇怪,从布州回来后,展逸飞好像变了个人,开始上心他和董欣怡的未来。他以前看到楼盘广告就心生厌烦,现在不但主动去看,还饶有兴致地打电话询问房价和地段。一周下来,展逸飞的手机号留在了不少于三十家售楼处的客户簿上。

  这几十个电话打下来,展逸飞对看房子和选房子积累了不少实战经验。市区的新房,像他这等打工族只能望楼兴叹,别说四环,就是五环之内,他心里都没有底气。他和董欣怡商量来商量去,还是没出通州的范畴。

  周日这天秋高气爽,蔚蓝的天际飘浮着一块块棉絮一样的白云。这样的天对于北京来说不再是奢侈,但像今天这样风和日丽的日子,一年到头确实少见。若是往常,展逸飞和董欣怡必定去郊区游山玩水,可今儿有比这更重要的事。虽然看到一身运动装束的人们呼朋引伴地出游,他们禁不住有些心痒难耐,但一种声音却告诉他们不能因小失大,错失今天看房的大好机会。

  临近上午十一点,展逸飞的手机响了。他忙不迭地接通电话,打听清楚确切的看房地点,拽着董欣怡的手就出门了。董欣怡不想跟着展逸飞瞎忙活。她数次劝说展逸飞先和家里打招呼,但他听不进去,还自持一些歪理,把她说得哑口无言。

  董欣怡慢吞吞的样子急得展逸飞有些不耐烦。他转过身瞪了她一眼,说:“这种事你还磨磨蹭蹭的。快点吧,人家都等着呢。”

  “看也白看。”董欣怡嘴里嘟囔了一句,脚下却加快了。

  展逸飞说:“我这就叫先斩后奏。”

  董欣怡瞅了瞅展逸飞,不无担忧地说:“我不是给你泼凉水。不信走着瞧,你家里绝不会同意的。”

  “我家是我妈当家,她是我们家的大股东。钱上的事,只要她点头,我爸铁定没辙。”展逸飞满脸不服气,争辩道。

  董欣怡笑了笑,不好再说什么。她心底里还是残存着一丝希望。毕竟,这关系到她和展逸飞一辈子。她满心希望展爱民和高素芬能痛痛快快地答应他们买房的要求,哪怕是先借他们的,将来还他们都成。

  下楼后,展逸飞一溜小跑着去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那着急忙慌的情形恨不得立即见到房子。一路上,展逸飞心情出奇地好,和出租车司机侃大山,把他自己侃得眉飞色舞。董欣怡数次给他递眼色,他都装作没看见。

  “你显摆什么,你以为司机师傅傻啊?我告诉你,那房子还不姓展呢。”下了出租车,董欣怡没给展逸飞好脸色。

  受此奚落,展逸飞先前燃烧起的兴奋劲不由得收敛了些,但那股热乎劲儿未有丝毫减弱。董欣怡欲再说什么,展逸飞却不给她机会。他估摸着站在小区大门口往四周瞧的那个人就是房主,于是连招呼都没跟她打,撇下她径直走了过去。

  董欣怡迎着展逸飞招呼她的手凑过去,他早和房主聊得热火朝天,了解了房价和房子的大致情况。

  房主见董欣怡来到他们身前,就发出了邀请,说:“咱别光说不练了。去看看房子吧。若不是我家里急用钱,我还真舍不得把房子卖掉。这房子将来肯定会升值。你们若是买了,得捡多大的便宜啊。”

  展逸飞刚想接话,觉出董欣怡扯了扯他的衣角,就转过脸来瞧个究竟。她有些气恼的目光早在那里等着他了。后来,他们和房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话。

  他们的目标在四楼,是一套两居室的房子,主卧次卧都朝阳,除了客厅阴暗且小点外,其他看上去还算令人满意。董欣怡唯一头疼的是洗手间有点小。屁大点地方估计连个全自动的滚筒洗衣机都放不下。

  看完房子,展逸飞和房主约好,等他和家里商量好再电话联系。房主连忙答应着,嘴上说着应该,末了还不忘催促他们,跟他们玩上了障眼法。

  “你们若是觉得合适,就抓紧把事定下来。这两天还有好几个看房子的。”

  “我今晚上准给你电话。”展逸飞许诺着,人却被董欣怡拉着走开了。

  等到他们俩走出小区大门,董欣怡才松开了手。展逸飞感觉出来,她的情绪似乎不如他高涨。他猜到些什么,会意地笑了笑,一把把她揽过来,两人并肩往前走着。

  展逸飞看了看董欣怡,安慰她说:“这没什么好愁的。我一会儿就给我妈打电话。我看你没怎么说话,是不是对房子不中意啊?”

  董欣怡说:“唉,中意不中意的现在也是白说。即便咱们两家各出一半的首付款,也得五六十万。”

  展逸飞眉头皱了皱:“我还真没想动用你爸妈的养老钱。但我家的钱真要不够那也没办法。”

  两人说着话,不觉间已走到了公交车站。董欣怡想坐车回他们的住处,展逸飞却兴致颇高地要一路逛着街走回去。

  董欣怡说:“也好。你给你妈打个电话说说情况吧。”

  展逸飞点着头,摸出手机,拨出那串缠绕着他和董欣怡希望的座机号码。电话接通了,振铃声响了好大一会儿,似乎没有人接的迹象。展逸飞刚要放弃,电话那边传来了高素芬着急忙慌的“喂”声。

  展逸飞笑着问:“妈,干吗去了啊?”

  高素芬喘匀了气,说:“给你爸在阳台染头发呢。你爸开着个收音机,吵得没听见。”

  董欣怡做向导,拉着展逸飞去了路边僻静点的地方。展逸飞蹲下来,看到有一些蚂蚁正在搬家,就捡了个小木棍扒拉着,掩饰着内心的紧张。

  “妈,有个事我想向你汇报一下。”展逸飞分开那叼着饭渣的蚂蚁,和高素芬嬉皮笑脸地说着。

  高素芬笑骂了他两声,示意他有话赶紧说,展爱民的头发染了一半,还在阳台上等着她回去呢。

  展逸飞把木棍扔向远处,似乎下了决心,说:“妈,我和欣怡想年前把我俩的事定下来。你和我爸商量一下,咱们先订婚还是直接结婚?”

  高素芬高兴地说:“按照咱们吕城的风俗肯定是先订婚。但得征求一下欣怡父母的意见,不能咱们说啥就是啥,这是礼数。”

  这话正中展逸飞下怀。他自鸣得意地看了一眼董欣怡,笑着说:“十一我们去布州,她爸妈就说了,尊重你和我爸的意见。但结婚之前得买房子。”

  高素芬膨胀起来的高兴劲立即泄了气,心也凉了半截。她说:“买房可是关系一辈子的大事。这事马虎不得,我得和你爸商量商量,过后再给你电话吧。”

  展逸飞说:“这有什么好商量的。我和欣怡刚去看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九十多平方,整体感觉蛮合适的。”

  高素芬问道:“是新房还是二手的?房价多少?”

  展逸飞报了房价,说了房子的情况,电话那边半天没了动静。他能想象得到一百多万给高素芬带来的压力和震动,就没再催她,让她立即下决定。

  “老婆子,你磨叽什么呢?快点吧,我头皮都有点痒了。”展爱民零零散散地听到了一些,赶紧吆喝了一声,帮高素芬解了围。

  高素芬冲着阳台“哎”了一声,接着对展逸飞说:“大飞啊,这事不着急,我先和你爸商量商量再说。你爸催我去给他染头发,我先挂了啊。”

  展逸飞一脸的不情愿,却没有办法,只好怏怏不悦地答应了。董欣怡却对展逸飞报之一笑。那份如游丝般的希望虽然破灭了,但在情理之中,她能体谅高素芬的反应和心境。

  董欣怡说:“好了,你别哭丧着个脸。事搁谁身上谁都不会想都不想就答应。等等吧。再说那房子不是很合适,咱们不能为了赶着结婚而买房。说句不长志气的话,买了这套房子,咱们一辈子就耗在里面了。”

  展逸飞长叹了口气,看着湛蓝的天空,心里却提不起赞叹的兴趣。他隐隐地担忧,刚才的那个电话是他和展爱民新摩擦的开始。想到这一层,他禁不住有些懊悔自己的鲁莽了。

  “欣怡,咱俩去吃顿大餐吧。你说去哪里?我请客。”展逸飞的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就响了。

  电话是本地的一个陌生号打来的。他一脸诧异地接通后,听到王彬的破锣嗓子才释去了心中的疑惑。王彬是来北京截访的。虽然展逸飞是客居北京,但得尽地主之谊。他和董欣怡商量过后,就乘车去了市区,请王彬吃午饭。

  吃饭事小,展逸飞还想打听打听马志刚妈上访的事。依王彬的说法,他有点想让展逸飞找个机会做说客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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