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阅读页

第九章 谎言花落,无奈盛开

  古来就有“弦满弓易断,剑锋刃易折”的说法。展爱民和高素芬信心满满地期待着展逸飞和董欣怡回吕城的日子快些到来。他们撒了谎,终归有些心虚,担心夜长梦多,生怕展逸飞什么时候知道了实情,害得他们空欢喜一场。

  老夫妻俩商量过,只要展逸飞和董欣怡有了从北京辞职的实情,他就没了退路。真到了那时候,即便展逸飞知道上当受骗,也容不得他再撒野。

  若是没有展逸飞被提拔为部门主管的那档子事,或许一切就顺理成章了。但坏就坏在两件事凑在了一块,无形中坚挺了展逸飞留在北京继续发展的想法。原来老陈被公司指派到杭州创建分校,老板考虑到集团市场部不能群龙无首,就矬子里选将军,把担子压在了展逸飞的肩上。

  “展逸飞啊,市场部主管的担子不轻,你还要兼着北京分校的媒体运营这一块。这对你是个考验,公司发展很快,迫切需要能独当一面的人才。按照公司的设想,我们融资成功后,会酝酿上市的事。所以你好好干,不要有什么思想包袱和顾虑。在用人这一点上,我和公司几个负责人心中都有个标准,‘能者上,庸者下’。当然,公司指派陈总监去杭州搞分校也是考虑前段时间你俩闹矛盾的事,算是给他的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吧。”

  从常理来讲,一个部门主管的任命,无须集团老板的出面。不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对公司高层之间的暗斗,展逸飞早有耳闻。他多少明白老板亲自找他谈话的目的。

  这里心里亮堂,说出来的话就有谱。展逸飞说:“甄总,我一定好好干,不辜负您对我的厚望。若没别的事,我先去忙了。”

  估摸着老板话说得差不多了,展逸飞准备起身告辞,却被拦了下来。

  甄总说:“听说同业竞争对手在酝酿投放电视广告的事。你和电视台接触一下,近期给我做个方案出来,我们看看。”

  “好的,甄总。”展逸飞答应着,倒退两步出了总裁办公室,随手带上了房门。他刚才刻意压抑住的兴奋和激动立即怒放在了脸上。但这种兴奋劲很快被高素芬打来的电话给浇灭了。他皱着眉头,接着电话去了办公室,好说歹说才算把高素芬应付过去。

  展逸飞想着心事回到办公室上网查电视台的资料,查到一些电视广告投放的策划方案,心里多了些把握。刚想关网页,突然间想起查考公务员成绩的事,他屈指算了算日子,从时间推断应该到了公示的环节。于是,他便去网上搜出吕城财政局的官方网站,网页一打开就弹出了招考公示的飘窗。

  他滑动鼠标,只字不落从头看到尾,里面哪有“展逸飞”三个字?他心里涌出被展爱民和高素芬欺骗的愤怒。他拿起放在电脑前的手机想拨打展爱民的手机讨个说法,但担心他再次来京骚扰,只好换个人探听一下虚实。

  展爱娟不幸中了枪。她接到展逸飞的电话,从他和往常不一样的开场白里知道事情有点糟,但不敢确定。她决定耐下性子听听展逸飞说些什么,然后再谋打算。

  展逸飞说:“姑,你和我说实话,我是不是没有考上财政局的公务员?”

  “你听谁说的?现在的人怎么都乐意嚼舌头啊!”展爱娟替展爱民和高素芬扛事,却不明白着了展逸飞试探的道。

  展逸飞冷冷地笑了两声,说:“财政局网站上都公示了,哪里有我的名字?姑,你可是从小把我看大的,在我眼里你比我妈还亲。”

  展爱娟的强硬软了下来,笑了笑,说:“你爸妈都是为你好。”

  展逸飞抱怨道:“你见过这样的亲爸亲妈吗?有这样坑儿子的吗?我不是他们生的啊?姑啊,你以后别跟他们一样,成不?以后,我哪还有个说掏心窝话的人?”

  展爱娟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她了解展逸飞,若不是让他伤心了,他不会用这种带着责备又有点央求味道的口吻和她说话的。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不是你爸妈生的还是捡来的呀?当年你妈为了生你差点连命都搭上,今后不许你说这样的话。我听了不高兴。”展爱娟想起了高素芬怀展逸飞那年得了妊娠高血压的事。

  展逸飞听出展爱娟有些生气,赶紧换了语调,高兴地说:“姑,我升职了。”

  展爱娟听出了话外音,忐忑不安地问道:“你不打算回来了?”

  “我都没考进财政局,还回去做什么啊?你别说,就让我爸妈可着劲折腾去吧。”展逸飞还没有转过弯来,依然满肚子的怨气。

  “林业局也不错啊。多少是个事业编制,有时间可以复习,来年可以再考,或者直接考省里的公务员。”情急之下,展爱娟说漏了嘴。

  展逸飞乘胜追击,询问出了展爱民和高素芬的安排,心里更不乐意了。他在手机里和展爱娟掰扯了大半天,心气才顺了些,对下一步他有较为理性的安排。他说:“姑,这个事,你当不知道。我也不打电话回去。过段时间,等我和欣怡回家再向他们摊牌吧。现在说,我还真担心我爸再来北京找我。我真是怕了他。”

  展爱娟不是那类拖泥带水的人,她爽快地答应展逸飞不会对外声张,并开导他不要记恨家里人为他做的一切。展逸飞心里虽恼恨展爱民和高素芬摆了他一道,却总不能闹得一家人下不了台。于是,他缓和了一下心情,平静地说:“姑,我听你的。我理解我爸妈的想法。我还是那句话,等他们将来老了,我不会不管他们。他们的想法是多余的。这样搞下去,只能让我和他们越来越生分。”

  展爱娟顿时无话,叮嘱他出门在外多注意身体后就收了线。展逸飞心里窝着的那团火憋屈着,有心找人说说话却不能对身边的同事讲,他只好偷偷上网和董欣怡聊QQ。听完展逸飞的描述,董欣怡着实吃了一惊,她庆幸今天没有打辞职报告。

  董欣怡埋怨道:“你说你爸妈都干了些什么事,这不是瞎折腾吗?大飞,我把丑话说前头,他们再这样闹下去,将来咱俩结了婚,别怪我不孝顺啊!”

  展逸飞嘿嘿笑了两声,心里没有怪罪董欣怡,因为他清楚她说的都是气话,过过嘴瘾而已。他故意拿她言不由衷的话穷开心,说:“那怎么办?要不,我这就打电话回家,给我妈上上眼药,点醒点醒她。怎么搞的嘛,不知道自己没亲闺女啊?”

  董欣怡听得出展逸飞是在用“闺女是爹娘的小棉袄”的俗话拿她开涮,只好装作生气笑斥了他两句。但说到正事,他们的看法惊人的一致。他俩都觉得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等过段时间找机会回吕城当面向展爱民和高素芬摊牌。

  又过了一周,展逸飞和董欣怡决定周末回吕城一趟。他们实在拗不过高素芬一而再再而三的电话催促。虽然大多数时候通话由头不一样,但归根结底就一件事,催他们俩辞职回吕城。

  说来也巧,他们决定动身的前一天晚上,马志刚打来了电话。他东扯葫芦西扯瓢,就是说不到正点上,把展逸飞给急坏了。

  展逸飞说:“我说马大缸子,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咱俩又不是外人,就别拐弯抹角的了。你再不说,我都替你急得慌。”

  马志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说:“我去财政局网站上看了,公示的名单里没你的名字。你不要灰心,明年再考。”

  展逸飞不等马志刚话音落地,先乐上了。马志刚被展逸飞笑得一头雾水,甚至有点担心他受不了那个刺激。他的思维里还是把展逸飞当成了那个经受不住风雨的公子哥。

  “大飞,你心里难受就找个没人的地儿吼两嗓子。”他似乎感觉出展逸飞没把他说的话当回事,又说,“我经常这样干。遇上什么不顺心的就去没有人的庄稼地里使劲喊,把憋屈喊出来,心气就顺了。”

  展逸飞正了正脸色,收住笑声,说:“马大缸子,你看我还是那号看不开的人吗?实话和你说,这都是我爸安排的。不是为了顾及他和我妈的面子,我才懒得回去考试。考不上正合我意。对了,你考得怎么样?”

  马志刚话未出口,人却先扭捏上了。他说话吞吞吐吐的样子,听着就让人难受。展逸飞想到了他的心结所在,赶紧把话接过去,替他把窝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这个毛病。咱俩什么关系啊,有话还拿捏着不说。等我明天到家就和我爸说你的事。”展逸飞冲着董欣怡摆了摆手,不愿意让她掺和进来。

  董欣怡嫌展逸飞给自己揽事。毕竟,他自个儿的事都还没择干净。她的担心不无道理。展爱民若是知道他们俩留在北京的决定,指不定会发多大的大火。到了那时,展爱民心里肯定不痛快,展逸飞再没事找事让他照顾马志刚,不就有点自个儿找抽了?

  但董欣怡哪里知道马志刚的难处。他和展逸飞是混了三年的高中死党,展逸飞从心里同情他的处境,也佩服他为父母着想的孝心。事搁在他身上,他绝对做不出马志刚那份决绝的姿态来。除却他不想父母操办他的人生之外,更多的是他对董欣怡的那份感情。他觉得有了她,他的生活才有滋味。

  令人想不到的是这次通话竟成了他们的永别。等到他们再相见的时候,已是阴阳相隔。展逸飞后来了解到,他们俩通完话的第二天大清早,马志刚帮他做木工的父亲往吕城一个小区送家具,过路口时被一辆抢道的渣土车碾在了车轮下。

  这个坏消息是王彬打电话告诉展逸飞的。当时,他和董欣怡正在回吕城的火车上。他们刚走了一半的车程,闻此噩耗,展逸飞脸上立即没了笑容。董欣怡只记得,那下半段车程的时间,他把和马志刚读高中期间的糗事反反复复说了三遍却浑然不知。

  马志刚突遭横祸,着实在展逸飞的内心掀起了轩然大波。在某个时间,他甚至冒出这样的想法,若是他回了吕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和马志刚一样。他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是悲苦还是憎恨。他恼恨地觉得吕城的渣土车是该整顿整顿了。那种几辆渣土车一字排开闯红灯过马路的情形想想都让人害怕,更别说身临其境了。这是当年他和马志刚某次外出时遭遇的情形。没想到,当年的憎恨和谶语竟然落到了马志刚的身上。

  第二天上午,展逸飞和董欣怡下了火车后没有直接回家。因为下车前,展逸飞和王彬说好了,结伴去陈马庄送马志刚最后一程。去马志刚家吊丧回吕城的路上,展逸飞有些过意不去,当着王彬的面向董欣怡道了歉,说:“这事,你不用跟着来的。也怪我当时脑子没有转过弯来。”

  董欣怡扯了扯展逸飞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王彬通过后视镜把这些看在眼里,咧了咧嘴角想笑却未能笑出来。车内的气氛一时间闷得人透不过气来,马志刚的母亲痛哭得晕厥过去的场景扎得他们每个人的心都生疼。

  “王彬,以后马志刚家里你有机会再去一趟。好歹,咱们算是一块玩了三年的兄弟。今后,咱们把他家当成咱俩的亲戚吧。”展逸飞从痛苦中拎出脑子里闪过的想法,征求着王彬的意见。

  王彬重重地点了点头,说:“白发人送黑发人。咱们还年轻,体味不到那种痛苦。你放心吧,我在吕城比你在北京方便多了。我肯定会去的。”

  展逸飞叹了一口气,说:“你说马大缸子怎么就那么不争气呢。前天晚上还让我找我爸照顾他呢。”

  “你啊,别多想了。依我看,你还是回吕城得了。正月里,咱仨喝酒时马志刚说的话不无道理啊。咱们父母就咱们一个孩子,心里肯定特希望咱们陪在身边。”王彬有些动情地劝说展逸飞,眼睛却瞥了一眼后视镜里的董欣怡,察看着她的反应。

  展逸飞摇着头笑了笑,把手放在了董欣怡的膝盖上拍了拍,说:“你不用劝我了。我觉得马大缸子若是不听他爸妈的,留在上海,说不定还摊不上今天这个事呢。”

  王彬还想再说什么,看到迎面呼啸而过的渣土车,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展逸飞看了董欣怡一眼,她早侧过了脸,透过车窗看着眼前掠过的街景。

  “你大小是个官,得找机会向有关部门反映反映这些个事。再让这些渣土车疯狂下去,还不知道要枉死多少人。”展逸飞满眼憎恨地看了一眼抛锚在路边的渣土车说。

  王彬说:“大飞,你寒碜我呢。我一个小小的团委干事,能有多大能耐。我要是市长,第一件事就是整顿渣土车,让那些蛮横的司机知道厉害。关键咱哥们都是虾兵蟹将,人微言轻,说的话连个屁都不如。”

  展逸飞不接茬儿,又问:“现在市长是谁啊?还是姓朱的吗?”

  王彬说:“早换了。姓朱的一走,姓黄的就上位当了市长。这家伙比姓朱的还黑,还狠。现在都有顺口溜了,‘朱走了,马惊了,黄鼠狼子敢叫了’。”

  展逸飞看董欣怡迷惑不解的样子,赶紧解释说:“‘朱走了’就是吕城前任朱市长升官走了,‘马惊了’是指吕城人大主任贪污受贿被双规,‘黄鼠狼子敢叫了’说的是现任黄姓市长上台,说话有分量,手底下的人得听了。”

  后来,王彬说到黄市长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是整顿党政机关的廉政作风和政务工作风气。他说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杂事多少缓和了他们心中郁结的愤懑情绪。但谁又能想到今天讲故事的看客,明天却成了别人眼中的故事主角。

  倒是谈不上什么多行不义必自毙,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出来混早晚要还的。对王彬来讲,这不是什么座右铭或者大道理,而是性格决定命运的必然。展逸飞自然难脱逃其中的意向所指。

  展逸飞和董欣怡眼前面对的是展爱民和高素芬势如山倒的失望。他们自问,还没有做好承受他们满脸失落的心理准备,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迎上去。

  展逸飞和董欣怡刚走到楼下,还未进楼道门,就被守在厨房窗户前的高素芬看了个正着。高素芬连忙回头催促展爱民去开门,似乎不放心又或是嫌他动作慢,她抢先他一步开了防盗门。

  “丑媳妇要见公婆了,你紧不紧张啊?”展逸飞边拾阶而上,边跟董欣怡打趣。

  董欣怡扭了展逸飞的后腰一下,说:“我这个样的还算是丑媳妇啊?你准备找个啥样的?”

  展逸飞笑了笑,回头叮嘱董欣怡说:“我妈脾气有点怪,有些话不中听,你别在意啊。”

  高素芬守在门口等着两个小的上楼,听到两个人打趣的话,正笑得还没合拢嘴巴,乍听到展逸飞败坏她的话,忍不住笑斥出声,喊了一声“大飞”。

  展逸飞有些吃惊,脚下没踩实,身体不由得向前趴去。董欣怡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他的裤腰带。他借势站稳了身体,又定了定神,冲着楼上大声说:“妈,你快点来接接。我俩都快累死了,大包小包的提着。”

  “老展,你还有闲心看报纸,快点下去接接孩子。”高素芬冲着坐在客厅里的展爱民发号施令,不等他回应就转过身对正在上楼的展逸飞说,“你俩等等,你爸这就下楼。”

  高素芬回头看了展爱民一眼,见他坐在那里不动,不免有些着急,却又不便发火,自个儿掉头下楼去了。展爱民不打算给展逸飞好脸色看,尤其是在关系他回吕城的大事上。他担心展逸飞会踩着鼻子上脸,对他的安排打折扣。

  说到底,他终归有些心虚。他发现展逸飞翅膀硬了,自己能拿主意了。孩子长大,和小燕子一样能离巢了,他这个当爹的既有些高兴又有些失落。

  展爱民心不在焉地看着“吕城墓地价跟着房价一路猛涨”的新闻,耳朵却跟着高素芬下了楼,听到了他们的说笑声。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随手把报纸放在沙发扶手上,起身整了整褶皱的衣服,去门口准备迎接他们。

  高素芬看到展爱民像站门神一样守在门口,边和董欣怡说着话,边忙里偷闲地瞪了他一眼。展爱民装作没瞧见,等到展逸飞提着东西上了楼,他才伸手准备把东西接过来。展逸飞笑着躲开展爱民的手,嘴里说着“不用不用”,径直走进了家门。

  一家人围着茶几坐下来,董欣怡乘机打量了一下四周。两个南向卧室,一主一次,次卧室能直达阳台,看样子被改造成了会客室或者餐厅之类。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是门厅被布置成了客厅的样子。正冲着门厅的那间屋子从门玻璃上贴的贴画不难推断出是展逸飞的书房兼卧室。

  高素芬把瓜子、糖果还有切好的西瓜往董欣怡坐的位置推了推,说:“咱们这儿也没啥好吃的,你觉得哪个合口随便吃,别不好意思。进了门就和在自己家里一样,别拘束啊。”

  “没有,没有。”董欣怡欠着身把那些盛着吃食的果盘往回推了推,象征性地抓了几粒瓜子攥在手里嗑着。

  等到高素芬和董欣怡拉完家常,展爱民找机会切入了正题,说:“大飞,工作辞了没有?这边可等着你去报到呢!”

  展逸飞和董欣怡对视了一眼,她会心地通过眼神鼓励了他一番。他伸出手动了动身前的瓜子皮,沉默了一会儿,才仰起脸直视着展爱民说出了他们的决定。他说:“我和欣怡想好了。我们不打算回来。回来没什么好前途,这里不如在北京机会多。”

  “这事啊,等会吃完了饭再说吧。那谁,老展,你给爱娟打个电话,问问她有空没。要是有空,就让她一块过来吃饭,咱家热闹热闹。”高素芬看到展爱民脸色一沉,连忙出声把话接了过去,她不想让第一次进家门的董欣怡看笑话。

  展逸飞看到高素芬递来的眼色,顺嘴接话说:“欣怡,走,带你去看看我睡了二十多年的窝。”

  展爱民压下火气,挪到沙发边上给展爱娟打电话。高素芬等着展逸飞把董欣怡喊走,立即坐到展爱民身侧,掐了他的胳膊一下,小声警告道:“我早告诉你啊,今儿你们爷俩谁都不准给我甩脸子。别给我丢人现眼,听见没?”

  展爱民胳膊上吃痛,忍不住咧了咧嘴,皱了皱眉头,才算把那痛劲给混过去。他听到电话接通了,随手把话筒递给了高素芬,起身直奔阳台而去。高素芬边听着电话边白了展爱民的背影一眼,心里对他刚才的失态着实有些不满。

  展逸飞随手关上了房门,房间与外边隔成了两个世界。他就势抱住董欣怡,贴在她耳边小声说:“没事,我妈向着我。我爸听我妈的。有些时候,你装聋作哑就成,别搭理我爸那个茬儿。”

  董欣怡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躲开了展逸飞凑过来索吻的嘴,说:“看你爸刚才的脸色,今儿善不了。你答应我,不论你爸说什么,你都听着,好好和他谈。要不然,你爸妈还以为是我挑的事呢。”

  展逸飞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看着被高素芬收拾得像婚房一样的房间,与董欣怡评评点点,笑而不语。

  展爱民走到阳台门口,看到老燕子嘴里衔着食落在不远处的树上等待着喂食。若在平时,展爱民会掉头回屋,给燕子让个方便。但今儿他心气不顺,没那个雅兴。他摸出烟抽着,心里琢磨着展逸飞改变主意的事有些蹊跷。

  展爱娟那边有了回音,她中午因参加一个应酬不方便,答应晚上过来吃饭。高素芬叮嘱了她两句就扣了电话。听到展逸飞屋里没有动静了,她坐在那里愣了会儿神,尔后穿过门厅去了阳台。她对正在吞云吐雾的展爱民说了展爱娟的意思。展爱民点了点头,眼睛却看着窗外没有收回来。高素芬有些不高兴,大步冲到他身前,把抽了一半的烟夺过来丢在地上踩灭了。

  “欣怡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一会儿可不准再和刚才一样,上来就掉脸子给人看。”高素芬愤愤的样子让展爱民有些无奈。

  展爱民说:“饭后吧。我和大飞单独谈谈。你问问欣怡,不行带她出去逛逛商场,给她买件衣服。”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午饭后,高素芬提出带董欣怡去他们家附近的商场逛逛。董欣怡看明白了高素芬和展爱民有意把她支走的安排,但心里不肯把展逸飞留在家里遭难,就出言婉拒了。高素芬和展爱民不好再强求,只好主随客便,依从了董欣怡的意愿。

  “爸妈,趁着现在大家都有空,我和欣怡就说说我俩心里的想法吧。”展逸飞不想再拖下去,干脆直接说出了大家心里都想着却不知道何时开口的话题。

  展爱民不说话,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浮茶,慢慢地喝着茶水,等着展逸飞后续的话。高素芬看到有些冷场,就打着哈哈,帮展家父子俩圆了场。她说:“欣怡不是外人,有些事不用背着她说。你爸和你姑为了你回来的事可是费了老鼻子劲。我说句难听的,你不能事后拆桥,说不回来就不回来。”

  展逸飞看了看董欣怡,她有些木木地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鞋尖,不愿意掺入到他们的家务事中来。他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实话实说。他说:“妈,财政局网站的公示名单里好像没有我的名字吧。”

  高素芬一愣神,脸上随即浮出一些尴尬之色。展爱民心里突然间敞亮了。难怪这小子说话有恃无恐,原来是知道了一些事情。这个时候,他可不愿意服软认,于是装腔作势,故意把茶水杯使劲蹾放在茶几上,溅出的茶水混着茶叶末洒在了他的手上。

  展逸飞机灵地从身前的纸抽里抽出一张餐巾纸递了过去。展爱民不大领情,一把把纸扯在手里,擦拭着茶渍,眼睛还不忘瞪展逸飞一眼。他说:“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和你张叔聊过了,把你安排到林业局了。你别给我挑肥拣瘦,想进财政局,有本事来年再考。这事没得商量。”

  展逸飞犟嘴道:“怎么就没商量?我还不能做我自己的主了?我是个大活人,不是你的私人物品。”

  展爱民有些恼怒,指着展逸飞的鼻子点了点,说:“大飞,我告诉你,今儿不是当着欣怡的面,看我怎么收拾你。你翅膀硬了,还反了你不成。”

  “爸,这不是当谁面的事。这个事你和我妈就不该瞎张罗。我本来就没考上,干吗非得去林业局?那地方有什么好前途可言?我真听了你的,回来才傻了。”展逸飞压了压火气,控制自己慢慢说着。

  高素芬察觉展爱民情绪近乎失控,赶紧张嘴接话,话还没出口,就被他喝止了。

  “你递什么眼色。今儿把话说清楚了。展逸飞,你现在还没结婚自己单过呢,就忘了本了。”

  董欣怡听出展爱民教训展逸飞“娶了媳妇忘了娘”,脸上有些挂不住,却不便插言。她只好闷头干坐在那里,期盼着展家父子俩的争执快点结束。

  展逸飞顶撞展爱民说:“你别说得那么难听,这事和欣怡没什么关系。欣怡她爸妈可不跟你们一样,守着那些个什么‘老死不离乡’的观念当宝贝。我就纳闷了,都是当爸当妈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展爱民不屑地哼了一声,说:“我说呢,敢情是有靠山了。成啊,以后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当上门女婿,我都不拦你。”

  展逸飞急了,张口就来,愤愤地说:“爸,你怎么说话呢?什么事都依着你才是对的。我这次回来就是告诉你和我妈,我不回吕城了。”

  展逸飞说完就拉着董欣怡躲去了他的房间。展爱民气得吹胡子瞪眼,把矛头指向高素芬,说都是她把展逸飞惯得没样了。高素芬心里来气,也不给展爱民好脸色,瞪了他一眼,转身进厨房收拾东西去了。

  “你爸怎么这个脾气啊?说话太难听了。我爸妈没有让你做上门女婿吧?他们由着咱们的想法还成错了。太不像话了。”董欣怡满腹委屈地小声抱怨着。

  这个时候,展逸飞能说什么呢。他总不能顺着她的话贬低展爱民,只好牵着董欣怡的手晃了晃,说:“我爸就那个脾气。但人不坏,他是为了咱们好,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董欣怡看着展逸飞莫名地笑了笑,说:“还是父子亲啊。我提前给你打预防针,下次你爸再那样说话,我可不依了。”

  展逸飞叹了口气,心里清楚董欣怡说的都是些气话,也就没放在心上。他琢磨着一会儿带董欣怡出去透透气,却找不到合适的借口。还是董欣怡脑子转得快,想出晚上请王彬吃饭的辙。

  “还是你聪明啊。正好咱也向王彬他妈显摆显摆展家的儿媳妇长得既水灵又漂亮。”展逸飞想起一出是一出,话音未落,就打开房门,往厨房里寻高素芬而去。

  董欣怡阻拦不及,只好无奈地跺了跺脚,坐在床边上,等着展逸飞回来。她听见展逸飞向高素芬说:“妈,咱给你个长脸的机会。一会儿我们去找王彬玩,让他妈看看欣怡咋样?”

  高素芬不知是计,一脸兴奋地说:“那敢情好。你不知道啊,王彬他妈领着那个谭娟嘚瑟了不是一天半天了。”

  展逸飞说:“那我们一会儿就去,晚上就不回来吃饭了。”

  高素芬发觉自己上了儿子的当,想改口却看到董欣怡走了过来,只好点头答应了。

  展逸飞顿时喜出望外,出了厨房拉着董欣怡就要离家。董欣怡略作犹豫,往阳台方向努了努嘴。展逸飞明白了她的意思,见她执拗地站在那里不肯走,只好走到阴影处,远远地跟展爱民打了个招呼。

  展爱民情绪缓和了一些,说:“好,你们去吧,注意点车。”

  当日下午,展爱娟应约前来,得知展逸飞和董欣怡出门会同学,趁机劝说展爱民和高素芬顺从孩子们的意见。

  展爱娟说:“大飞的想法是对的。即便他现在顺从了,去林业局上了班,将来指不定什么时候会抱怨你和我嫂子。现在你就撒开手让他自己闯闯,等到他自己闯累了,知道咱们都是为了他好,就会回头了。”

  展爱民一脸颓废之态,坐在沙发边上,与平时仿佛换了个人。高素芬打量了他几眼,想说点什么宽宽他的心,却怕说不好惹得他更恼了。她思量几次,终究没有开口。展爱娟看在眼里,无奈地摇了摇头,正想换个话题,展爱民却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他说:“你们啊,就是心软。打今儿起,大飞不会再回来了。唉,算了,由他去吧。我和你嫂子想到的、能做的都做了。有个事,我提前和你说一下,将来我死了后,哪里也不去,就埋在咱家族墓地里。”

  展爱娟无语地苦笑了一下,说:“哥,你说这话不是招我嫂子难受吗?”

  “你哭什么哭。生老病死谁也逃不了。我是就事论事,提前和爱娟说说而已。”展爱民看了看泪眼婆娑的高素芬,禁不住有点生气。

  高素芬抹着眼泪,瞪了展爱民一眼,说:“也就你不在乎。什么时候说话也不注意。咱俩又不是病秧子,你说这些个话什么意思啊?”

  展爱民笑而不语地摇了摇头,说:“大飞去北京了。依他说的,咱们老了跟着去。等哪天咱们走了,我就是担心他给咱俩买公墓。你没看今天的报纸啊,现在全国各地墓地的价格都高出房价几倍了。照这个速度下去,等到咱俩去世的时候,还指不定贵成啥样,那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咱们都死了,还让孩子遭那些个罪做什么?”

  这一席话听下来,高素芬和展爱娟似有所悟,却未能开窍。她们觉得展爱民想得过于长远,没看透他那颗事事替展逸飞着想的父爱之心。

  “哥,你想得太多了。大飞肯定会给你争气的,将来你和我嫂子退休了,就跟着去北京享福吧。”展爱娟打破了冷场的压抑,宽慰着展爱民和高素芬。

  展爱民说:“享不享福,我倒不在乎了。只要他真能闯出个名堂,我心里也高兴。有件事,我和你嫂子一直没跟外人提过,今天不妨说给你听。你嫂子单位不是改制吗?我俩买了一些股份,等将来大飞混不下去了,就让他当股东,去你嫂子单位接班。”

  高素芬担心展爱娟再犯糊涂,把事漏给展逸飞,叮嘱道:“爱娟,这个事你要烂在肚子里。以后,不管大飞遇上什么事都别跟他提。这孩子有些时候做事没个常性。我不担心现在,怕就怕将来,你哥松了口,他就泄了气,什么事也干不成。”

  展爱民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电子钟,说:“这都快九点了,这俩人干什么去了还不回来?太不像话了。他们不知道爱娟晚上过来吗?”

  高素芬接话说:“去找王彬了。估计吃完了饭顺道去玩了。现在的年轻人比咱们会享受。”

  正如高素芬所言,展逸飞他们一行四人吃了晚饭后,找了家KTV唱歌去了。高素芬话音刚落,家里的电话就响了。电话是派出所打来的,他们让展家派人去领人。高素芬和展爱娟慌了神,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着急忙慌地就要出门去,却被展爱民拦了下来。

  “你们都慌什么。这事你们谁也别管,让他多在那里待一会儿,以后就长记性了。”

  高素芬懒得和他计较,拉着展爱娟的手,直奔门口而去。展爱民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紧随其后出了家门。

  再回头说展逸飞他们去KTV唱歌时的遭遇。谭娟陪着董欣怡去洗手间回来,路上遇上了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矮锉男。可能是谭娟穿得有些暴露,也或许是那个矮矬男喝大了找乐子,竟然把她和董欣怡当成陪唱的“KTV公主”。矮锉男抱着谭娟一口一个“小亲亲”地叫着,手也不老实地在她身上乱摸。谭娟尖叫出声,被出门的展逸飞撞了个正着。

  展逸飞回头喊上王彬,两人把矮锉男逼到了墙角。王彬听到谭娟的斥骂声,怒气上涌,揪着矮锉男的衣前襟,随手扇了他两个脆响的耳光。矮锉男不吃眼前亏,接连求饶,道了歉,还说他来埋单,让他们继续唱歌。

  展逸飞担心事情闹大,好说歹说让王彬消了气,放了矮锉男。谁知矮锉男是个笑面虎,转眼就不认账。他去包间喊来几个一块来唱歌的男人,找到王彬他们的包间要讨回之前吃的亏。

  放在平时,王彬就是个无理争三分的主,更何况今天他占理,他绝不可能听展逸飞的劝,吃眼前亏。矮锉男仗着自己人多势众,率先出手打了横在他和王彬中间的展逸飞一拳。展逸飞吃了一记暗亏,还没回过神来,王彬就向矮锉男踢了一脚,把他踢倒在了地上。

  包间里顿时乱了套,拳打脚踢之间,展逸飞和王彬虽然势单力薄,却也没让矮锉男一伙讨得多少便宜。矮锉男情急之下拨出了匕首,对着王彬扎了下去。王彬一个不留神,被扎中了大腿,鲜血直流。谭娟见事情不妙,便拨打了110,还高声呼救,大喊“杀人了”。KTV前来巡视的人闻声,用对讲机喊来了保安,控制了场面,展逸飞他们才暂时没有再受到伤害。

  110警察来了,看到有人受伤,他们安排谭娟把王彬送去医院治疗后,带着展逸飞和董欣怡以及矮锉男一伙去派出所录了口供。展逸飞和董欣怡没有带身份证,只好让派出所通知展爱民前来领人。

  展爱民一行人赶到派出所,看到展逸飞和董欣怡没有挂彩,悬着的心才算是落了地。听完事发经过,高素芬和展爱娟担心董欣怡心里落下阴影,一边一个拉着她的手,安慰着她,却没起多大的作用。

  回到家里,再次说起KTV的血腥场面,董欣怡的身体都忍不住打着哆嗦。她说:“你们这里的人真野蛮。今晚保安要是不来,说不准咱俩现在都在医院里呢。”

  展逸飞好言相慰,说:“咳,都过去了。现在哪里不这样啊,以后注意点就行了。要说都是谭娟惹的事,你说一个女孩子穿成那样,不被当成小姐才怪。”

  董欣怡没有接话,两只眼睛盯着房顶呆呆地出神。等到展逸飞压在她的身上,她才回过神,把他推开去,说:“明天咱们早点儿回北京吧,我一刻都不愿意在这里待着了。”

  展逸飞扒拉着董欣怡盖住耳朵的那绺头发,想说点什么,看她一脸严肃的样子,无奈地点了点头。他原本想说“不差那一会儿,下午再走也不迟”,看她受到惊吓后可怜模样,他心里一软就顺口答应了。

  第二天早饭后,展逸飞和董欣怡不顾高素芬和展爱民的挽留,赶点去吕城火车站乘过路车回了北京。

  
更多

编辑推荐

1心理学十日读
2清朝皇帝那些事儿
3最后的军礼
4天下兄弟
5烂泥丁香
6水姻缘
7
8炎帝与民族复兴
9一个走出情季的女人
10这一年我们在一起
看过本书的人还看过
  • 绿眼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为纪念冰心奖创办二十一周年,我们献上这套“冰心奖获奖作家书系”,用以见证冰心奖二十一年来为推动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书系遴选了十位获奖作家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语言生动,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叫花子蜕变成小红军的故事,展现乡村小子成长为少年特工的历程。读懂那一段历史,才能真正读懂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也才能洞悉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少年特工》讲述十位智勇双全的少年特工与狡猾阴险的国民党...

  • 角儿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石钟山影视原创小说。

  • 男左女右:石钟山机关小说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