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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北京,去留之争

  过了年,出了正月,日子过得飞快。

  惊蛰节气那天,天地间春雨霏霏。伴随着那一丝淡淡的花香以及入室的土腥气,春天以它惯有的姿态昭示着它的存在。家属院里的杨树下落满了像毛毛虫一样的花絮,护城河两岸的绿树吐出了嫩绿的新芽,两只野鸭在清澈的护城河里游来游去,时不时扎入水底,从入眼处进入水中,潜一段水后在几米远的地方冒出头来。

  跟随着春天的到来,万物复苏,展逸飞动了跳槽的念头。这里面有工资偏低的现实考虑,也有班上钟姓同事的怂恿。钟姓同事和展逸飞同在一个部门,负责市场宣传运作,只是两人的分工不同。展逸飞负责媒体宣传和运营,钟姓则是学校网站的运营人。

  年前,钟姓同事曾私下和展逸飞提过跳槽到另一家同类机构的事。当时,展逸飞没有放在心上,现在钟姓同事旧话重提,他忍不住动了心。按照钟姓同事跟他说的,跳槽到那家公司,工资肯定比现在的公司要高。

  “老展,你自己考虑考虑,每个月多拿个几千块钱,多了不说,至少能把咱们的房租赚出来。”钟姓同事边留心观察着四周边阐述着他的理由。

  展逸飞蹲在楼梯间的平台上,把刚抽完的烟蒂空投进了不远处的垃圾箱。钟姓同事摸出苏烟,示意展逸飞再抽。展逸飞摇了摇头,内心有些纠结。他想起自己曾遭受的白眼和排挤,也不甘心窝在这个公司,一时却拿不定主意,不敢贸然跳槽。

  钟姓同事继续给展逸飞打气,说:“我可想好了。那边的媒体运营狗屁不懂,咱们过去了就是他们的骨干员工,比在这里受老陈的窝囊气好多了。老陈那个王八蛋白挂了市场总监的衔,除了对咱们手底下这帮小兄弟狠,遇上事就他妈的了。”

  展逸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虽然没有什么好说的,但不说点什么又显得他没诚意。于是,他把身前那一枚被人踩扁的烟蒂一脚踢到敞开的窗口,看着它从七楼高的空中画了个弧向楼底下落去。

  “你先和他们接触一下,咱们要过去得把一些事摸清楚。别等咱们这边辞了,那边又变卦了。到时候,咱们俩可就在地上没人管了。”展逸飞心里没底,却又不想舍弃当前的大好机会。

  钟姓同事笑了笑,说:“等的就是你的痛快话。我和他们那边的负责人约好了。今晚上咱俩和他见面谈谈。咱们摸摸情况再说。”

  展逸飞点了点头,心里却像吊了十五只水桶,七上八下的。他担心他们的异心之举被公司察觉。他想叮嘱钟姓同事把事想仔细了再行动。可未等他开口,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直接拒接,然后把手机装进了口袋里。他对钟姓同事说:“前台打来的电话,估计是老陈喊我过去说广告投放的事。”

  钟姓同事替展逸飞抱打不平,义愤填膺地说:“周扒皮都不如他会压榨人。等着吧,等咱们走了,看他怎么玩。”

  展逸飞和钟姓同事一前一后回到办公室,他们嘴里的老陈已等了他们多时。看着设计师背着老陈递来的眼神,展逸飞心里叫苦不迭,却只能硬着头皮站在了他身侧,听候他的发落。

  老陈阴沉着脸看了展逸飞一眼,指责他说:“老展,你咋回事啊?广告设计成这个样,你还有心情出去抽烟。以后,咱们市场运营部门得出台个戒烟的奖励。”

  展逸飞没心情搭理他,径直走到自己的工位前,一P股坐在了电脑椅上,然后敲动着键盘输入了开机密码。钟姓同事好像没事人似的,和老陈闲聊着网站运营的事。除了对前台咨询师接电话不给力的抱怨之外,就是对老陈不懂网站投放瞎指挥的揶揄。

  老陈的脸色变成了茄紫色,他有气没处撒,只好拿设计师出气。设计师也不是吃素的,站在专业角度跟他据理力争。一时间,办公室里静默了下来,每个人都憋着一肚子气。老陈满屋扫了一圈,目光落在了钟姓同事的身上。若是展逸飞抬起头看,不难发现老陈满腔的怒火能把人给活吞了。

  “展逸飞,你来我办公室一趟。”老陈冷冰冰地说完话,摔门而去。

  展逸飞一脸苦相地指了指正和设计师会心而笑的钟姓同事,说:“都是你给我惹的祸。今晚你请客,算赔礼吧。”

  钟姓同事收回目光,笑着看了看开着的QQ对话框,说:“没问题啊。不就一顿饭吗,今晚八点,咱们一醉方休。”

  展逸飞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拿着记录本走出了办公室。还在办公室门口不远处,他听见了钟姓同事和设计师对他将要吃一顿老陈的“爆炒栗子”的同情声。

  “爆炒栗子”是他们几个刺头接受老陈业务教育的戏称,无非就是些业务上的指点和工作不力的批评教育。展逸飞刚来的那一段时间还觉得老陈为人很热情,后来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相处久了,展逸飞觉得老陈是一个权力利欲极重的人,还有点小肚鸡肠,看不得别人比他有能耐。可能是担心他的职位不保吧,但凡逮到机会就会给摊上事的下属穿小鞋或者当面棒喝一顿。

  今天,老陈还是老生常谈的那一套,他教育展逸飞不要拉帮结派,要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对此,展逸飞也见怪不怪了。这有点像庄稼地里的糟蹋粮食的虫子,喷洒同一种药多了久了,自然而然会产生抗体。

  展逸飞对老陈先拉拢后敲山震虎的那一套早有了免疫力。他说他的,展逸飞闷头坐在那里想自个儿的事,两不耽误。今儿他想的是即将跳槽的成本和风险。等到“先这样吧”四个字出现在老陈的嘴里,展逸飞合上记录本,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市场总监的办公室。

  心中只要种了因,终究会有一个果在那里等待着。展逸飞和同业机构市场负责人的初次见面,交谈还算融洽。唯一让他受不了的是那负责人说话有些打官腔,还提到了一些触碰到展逸飞自身短板的问题。但对方开出的挖人条件还有些诱惑性,底薪比他现有工资翻半番,绩效工资单独核算。这着实让展逸飞有些心动。从就餐地出来到回通州的路上,他都沉浸在一种难言的喜悦里。他把跳槽后的待遇和现在的横竖做了个对比,抱定了回住处后说服董欣怡支持他跳槽的想法。

  天上不会掉馅饼的。展逸飞深陷其中自然乱了心性,幸亏还有董欣怡帮他降温,否则他今后的路怎么走还真说不好。展逸飞一进屋,顺手把前来给他开门的董欣怡紧紧抱在了怀里,那份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董欣怡不明就里,双手贴在展逸飞的脸颊上,有些戏谑地说:“咱俩都老夫老妻了,一天不见也不至于这么激动吧。”

  展逸飞把脸埋进董欣怡散开的头发里,闻着带着淡淡头油味的秀发,把她抱得愈加紧了。良久后,他在她的挣扎里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松开了手。

  “事情谈得差不多了。那边给的底薪比现在的多一半,另外每月还有绩效。我喜欢绩效,那有挑战性,只要好好干,赚的钱肯定比现在多。有了钱,咱们换一个好一点的地方住。”

  董欣怡伸手理着被展逸飞弄乱的头发,面色平静地注视着她身前的这个男人,从他那带着喜色的腔调里,她有些跟他唱反调的担忧。

  “今天下午你和我说了后,我一直在琢磨。我个人意见,你还是待在现在的公司比较好。”董欣怡看到展逸飞沉下来的脸色,赶紧补充说,“你先别急着吹胡子瞪眼,听我把话说完。”

  展逸飞不搭理董欣怡,自顾自径直走去电脑桌前坐了下来,把背影留给了她。董欣怡站在原地愣了愣,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却没有放弃,继续说着她对他跳槽的看法。

  她说:“老钟比你早到公司两年吧?”

  展逸飞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压根就没有接话的想法。董欣怡没有就此打住,而是继续说着:“你以前和我说过,他和你们的头儿老陈同一年进的公司。你应该比我明白,他急于跳槽不仅仅是薪水的问题吧。这是典型的一山不容二虎。再说,我觉得挖你的那家公司动机不纯。咱们反过来想一想,他们为什么要把你和老钟挖走,就算你们有能力,但说到底还不是同业之间的竞争,相互挖台脚。你觉得对同业采用这种手段的公司,将来不会用在你们身上?你们现在还有利用价值,等到将来没有什么可用的,肯定会想法把你们辞掉。”

  展逸飞换了个舒坦些的姿势,继续坐在那里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暗示。董欣怡看他有些闹情绪,跟自己较真,忍不住有些心急起来,说的话也重了点。

  “就算我刚才说的那些假设都不成立。你自己动脑子想想,他们凭什么给你们开比现在公司高出一半的工资。看你长得帅还是你比别人多出个三头六臂。展逸飞,你给我醒醒吧。高薪水的背后就是那份能承担起来的能力。你那个姓钟的同事我不了解,但你吃几碗干饭自己还不清楚啊。我知道你心急,但总不能不顾及现实吧。我今儿把话撂这里,你若真跳了槽,早晚有后悔的那一天。”

  展逸飞动了几次嘴,终究还是忍下了。他突然间觉得董欣怡的话有几分道理。但他心里一时间拧不过那个劲儿来。说白了,他对董欣怡不给他留面子且不夸他几句的事有些小家子气的计较。

  董欣怡哪能看不出来展逸飞那点小肚鸡肠的心思,她却不打算惯他这个臭毛病。不是她不食人间烟火,而是她觉得若是顺着他的心思来,最终他肯定会经受不住鼓动,做出跳槽的傻事来。

  这一夜,他们俩自相恋以来第一次闹情绪红了脸。他们谁也没理谁,背靠着背睡了。

  第二天一早,展逸飞平缓了情绪,主动跟董欣怡认错修了好。他听从她的劝告,没有和钟姓同事一起贸然跳槽。等到钟姓同事辞职,展逸飞禁不住心生劫后余生的庆幸。钟姓同事原本是想和展逸飞打包绑在一块要挟老陈,造成一种他逼他们辞职跳槽的假象,好让自己上位。

  钟姓同事辞职走了,没有去那家同业公司,一是因为他们入职的时候都签过保密协议,二是因为他有了新的想法。他准备找个合伙人一块搞教育培训资源推介的网站。他走后,展逸飞的日子就此安定了下来。虽然老陈还故技重施,但有了收敛的迹象。据传,他有心去下边的省会城市搞分校,成为他们公司的封疆大吏。

  转眼间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清明节。清明节假期是人们扫墓祭奠逝去的亲人的日子。但对于展逸飞来讲,他和董欣怡乐得有三天的假期,可以出去踏青游玩。若在吕城,清明节过得会有些讲究。

  清明节被老吕城人称为“小寒食”。展爱民的记忆中,这一天还有个“耍日子”的叫法。展逸飞小时候没少玩插柳枝、吹柳笛、放风筝、荡秋千。可惜岁月催人长,展逸飞长大了离巢了,展爱民和高素芬却老了,独守着老巢。

  这似乎就是现代大部分独生子女家庭的宿命,父母与子女分别而居,做子女的喜欢有个小天地,当父母的却打心眼里盼着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在这种取向不同的拉锯战中,当子女的肯牺牲自我的越来越少。

  放清明节假前,展逸飞更新了他的QQ个性签名。他活学活用了海子的那句诗,写道: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心向山色,莺啼柳绿。他写完后就专心忙起了节前的工作,不承想被董欣怡挑了理。

  董欣怡通过QQ给他留言说:“你这个顺序不对。应该后半句在前,前半句在后。”

  展逸飞回复说:“即兴想到的,随便写的。咱俩知道其中的意思就成了呗。”

  董欣怡发了个羞辱展逸飞的表情,问道:“清明你当真不回吕城给你姑父他们扫墓?”

  展逸飞说:“你怎么和我妈说话一个调调了。早说过不回去了,还问!”

  董欣怡发了一串抓狂的表情,随后QQ显示出了离开的状态。展逸飞收起玩心,找出夏彤的QQ给她留了言,把他和董欣怡的旅游安排告诉了她。他说:

  我和你嫂子,计划假期去济南,看趵突泉、大明湖和千佛山。你若想跟着去,给我留言,咱们商量个时间在济南火车站会合,或者你来北京,咱们一块去。

  展逸飞坐在工位上犹豫了片刻,心里觉得清明节发这些有些不懂事,但想到夏彤年年因为扫墓而伤心落泪,只好挑她高兴的事逗她开心。

  夏彤看到这条留言是在清明假期后。若是之前看到,她肯定会一五一十地把话学给展爱娟听,让她帮着出出主意。但展爱娟知道了就相当于高素芬和展爱民也知道了,因为人总有说漏嘴的时候。

  算是歪打正着,展爱民和高素芬不经意的安排打乱了展逸飞和董欣怡既定的旅游计划。

  清明节放假前,展爱民从战友张指导员那里得到了吕城准备公开招考一批公务员的确凿消息。之前,他们三个老战友聚会时,张指导员曾透露过来年招考公务员的事。当时,展爱民对此等机会只有唉声叹气的份。但春节期间,听闻展逸飞在北京混得不如意,他心里不免有些心疼。于是,他抹下面子私下给张指导员打电话,让他有招考公务员的确切消息后务必提前跟他通通气,以便做降服展逸飞的准备。

  这天回到家里,展爱民心里想着事,没有留意到家门口上方垒出轮廓来的燕子窝。他上楼的脚步声惊动了衔泥归来的两只燕子,它们鸣叫着站在楼梯间的窗户上等待着继续筑巢。他掏出钥匙准备开门,高素芬却从家里替他开了门。

  展爱民脸上堆着受用的笑容,说:“你怎么知道是我回来了?”

  高素芬白了展爱民一眼,那意思是别给我臭美,自作多情了。她把挡在身后的垃圾提在身前,绕过展爱民,弯腰放到了楼梯间的旮旯里。她直起身准备回家,看到展爱民依旧站在门口等着,像是有什么话要跟她说的样子。于是,她打量了他一眼,替他先开了话头。

  “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你心里有事。有什么事就说吧。说出来,我好帮你出出主意。”

  展爱民不接话也不反驳,无声似有声地默认了她的猜测。他心里暂时还没合计好,只要开了口,他必须把高素芬拉到他的阵营里。

  “老婆子,这两天你和大飞联系了没有?他放假回不回来?”展爱民紧随高素芬的脚步进了家门,看了一眼那部黄绿色的座机,打听着他急于获知的信息。

  谁想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竟然勾起了高素芬的无名怒火。她揶揄展爱民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真想不到你心里还能想着你有儿子。”

  展爱民赔着笑,替自己辩解说:“你说的什么话。哪有当爹的不关心儿子的道理。我这不是不想给他造成压力吗?”

  高素芬倒是直接,摸准了展爱民肚子里憋了什么事,且和展逸飞相关。于是,她撇了撇嘴,有些恼怒地说:“行了。别在我面前玩那些弯弯绕了,有什么事赶紧说。”

  展爱民笑吟吟地点了点,说:“今儿下午,老张给我电话漏了口风,清明假后,他们会发布市里招考公务员的消息。过年的时候,大飞说他在公司受排挤,我当时想让他回来报名,担心他知道了后会躲着咱们。所以……”

  高素芬把话接了过去,说:“所以你想让我做恶人给大飞打电话,你当背后的好人。你说你们爷俩咋回事,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只要见了面,话说不上几句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你说把事搁在你身上,摊上个你这样的爸,你会回来吗?反正我会躲得远远,眼不见心不烦。”

  展爱民耐着心性等高素芬发完了牢骚,才把回家路上想到的忧虑分析给她听。他说:“我觉得还是在你的身体上动动脑子,咱骗他说你去医院查体,发现子宫肌瘤复发,需要再动手术。”

  高素芬一脸的不悦,心里却知道这是没办法的办法。有谁不盼着自己关心的人健健康康,但为了争取到更多的幸福,言语上对自己的不敬还是个划算的买卖。

  “你都想好了,还要我说什么。你想什么时候给他电话?”高素芬瞪了展爱民一眼,问他接下来的计划。

  展爱民说:“现在有些过早。我觉得咱们先给他从网上报名登记,等清明节假期后再给他电话。这几天就让他野两天。完了,咱们再紧缰绳吧。”

  高素芬点了点头,虽然不高兴但没再抱怨什么。她心里清楚展爱民不仅仅是心疼展逸飞,还在为他们俩老有所养的生活做着努力。

  “对了,我突然想起个事。大飞考完试,出了成绩,老张能帮上忙吗?”高素芬迈进厨房的那只脚又踅了回来。她站在厨房门口,暗示展爱民提前和老张打个招呼,将来给展逸飞的分配行个方便,把他分到好一些的部门去。

  展爱民不想商定好的事再遭波折,就安慰高素芬:“已经和老张说了。他说只要不违犯党纪国法,能帮绝不会站在一边看着。”

  高素芬微笑着点了点头,嘴里嘟囔着“这才有点战友的样子”,然后心满意足地转身去了厨房。她从方便袋里扒拉出几个青辣椒,准备开个小灶,炒个辣椒炒肉,给展爱民今天的表现来个奖励。

  正如展爱民所说,清明假后,吕城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的官方网站上发布了本市招收公务员的消息。展爱民向战友张指导员请教了网上报名的事宜后,再一次挑起了展逸飞就业去向的战争。

  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展逸飞果然中计了。他火急火燎地从北京坐火车回到吕城,片刻不敢停歇地回到家里,看到高素芬给他包了水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意识到他的孝心被父母给利用了。

  就此,气愤不过的他没来由地说了一些狠话。他说话时的那个狠劲儿,仿佛要跟父母断绝关系似的。不过他做不到,且不说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缘关系,就是那份含辛茹苦的养育之恩也让他做不出忤逆不孝的事来。

  高素芬问他:“你要怎么样才肯听我们的?”

  “还听什么听?谁出的馊主意啊。我在北京工作好好的,干吗回来参加公务员考试。没事吃饱了撑的啊!”

  高素芬说:“你爸和你张叔打过招呼了。只要你好好复习,积极备考,肯定能进市财政局。你给我交个底,到底参不参加吧。”

  展逸飞余气未消,哪里能听得进去。他闷头坐在沙发上,摸出手机想给董欣怡打个电话,却被高素芬一把抢了过去。

  “你没给我准信前,谁也别想联系。这个事,欣怡帮不上你。我和你爸是为你好。考上公务员是一辈子的铁饭碗,不出大的意外,不可能被辞退。你在北京上班就不一样了,不仅吃人饭受人管,搞不好哪天就丢了饭碗,又得重新再找工作。你现在还年轻,找工作相对容易点,等你到了四五十岁还这么漂着啊。将来,我看你拿什么养家。”

  展逸飞据理力争地反驳高素芬:“别看我现在给人打工,说不定将来我能自己创业。有出息的人才不赚有数的钱。”

  高素芬没理会展逸飞对展爱民不敬的茬儿,继续按照她的逻辑劝说着。她说:“回来上班,挣得肯定没有你在北京多。但进了市财政局,没有压力啊,不用整天扛什么任务,也不用担心哪天失业。别人不说,咱看你爸,干多干少都一个样,混到年龄,孬好不说还当了个科长。这一辈子下来,小日子过得不算大富大贵,但也不缺吃少穿的。”

  展逸飞不屑一顾地冷哼了一声,他压根没把展爱民的人生轨迹作为他的坐标。他心气大着呢。他说:“妈,咱能提高点追求吗?我今天打工是为了明天的创业积累经验和人脉。再说就我这脑子和脾气能在公务员那圈子里混开啊。我爸是个特例。咱们家没有一个愿意溜须拍马的人。我是你们教出来的,你们怎么还把我往火坑里推。”

  高素芬恨铁不成钢,叹了口气,说:“我好话说了一箩筐,你这个孩子咋就不明事理呢。你上了快一年的班了,我都没见你赚多少钱。过年的时候,王彬交给他妈一万多块钱。你呢?”

  展逸飞有些气短地半躺半坐在沙发上,想着过年前他去中关村用信用卡套现的事,他不由得有些心堵。尽管高素芬说的话很有道理,但展逸飞不甘心回到吕城按部就班地活一辈子。

  若是换作别人肯定会觉得展逸飞吃饱了撑的,好好的机会不去利用。但人各有志,展逸飞想的是在北京一类的大城市扎根生活下去。

  “……这一年到头,各种各样的补助、过节费、阳光工资,你在北京上班有吗?肯定没有。即便现在有那些个餐补、交通补助,等你离职或者退了休,谁还会给你发。若是考上公务员进了市财政局,熬到退休,以前该享受的福利待遇照旧享受。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你这孩子咋那么死心眼,不愿意回来呢。”

  展逸飞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地半躺半坐在沙发上,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架势。高素芬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起身去给展爱民开了门。展爱民动了动嘴巴,递了个眼神,和高素芬打完哑语,对展逸飞不肯屈服的态度掌握了个八九不离十。

  看到展爱民阴沉下来的脸色,高素芬赶紧伸出手扯了他一把,示意他别火上浇油,跟展逸飞吵嚷起来。展爱民会意地点了点头,顺手把手里的东西塞给高素芬,故意提高嗓门说:“爱娟一会儿过来,说是有什么事要找大飞。你去厨房准备几个菜,晚上咱们一块吃个饭。”

  展逸飞一骨碌从沙发上坐起来,理都不理展爱民,径直向他的卧室走去。眼瞅着他就要随手带上房门,展爱民心气愈加不顺,抬脚想快步跟上去,却被高素芬连拉带拽地拦了下来。

  高素芬说:“你别再添乱了。等他姑来了再说吧。这个事急不得。你真把他逼急了,他跑回北京,咱俩还能把他诓回来?”

  展爱民有些气馁,掉头就要出门而去。高素芬急忙喊住他,扬了扬手里提着的吃食,说:“你干什么去?不留在家里帮帮我。”

  “还能干吗去。我出去透透气。”展爱民有些不耐烦地回答着。

  高素芬哪能吃他这一套,她随手把那些吃食丢到餐桌上,气呼呼地扯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展爱民意识到他的失态,赶紧凑上前去,哄高素芬开心。他附在她的耳朵上,小声说:“我去大门口等等爱娟。我提前跟她通通气,臭小子兴许能听她的劝。”

  高素芬一脸的不相信。她心想:“我这个当妈的话他都听不进去,她一个当姑的说的话能管用?”

  她心里虽然如此想,嘴上却压低声音说:“那你可得好好嘱咐嘱咐爱娟。这回说什么都得让她把展逸飞的心气给我说顺了。”

  展逸飞和衣斜躺在床上,两眼动也不动地盯着浮了一层尘土的屋顶,想着脱身之法。他算是看明白了,在这个家里,他是他父母征服的目标。他隐约听到了高素芬对展爱民的叮嘱,脸上涌现出一丝不屑。他想:“你们可真用心,还请了外援当说客。”

  不知不觉间,展逸飞迷糊着睡着了。等到听到展爱娟和高素芬的对话声,他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看了一眼盖在身上的被子,心里顿时一暖,不用猜就知道是高素芬帮他盖的。但这又怎样呢?

  他心想:“若不是你们合伙把我骗回来,我至于担心得一夜没合眼吗?”

  他还记得离京前和贺继红通的电话。贺继红对高素芬的病情疑惑不已,还专门给吕城人民医院的吴主任打了电话。吴主任说不排除复发的可能性更加重了展逸飞心中的担忧。当时,若是他仔细留意,不难发现高素芬旧疾复发是个经不起推敲的谎言。

  但人都是有弱点的,与其说高素芬的病情是展逸飞的软肋不如说是他的孝心让他着了父母的道。他心里虽然理解展爱民和高素芬的担心,却不晓得他们缘何想着法逼着他回吕城,帮他安排他的人生。

  他想若是担心老无所养,等他们老了,跟着他去北京不就得了。或许是他把生活想得太简单了,也或许是展爱民和高素芬把今后的担忧想得太复杂了。不管怎么样,父母和儿子之间缺少了一个开诚布公沟通的机会,尤其是当父母的无形中把儿子当成了他们的私有财产,不想他受到丁点损害。

  燕儿长大总会离巢,这是大自然的必然规律。俗话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生活中,每个人大部分时候都是当局者,等到某一天受到启发,才会恍然大悟,一切原本可以不用那么复杂。借用佛家的话,缘起缘灭自有其根性。现实中真正能随缘者有几人?

  展爱民和高素芬陷入对展逸飞的呵护或者说是爱的执念中不能自拔。这就是有执着的地方必有痛苦。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终有一天,他们会明白“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的道理。

  展爱娟原本不打算来做说客,却又不愿意拂展爱民的面子。再加上她确实有事想要展逸飞帮忙,于是答应来家里一趟。高素芬蹑手蹑脚走到展逸飞的卧室门口,把耳朵往木门上贴了贴,听了听里面的动静,确定展逸飞醒了,就回头朝展爱娟招了招手。

  展爱娟苦笑了一下,站起身,走过去,敲了敲展逸飞卧室的门,问道:“大飞,醒了没有?”

  “嗯。”展逸飞应了一声。

  高素芬耳朵尖,听着声帮展爱娟推开门,把她让了进去。展逸飞赶紧下床,坐在床沿上,还顺手拉过一把灰白色的转椅让着座。

  展爱娟没有坐下,她的手搭在椅背顶上轻轻拍打了一会儿,像是稳了稳情绪,理了理思路。她说:“大飞,姑有个事想麻烦你。”

  展逸飞愣了愣神儿,仰起脸看着展爱娟说:“姑,你要是劝我回吕城就算了。”

  展爱娟扑哧一声笑了,说:“看把你给紧张的。你爸妈快把你逼疯了吧。姑想让你帮我去杨伯伯家看看他回国了没有。上次他来拜祭你姑父留了几万块钱,我想亲自还给他。咱们家还过得下去,要人家钱做什么。你姑父要是活着也绝不会收的。”

  听闻这一席话,展逸飞大松了口气。他没有接话,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往虚掩的卧室门外瞧了瞧,确定高素芬和展爱民都在客厅里,就小声说:“姑,借你的手机用用。我给欣怡发条短信。”

  展爱娟边把手机递过去边问道:“咋,你爸还是你妈把你的手机收走了?”

  展逸飞气呼呼地说:“我妈收的。换成我爸,我早跟他急了。”

  展爱娟笑而不语地坐下来,等着展逸飞发完短信。她想不透展爱民和高素芬咋就拧不过那个心劲来,非逼着展逸飞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展逸飞看完董欣怡的回复,心里打定了主意,说:“姑,你得和我爸妈说说我的想法。等他们老了,我不会不管他们。但现在他们这样撒谎骗我,实在让我心寒。即便我回来考上了公务员,那点工资能做啥……”

  话还没说完,展爱娟顺嘴接了过去,因为她听到了高素芬走过来的脚步声,说:“如果仅就工资来说,公务员的待遇比不上你在北京上班赚的多,但这个事不能从工资的多少来衡量,而是要多方面综合考虑。你现在交着养老保险,将来退休,只能从社会统筹中获得原来工资的三分之一当退休金。”

  高素芬走进来,及时借势插上了话,说:“大飞,你姑说得在理。你得听你姑的。”

  展逸飞皱紧了眉头,一语不发地坐在床沿上,眼睛都不愿意抬。一时间,室内有些冷场的尴尬,高素芬站在那里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展爱娟发现了她的窘境,替她解了围,说:“嫂子,咱们家大飞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你看看,他一听说你病了,连夜坐火车赶了回来。依我说,你和我哥把心放在肚子里,等着将来享福吧。”

  “是啊,是啊!”高素芬面带愧色地应和着,等到展爱娟把话说完,她赶紧说,“哟,炉子上还炖着排骨呢,我看看火去。”

  高素芬说着话,不等他们姑侄俩回话,抬脚就走了出去。

  展爱娟望着高素芬一阵风似的离去的脚步摇着头无语地笑了笑。她转过头来看到展逸飞郁闷不堪的样子,从心里思量了一会儿,说:“大飞,你老大不小的了,有些事该拿主意的就自个儿拿主意。当姑的提醒你,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撇下你爸妈不管。还有,别看你爸妈现在做的都是违背你意思的事,他们都是实打实地为你着想。你不要埋怨他们。等你到了这个年纪就会知道人越老越希望看到儿女们生活幸福,衣食无忧。”

  展逸飞摸出烟想抽一口,看到展爱娟制止的眼色,就把烟装回了口袋里。他说:“姑,你说的话我懂。我看我还是回来考一考吧。只要考不上,我爸妈就会死心了。”

  展爱民进来喊他们俩吃饭,正好听见展逸飞的话。他随口说道:“你考上公务员,有了个铁饭碗,我和你妈即便现在死了都能合上眼。”

  展逸飞默默地点了点头,心情却有些沉重。

  面对当前的局势,他不得不做出同意的姿态,暂时把事糊弄过去。他想好了,等脱身回了北京,和董欣怡商量过后再做打算。

  第二天上午,高素芬买菜回来,担心吵到展逸飞,就赤着脚走去厨房,把菜放到了角落的菜架上。她往回走的时候,厨房门口附近地上的一粒硬物硌疼了她的脚,让她吃痛地喊出了声。

  她挪开脚一看,是一块带着尖棱角的小石子。她愤愤地把石子捡起来扔到了门侧的垃圾桶里。这个时间屋内静悄悄的,终于引起了她的怀疑。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忙不迭蹿出厨房,一溜小跑地到了展逸飞的卧室门口,借着跑来的冲劲儿一把推开了房门。看到空空如也的床铺,她的身体顿时失去了重心,虽然没有倒在地上,但她浑身无力地倚在门框上伤着心发着呆。

  “大飞走了。都是我疏忽大意了。这孩子咋还和咱们斗心眼啊!”高素芬打展爱民的手机,向他通报了展逸飞离家而去的消息。

  展爱民出奇地平静,说:“走就走了吧。咱们留住他这个人也收不住他的心。他想明白了,自然会回来参加考试的。你别多想了,咱们该做的都做了,以后看他自个儿的吧。他不愿意往这条道上走,咱们也没办法。”

  “看你说话的态度,是不是早就知道他的心思啊。你们爷俩都长能耐了,什么事都瞒着我。我算什么啊?你们展家的老妈子啊!”高素芬压抑下来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展爱民好说歹说才算安抚住了高素芬。等两人收了线,展爱民突然觉得他这个父亲当得很失败,连自己儿子的心思都拿捏不准。他不由得想起张指导开导过他的话:“有些事咱们当父母的不能管得太多,也不能不管。孩子们有自己的想法,只要是对的,咱们就得支持,不能拖他们的后腿。像工作之类由着他们去折腾,只要肯出力,这年头饿不死人。但在婚姻大事上必须替他们把把关长长眼,不能由着他们的性子胡来。”

  细细品味之下,确实是那么个道理。展爱民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他准备撒开手把风筝放上天,看看展逸飞能飞多远,挣不挣得脱他手中的那根线。

  再回头说展逸飞不辞而别的事。早晨,他站在窗前看到高素芬骑车出了家属院大门,就抓起背包逃也似的离开家。出门之前,他做好了回京规划。因为担心展爱民会去火车站把他押回家,他就直奔长途汽车站,打算坐去临市的客车,从那里再乘坐火车进京。

  还在路上,董欣怡给他打来了电话,得知他离家的安排,替他捏了把汗。她印象中展爱民真能做出把展逸飞追回去的事来。倘若展爱民知道他俩当时的心境,不知道会有多伤心。

  展爱民那次北京之行给他未来的儿媳妇留下的坏印象有些根深蒂固的迹象。若想根除,他这个当公公的得释放出实际的善意来。

  好在,展逸飞的担心是多余的。第二天一早,他顺利抵达了北京西站。站在出站口,呼吸着北京早晨的空气,那种重见天日的感觉从他心底油然而生。他神经质地回头望了望出站口方向,熙攘的人群里一个和展爱民穿着打扮相似的背影吓了他一跳,经仔细辨认发现自己认错了人,他不由得哑然失笑。那份蜷缩在他内心深处的担忧也随之散去。

  看时间尚早,他徒步走在北京的大街上。这一路走来,他看什么都顺眼,从内心里喜欢。他想好了,等心情缓和了一些,就坐车去杨建国家瞧瞧,完成展爱娟交代的事。

  还是那个地方,还是那条路,往日展爱民进京让他回家去省电视台报到的情形一下子和着阳光复活了。在一种莫名的烦躁里,他掏出手机给展爱娟打了电话,通报了杨建国没回国的推断。

  展爱娟对展逸飞的不辞而别未感到丝毫的惊讶。她把手机借给他用的时候,就隐约猜到他的心思,只是没想到他第二天就走了。

  展逸飞说:“姑,你得空回去劝劝我爸妈。让他们别再枉费心机了。我现在只想在北京好好干。等将来你们老了,夏彤毕业了,你们都来北京。咱们一大家子不是又在一起了?”

  展爱娟没拿展逸飞说的话当回事。她笑了笑,叮嘱他出门在外多注意后就挂了电话。他没有立即走,而是站在杨建国的烤串店门口出了会儿神。他觉得再靠人传话有些不妥,于是给展爱民发了一条短信。他说:“我回北京了,勿念。”

  破天荒地收到展逸飞的短信,展爱民牵挂了整整一宿的心得到了些许的安慰。从儿子主动发短信的态度中他分析出他的话还是在他的心中留下了痕迹。这一刻,他的心情坦然了许多。他不期望儿子能回心转意,只希望他能抓住当前的机会,搏一把看看。

  此后,高素芬每天的生活多了一件事。她每天固定给展逸飞打电话,催促他复习备考。就此,展爱民曾无数次劝说过,让她学会顺其自然,不要把催考当成事来做。但她陷入了偏执的情绪里,不仅不听劝,还指责他当两面派。久而久之,展爱民只好听之任之。他心想:“也好,由此我能或多或少地知道一点大飞的近况。”

  转眼间又到了五一假期。若是依照展逸飞和董欣怡的计划,他们要么去青岛看海吃海鲜喝啤酒,要么到济南逛“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大明湖。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如今他们哪里都不想去,全然没了当初制订旅游计划时的闲情逸致。

  自从展逸飞回到北京,高素芬一天一个电话闹得他们两人的心情怪怪的。有些时候,他们在家,只要听到展逸飞的手机响,董欣怡总会好一阵紧张,担心高素芬又来查岗。在高素芬的眼中,俨然把她当成了一个监工,每天监督展逸飞复习备考成了她必须履行的职责。

  最初,董欣怡还嫌高素芬不好应付。但日子长了,她学会了编瞎话。只要高素芬问什么,她连脑子都不用过,想说的谎话张口就来。

  “阿姨,我姥姥想见见大飞。五一我们俩回不去了。我听大飞说您包的粽子很好吃,等端午节放假的时候,我们俩回去吃您包的粽子。”董欣怡先打了高素芬一棒子,然后又扔给她一枚小枣吃。

  话说完,高素芬乐呵呵地挂了电话。听到她那份发自内心的期盼和喜悦,董欣怡心里不是个滋味,愈加觉得不应该撒谎。

  看她闷闷不乐的样子,展逸飞拉着她坐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安慰地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多考试的时候我回去考就是了。我肯定不会让你成为我妈眼中的坏儿媳妇。”

  董欣怡说:“唉,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你说你妈不会一路追着咱们打电话吧。”

  “你不都说咱们去你们家了嘛。我妈这个人唯一的好处就是不会在人前丢份儿。所以,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展逸飞卸了董欣怡的心理包袱,自己心里却吊着十五只水桶,七上八下。

  他们两个小的心里不痛快,身在吕城的高素芬更难受。她向展爱民抱怨,担心展逸飞和董欣怡将来结了婚,连他们家的家门口朝哪都会忘了。言下之意就是埋怨展逸飞不带董欣怡回吕城。

  展爱民说:“就你天天这样打电话,换成我,躲都来不及,还怎么往你身前凑。你啊,若是听我劝,保不准他们能回来。老婆子,你要知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依我说,你把他搁在一边,冷落他几天,他铁定会主动给你电话。”

  高素芬正有火没处发,她顺上展爱民的话茬儿,拿他当出气筒。她说:“好嘛。你现在觉得我烦了。当初是谁出的馊主意。不是你这个坏东西,我们娘俩感情好着呢。你现在倒会做好人了……”

  展爱民从报纸上收回目光,眼睛越过老花镜,看了一眼发着邪火的高素芬,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然后抖了抖报纸,继续在市井新闻里找着乐子。

  高素芬见自己孤掌难鸣,把窝在心中的怒气发泄完,起身走进厨房,把锅碗瓢盆弄得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听着从厨房里传出来的锅碗瓢盆交响曲,展爱民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用看,只要听,就会清楚高素芬把她的坏情绪连同剁好的菜一并倒进了锅里。他心想:“今儿我的老胃又要遭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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