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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有爱就有痛

  最近,展逸飞表现不错。

  高素芬出院后,展逸飞早晚都给家里打电话。有时候,忙昏了头,只要想起来,他也会趁工作间隙把欠的电话给补上。

  日子一长,高素芬渐渐习惯了这种母子通话的生活。若是听不到展逸飞的声音,她的心里就会不着神,挂念得慌。

  有一天,高素芬等了一上午也没有等到展逸飞的电话,心下一急就打了他的手机。不凑巧的是展逸飞因参加公司的业务研讨会关机了。这可把高素芬给急坏了,挡不住自己胡思乱想,她打电话把展爱民叫回了家。

  展爱民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气喘吁吁地跑上楼,一进门就看到高素芬魂不守舍的样子。他还没来得及把气喘匀了,高素芬的话就迎面扑了过来,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老展,你说大飞不会出什么事吧?大半个上午了,手机一直打不通。你说这孩子也是,他怎么不把欣怡的手机号给我留下。”

  展爱民略带不满地说:“上班哪有你在家自由。兴许他开会,要求关手机。你啊,没事瞎琢磨什么,吓我一跳,以为你有什么事。”

  高素芬心气本来就不顺,听到展爱民埋怨她瞎操心,不免有些低落。看到她一声不吭的样子,展爱民意识到他刚才的话重了。于是,他赶紧补救,说:“昨天下午,你们娘俩不是还通过电话了吗?他就没跟你说说今天的工作安排?”

  展爱民提示着高素芬,企图从昨天的电话里,找到展逸飞关了机的蛛丝马迹。

  高素芬摇了摇头,眼睛看了看电视里插播的广告,说:“电视里说北京有个人坐地铁不注意,被人挤到地铁轨道里去了。我是担心……”

  展爱民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却能从心里理解高素芬的心境。他看到一些类似的新闻,何尝不是如此,会联想到展逸飞,担心他有个什么闪失。

  或许,只要儿女不在身边,父母时时刻刻都会牵挂着。就像迎风翱翔在天际的风筝,无论飞得多高多远,总有一根线牵着,让它有根可循。

  展逸飞就是展爱民和高素芬牵挂了大半辈子的宝贝风筝。他们打心眼里不想线断筝飞,留下他们两个老棒子靠思念和担忧过日子。

  “哪有那么凑巧啊。我给你提个建议,别休病假了,还是抓紧回单位上班吧。我发现了,只要让脑子忙起来,人就不会再想这些闹心的事。”话一出口,展爱民才意识到他说漏了嘴。

  高素芬听得明白,笑着摇了摇头,心想:你个老东西终于亲口承认自己心里也记挂孩子了。

  展爱民神色尴尬地看了高素芬几眼,无话找话,试图把事尽快蒙混过去,说:“那啥,老婆子,中午我带你出去转转,咱们开开荤,下馆子吃顿饭。”

  高素芬紧蹙着眉头说:“得了吧。咱俩都过了大半辈子了,我还不知道你个老东西。你心里明明想孩子挂着孩子,嘴上还硬撑着。依我看,过段时间,咱俩去趟北京吧……”

  “要去你自个儿去。”展爱民一口回绝了高素芬。他是想以坚决的态度让她打退堂鼓。

  高素芬说:“好话听一半,看把你给急的。你等我把话说完,再表态不迟啊。我的意思是去北京,顺便去杨建国那里瞧瞧。”

  展爱民听得心里愈加糊涂,他满眼疑惑地看着高素芬,等她释去心中的疑问。这时,家里的座机却响了。高素芬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示意展爱民噤声后,接通了电话。

  展逸飞解释了未打电话的原因,高素芬悬起来的心终于放下了。她啰唆了半天,可着劲叮嘱展逸飞不要抢时间,过马路看好再过;还说赶车不要和别人抢,实在坐不上就等下一班,安全最重要。

  别说展逸飞,就连展爱民都觉得她絮叨得让人心烦。展爱民担心照此下去,高素芬恐怕会得臆想症。他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心里慢慢拿定了动员她去上班的主意。

  “这孩子和你一个德行,接个电话都不耐烦的啊。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特絮叨?”高素芬挂断电话,冷不丁问展爱民。

  “啊!”展爱民心里想着事,一时间没缓过神来,随口应了一声,却把高素芬气得够呛。

  高素芬说:“早知道你们爷俩嫌我烦了。你们啊,都是些喂不熟的狼崽子。为了这个家,我操碎了心。你们俩当甩手掌柜,什么事不是我一件一件想着……”

  展爱民心里觉得苦不堪言,却不能再和高素芬硬碰硬地吵吵。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高素芬唠叨完了,才赔着笑问:“你刚才说去杨建国那里瞧瞧,怎么个意思?”

  “什么怎么个意思。还不都是为了展爱娟的事。”高素芬心里有怨气,说话的语气有些冲。

  展爱民想到了什么,却没抢高素芬的话。他不想再惹她,免得她又唠叨个没完。自打高素芬病了一场,展爱民像变了个人,不再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因为他不想有一天一个人孤零零地看着相册靠回忆来拾取温暖。

  高素芬很受用展爱民对她的礼让。她口气略微缓和了一些,说:“上午,爱娟来过家里,说杨建国给她从邮局汇了四万块钱。我寻思着,他是不是对展爱娟有意思啊。以前,我和大飞都觉得你乱点鸳鸯谱。现在,我能体会她一个人守着那套冷冰冰的大房子的心情。平时上班还好说,下了班,回到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展爱民没有继续让高素芬说下去,打断她说:“爱娟那个心思你还没看明白,她压根就没再找人的想法。杨建国来吕城过后,我试探过好几次她的口风,都被她识破并回绝了。再说,杨建国肯定是实打实想帮扶她们娘俩一把。我看我还是打电话问问吧。”

  高素芬有些生气地拿话堵展爱民,说:“等你想起来,花都谢了。爱娟早就打了,杨建国就是你说的那个意思。好像后来还说他准备去美国,不让爱娟再把钱还回去。”

  展爱民点了点头,跟个明白人似的说:“老杨他儿子在美国,都拿到绿卡了。我看他跟着去美国是早晚的事。”

  高素芬的心思跑得快。她没有留心听展爱民的话,就自个儿埋怨上了。她说:“唉,这事说起来怨我,当初就该坚决一些。咱吕城老辈子传下来的习俗,外来的夫妻不能住在一个房间。你说我当时怎么鬼迷心窍,就顺了爱娟的意思,让夏卫国的战友跟他老婆住到了一个房间。”

  展爱民听得眉头皱起,心想高素芬咋还迷信上了那些老习俗。但考虑到她出于替展爱娟着想,就支着耳朵听着,没把那些事放在心上。若是这次他借机开导她一番,后来她就不会和董欣怡闹别扭了。但话说回来,展爱民的思想觉悟还没上升到那个层次,若是现在就让他引起重视,确实有些勉为其难。

  “老婆子,你这病假准备休到什么时候啊?依我看,还是抓紧回单位上班吧,每天喝喝茶,看看报纸,和老同事们唠唠嗑,一天很容易就混过去了。”展爱民等着高素芬说完,笑眯眯地和她商量着。

  高素芬瞪了展爱民一眼,说:“他们没病的都不去,我这刚动了手术还当什么积极分子。我不像你,退休前还能往上蹿一蹿,孬好能提半格,混个副处长。”

  展爱民接过话,逗高素芬说:“没机会了。人事调整都完了,你这辈子过不了处长夫人的瘾了。”

  高素芬心里明白了八九成,叹了口气,说:“就知道是这个结果。无所谓,提了又能怎么样,顶多退休的时候多拿些退休金。若是十年前,我肯定会支持你找找门子打点打点。”

  展爱民乐了。高素芬看他笑得那么舒心,刚才还一脑门子心事的脸随即露出了笑容。这种找门子走关系的话,她充其量就是过过嘴瘾罢了。

  在她的人生字典里,人这一辈子得认命。因为她信奉“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的理。

  午饭后,展爱民去一条街之隔的工商局上班,刚出了家属院,就摸出手机给董欣怡打去了电话。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之前,他想给展逸飞打,有些话想直接对他说,但担心他们父子俩话不投机,就想让董欣怡给他带话。

  “那什么,欣怡啊,我是展逸飞的爸爸。”展爱民等董欣怡接通电话,笑着自报了家门。他能感觉出董欣怡愣了愣神,否则不会顿了顿才接话。

  董欣怡略感意外地说:“啊,是叔叔啊。”

  展爱民躲闪着路人,往背人的地方站了站,说:“欣怡啊,叔叔有个事得麻烦麻烦你。大飞最近经常打电话回来,他妈妈很高兴……”

  董欣怡误解了展爱民的意思,以为他埋怨展逸飞不主动给他电话。于是,她赶紧帮展逸飞圆场,说:“叔叔,大飞嘴上不说什么,但我能看出来,他很在乎您的意见。我听他说,是您让他往家里打的电话。”

  董欣怡是聪明的,没有把误解展爱民小气的意思表达出来。但展爱民听得明白,董欣怡曲解了他给她电话的目的。他不仅不生气反而高兴不已。他觉得展逸飞能找到董欣怡这么善解人意的女孩当女朋友是他的福分。他想:一个处处维护自己男人的女人当他儿媳妇肯定错不了。

  “欣怡,叔叔有话直说了。我的意思是你和大飞商量一下,以后不用天天往家里打电话了。你阿姨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再调养一阵子就能上班了。我知道你们忙,天天这么打电话,别当成了一个活儿。”

  展爱民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一些,不想伤害年轻人关心父母的那份孝心。但他的含蓄差点造成董欣怡更大的误会。

  董欣怡说:“叔叔,打电话,关心您和阿姨,是我们当小辈的应该做的。只要你们不觉得烦就行。”

  见董欣怡还没明白,展爱民索性把话往直了说。他笑着说:“不会的。我直说了吧。你阿姨啊,现在把等大飞的电话当成事了。只要接不到电话她就提心吊胆,自个儿在那瞎琢磨乱操心。我担心日子一长,容易让她形成心理依赖。”

  董欣怡听明白了展爱民的言下之意,对展家父子俩不能开诚布公相谈生出一点忧心。她答应展爱民下午下班见到展逸飞就转告他。展爱民叮嘱她不要告诉展逸飞这是他的意思,担心他会拧着脾气跟他唱反调。

  董欣怡说:“叔叔,你放心吧。我会从侧面提醒大飞的。”

  这是展爱民和董欣怡第一次通话。展爱民貌似抓住了展逸飞的软肋,觉得他能听董欣怡的话。殊不知,董欣怡见着展逸飞,刚提出这个事,他们意见就相左,闹了矛盾。

  展逸飞说:“你不让我给我妈打电话,你自己呢?你不是隔三岔五往家里打电话。你还说我东家长西家短,尽说些琐碎事。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董欣怡没想到展逸飞脑袋这么不开窍,心里一着急,张嘴就来:“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说你和你妈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你妈能不担心吗?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孝顺,白活了二十多年。”

  “咱俩彼此彼此。谁也别说谁了。你看不惯我给家里打电话,那咱们今后互不干涉,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展逸飞的潜台词是我打电话又没花你的钱,你心疼什么。

  董欣怡看展逸飞对她横眉冷对的样子,心里既着急又好笑,却又不能把展爱民给出卖了。她心里清楚若是展逸飞获知她是受展爱民之托,肯定会怨声不断,加剧他们父子俩之间的隔阂。

  展逸飞还真小心眼,趁着董欣怡去洗手间的工夫,他偷偷查看她的手机,看到了她和展爱民的通话记录。他气愤难耐,手里攥着董欣怡的手机在房间里转着圈,准备伺机发难。

  董欣怡去洗手间回来,看到她的手机在展逸飞手里,立即明白事情有些糟了。她正想解释些什么,展逸飞却率先发难了。

  “是老家伙安排你转告我的吧?”展逸飞堵住了董欣怡的去路。

  董欣怡见事情躲不过,轻轻点了点头,再无后话。

  展逸飞怒怒地说:“你不想给我解释解释?”他倚靠在门框上,阻挡着不让董欣怡进屋。

  董欣怡有些愠怒地一把推开展逸飞抓着门框的手,从他腿上迈了过去,径直走到床前,一P股坐在了床沿上,背对着他生着闷气。她对他刚才蛮横的样子有些恼火。她心想:“我还不是为了你们父子俩好。”

  展逸飞见硬吃不开,立即来软的。他赔上笑,没话找话说,边翻看着贺继红给董欣怡发的短信边大声念了出来。

  “孩孩,最近要变天,注意保暖。”

  “孩孩,忙什么呢?今天我和你爸去你姥姥家了,你姥姥说想你了。”

  “孩孩,你爸这个工会主席退居二线了,过段时间,我们想去旅游,去哪儿好?”

  “孩孩,照顾好自己,别吃地边摊,不干净。”

  不等董欣怡说话,展逸飞的声音自动降低了分贝,到后来只能看到他嘴里念念有词,却不闻其声。贺继红对董欣怡的关心,让他这个枕边的人自叹弗如。

  董欣怡一把夺过手机,杏目圆瞪,揶揄地说:“念啊,给我大声念啊。你怎么不念了?”

  展逸飞干笑几声,对自己的莽撞与冒失有些手足无措。他们僵持了一会儿,等展逸飞道了歉,董欣怡才把展爱民给她电话的始末相告。

  “打电话的是他,不让我打电话的也是他。他把我当成什么了?任他摆布的玩具吗?”展逸飞像个火药桶,心里压不住火,在房间里暴走着转着圈。

  董欣怡连头都懒得抬,说:“你不想想你爸的良苦用心。你可要清楚,我现在还不是你们展家的儿媳妇。”

  展逸飞冷静下来,顺着董欣怡的意思想下去,有些体味了展爱民的用心,却不肯服软。他说:“以前,他直接给我下命令。现在学会找人传话了。他可真有本事啊。看来,他把你当成我的直接领导了。”

  董欣怡有些哭笑不得,却忍住没发火,说:“随你怎么想吧。我原本想瞒着你,既然你都知道了,你怎么做我不管了。这是你们展家的事,和我无关。你若是愿意看到你妈整天提心吊胆地挂着你,你就继续打。你太不识好歹了,真让我失望!”

  吃了这一顿抢白,展逸飞心里开了窍,不再和董欣怡逞口舌之勇。他理解了展爱民对高素芬的那份如陈年老酒的爱,却难以释怀他背着自己给董欣怡打电话。

  征询了董欣怡的意见后,他给高素芬打去了当天的第二个电话。他告诉高素芬,公司安排他去上海出差,他没有时间天天打电话了,希望她能照顾好自己,不要记挂着他。

  挂断电话,高素芬控制不住内心泛上来的失落,坐在沙发上半天没说一句话。展爱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有心想宽慰宽慰她,后来想想就算了。因为他觉得有些坎还需要自己过。

  令人欣喜的是高素芬此后逐渐淡了每天等待接电话的那份情愫。

  展爱民倒是帮高素芬过了心中的坎,却没有意识到自己还有个父子间的鸿沟等待跨越。

  不久就到了国内年轻人追捧的光棍节。在这一天,很多单身男女纷纷借聚会的机会告别单身。

  展逸飞的印象中,他有个师哥级的校友,去找同城大学就读的老乡庆祝单身时,与一女孩在公交车相遇并一见钟情。或许这个故事被那些道听途说的人渲染过,也无人考究它真实与否,只在乎其中的浪漫和找到爱人的感动。

  就算平时没节日,年轻人也总会找各种理由聚会吃大餐,更何况是双“11”这个对他们具有特别意义的节日。展逸飞和董欣怡之间的相遇和相恋似乎很平实又很老套。他们因为都是报了广告学的选修课而相识,因为她向他借书还书而熟识并互生情愫。

  三年前的今天,他向她表白,两人相恋告别单身至今。

  “欣怡,你挑地方,咱俩撮一顿,庆祝三周年的‘皮恋’。”展逸飞从公司楼下走出来,迎着向他走来挎住他胳膊的董欣怡说着。

  “皮恋”是展逸飞自己篡改并命名的词语。他的灵感来源于人们对结婚几周年的定义。譬如他们相恋一周年就是“纸恋”,两周年是“棉恋”。以此根据“纸婚、棉婚、皮婚、毅婚、木婚、糖婚”来演绎对应,他计划在“糖恋”那年和她修成正果,让两人改“恋”为“婚”,坐实了老公和老婆的称呼。

  董欣怡伸出手紧了紧衣领,一时想不起去哪里打牙祭。展逸飞抬起头四处扫了一眼,看到一家比萨店,灵感乍现,准备给董欣怡制造一个浪漫的惊喜。

  展逸飞停下来,站在树叶飘飘的树下,他指着马路斜对过那家比萨店征询着董欣怡的意见,说:“咱也别挑地了,去那里开一次洋荤吧。”

  董欣怡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到成双成对的青年男女相拥着走进了比萨店,于是,她轻点了一下头。

  既然第一步已经成功,剩下的事情肯定会水到渠成。展逸飞能够想象董欣怡收到他为她精心准备的银手链的模样,必定会幸福得泪流满面。他自个儿想着,忍不住美美地笑出了声,让董欣怡生起了好奇心。

  董欣怡摇晃了摇晃展逸飞的胳膊,问:“想啥美事呢?看把你乐的,说出来,分享分享呗。”

  展逸飞掩饰住内心差点露馅的慌乱,说:“你看路面的那些落叶,我想起小时候去奶奶家房后杨树林里嬉闹。”

  董欣怡提起的兴奋劲蔫了下去。她踢了踢刚落下的树叶,颇有诗人的那份惆怅和风雅,说:“你说这落叶不打扫该多好。每天走在上面,可以时时处处地感知着秋天的到来。”

  展逸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随手拽开比萨店的门,示意董欣怡先行,又说:“城市有城市的运行规则,一天不打扫,大街小巷还不乱了套。你能欣赏,别人未必有这雅兴。”

  董欣怡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把展逸飞给笑了个前仰后合。看到有人注意到他们,董欣怡使劲踩了展逸飞一脚。展逸飞吃不住脚上传来的疼痛,龇牙咧嘴地看了董欣怡一眼,迎接她幸灾乐祸的目光。

  比萨店里迎宾侍者看到他们在大厅里四处寻找着空位子,快步走过来把他们引到了一个偏僻但临街的位置。展逸飞掏出餐巾纸帮董欣怡擦过凳子才让她坐了下来。这份细心让董欣怡有些受用的感动。

  “你先坐这里等着我,我看看其他地方还有空位子没。”展逸飞故意挑剔位置不佳,跟着侍者离去的身影而去。

  董欣怡觉得位置蛮好,虽然光线有些暗,但能看到街边的景致。她对着展逸飞背影喊了一声,想把他喊回来,谁知他装作没听见,径直去了点餐台。

  展逸飞再回来,手里多了一个托盘,上面摆放着两杯饮料,还有小吃拼盘。他先把董欣怡爱喝的珍珠红豆奶茶放到她身前,然后把其他吃食一一摆放到桌子上。

  “先喝点吧。我要了个龙凤呈祥比萨,一会儿就能送过来。”展逸飞满心期待着董欣怡搅动奶茶,发现里面的惊喜。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展爱民大煞风景地打来了电话。展逸飞明明听到手机振铃声,却没有接听的意思。他觉得现在即便天塌下来都没有董欣怡身前的那杯奶茶重要。

  董欣怡说:“你老盯着我看干什么。你手机响了。”

  展逸飞摇了摇头,说:“这个时候打电话不是加班就是他们胡闹腾。你快点喝奶茶,凉了对你那老寒胃不好。”

  董欣怡感到莫名其妙,觉出今天的展逸飞有些异样,却又说不准。她笑着摇了摇头,把吸管噙在嘴里正想喝,展逸飞的手机又响了。

  “你快接电话吧,看样子那边都着急了。”董欣怡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奶茶后说。

  展逸飞有些败兴地从背包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愈加难看。他不用想就知道展爱民给他电话绝不会是什么好事。他摁下了静音键,有心不理,却扛不住董欣怡一直注视着他的目光。

  展逸飞愤愤地说:“是老家伙。咱甭理他,你继续。”

  “我看你还是接吧,”董欣怡把展逸飞不耐烦的样子看在眼里,继续说,“你爸很少主动给你打电话,别是你妈有什么事吧?”

  展逸飞皱了皱眉头,眼睛望着董欣怡,把手指放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电话一接通,展爱民那愤怒到极点的声音咆哮着传了过来,连在餐桌对面的董欣怡都听了个真真切切。

  “大飞,你眼里还有你妈吗?今天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啊?连个电话都不打。你是和我赌气呢?你个不知道孝顺的玩意儿,长点心吧。你妈等你电话可都等了一天了。”

  展逸飞把手机丢在餐桌上,来了个现场直播。听到展爱民没有一句话入耳,他伸手就要挂断电话,却被董欣怡的眼神制止了。等着展爱民发完火,他从桌子上抓起电话就想反驳展爱民,等待他的只有“嘟嘟”声。

  “老家伙吃错药了。咱不理他,你继续吧。”展逸飞半安慰自己半示意董欣怡继续他们的“皮恋”庆祝。

  董欣怡托着下巴颏,坐在那里目不斜视地看着展逸飞,看得他浑身不自在。他把自己打量了一圈,觉得身上没有脏东西,就左右摇晃着身体,掩饰着内心的慌张。

  这样僵持了片刻,展逸飞实在是受不了被人长时间盯视,正面迎着董欣怡的目光,搜肠刮肚地想着与今天相关的重大事项。片刻后,他猛然间想起了什么,只见他一拍脑袋瓜,神色有些尴尬地说:“你瞧我这脑子,咋把我妈的生日给忘了。”

  董欣怡收起目光的囚笼,板着脸说:“这么重要的日子你都给忘了。咱们打包吧,去附近的商场看看,给你妈买个什么东西寄回去。”

  展逸飞想吃完再行动,但看董欣怡神态坚决的样子,他只好点了点头,服从了她的安排。

  “我给你买了一条银手链,放在奶茶里了,你取出来吧。”展逸飞边伸手喊着侍者,边提醒董欣怡取他给她准备的“皮恋”纪念礼物。

  董欣怡脸上漾开一抹笑容,说:“这叫什么事啊。赶紧的吧,我可不想让你爸再打电话来催。”

  浪漫的“皮恋”纪念策划功亏一篑,展逸飞满脸的扫兴。他又从心里给展爱民又记上了一笔账。

  出了比萨店,他们直奔西单商场。出门之前,董欣怡拿定了主意。展逸飞还沉浸在那份扫兴中,哪里有心思考虑给高素芬买生日礼物的事。

  “你妈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吗?”走在去西单商场的路上,董欣怡看到展逸飞无精打采的样子,有心帮他提起此行的兴趣。

  展逸飞望着近在眼前的西单商场,摇了摇头,虽没有开口说话却似在努力回想着。等到了门口,他才说:“我不知道。以前还真没留意过,我只记得我妈爱吃炒花生。这东西在我们吕城到处都是,还是当地农民进城卖的。”

  他们俩站在商场入口,往灯光交相辉映的商场里瞧了瞧,一时拿不定主意,想不到买什么。依董欣怡的想法,要买个高素芬可心的东西把她哄高兴了。如此,今天忘记打电话这档子事就算揭过去了。

  展逸飞拍了拍脑袋,说:“干脆买些北京特产寄回去吧。咱们的心意到了就成了呗。”

  董欣怡思量了思量,觉得不妥,果断地摇了下头,说:“买吃的,什么时候都可以买。不行就去给你妈买件衣服吧。她穿着出门,别人问起来,脸上也有光。”

  展逸飞脸上的失落一扫而光,他跟董欣怡打趣说:“是你脸上还是我妈脸上啊?你心眼真不少。以前我咋没发现你有这样的聪明才智呢。”

  看到自己的心事被展逸飞识破,董欣怡半似撒娇半似嗔怒地说:“有你这么损人的吗?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买些吃的谁看得见。买衣服穿出去,人家都知道是你买的,都会夸你懂事孝顺。”

  一番嬉闹后,他们直奔西单商场二楼的中老年服饰区而去。转了一圈,一件灰白色的呢子大衣进入了董欣怡的法眼。她拿在身上比了比,让展逸飞看长短是不是合适。之前,董欣怡向展逸飞打听出高素芬和她的身高差不多,就是体形发福了。

  展逸飞说:“长度应该合适,就是不知道肥瘦怎么样?”

  董欣怡留心看了看缝在衣服里子里的标签,点着头说:“含毛量75%,手感摸着不错。”

  展逸飞凑过去,抓起标签看了看,“¥1685”让他吸了一口凉气。这对于他来说可有些奢侈。他不会脑袋一热,给高素芬买一件让他有心理压力的东西。不是他不知道孝顺,实在是囊中羞涩,现在还奢侈不起。

  “这衣服有些瘦,我估计我妈穿不上。我问问有没有大号。”展逸飞说着把导购员喊了过来。

  导购员打量了一下展逸飞和董欣怡,眼神中确定他们有购买能力,才笑着说有特大加肥的,版式一样,但是百分百羊毛的。董欣怡不明就里,跟着导购员去看衣服。展逸飞不好意思跟董欣怡明说心中的想法,只好跟在她们后边追了过去。

  “欣怡,我去透透气,一会儿回来。”展逸飞说着话,不等董欣怡明确表态,他抬脚就走。

  董欣怡忙里偷闲,抬起眼睛看了看,展逸飞已经走出了老远,即将消失在店门口。他这一走,董欣怡失去了主张。毕竟是给高素芬买衣服,若是给贺继红,她还有个挑选,现在她只能放弃,先把展逸飞追回来再说。

  “大飞,等等我,”董欣怡喊住展逸飞,一溜小跑着来到他身前,继续说,“给你亲妈买衣服还这么没心情啊。”

  展逸飞说:“你没看那衣服多少钱啊。¥1685,我的亲娘哎,我长这么大还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后来你看的那件纯毛的更贵,我的小心脏哪承受得了。我妈要是知道我给她买这么贵的衣服,她还不打死我啊。”

  董欣怡咧嘴笑了笑,说:“你妈不会打死你,你倒是会心疼死。我看还是买刚开始看的那件吧,不就是花你十天半个月的工资嘛。”

  展逸飞没听出其中的玩笑成分,不由得着急地说:“亲娘哎。我可没那么多闲钱。马上就要交房租了……”

  董欣怡被展逸飞着急的模样逗得笑个不停。展逸飞恍然大悟,意识到上了董欣怡的当,想吻她一下讨回来,董欣怡哪能让他得逞。她挣脱开他的束缚,趁他没抓牢,抬脚就跑去了远处。他们俩一个追一个赶,说说笑笑地跑出了西单商场。

  展逸飞抓住董欣怡的胳膊,把她留在了商场门口,说:“咱哪里也不去了,我打个电话回家,几块钱就能解决问题。”

  董欣怡手随心动,推了展逸飞一把。展逸飞不防备,摇晃了几下身体才重新站稳了。他一脸茫然无辜地看着董欣怡,等着她给个说法。

  “有你这样说话的吗?那可是你亲妈。她生了你养了你二十多年,你就这样糊弄她的养育之恩啊。将来咱们有了孩子像你这样,看我不修理他。”

  展逸飞顿时没了正形,心里欢喜着,嘴上也不饶人,说:“哦,儿子啊……哈哈。”

  他那一顿肆无忌惮的笑把董欣怡笑恼了。董欣怡扔下他一个人,气呼呼地向附近的地铁站走去。展逸飞见事情不妙,立即打住笑,屁颠屁颠地撵了上去,和董欣怡并肩走着。董欣怡怎么着,展逸飞就依葫芦画瓢学她的样。他们俩如出一辙的举动惹来路人的阵阵看耍猴一样的目光。

  董欣怡突然间停下来,说:“好了。别闹了。我把衣服牌子记下来了。咱们回家后去网购吧。”

  展逸飞不敢再造次,乖巧地点了点头,他试探着伸出手,把董欣怡揽到了身侧。董欣怡受用地默认了。他们俩边讨论着网购的事,边向通州的住处赶去。

  此时身在吕城的高素芬心里拔凉拔凉的。她嘴上虽然替展逸飞解释着,但闷闷不乐的样子让人一眼就看出她言不由衷。

  到了晚上七八点钟,电话还没响,连给展逸飞打过提醒电话的展爱民心里都没底了。他想好了,若是展逸飞在睡觉前还不来电话,他就打电话过去,问问他心里还有没有他亲妈。

  两菜一汤的生日宴有些简单,但也实惠,都是高素芬爱吃的,展爱民亲自下厨做的。这或许是唯一能让高素芬略感欣慰的地方。她强颜欢笑,和展爱民频频举杯,两人喝了大半瓶红酒才打住了飙起来的酒兴。

  高素芬不时看一眼沉寂无声的座机,甚至把手机放在了餐桌上,但展逸飞的问候依旧遥遥无期。展爱民不忍心高素芬继续失落地等待,正准备安慰安慰高素芬,座机却响了。

  展爱民往身后挪了挪凳子,准备起身去接电话。高素芬却先他一步跑过去把电话接起来。

  “大飞啊,是,我是妈妈。什么……你和欣怡从网上给我买了件衣服。哎呀,你们俩想着我,往家里打个电话,我就知足了。我一年四季都有衣服,你们枉花那些个钱作甚。”

  展爱民扭过头看了看高素芬,看她和方才变了个人似的高兴劲,脸上也露出了舒心的笑容。他拿过被高素芬收起来的红酒又倒了一些。不等她回来,他美美地抿了一口,夹了一筷子肉末木耳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

  他看透了,展逸飞是数破车子的,一天不敲打他,他就会难受。

  展逸飞在电话里特意夸赞了董欣怡,哄得高素芬心里暖暖的,她愈加期盼他们两人一块回吕城。展爱民听在心里,却对展逸飞的托词和许诺不以为然。他觉得展逸飞和他赌气,他们爷俩算是摽上劲了。不到迫不得已,当儿子的绝不会回家。

  不管高素芬心里怎么个念想,展爱民不露声色地估摸出了不孝子展逸飞回家的时间。他曾经不止一次看过来年的日历,还在春节那天的日历上画了个大圆圈。

  他认定这一天是他们家板上钉钉的团圆日。因为展逸飞再怎么躲也躲不了回家过年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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