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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雅香居茶楼。一个小侍者,把满脸狐疑的刘义东引进沁园。

  哎呀义东,我算计着,你也是该来了。范久鸣放下手中的半截烟,站起来,伸出双手迎向刘义东。

  范书记。刘义东表情拘泥。

  上茶吧。范久鸣朝等在门口的侍者说,然后把刘义东拉到了座位上。

  不知道范书记找我来,有什么事?刘义东坐下就问。

  范久鸣笑道,不急不急,等会儿,边喝茶边聊。晚上你不是没事嘛,正好我今晚也有空。

  刘义东是在下午四点多钟,接到范久鸣的邀请电话。当时就吃了一惊,心说范久鸣请人喝茶,怎么请到了自己头上?最让他心里东倒西歪的,还是范久鸣强调晚上出来喝茶这件事,一定不要告诉他爱人江小洋,说是要跟他谈的事,与江小洋有关。

  两杯碧螺春,散发出清淡的香气。闲扯了几句,范久鸣就把话切到了正题上。义东,近来你有没有发觉小洋有反常的地方?范久盯着他的脸问。

  刘义东大睁着眼睛,看着范久鸣,摇了摇头。

  嗯……这样吧,义东。范久鸣一副摊牌的样子说,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就直跟你说了吧。

  刘义东额头上一阵发痒,可是他没敢上手,忍住了。

  范久鸣苦笑道,至于说我跟小洋的事,你怕是早就知道了。可我今天不跟你谈这个事。我今天要说的,比男女问题要严重一千倍一万倍。义东,小洋在东能账目上的问题,是掉脑袋的问题。我不管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东能一系列走私案件,这几天里有可能浮出水面。现在总经理毕庆明、副总经理郭田,已经出逃了。小洋究竟是怎么打算的,我现在还不大清楚。另外我再告诉你,我在东能这个泥潭里,陷得也不浅,露出头来,难逃一劫。所以说,到时我和小洋的下场,不用我说,你也明白。

  刘义东脸色惨白,眼神直瞪瞪的,像是正在面对一个饥饿的食肉动物。

  范久鸣往下说,江小洋脚下已经没路可走了。义东,我的意思是,无论是她挨枪子儿还是出逃,你们的夫妻日子,都算是过到头了。其实我也知道,这些年里,你始终是活在这个女人的阴影下,没有自我,没有尊严,窝窝囊囊,忍气吞声地打发日子。你为什么要这样依附她呢?是因为她比你有地位?有钱?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好办,趁她现在还没有出逃,我给你一个摆脱压制、跳出苦海、重新设计未来命运的机会。顺便我这条老命,也沾你一点光。

  刘义东身上的血,忽一下涌到了头顶,冲得他眼前一片金星。

  范久鸣决定废了江小洋的动机,是在今天中午形成的。上午,他与江小洋通过话不久,江小洋就把电话打回来了,说她此时正在单位,刚与毕总通过话。毕总在珠海谈生意呢,过两天就回来。接下来用温柔的口气,劝他别对什么事都过敏,要是有什么坏消息,她还能装哑巴?让范久鸣好好工作,不要再胡乱猜想了。这样一来,范久鸣就觉得没有必要在电话里,再跟这个女人废话了。放下电话后,他把思路整理了一下,坚信东能肯定是要完蛋了,江小洋现在有可能被毕庆明蒙在鼓里,在危机到来之前,把她当边角料甩了。再就是江小洋什么都知道了,她现在的角色,可能已经转换成了毕郭一个新阴谋的帮凶。为了掩人耳目,她现在故意不离开上江,制造平安无事的假相,先稳住自己。然后再在适当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想到这里,范久鸣就被一股冲顶的忿恨,撞击得脑袋要爆炸,脸也因此扭曲起来,眼睛里杀气腾腾。他对自己说,不管她是否背叛了自己,事到如今,也只能有她无我,有我无她了。想要不在这个女人身上出事,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摧毁她的神经系统,颠覆她的记忆功能,自己才有可能逢凶化吉。范久鸣锁上办公室,从银灰色铁皮保险柜里,拿出一个黄色的小塑料瓶。看上去像是药瓶,可是上面光溜溜的,什么说明文字也没有。他眼神直愣愣地看着手里的小瓶子,一点一点攥起拳头,脸上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过了很久,他扬起头,盯着对面墙上的世界地图,脸上的冷笑渐渐退去,板结的皱纹也都缓缓地打开了,深深叹了一口气,流露出一种无奈的表情。后来他打开拳头,目光再次落到黄色的小塑料瓶上,看着看着就闭上了眼睛。此时此刻,范久鸣在为自己没有勇气亲自下手而悲哀着。到了这个份上,他才意识到,原来江小洋这个女人并不是一个商业味十足的婊子,她在自己心里,还占据着一席之地。于是他就想到了江小洋的丈夫刘义东,他认为在某些问题上,性情软弱的人,比有棱角的人更有利用价值。如果能用刘义东的手铲除江小洋,那将是上策中的上策。

  现在,范久鸣又从另一个角度,攻击刘义东的心了。他说,义东,不是我心狠手辣,而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我都这个岁数了,还能抽几天烟?喝几杯茶?可就是这样,我也要挣扎,一天半天也不放弃。而且,还要活出质量。至于说你,那就更应该抓住眼前的机遇,重新开始自由的生活。义东,我索性跟你明说了吧。今天约你来这里,是打算跟你做笔买卖。说到这,范久鸣拿出那个黄色小塑料瓶,放到茶桌上。目光在刘义东身上转了半天,然后往前探了一下头,低声道,这里面装的是散魂粉。服用一小勺,就足以让一个健康的人丧失一切记忆,变成一个无忧无虑的植物人。

  刘义东盯着黄色小塑料瓶,瞳孔都放大了。

  范久鸣接着说,我想我的意思,你都明白了。义东,你要是合作,我一次性给你二十万,你看行不?

  刘义东抬起头,神色依然恐慌。

  那我就咬咬牙,再加十万!范久鸣说,头又往前伸了一下,脑门与刘义东脸之间,差不多只有两拳的距离了。

  刘义东的头,本能地斜了一下,两只手按在桌边,声音颤抖着问,范书记,你是让我把她……你难道……不能……不能……自己做吗?

  范久鸣感觉他的心活动了,有机可乘了。于是挺直了身子,盯着刘义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义东,我再给你,加两万美元?

  刘义东没有表态,身子哆嗦起来。

  那好!范久鸣用力一点头,把黄色小塑料瓶,往刘义东这边推推,豁出去的神态说,义东,我再为你未来的好日子,出点血。我和小洋,在省城梨花苑还一套秘密住宅。事成之后,我把那套房子也送给你。义东,你想想,就凭这些东西,你以后找个好女人,还用发愁吗?义东,过了这个村,可就没了这个店,你掂量掂量吧。范久鸣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刘义东也下意识捧起茶杯,但却没有往嘴边送。

  三十万人民币,两万美元,外加一套几十万的商品房。义东,你没有理由不拿这些去寻你的新生活。如果不愿在上江呆,你可以走,远走高飞。范久鸣比划着说。

  你就不怕我,把这件事说出去?刘义东镇静了一些。

  义东,我要是不信任你,就不会把你约出来了。范久鸣道,还有,如果她值得你拥有,那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我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刘义东问,范书记,我要是不同意,今天是不是连这个门都走不出去?

  范久鸣反问,你说呢?

  刘义东望着黄色小塑料瓶,目光久久不动。

  刘义东神魂颠倒地回到家,江小洋这时还没回来,问孩子,孩子说不知道。过了十点钟,江小洋才回来。

  等江小洋换过衣服,走进客厅,坐进沙发,刘义东才开口,小洋,问你件事。

  江小洋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不屑一顾地说,什么事?

  你们东能……刘义东问不下去了。

  江小洋脸色一变,眼珠子转了几下,身子靠过来,抚摸着刘义东的脸,笑咪咪说,怎么了义东,吞吞吐吐的,今晚哪个请你了?

  嗯……一个朋友。刘义东说。

  说什么了吗?江小洋问。

  刘义东躲开她的目光说,没,没说什么。

  不会吧?江小洋用肩头撞了他一下。

  刘义东心里,咚地响了一声,身子往旁边斜了一下。他对爱人的这个挑逗动作显得极不适应,就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正人君子,在歌厅里躲闪扑上来卖弄姿色的小姐。

  江小洋格格格笑起来,身子靠到了沙发背上。

  刘义东身上一阵痉挛,起身去了卫生间。解过小手,就忘了把那个东西再收回去。

  你缺心眼呀你!江小洋说,看了一眼刘义东的裤裆,脸色冷冷的。

  就在刘义东变成植物人的第二天,东能果然事发,账目被查封,账号被冻结,眼圈红红的江小洋,因涉嫌贪污、走私、洗钱、侵吞国有资产等多项指控被检察机关拘捕。

  在江小洋出事的第一时间里,范久鸣开着一辆市委的桑塔纳2000,悄悄离开上江,直奔省城去了。此前,他已经知道刘义东草包了,把自己弄成植物人了。而且怀疑刘义东在清醒的时候,已经把他出卖给了江小洋。不然在东能出事前,江小洋不会玩命打他手机。

  现在范久鸣彻底绝望了,车叫他开的飞一般疯狂!

  他此时比任何人都有数,江小洋的嘴巴不用人家撬,就会主动张开,把装在她脑子里的一桩桩黑色交易,全都抖落出来,连一粒碴儿都不会剩下。

  与此同时,在能源国际饭店一间套房里,部党组成员、纪检委王书记等人,正在跟冯仲谈话。在这场正式谈话前,王书记代表部党组,口头宣布了暂时停止冯仲一切工作的决定。

  我现在要是有枪,就一枪,把你冯仲崩了!王书记铁着脸说。

  冯仲苦笑了一下,把目光从王书记脸上移开。

  你知道影响有多大吗?王书记指着冯仲问,啊,你知道吗冯仲?

  冯仲点点头。

  哎,你呀,冯局长,我看你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上了一条什么路。王书记一脸惋惜。

  冯仲望着窗户说,死路一条!

  哎!王书记叹了一口气,冯仲啊,那就只能请你跟我们回北京了,进一步配合有关方面的调查。你想想,用不用带什么东西?

  冯仲摇摇头,看着王书记问,现在就走吗?王书记!

  那会儿,在王书记等人到来之前,冯仲是有时间出逃的,而且受本能支配,他也为出逃做了必要的准备,护照、现金等,都装到了包里。后来之所以放弃出逃这条路,说是因为一念之差也行,说是看破红尘也可以,总之是在做出最后选择那段时间里,他想到了死去的老情人王阳,想到了从未见过面的在押儿子赵新天,想到了自己的家庭,当然也想到了妹妹冯英、妹夫树丛,以及毕庆明、范久鸣等人,忏悔和诅咒,混杂着堆满了他的心头。

  后来他拿出那本影集,放到桌子上,一页一页翻看,目光偶尔在赵新天一张童年的面孔上凝固,有时也在王阳和赵新天的一张合影上徘徊。有一次他甚至还用左手食指,在赵新天十岁左右的脸上,轻轻地刮了一下。因为在赵新天的右脸颊上,有一粒小小的斑点,好像是一个没长开的小痦子。然而当他的手指划过去以后,他才发觉那个小小的斑点不是痦子,而是沾在塑料薄膜上的纸屑,于是他就直起腰来,很压抑地倒了一口气。他合上影集放回原处,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桌上的电话铃响了,他也不去接,照旧踱步。这期间,门还被敲响过,他也不吱声,还在走他的碎步,直到走得两条腿酸叽叽的了,才来到窗前,望着蓝天发呆。此时正值午后,流动的云雾把太阳挡在了身后,下雨的迹象出来了。

  冯仲犹豫再三,就给妹妹打了电话。他没把眼前事情说得过于严重,但也不是那种轻描淡写的程度,火候刚刚能让心颤吧。他劝妹妹能出国就出国,北京是万万不能再回了……不知不觉,给妹妹的这个电话,他打了三十多分钟。可事后一回想,居然不记得都跟妹妹说了些什么,只是感觉嗓子眼干涩,两只眼睛也涨得慌,拿手背一拭,手背就潮湿了。

  冯仲点了一支烟,坐进转椅里,眼睛盯着前方,半天也不转动一下。后来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折叠的信纸,展开看着。这是一张收条,字数虽不多,但句句都是公文韵味,完整地把一件事情陈述清楚了。冯仲又把这张信纸折叠好,揣进裤兜,来到邹云办公室。邹云正在一堆报纸里翻找什么。

  冯局长。邹云叫道。

  冯仲说,邹书记。

  你坐,冯局长。邹云把报纸推到一边。

  冯仲没有坐,环视了一下这间办公室,一副十分陌生的表情。

  邹云笑笑,但心里却是扑扑直跳。昨天上午,部里有关部门领导以组织的名义,要邹云安排能源局里最精干的纪检干部,这几天里要时刻监视冯仲的去向。如果他有离开上江的迹象,或是其他反常现象,要立刻向部里汇报。如果出现意外情况,能源局也可以采取适当行动。往下放话筒时,邹云揪着心想,冯仲大祸将至,那自己呢?邹云从龚琨那里,已经把冯英的真实身份解读出来了。冯英就是冯仲的亲妹妹。前年秋天,冯英因肠胃病,曾在能源职工医院高干病房住过二十多天。这条信息对邹云来说,打击无疑是致命的,因为换车事件的复杂程度和性质,在现在这样一个非常紧张的背景下,但凡一展开,所有的情节和细节,都会成倍放大,使换车事件变形。因为有关司法部门会把换车事件,作为东能的一件幕后交易,以及佐证冯仲等人行贿受贿的又一个新证据来追究。现在冯仲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而自己的命运则有可能被冯仲毁了。当知道了冯仲和冯英的兄妹关系后,邹云动过去求冯仲的念头,可又担心就这么空手去了,事办不明白不说,自己的人格,就算是扔到他脚下了。尊严对邹云这种人来说,有时比金钱更值钱!

  严峻的形势,让邹云越想越怕,而且是束手无策。等到灾难降临,容自己说清楚换车这件事的时间,恐怕就不存在了。到那时摆在眼前最直观的结局,就是被暂时停止工作,接受有关部门调查。这以后有机会澄清事实还好,不必去承担法律责任,顶多是未来漆黑一片,所有的梦想与理想,都会在上江这个地方终结。可是一旦不能把黑色还原成白色,那等待自己的下场就得另说了,现在还无法想像。急骤糟糕的现状让邹云开始后悔了,假如前几天不抱有侥幸心理,主动把换车事件向部里汇报,那么事态恶化后,自己受这件事的冲击程度,还是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因为自己争取到了主动权,态度端正,就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脚下没有退路可走。出于本能的自救心里,他甚至还动了不该动的脑子。当昨天上午接到部里的电话指示后,神经高度紧张的邹云,居然萌生了给冯仲通风报信,拿信息换取平安的念头,双脚差一点就迈出了办公室的门。

  要不说官场上的人,在关键时刻,处理关键问题上,会显得比一般老百姓有政治素质呢。这从邹云后来没有迈出办公室的门,仅仅是一步的选择上就可以领悟到这一点。

  内心的冲撞,虽说还在升级,然而邹云最终还是让政治赋予他的觉悟,控制住了他的行动目的。他明白,自己一旦跟冯仲做了这桩交易,冯仲能给自己回报多少平安先不说,这件事情的性质,在此就发生了转变,全面与法律作对了。不能那样,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自己的人性,扭曲到邪路上去。因为那样的话,就对不起上上下下、左右前后那些帮助、支持、呵护自己的热心人,就算自己含冤而死,也要死得像个样儿,以站立的姿态结束。

  游戏结束了,邹书记。说着,冯仲掏出那张收条,递给邹云。

  邹云接过来,打开一看,神色骤然剧变,身子也颤抖了一下。

  唉,人啊,总是在没有机会献爱心,没有时间履行职责的时候,才渴望献爱心,才懂得使命是光荣的。人性的弱点啊,邹书记!但愿你此生,别有我现在这种马后炮的感受,真的。给你这个东西,是想让你放下包袱,把能源局现在和未来的事情都办好。我不想说我对不起你,我只想说,我对不住能源局的父老兄弟。好了邹书记,就不跟你握手了,也不说再见了。未来的日子里,你多保重,走好你的路吧!

  冯……局长——邹云望着冯仲的背影,下意识扬了一下手。

  冯仲站定,慢慢回过身,捏着下巴又走了回来。

  邹云的脸色又恐慌起来。冯仲见状,冲他摆摆手,停下来说,邹书记,对我来说,不管是带走什么秘密都是垃圾,可要是把一些秘密,给你留下来,就未必是垃圾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此时一想到这句老话,邹云就镇静住了,一指沙发道,冯局长,有什么话,您坐下来慢慢说。

  冯仲一挥手说,谢谢邹书记,用不着了,就几句话。

  邹云又道,那我去给你倒杯水,冯局长。

  冯仲说,你跟宁妮那件事,是毕庆明的创意,不关我的事……瞧见没,丑陋的人性,说着说着就表现出来了。都死到临头的人了,还在为一个毫无意义的细节辩解。我现在是真的相信了,人的自私本能,是与呼吸同在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下辈子,我当什么都行,就是他妈的不做人了!

  冯仲都走出去半天了,邹云才回过神来,瞪大了眼睛,再次把目光,落在手里的收条上:

  收条

  今收到价值人民币贰拾肆万元宝来车一辆。

  秦宇立

  2002年3月15日

  邹云气得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两只手像通了电流似的,哆哆嗦嗦。他没想到自己的亲人,居然会如此欺骗自己!这还不算,竟然还给人家打了这样一个混蛋收条!邹云在心里骂道,你他妈的连猪脑子都没长,秦宇立——还研究生呢,还新都市智慧一族呢,你简直就是一个——俗不可耐的小市民!一通无声渲泄后,邹云心里不像刚才那么堵得慌了。他凝视着手里的收条,感觉到了它的无形份量!对此时的自己来说,这张收条的意义不亚于一道可以让人重获自由的赦免令!噢,对,还有结在心头的另一个疙瘩,也给冯仲解开了。王八蛋的毕庆明!邹云颤栗了一下,鼻子阵阵发酸!

  而这时在走廊上,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陈上早,拦住冯仲问,那个啥,冯局长,您这是要回办公室呀?

  冯仲从头到脚,把陈上早打量了一遍,一脸愠色道,滚!

  陈上早不在乎冯仲动怒,表情不痛不痒,嘿嘿笑道,冯局长,那个啥,心里不痛快,您就多多骂我几句。真事儿,冯局长,您骂我吧,骂了,我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听了这番话,冯仲居然乐了,掏出软中华,抽出来两根,一根送到自己嘴上,一根递给陈上早。摸出打火机说,不管怎么讲,在这座机关大楼里,你陈上早,也算个人物了。我呢,一般不给人散烟,至于说给下级点烟……好吧,今天我冯仲就破把例,品尝一下为下级服务的滋味。不然就这么走了,也是有些遗憾。来,陈书记,你就给我一次机会。

  陈上早在这个时候,没表现出他一向是个远离烟草的人,而是像模像样地把烟夹在指缝里,冲着冯仲手里的一缕火苗,就把头伸了过去。

  冯仲给他点着烟,然后再点着自己的烟,吸了一口,瞅着陈上早说,平时你不抽烟,可今天你抽了我的烟。单从这一点看,你天生就是个当官的料,不比邹书记差多少。你们是各有各的道,好好干吧,上早。

  那个啥冯局长……陈上早说到这,哽咽住了。

  冯仲往前走着说,你不用担心,我跑不了。我回办公室。

  陈上早咂摸着嘴里的烟味,收缩着鼻子嘟囔,还中华呢,球个味嘛。

  就在范久鸣失踪的第三天,人们找到了作茧自缚的他。在过去的几天里,上江各界名流及普通百姓,都对市委书记的突然绝迹以及他和江小洋的勾当,并没有表现出空前的关注热情,仅仅是一些来无踪去无影的小道消息,在散发着烟草味和涂抹了口红的嘴唇上,飘飘忽忽滚动着。大家的兴奋程度,远不及能源局花圈事件那么来劲。尤其是老百姓,心态平和得都有点麻木了。到了该看韩国电视连续剧《信封里的命运》的钟点,差不多就都把市委书记给忘了,没谁去关心范久鸣现在在哪里。

  而那些关心范久鸣在哪里的人,这几天里却是忙得不可开交。传说毕庆明和郭田已经出逃,其他主要涉案嫌疑人的情况大致这样,冯仲自背双手投案,江小洋落网,冯英回到北京自首,树丛下落不明。如果再想扩大成果,就只有让范久鸣归案。最后还是在审问江小洋时,江小洋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来了灵感,想到了省城的梨花苑。

  日落时分,梨花苑小区里,晚霞的余晖从楼群缝隙里钻出来,轻盈地伏在深绿色的草坪上,蝴蝶的翅膀把跳跃的影子,留在了烁烁生辉的余晖中。身着便装的执法人员,带着江小洋进了十五号楼三单元。急匆匆上楼,在四零一房门前,收住脚步。

  打开防盗门,再打开一扇木门,一股臭烘烘的气息破门而出,把正要走进去的这些人,熏得直用手在鼻子前扇动。客厅里,椭圆形的水晶吊灯亮着,灰白色大理石地面上,散落着一部手机的残骸,干黄泥似的污迹,随处可见。在枣红色的电视柜上,零乱地堆着几捆人民币,一堆美元,几张信用卡,护照,身份证,桑塔纳车钥匙等杂物。

  主卧室的门大开着,造型抽象的金属吸顶灯没有关。绛紫色窗帘,把窗户遮挡得严严实实。橡木地板上,散落着床罩,枕巾,还有衣物什么的。臭烘烘的气味,比客厅还要浓。粟色床头柜上,躺着一只黄色小塑料瓶。

  横躺在双人床上的范久鸣,脸朝下,身上一丝不挂,一条胳膊啷当在床边,脑袋上,膀子上,后背上,大腿和两只脚上,也都粘着和地上干黄色一样的东西。到这时,人们已经确认,那些干黄色的东西,是粪便。

  从范久鸣皱皱巴巴的皮肤上看,他这时已经虚脱了,饥饿也对他的健康,造成了致命的影响。人们以为范久鸣自杀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微弱的鼾声,从范久鸣嘴里爬了出来。离他最近的那个人,猛地激灵了一下。

  人们把范久鸣的身子翻过来,一股粘滞的黄色物从他大腿缝里溢出来,速度缓慢。范久鸣睡醒了,肮脏的脸上,没有清晰的表情,两个眼角上,堆积着干硬的眵目糊,嘴唇发黑。他哼叽了一声,许是想再把身子扣过去,可是他这时的身子,软如面条。他仅仅是动了一下身,就又回到了原样。

  范久鸣现在的样子,与刘义东没什么两样。只是刘义东身上,始终没有弄上自己的粪便。刘义东的母亲,把儿子一个又一个没有知觉的明天,精心地捧到了粗糙的手里。

  你过来看看,他是范久鸣吗?

  江小洋蹭到床前,直了直身子,盯着脸上和眼睛里早已四大皆空的范久鸣,表情既不悲苦,也不惊诧。

  是他!江小洋说,报应!

  也许,人们永远不会明白,范久鸣为什么不出逃?而且,还非要选择这种远离人间烟火的方式,把自己的生命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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