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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送走假想中的危险人物方国华,能源局移交工作领导小组为了排除干扰、提高工作效率,同时也是为了加强修改移交实施细则的保密性,领导小组全体成员悄悄进驻能源局机械厂招待所,封闭起来干活。这种神秘的日子刚过去两天,这些吃喝拉撒睡都在一幢楼里的人,还是被外界传来的一个可怕消息惊动了心魂。尤其是冯仲。

  上江发生了一起建市以来最为残忍的绑架撕票案!佳德集团杨董事长的小儿子,被人绑架了。犯罪嫌疑人索要赎金五十万人民币。遭到拒绝后,将人质撕票。案发十二小时后,案件告破。四名犯罪嫌疑人,除一人在逃外,其余三人落网。这四名犯罪嫌疑人中,有上江市两名,能源局两人。在逃的那个犯罪嫌疑人是能源局医院的一名司机。归案的那个能源局的人,叫赵新天,王阳的儿子。

  局保卫处田处长,只好放下花圈的事,一头扎进这个恶性案件里,全力配合市局专案组工作。初步审问的结果是,这四名犯罪嫌疑人是因为赌博导致债台高筑,继而走上犯罪这条路。

  这天下午三点多钟,住在二零六房间的冯仲,接到了王阳打来的电话。王阳还不等开口,就把哽咽声送了过来。

  我,听说了。冯仲声音低沉。

  王阳还是无法开口,冯仲叹口气说,你要保重身体。

  我想……见你……一面……

  我现在没在上江,是别人打电话把这件事告诉我的。冯仲竭力保持镇静,同时转过身朝门口张望了一眼。王阳的抽噎声,像河水里漂游的冰凌一样刺痛了冯仲的耳朵,跳荡起来的心直往嗓子眼冲顶。等到能把话说成句了,王阳就把一个要命的信息,传递给了冯仲。那一刻,冯仲脑子里一片空白,呆若木鸡!

  王阳说,赵新天是冯仲的亲生儿子!

  良久,冯仲才说,那我看看,争取早点回上江。到时我再跟你联系。

  新天是你的骨肉,你要救救他啊!王阳的声音破碎了。

  冯仲心里的疼痛,发出了滋滋啦啦的响声。通话结束很长时间了,冯仲才拖着沉重的步子来到床前,一头倒上去。记忆里被刚才那股猛然袭来的疼痛暂时覆盖住的往事,这时又一点一点地裸露出来。他把能重温到的往事,尤其是一些细节都过滤了一遍,于是对王阳那一句要他命的话,也就不再半信半疑了。从她到上江来,从她那次让自己看她和赵新天影集时的冲动眼神,从她前些日子让自己给赵新天调换工作的焦虑,仅凭这些就足以说明,当初自己在她的体内,不仅挖掘出了生理上的快乐,也播种下了一个生命的种子!然而冯仲明白,就这个案件的性质说,这时找什么人说情怕都是白费口舌,一是案件性质太恶劣,二是死的那个人是佳德杨董事长的小儿子,谁能惹得起?三是自己不能轻易在这件事上,拱出头来认赵新天是自己的儿子。那样的话,悲剧后面上演的戏,还将是一场悲剧!冯仲从床上下来,点了一支烟,边走边抽。抽完一支,就再续上一支,抽烟的动作看上去,已经很本能了。直到邹云过来,冯仲才意识到屋子里的烟雾有多浓。

  我的老天爷,你这是抽了多少根烟?邹云站在门口,用手驱赶着眼前的烟雾,半天不往屋里迈步。要照这样看,咱这份修改细则,精彩点不会少。邹云拿话找轻松。

  冯仲抻了抻胳膊,走到门口说,是不是该吃晚饭了邹书记?

  还得等会儿,怎么,饿了?饿了我房间里有点心,你先垫垫。邹云刚要转身,被冯仲一把拽住了。

  冯仲说,不饿不饿,就是有点昏头。

  烟雾不那么浓了,邹云看着他的脸,犹豫了一下,问,冯局长,你不会是生病了吧?看你脸色,可是不怎么好。

  啊,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昨晚邹云和冯仲,跟机械厂厂长等人,打了半夜桥牌。有事吗?冯仲小心翼翼地问。

  邹云觉得他今天有点心猿意马,就笑呵呵说,怎么冯局长,没事我就不能来串个门?

  那就进来吧,你老这么在门口站着,呆会儿叫同志们看见了,还以为我在罚你,虐待你呢。冯仲咬着牙,总算把这句玩笑话,像模像样地说出来了。

  晚饭后,邹云见冯仲闷闷不乐,还以为他是在为修改细则犯愁呢。于是就张罗打桥牌,意在分散一下他的精力,顺便让大家也放松放松。谁知冯仲的情绪还是提不起来,直说他今天身体不舒服,想早点休息,叫邹云领着大家玩。

  回到房间,冯仲转了几圈,就把空调关了,桌上的电话线也拔了。然后放了一池子水,脱光了进去。以往,除了在家里,他是从不用任何地方的浴盆泡澡,怕染上什么治不好的病。热腾腾的雾气,先是把那面洗漱镜子,涂抹得照不出人影。不多时,雾气又在卫生间的四壁上,凝结成密密麻麻的小水珠。在浴盆角上,放着一杯茶,一包烟,一个打火机和手机。他刚闭上眼睛,就猛地睁开。因为他一闭上眼睛,就看见了王阳,看见了那本影集,还有影集里的赵新天。

  这样过了很长时间,他打通了范久鸣的电话。闲扯过程中就把上江市里刚刚发生的绑架撕票案,有意留在了嘴边,多问了几句。

  范久鸣问道,老弟,这件事也用你亲自关心?

  冯仲说,有我们两个人。我这里要是老出这种事,你说我这个当局长的受得了吗范老兄?

  呵,我还以为你想怎么着呢。范久鸣道,跟你说吧,这件事,甭说省里怎么反应了,听说都惊动到北京去了。杨董事长是什么人?全国政协委员、红色民营企业家。这件事不给他个圆满交待,你说他能善罢甘休?昨天他给我打了电话,直来直去把我损够呛。老弟你说,在这上江市里,除了你冯局长敢跟我吆五喝六,再冒出来一个,也就是杨董事长了。

  那还不好办,你们市里无非是浪费四颗子弹嘛!冯仲说到这,心又跳不出节奏了,拿着手机的手也在哆嗦。

  不这样,也得这样啊!范久鸣说,也是的,那几个小鸡巴崽子,下手也太毒了,民愤极大!唉,今年上江的双文明城镇称号,算是没指望了。我看你们能源局,也甭惦着拿双文明单位的牌匾了。哎对了,你们封闭办公的效果怎么样?要不是出了这起绑架案,李市长也打算学学你们的做法呢。

  冯仲半天才说,挺好,欢迎过来取经,范书记。

  是欢迎李市长过去取经吧?范久鸣嘿嘿笑起来。

  冯仲说,我哪能虎口夺食?你老兄就慢慢受用吧。

  范久鸣停停道,李市长惹你了?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有点小问题啊老弟?

  冯仲道,没事,多喝了几口。好啦老兄,不跟你闲扯了。你该想谁,就去想谁吧,我得洗澡了。我都好几天没洗澡了。

  好好,不是更年期表现就好,我还以为你享受到了更年期待遇呢。范久鸣笑道,那好,没事我就挂了,我也去冲个澡。

  冯仲放下手机,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没拿住,掉进了浴盆里。他痴痴地看着在水面上微微颤动的烟,一点一点松软,解体,焦黄的烟丝,在水面上散开。忽然,有什么东西,从冯仲脸上掉进了浴盆。水面上,也嘀嗒响了一声。轻盈的回音散去时,跟着又是一声嘀嗒……

  冯仲兜起一捧水,往上一扬,脸顿时就花哨了,像一个泪流满面的人。冯仲长出一口气,再次拿起手机。

  是我。冯仲说。

  哦……王阳这一声很虚弱。

  吃饭了吗?冯仲问。

  你现在,在哪?王阳问。

  脱不开身,明天可能赶不回去了。冯仲说。

  过了一会儿,王阳说,听天由命吧!杀人尝命,自古都是这个理。我刚给一个律师打过咨询电话,我对新天不抱什么幻想了。我的母爱,救不了他。就是你回来,怕也改变不了什么。只是,只是你到现在,还没有见他一面……

  唏嘘声一波三折地灌进了冯仲的耳朵,他的右嘴角,突突突抽搐起来。

  两天后下午,能源局又传出了新闻,一个叫王阳的女人自杀了!这条新闻,在封闭作业的能源局移交领导小组里,引出了不少话题,大家的工作思路受到了一定影响。

  又过了一天,冯仲的秘书给他送来一封信。信封是白色的,邮局里卖的那种,很薄,纸质也差。举到光亮下,都能清楚地看见里面的信纸是怎样折叠的。这是一封寄自本市的信。上有收信人地址,下边寄信人地址处只有内详几个字钢笔字,看着像是一封匿名信。类似这样的信件,冯仲时常能收到,大都是揭发某某,控告谁谁,要么就是冲着什么事跟你要说法,也有什么事也不说的,上来就操你妈。

  冯仲撕开信封,抽出两页信纸。信的抬头处,没有称呼,开篇就说:

  我知道你一直在上江,可我不怪你!

  就像过去的一天天、一夜夜那样,无论我有多难、多累、多苦、多盼望,我都不怪罪你!

  因为当初是美好的,难忘的,对我这样一个普通女人来说,一生里能拥有那样充实的两个夜晚,这一辈子,也就够了。

  说实话,那时我是非常乐意的。那种乐意的感觉,一直被我保留着,珍藏着。此时此刻,还是那么完整。所以我说,我不怪罪你什么。

  惟一让我感到内疚的是,我没能把新天,我们的儿子,培养成人。这是一个女人,一个母亲的最大失败。

  平庸的人,没有梦想;不幸的人,没有未来!

  我没有能力走到新天后头,我只能先孩子一步去那个地方等他了。就算我懦弱,就算我自私!

  原谅我吧,仲,来世,我情愿为这先行一步,给你当牛做马。

  随后,你会收到一样东西,寄的挂号。听邮局的人说,挂号一般情况下,要比平信,慢一天到两天。不过我想,本市能快一点。或许那个东西只会比这封平信,晚半天到你手上。

  尽管你现在身体还行,可也要当心,少抽烟,少喝酒。

  腾出点时间来,多关心一下你的爱人,我见过她。

  女人过了中年,容易迷失自己,好用过去的往事填充现实生活中的空白,因为她们缺少自信……

  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滋味,一种陌生的别离感觉,在冯仲血液里,以一种令人晕眩的速度,把他的心理承受防线冲开了。这间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在他视野里都失去了固定状态,升到半空漂流、碰撞、挤压、破碎!

  他摇晃着来到窗前,手里的两页信纸,遗落在身后。他的两只手按在窗台上,此时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季节、什么时辰、什么颜色,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答案了。这时屋外的天空和土地,树木和楼房,车辆与移动中的人,统统被他的感知幻化成了一幅朦朦胧胧的水彩画。景就是世界,世界就是景,一切都失去了轮廓,去掉了鲜明!不知过了多久,冯仲才把世界的真实面目从水彩画里还原出来。

  现在他已经猜到了,王阳用挂号寄来的东西是什么了。于是就给刚刚走掉的秘书打电话,告诉他有一本画册马上寄来,让秘书盯着点,收到后立即给他送过来。秘书满口答应。

  当日下午四点钟刚过,秘书就来了,气喘嘘嘘把一个特大号牛皮纸信封,递到他手里。冯局长,是这件吧?秘书小心地问。

  嗯。冯仲平静地说。又问,机关里没什么乱七八糟的舆论吧?

  秘书想着一会儿说,没听到什么,冯局长。就连热热闹闹的绑架案,现在大家也不怎么议论了。

  冯仲点了一下头说,花圈的事,你们还得多留心。秘书连连点头。

  秘书走后,冯仲打开牛皮纸信封,拿出里边的东西。果然如他猜测,就是那本他昔日看过的影集。他坐进沙发,翻开影集。看过几页后,眼睛就花了,一幅幅照片上的王阳和赵新天,都长了翅膀似的,扑愣愣从影集里飞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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