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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昨夜一场小雨,把上江市的天空,洗得湛蓝,泥土和绿色植物散发出来的气息,在玻璃丝一样闪烁的阳光里游动着,高高矮矮的建筑物,焕然一新。这座小城的空间,正在被一幢幢拔地而起的楼房,拼出奇异多姿的图案,鸟瞰下来,犹如尚在搭建中的积木。

  这时,在市政府机关二楼会议室里,冯仲、邹云、方国华等,正在与范久鸣和李越季等市里移交工作领导小组成员就已经进入操作程序的移交事宜,进行面对面友好沟通。其实双方心里都有数,今天坐到桌面上来,无非是完成一次礼节性的往来活动,话题不会涉及到此次移交的实质内容。

  冯仲扒开一根香蕉,笑呵呵说,我说范书记,李市长,这回你们市里,可是抓住了一次帮我们能源局减肥的机会啊。

  范久鸣哈哈大笑,摸着光亮的脑门道,要叫我说啊,我们上江市,这次是要给你们擦P股沟了,冯局长。

  你们要是消化不良,我们可就发愁卫生纸喽!李越季比比划划说,我们上江市可是没有像样的造纸厂。拜托你们能源局这次说什么也要憋住了,千万别那个。

  李越季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范久鸣点着一根烟,调整了一下坐姿。

  李越季说着说着,就把话说到了从前,很是动情地回忆起当初市局两家几件合作愉快的事。旁人就跟着哼哼哈哈,让表情随着她的话题走回从前,心却是留在了这间会议室里。

  后来趁李越季喝水的工夫,冯仲说,李市长你放心,中直地方都是党中央的。只要咱们再次握手,就能完成一次具有划时代意义、达到里程碑标准的鱼水情合作。

  好,有你冯局长这句话在移交上垫底,到时有个沟沟坎坎的,我就不在乎了。李越季冲冯仲一抱拳,很有点女侠客的味道。

  范久鸣抻了一个懒腰,岔开话题问,李市长,中午你准备在哪里宴请能源局诸位领导啊?

  李市长道,这可就把我这个乡巴佬给难住了。人家冯局长邹书记,啥样的大餐没吃过吧?咱上江这几道家常菜,还真不好往冯局长和邹书记眼前摆。范书记,还是您来定地方吧。

  听李市长如此一说,我们这些人离廉洁的边,可就远了。邹云道。

  范久鸣笑着说,廉洁挂嘴边,腐败在里面。我说李市长,你可不能拿能源局的领导随便打哈哈呀。

  李越季明知范久鸣这是在找乐,可还是红了一下脸,和稀泥的口吻说,咱上江这弹丸之地是块净土,从不滋生杂草。是吧冯局长,邹书记?

  冯仲看了一下手表说,算了,心意我们领了,这顿饭,攒到下顿一块吃吧。我们这就回去了,下午还有事,部里过来一个检查团。

  真打算给我们省啊?范久鸣问冯仲,耸了一下肩头。

  冯仲起身道,少吃一顿,就能多救助几个失学儿童。

  哟,我还以为是总书记到我们上江来了呢!范久鸣大笑。

  送走能源局一行人,范久鸣来到了李越季办公室。范久鸣背着手,嘟哝道,嗨,你运气不好啊,李市长。

  李越季皱了一下眉头,一时没明白范久鸣这句话里的意思。范久鸣走到窗前说,我这岁数,还能有什么前途?按说移交这件事,对你来说是个发展机遇,只可惜老天爷不帮忙。这要是他们能源局买断工龄的事成了,他们的闲人也就用不着咱们操心了。现在看来,麻烦要到咱们这边来了。

  李越季试探着说,范书记,在移交这件事上你可得扛大旗。

  范久鸣回过头说,我没有躲闪的意思,李市长你放心好了。干出毛病来,我兜着;出了成果,你采摘。上江就这么大,咱们之间要是配合好了,就能有个好收成。

  凭女人的直觉,李越季这时一下子就想到了表妹江小洋,意识到她肯定掺和了自己和范久鸣之间的事,要不然范久鸣不会说出这样露骨的话来。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吸了一下鼻子,感觉表妹身上的气息,正在从范久鸣的身上散发出来。不过很快,她就开始往回收这股特别离奇的心劲,劝自己最好不要在范久鸣面前神经过敏。

  范久鸣迎着李越季多疑的目光,很有内容地笑了一下。

  范久鸣今天的态度,确实与江小洋有关。那天在省城梨花苑,因赌气想走掉,最终却是没有走成的范久鸣,被江小洋拽上床,脸上的不高兴和心里的怨气,没一会儿就散飞了。范久鸣就着涌上来的冲动,把先前没有做出滋味的那桩事,重复做了一遍,居然就高潮迭起,把江小洋痛快得又叫又咬。范久鸣更是尽兴,浑身的骨头都酥脆了。躯体大丰收后,两人破天荒一同钻进浴室淋浴。江小洋给范久鸣洗头时,又在提醒范久鸣难事上给她表姐脚底下留条宽点的道。

  魂被江小洋玩弄散了的范久鸣,满口答应她的要求。让道!让一条上江市里最宽的道!让你表姐,横着走都够。

  江小洋一时没反应过来横着走的东西是什么,轻轻拍着他的P股说,哎这就对了,她有好日子过,咱们才会有快乐!

  范久鸣嘿嘿直乐,我这可真成了两手抓,两手都硬。

  你厉害,双丰收,你美吧你!江小洋喜滋滋在他脸上胡乱亲起来。范久鸣怪声怪气地说,我再厉害,也不会像你表姐似的,到时横着走啊!这一次,江小洋听出门道来了,一把抓住他的致命物件……

  李越季犹豫着问,范书记,你分析一下,能源局这次移交,能放多少水到咱上江市?

  范久鸣想想说,这我也说不好,到时见机行事吧!毕竟这一次的主动权,在他们那边。

  李越季点点头。晚饭后,李越季一个人在家,坐在沙发上还在琢磨江小洋。心里一会儿别扭,一会儿闷得慌,情绪稳定不下来。她想,这样心神不宁还不如这就去江小洋家转转,没准会有什么意外收获呢。于是就往江小洋家打了电话,之后穿上衣服,拎着一袋河螃蟹出了家门。河螃蟹是一个乡长在她吃饭前送来的。满满一篓子,个个是圆跻。徐徐的夏夜风,吹在身上暖融融的。李越季走上青年大街,望着一盏盏明亮的路灯,火龙似地蜿蜒在夜幕里。马路上跑着的小车,明显比前几年多起来,而且车的款式和颜色,也让人眼花缭乱。心里禁不住热流翻滚,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她想,把上江市打扮成现在这个模样,自己付出的心血还少吗?

  两家离得并不远,若不是李越季一路上浮想联翩,说什么也用不了十分钟,五分钟就足够。江小洋和她爱人在家。刚刚送来的,都还活着,拿一些过来,给你们尝个鲜。李越季把袋子递给江小洋。江小洋回手又把袋子,交到丈夫手里。

  义东,你是昨天回来的吧?李越季问,换了拖鞋。义东是江小洋的丈夫,在市林业局管病虫害防治这一路工作,是个正科级干部。平时性格蔫巴,话也不多,像是心里常年压着几件愁事。几天前,他陪他们局长去了大都县。刘义东回答道,昨天回来的,李市长。说完就进了厨房。

  来到客厅落座,李越季四下看着说,小洋,我也就是小半年没过来,你这屋子里,就又变样了。

  江小洋笑道,姐,也没动什么,就是换了几样家具。

  看你这里,还像个家。我那里,怎么看怎么像个旅馆。李越季说,脸上堆满了苦笑。

  你和姐夫,都是大忙人。江小洋抻了一下衣襟。李越季的爱人,在开发区管委会当主任。平时很少回家,夫妻生活过得总是有一搭无一搭,感情上的冷漠,随着岁月和年龄的增加而增长。至于说爱人在外面的日子过得是否精彩,李越季没工夫、也没心情去管。倒是爱人醉酒后的一句话,让她把自家的事算是看透亮了。那次爱人迷迷糊糊地说,男人心不花,女人都回家;女人没青春,男人情不真!

  姐,喝点什么?江小洋问,茶,咖啡,还是别的什么?

  来点凉爽的吧。李越季说。

  义东,你给姐拿一听冰茶来!江小洋大声说。很快,刘义东就拿来两听冰茶,放到圆形茶几上。然后闷声不响坐进了双人沙发,佝偻着腰,一只手托着下巴。

  江小洋打开一听冰茶,递到李越季手上。李越季接过来,但没有马上喝,因为她身上的某一根神经,这时敏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在办公室那会儿,觉得从范久鸣身上闻到江小洋的气味,现在江小洋家里又闻到了范久鸣的气息。像要掩饰一些什么,李越季一口气喝了半听冰茶。

  远去的一个历史人物,近日的一则时事新闻,两个女人的四片红唇,在记忆与现实之间蠕动着。她们很少触及饮食、服装、柴米油盐、生儿育女这一类女性比较擅长拨弄的话题。也难怪,她们一个关心政治,一个热衷生意,且都干出了一定名堂,自然不会找那些婆婆妈妈的话题磨牙床。后来,江小洋主动把话题,过渡到了移交上。

  这么大的事,过去我可是没经历过,有压力呀!李越季说。

  江小洋捏着手说,大家一起使劲,还愁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再说姐的能力,我心里还没数?李越季道,上江市,毕竟是范书记当家,我只是个配角。

  我看范书记这个人,还是通情达理的,不像是那种独揽大权的人。江小洋说,再说了,他都什么岁数了,还有什么奔头?得罪姐,他图什么?我看这个账,他能算过来。

  李越季看了江小洋一眼,感觉表妹的话说得很硬气,心里就不再敲小鼓了。心里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一旦清晰了,李越季猛然间悟得,不管表妹跟范久鸣如何,她在暗中帮自己使劲,自己就不能无动于衷。人各有志,今后她的事,就让她自己去料理吧,犯不着再为她东操心,西操心,甚至是瞎操心。人家怎么了,人家手里没有权,可人家有本事支配权力,有能力在关键时刻向你显示亲情的魅力。人家比你李越季,差了什么呢?在此,李越季不得不承认,说到家,女人关心女人,一半是因为嫉妒和攀比心理作祟,一半是想展现自己显赫的社会地位和生存实力。女人与女人之间,不存在平等这个前提,女人之间的动机,只有征服与被征服!再就是吃醋和算计,是女人们之间永远也做不完的一场人生游戏!现在李越季心里,也仅仅是为江小洋的丈夫刘义东不得劲了。不过她也明白,自己为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实在是做不了什么。强者不可能与强者沟通,弱者不可能与弱者交流!阴阳平衡的家庭,如今是越来越少见了。这并非是婚姻中的人怎么着了,而是这个时代在时时淘汰这样的门户。想想看,新千年里,那些没有奇闻轶事、没有五颜六色、没有喊叫笑骂、没有暴力倾向的家庭,你就是再美满,再幸福,又有多少人去关注,去在乎呢?现在家庭新闻的聚焦点,是要靠家庭成员出走、名誉扫地、道德败坏,或是精神崩溃来支撑!

  一晃,两张女人嘴,就把一个钟头打发过去了。李越季说时间不早了,回去还得忙点事。江小洋让表姐等等,起身离开客厅,取来一个纸盒子。姐,送你一双皮凉鞋。江小洋打开盒子。这是一双前后都有跟的棕色凉鞋,跟不是尖尖的那种,形状酷似一朵倒置的小喇叭花。鞋面上扎着无数个小圆孔,鞋跟与鞋面之间,留有一拳的空白,一根纤细的鞋带,柔软而精致,点缀出这双鞋的富贵之气。我的天呐,我哪配穿这么好看的鞋。李越季嘴上说,可手还是伸了过去。

  羊皮的,意大利货。江小洋说,姐,你试试。

  李越季和江小洋,都穿三十七号的鞋。早年李越季送过江小洋一双黑色皮鞋。李越季的右脚,眨眼间就被羊皮凉鞋包装洋气了。她前后看着。

  嘿,好看!姐你穿比我穿有样。我脚面低,撑不起来。江小洋说,弓着腰,围着李越季转了一圈。

  你还真别说,人家意大利的东西,看着就是顺眼,穿着也舒服。说着,李越季把另一只鞋,也穿到了脚上,轻轻跺了一下。嗨,这官当的,身上都没多少女人味了。江小洋一脸笑道,姐好歹打扮一下,就能从女人堆里跳出来。气质在那摆着呢,这可不是谁都能比的。

  行了吧,就我这半沙漠、半干旱的身子,还能留住气质?哪像你,要身段有身段,有风度有风度,还会穿衣服。李越季喋喋不休。姐你是忙,不像我,有那份闲心。江小洋帮着李越季找辙。

  唉,不行喽,岁数不让你美,再怎么往身上花钱,也买不回年轻。说到这,李越季忍不住的目光,又在两个棕色脚面上溜了一遍,然后一扭脸问,义东,你说我穿这双鞋去上班是不是有点那个,就是张扬了?

  刘义东过来,看了几眼,干巴巴地笑道,还行,李市长。

  江小洋斜视了丈夫一眼,无可奈何地撇了一下嘴。

  新鲜的阳光照在李越季忧郁的脸上。在刚过去的几分钟里,她先后接到了市政法委副书记和市公安局局长的电话,说华山镇出事了。中央电视台一行人根据群众举报,来调查一个非法生产烟花爆竹的窝点。公安局长等人,此时正在去华山镇的路上。

  操蛋!李越季一脸恼怒。事前,她对这个非法生产烟花爆竹的窝点,一无所知。华山镇那里,似乎就没安静的时候。过去偷偷摸摸造过假烟假酒,销到北京后出了事。北京方面有关部门过来执法,事儿闹得沸沸扬扬。省领导把她和范久鸣都叫到省城,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教训了一顿。等从省城回来,他们就把镇党委书记和镇长,统统撤职查办了。新党委书记由范久鸣提名,新镇长谁干合适,李越季有发言权。如今华山镇不造假了,开始鼓捣带响的东西了,而且还响到了首都。这瘘子,看来是越捅越大了。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可是这话在官场上,有时就得反过来说了。小鱼吃不了大鱼,但能咬伤大鱼,虾米吞不下小鱼,却是能把小鱼噎死!李越季想,有些人,有些事,放一码可以,但要是影响到了你的安危,你的大行动计划,你就不能手软,不然你迟早要倒霉。眼下市里的头等大事莫过于移交!什么事,什么人,都得给移交让路。看来自己推荐的华山镇镇长也是个早产儿,天生的短命鬼!李越季在心里发狠,是因为烟花爆竹这件事把她心里正在掂量的大事给冲击了。在听到这个坏消息前,她一直在考虑移交补偿方案该怎么做。今天一大早,她在电话里跟范久鸣请示汇报,范久鸣就把往后退一步的意思搁到了她耳朵旁。说这阵子身体不好,移交补偿方案的事让她牵头,带着领导小组的人先干着。当时她想,昨晚去江小洋家,看来挺管用。要不是江小洋的舌头起劲,范久鸣怎么会往后退步?在李越季看来,这次能源局向市里移交的单位,明面上看,除了能源职工医院、能源通讯处、能源房地产开发公司,其他单位似乎就没有什么油水可挤了。要是再往细微之处着眼,有些单位的状况甚至就是烂摊子,下岗、待岗和试岗人员成群结队,光景破破烂烂,远不是计划经济时期的牛逼样了。现在让李越季担心的是,到时能源局再在这些半死不活单位的固定资产,以及专业人才上做点手脚,那市里得到的就是一堆破铜烂铁和几个空壳儿了。因此说,移交补偿方案怎么做,此时就显得至关重要。而这个方案能否做到水平,做出力度,这又关联到了能源局的移交实施细则如何制订。没有针对性,市里的补偿方案做起来很容易发飘。眼下,李越季在为没有办法搞到能源局那个方案的核心而苦恼。她明白,如果能搞到对手的核心方案,上江市就一定能从中找出补偿方案的对接点。这样一来,敏感的补偿数额问题就会有落脚点了。最不济,到了讨价还价的时候舌头底下压着他们的方案,舌头无论怎么转向,也都不会发软了。

  慢慢地,李越季把心思,锁定在了一个关键人物身上,那就是能源局资产处处长方国华。方国华是土生土长的上江人。当年能源局最风光的时候,此人走省里一个远亲厅长的路子,钻进了叫上江人眼红的能源局机关。方国华自打进了能源局,身份就变得模糊起来,能源人不拿他当自己人,而市里也不把他当乡亲待。原因是方国华做事圆滑,只要是有机会,哪头的好处,他都捞取。曾有人说他是活在能源局和上江市两家官场上的幻影式人物,时常是见头不见尾,闻声不见身。

  早在过去,李越季和方国华之间,公事私事上都有过具体合作。李越季为一个倒钢材的老同学,曾给方国华打过电话,而方国华为老家宅基地的麻烦,也亲自登过李越季的门。李越季喝了一口水,往下放杯子时猛地想起来,方国华的小舅子这会儿在市文化馆。于是就给文化馆馆长打电话,问到了方国华小舅子的姓名、工作情况等相关信息。随后,她又把电话,打到市文化局局长那里。文化局局长也是个女的,跟李越季关系不错。李越季开门见山问女局长有没有空闲的科级岗位。女局长说前几天,音像市场管理科科长办了退休手续,眼下也就这一个空位子。李越季就让把这个位子留下来,说她要跟能源局那边办事用得着。女局长一口答应。

  挂断这个电话,李越季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拿出商务通找到方国华的手机号。她望着桌子上粉红色电话机,犹豫了一下,没有伸手去抓话筒,而是把方国华的手机号,按到了手机上。

  打通后,李越季刚想开口,方国华的声音就抢了先,李市长,你好。你好,方处长。李越季说。

  最近挺忙吧李市长?哎,生儿育女,洗衣做饭,一个女人,还能干啥,不就是这点事嘛。李越季拿出了家庭主妇的腔调。

  方国华笑道,你李市长做一顿饭,那可就是几十万张嘴的温饱事啊!李越季笑笑说,你就拿乡亲们当原始股炒吧,方处长。

  方国华又是一阵笑,然后问,李市长,您有什么吩咐吗?怎么,没事就不能跟你连线了方处长?李越季说,从椅子上站起来。冲你这句话,今天晚上我还就请你吃饭了。怎么样方处长,赏不赏脸?

  方国华停顿了一会儿说,这我哪好意思啊,李市长。李越季抓住这个吃喝的话头,就不松口了。追问,你就说,行不行吧方处长?

  那这样吧,李市长,晚上我请您。方国华说。哎,这就痛快了,像咱们上江人了。李越季大声说,锤落有音,钉死了!下班前,我过去接你。

  方国华说,那就不用了,李市长。说个地方,到时我开车过去就行了。李越季噘着嘴,想了一阵子,说,方处长,你看咱们去盛唐坊可以吗?吃过饭,咱们再到隔壁的千里行足疗中心,做做足疗。

  方国华道,李市长啊,你可是让我看出来了。看出什么来了?李越季问,腐化?堕落?还是……

  哎呀李市长,你这是说哪去了?我的意思是,看出你李市长,不仅会工作也会享受生活呀。方国华说。李越季说,没啥问题的话,就六点钟吧,方处长。

  方国华说,好,没问题。

  走出盛唐坊,一股热烘烘的气流缠上身来。这天,闷热。李越季挥着手嘟囔。方国华跟上来,望着夜空里的星星说,能下场雨,就好啦。他们进了千里行足疗中心。凉爽的冷气,让他俩的呼吸舒服起来。这个足疗中心,是一个年轻的残疾人开办的。生意经念出了个性,不靠歪门邪道招揽顾客,服务过程中也不穿插色情节目,所有的服务项目,都是纯阳光保健工程。在上江市很有知名度,官员名流们常来光顾。坐在轮椅上的老板,这会儿已经是市政协委员了。年初,省委书记来这里,走时一高兴就给留下了墨宝。题的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现在这幅经过装裱的题字,就悬挂在大厅正面墙上。

  李市长,上次省委书记来,我在电视里,看到你也陪他到这里来了。方国华站在那幅题字下,边看边说。李越季背着手,盯着题字道,就我这个小市长,一生里能有几回陪省委书记的机会?还不抓住一回是一回呀。

  方国华回过头说,我这辈子,要是能有一回,也就心满意足了,李市长。说不定日后什么时候,我想见你老兄一面,比见个省委书记还要难呢,方处长。李越季笑着说。

  李市长,那种命我别说想了,就是做梦,都搭不着边呀!我这人,天生就是当牛做马的命!方国华摇着头。方处长,你要是骏马的话,上江市可就骄傲了。到时上江市人民沾你点光,你可不能躲躲闪闪。李越季脸上的表情很夸张。

  就我这脑子,能干出个耕牛样来,就算对得住上江的父老乡亲了。方国华像对下联一样,把李越季的话,给应付过去了。

  绕过一个小花池,两个人站到一幅巨大的彩色足底穴位图前。从服务小姐热情的脸上看,就知道李越季和方国华都是这里的老客户。一个瘦高的小姐,把李越季和方国华,领进了一个双人间。厢式按摩床,也是他们独家定做的。骨架使的是不锈钢,床身不大,分三段拼成,宽度在一张半身子左右,床头可根据客人的要求升降,床尾部也能左右移动。

  李越季和方国华,已经躺在了按摩床上。小姐正在往他们的脚上,涂抹稠糊状的药泥。

  一小时十分钟下来,方国华已熟睡了一觉,神清气爽。点着一支烟,抽了一口,满脸陶醉。而心里揣着事的李越季,则没有找到以往的那种轻松感觉,她只是迷糊了一阵。

  小姐拿来百草健身茶,这也是千里行足疗中心自制的,味甘苦,色青绿。待小姐退出去,李越季说,方处长常来这里吧?方国华道,偶尔。

  李越季翻了翻身,把右手垫到头下说,这里可是咱们上江市娱乐服务业的光彩门面,上过大报,也上过大电视台。方国华嗯了一声。他在琢磨,她刚才的话里,咱们这两个字的引伸含义究竟能占多大地方。从盛唐坊到这里,李越季还没流露出她今天做东的主题意思,不过他想可能快了,就本能地警惕起来。其实,从一开始接到她的电话,方国华就明白,李越季请他吃饭,里外打的都是移交的主意,无非是想从自己的嘴里,套取一些对上江市有用的信息。正是因为猜想到了,他才一直跟她装糊涂,你不明说,我也不往你枪口上撞,耐着性子,跟你这个父母官周旋。

  天南海北扯过几句闲话,李越季就提到了方国华的小舅子。这叫方国华没有料到,脸色有点吃惊。

  李越季说,国华,市文化局领导可是把你小舅子孙林的事,说到我耳朵边来了。讲你小舅子人老实,能干,他们打算调他过去,把音像市场管理这摊事挑起来。他们还问我跟你关系怎么样。国华,你说咱兄妹俩的关系,那还有说吗?方国华没敢犹豫,马上说,那是那是!就像上江市与能源局的关系一样,鱼水情深!

  李越季坐起来说,是啊,你说我要是跟文化局的领导哼哼唧唧,那些人还指不定想咱俩有多大矛盾呢。你说是吧国华?方国华一笑说,那没错。方国华觉得自己低估了这个女人,没想到她会拿小舅子来说事。小舅子是半斤还是八两,他心里最有数。可是这件事,现在就往回推,一是氛围不对,再就是既然被李越季当诱饵用了,不成的话,日后肯定会通过什么渠道七拐八转地传到老婆耳朵里。老婆在市人大工作,搞信息的路子很宽阔,到时百分之百要闹事。可是无功不受禄这个道理,像方国华这种人又怎么能不晓得?方国华一时犯难了。一阵内心冲突过后,他想算了,李市长推过来的这份情,就是拿到放大镜下面去看,也大不到哪去。不过就是个科长的事,还是先伸手接过来吧,免得李越季白忙活了一晚上,多少得给她点面子。方国华爬起来,给李越季的杯子里添了水,知冷知热的表情说,李市长,等哪天你有空,我叫孙林正儿八经的请请你。

  李越季望着他,一惊一乍道,方处长,听你这口气,你对这件小事的想法是不是过头了啊?我可是跟你说方处长,你可千万别把这件小事往什么移交上联系,那样可就伤了咱们的老乡情份。李越季借题发挥,正话反说,把她今天宴请方国华的动机,一点不剩全兜售给了方国华,而且顺理成章,幽默的味道也出来了,让你轻松拿去。

  然而,就算李越季心思动得不浅,方国华也不会就地冲动。方国华想,一个小科长职务里潜藏的利益,摆在移交这个大主题下透视,究竟有多薄,有多厚,她李越季应该清清楚楚。就拿这么一件轻飘飘的小事,好像不应该买得了我方国华的心。我不会因为小舅子的一厘米前途,以及你李越季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点点淡淡的乡情,就把能源局的集体利益当球踢了。那样的话我这脚法也太臭了,我还不至于肤浅到在生意场上说不清楚一美元兑换多少人民币吧?再说移交这件事的帷幕也才刚刚拉开,这出大戏究竟是上江市能演精彩,还是能源局的演员更出色,现在都还是个未知数。大家都还在后台忙着化妆,所以说不论是从感情上,利益上,还是政治立场上说,自己这时都不能随便跟风,滥用职权。在移交这件事上,一旦出点意外,就不会是个小闪失,到时承担多大责任不说,自己的前途,就算是交待在这件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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