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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这个季节的哈尔滨,比照上江市来说,就少了一些暖意。夏天在这里,似乎刚刚睁开她明媚的眼睛。这是一座颇具魅力的北方城市,大街上,随处可见洋溢着俄罗斯风情的建筑物。冯仲这次来到哈尔滨,却是忧心忡忡,看什么都是灰雾蒙蒙。齐勒河穿越工程的追加预算,究竟能不能被甲方认可,现在就看眼前这几个年轻人,到时怎么开口了。两天来,冯仲在这几个小爷身上,连吃带送,已经花出去十多万块钱了。

  这会儿冯仲他们呆的这个地方,是东方佳人俱乐部里的独秀保龄球厅。取名独秀,意在这个豪华型的贵宾厅里,只有一条球道,经济实力不济的人,一般不来这里消费。这时一个板寸头、戴副金丝眼镜的年轻人,打了一个小满。坐在椅子上休息的冯仲,立马站起来鼓掌叫好。坐在他对面的局长助理、齐勒河工程协调小组副组长雷霆钧,也跟着站起来鼓掌。

  干啥呀冯局长?板寸头走过来板着脸说,就打了一个鸡巴小满,也值得你老人家这么起劲吆喝?操,意图也太闪亮了吧?跟你说冯局长,俺们这些人,可都知道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能不能熔化,不差你这点掌上的温度。

  冯仲晾在了那儿。冯仲心里哪能好受?想想自己也是快过五十大寿的人了,居然让一个二十来岁的小王八蛋随便数落,觉得脸面没地方搁,掉价掉到清仓大甩卖上去了。然而甲方和乙方的关系,就是这样,哪怕此时甲方抱来一个婴儿,你冯仲也不能充长辈,你也得管婴儿叫小叔小舅什么的。甲方的快乐,一向是建立在乙方的痛苦上。

  冯仲这么一走神,板寸头又有词了,怎么着冯局长,我得罪您老人家了?没关系,你要是不高兴,咱就散伙,多大点事呢。

  冯仲一愣,接着把一张笑脸送向板寸头,恭维道,肖科长,你就拿我当保龄球打吧。

  板寸头说,我操,冯局长,你这不是拿合作伙伴找乐是啥,我有那胆?

  冯仲低三下四说,理解万岁!周围的人,纷纷朝这边张望。冯仲看见雷助理的脸色,有些挂不住了,像是要决堤,就干咳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冲动。

  雷助理是想冲动,但见冯局长给来了暗示,他只得无奈地把头扭向一边。

  该冯仲出场了,冯仲把一个十五磅的绿色球,随随便便就掷了出去,却是意外打了个大满贯,讨来稀稀拉拉的掌声。冯仲回到坐位上,脸上没敢表现出打了大满贯的快感。

  坐在冯仲身边的小胖子,许是觉得板寸头刚才过于挤兑冯仲了,于是主动找话圆场,说道,冯局长,肖他,刚鸡巴当上科长没几天,这会儿逮谁拿谁找领导的感觉。他的话,您别往心里去冯局长。其实肖他就是嘴巴损点,人是绝对够意思。你冯局长的事,甭管是大是小,肖他压根儿就没含糊过,做梦恨不能都帮你忙。

  冯仲瞟一眼正在扭腰的板寸头,对小胖子说,你和肖科长怎么对我,我心里还能没数?不说不笑不热闹……刚说到这,冯仲从裤兜里掏出振动了老半天的手机,看了一眼来电,起身冲小胖子点了一下头,表示抱歉。走到小酒吧前,冯仲才接手机。冯仲闷闷不乐地说,我现在没在上江,在哈尔滨呢。嗯……十点,或是十一点吧,你再打过来。这个号码,下午就在冯仲的手机上显示了。他当时接听后也像刚才这样,让对方晚上打过来。现在他又让人家再晚一点打。

  板寸头刹不住车了,连着打了两个全中,乐得眉飞色舞。

  再次轮到冯仲出场,他这回拿了一个十一磅的红色球。摆开架式,刚要做动作,脚底下就飘了,身子一晃,左胳膊一甩,扑通摔倒在地。十一磅的红色球脱手后,在球道上砸出当的一响,划着曲里拐弯的弧线,向前滚去。

  板寸头一惊一乍走过来,扶起冯仲说,服,服了行不,冯大局长?您老人家就别再演苦肉计了,这真要是演砸了,摔断胳膊跌了腰的,你说我受得起吗?

  雷助理刚解手回来,见状一脸惊慌地问,冯局长,没摔坏吧?

  冯仲嘴上说没事,可心里直叫屈。刚才他这一跤,并不是为了取悦甲方而故意摔倒的。那一刻他只觉得眼前金星迸射,腿肚子松软,糊里糊涂就倒下去了。冯仲回到饭店时,时间过了十点钟。他脱下西服,刚坐进沙发,齐勒河工程项目部的几个负责人,就过来看他,顺便汇报了一下工程进展情况。听听没什么新鲜内容,冯仲就说他累了,想早点休息。几个负责人就没再啰嗦,退了出去。冯仲从小冰箱里取出一听椰汁,打开喝了一大口,感觉火烧火燎的胃里,好受了一点。他拿起茶几上的手机,调出那个号码,犹豫了半天,也没把信号发射出去。他叹口气,放下手机,把双脚搭到床边上,眼睛眯了起来。他的这个姿态刚保持了一分多钟,手机就响了。他想这个电话差不多就是刚才自己想打而没有打的那个了,就慢腾腾拿起手机,也没看号码就接了。

  冯局长,你没休息吧?

  冯仲一听是毕庆明的声音,两只脚蹭一下从床上收回来,身子往上一挺,顿时精神了,瞪着眼睛问,你还在湛江?

  下午,又回到广州了。冯局长,我刚才从北京得到消息,说是下午部纪检委书记把邹云叫到北京谈话了。这件事,不知冯局长知道不?

  出什么事了吗?冯仲脸色阴下来。

  嗯……毕庆明说,听这里消息灵通的朋友说,咱们的合作伙伴潘总,可能在香港出了点麻烦,好像北京也有动静……

  你的意思是……冯仲的两条眉毛往一起揪着说,有关部门是不是已经把麻烦找到了部里,部里找邹书记……

  毕庆明道,这倒不一定,冯局长。我不过就是这么想了一下,顺便问问你那里有没有什么信息。

  冯仲不满地说,我不知道邹书记为什么事去的北京。我远在千里之外,能得到什么信息。依我看,那边的纯净水(指走私成品油)生意,你先不要做了。有点损失,就有点损失吧。

  我明白冯局长,你放心好了。我这也是过于谨慎了。

  你在那条道上走,就得时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说毕老总!

  是是是,冯局长。

  结束跟毕庆明的通话,冯仲心乱如麻,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惶惑。冯仲想,毕庆明刚才肯定没有把肚子里的话掏干净,他十有八九知道邹云是为何事去的北京。看来东能那里的臭味,已经飘出来了。他有种预感,一旦部里插手东能的事,那就不是件小事了,被揭开锅的话,底线究竟在哪里,自己是估摸不出来的。这些年来,毕庆明从来就没把东能的账外账当成家里的事跟自己嘀咕,平时这小子所汇报的那点东西,都是浮在东能皮毛上的露水珠,东能的核心秘密,也只有他毕庆明、郭田和江小洋有数。在掌握东能内幕情况上,自己甚至都没法跟范久鸣比。郭田是范久鸣的死党,郭田知道多少,范久鸣就知道多少。不像他妈的毕庆明,老是跟自己遮遮掩掩,躲躲闪闪,有事没事专挑好听的说,专拣不痛不痒的讲。除了让你痛快花他的钱以外,其他事,他就回避你了。

  这时邹云的影子,就在冯仲的脑子里转开了。邹云来到上江不久,就有人拿邹云当包公,递匿名信捅毕庆明和东能。冯仲知道以后,就趁机拿话敲打毕庆明,还把一些他也在心里画魂的事,拿出来问问具体细节。谁知毕庆明吭吭哧哧,叫冯仲觉得从他嘴里捞点干货比他妈的挤牙膏还费事。想在邹云面前给他打打马虎眼,都没办法打到正地方。那天气得冯仲脸上一直没有好颜色。

  而毕庆明也正是从那时候起,开始琢磨邹云了。觉得邹云是个满面笑容的危险人物,他对自己和东能产生了兴趣,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有必要寻找机会在他身上做点文章,那样的话,日后就算撵不走他,也得让他大伤元气,人不人鬼不鬼,从此远离东能的人和事。

  冯仲冷冷一笑,想起了毕庆明在邹云身上敲敲打打搞的那些小动作,差不多都没收到效果。拿宁妮当药引子,制造桃色新闻,结果变成了一场闹剧。借桥牌赛之名,拿一万块钱试探邹云是不是同路人,结果也是鸡飞蛋打。冯仲自言自语,小把戏啊毕庆明,你还自以为高明得不行呢!冯仲想,毕庆明拿邹云看来是演不出什么好戏了。现在也就剩下自己扣在北京的那张牌,还能杀伤他邹云。但愿那张牌就这样一直扣下去,将来没事也就罢了。万一有点什么在他邹云手上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麻烦,再翻开那张牌给他邹云看,就可以跟他邹云,达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双赢协议,从他脚下找到一条溜走的小路……

  三下轻轻的叩门声把冯仲从黑暗的回忆里,唤回了灯光柔和的现实。他的两束目光,腾一下扑到了咫尺外的门上。笃——笃——门上又掉下来两声,冯仲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心想都这个钟点了,会是谁呢?这么想着,就朝门走过去。打开门,一股香气扑了他满脸。一张年轻女人的面孔,摆在了他面前。雷先生,对不起,临时有事,过来晚了。女人说,笑了一下。

  冯仲打量着这个女人,猜测她也就二十几岁的样子,于是心里就有数了。这样一个女人,在这样的钟点来找能源局局长助理雷霆钧,他们之间还能有什么业务呢?你找错人了,小姐。冯仲说。

  咦?女人一愣,身子往后一仰,瞅着门上的号码说,哟,对不起先生,打扰您了。我找错房间了。

  冯仲什么也没说,挥手把门关上,吊着脸走到窗前,哗啦拉开窗帘,望着漆黑的夜空,腮帮子上的肌肉,一阵阵痉挛。不知过了多久,他折到床前,操起电话,准备下手按键时,却突然僵住了,像是浑身的神经,都冻住了似的。他这是想往雷霆钧的房间打电话,但他不知道这里的内线电话怎么打。他把手里的话筒放回去,一P股坐到床上,半天没动一下。冯仲咬着牙,拿手机打通了雷霆钧的手机,开口就是一句,你过来!

  工夫不大,雷霆钧在门外敲门了。

  没锁!冯仲说。

  推门进来,脸色惊异的雷霆钧,站到了脸色阴沉的冯仲面前。快速地四下看了一眼,叫了一声,冯局长。

  冯仲上上下下看了他好几遍,没发现他的装束有什么问题,就说,雷助理,这齐勒河的追加预算款,咱们还没装进口袋,你就开始消费了?

  雷霆钧支愣着耳朵,皱了皱眉头,像是没听懂冯仲的话。

  冯仲转过身说,刚才找你的小姐,找到我这里来了!

  雷霆钧的脸,一下子红了,解释道,冯局长,你听我说……

  说不说,也是这么回事。冯仲挥挥手,算了,早点休息去吧。身子再是铁打的,也不过一百来斤的份量。省着点消耗吧,雷助理。

  雷霆钧胸脯起伏着,一低头说,也好,冯局长,那我就跟你实说了吧。

  冯仲抬起头,盯着他的脸。

  雷霆钧夹杂着怨气说,刚才你见到的那个女人,是我在这里一个好朋友介绍过来的。她是一个高级塔台(暗语,指专业拉皮条的),专做外国女人和女大学生的生意,上跟省领导有往来,下与富甲名流有业务。这里的人,都叫她穿山甲。我今晚请她过来,是想让她帮着咱们在工程追加预算上,琢磨琢磨出路。

  冯仲抿了一下嘴唇,苦笑道,我说雷助理,咱们能源局办这点事,还不至于找几个小姐来献身吧?你呀,要我说,就是他妈的昏了头,忘了自己是谁了。

  雷霆钧的身子挺得溜直,一言不发。

  万一出点事,你考虑过影响吗?你的胆子也是太大了,我说雷助理!冯仲摇着头说,人呢?走了吗?

  还没走。

  冯仲说,你回去,让她马上走。要是用几个小姐就能把甲方的事办了,那我也就不用大老远的跑到这儿来了。说着伸出手,在雷霆钧后背上拍了几下。

  等雷霆钧离开后,冯仲又站到了窗前。尽管他能理解雷霆钧今晚的举动,可是在内心深处,他对这个自己一手培植起来的后备局级干部,还是感到了不小的失望。此行哈尔滨,确实遇到了几块不大好啃的硬骨头,可是再怎么着,也不能打小姐的主意吧?小姐这个身份的内涵,你又能了解多少呢?拿小姐当饺子皮,包得住甲方这团馅?煮过了火候,皮万一破开,馅势必散出,煮成一锅滚烫的杂碎汤。到那时捞不得,也喝不得,甲方乙方会因此闹得两败俱伤没有赢家不说,这个仇,也就在此打上了死结。在官场,在商场,在市场,在战场,美人计是能化解一些问题。但你得看具体环境,具体事儿,具体对象。像跟齐勒河甲方这种关系,已经有了不错的合作基础。这会儿虽说有点卡脖子,可你不能不沉住气,惦着拿小姐身上的窟窿做陷阱。你说你雷霆钧眼睛里的事,还有个层次感吗?还有利益理念吗?平时甲方不拿你当人看,这就对了。因为只有在甲方不拿你当人看的时候,你跟甲方才有合作的空间,甲方在人格上找你多少快乐,到头来才有可能在利益上给你相应的补偿。反过来说,一旦甲方跟你客客气气,把你当人看在了眼里,也就意味着甲乙方之间,没什么合作的戏了。雷霆钧你还嫩,拿今晚这件事做背景,你跟邹云比一比,就比出了你们之间的差距,比出了城府,比出了阅历,比出了处理问题的思维方式。要是再论岁数,你比他邹云,还多吃了两年咸盐呢!唉,一个跟你实得一碗水让你看到底,一个跟你虚得只让你见到影子。两人捆扎在一起,也未必能把人家邹云摆弄蒙了!冯仲这是在指雷霆钧和毕庆明。

  上江那边,一个叫王阳的女人,在十一点三十六分,跟冯仲通上了话。晚上,又没少喝酒吧?王阳问。

  一身事,刚刚闲下来。冯仲口气倦怠地说。

  哦……王阳的喘气声,比她说话声还大。

  冯仲打了个哈欠,搓一把脸问,到底什么事?

  嗯……我听说一公司马上要培训第二批去苏丹的劳务人员。王阳说,我想让新天出国锻炼锻炼。新天叫赵新天,是王阳的独生子,现在能源局器材库工作。班上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吃喝嫖赌样样沾,是个十足的问题青年。用周围人的话说,那就是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没有毛病。眼下这又是器材库呆不下去了,不然的话,王阳是不会这么追着冯仲打电话的。

  去年这个时候,赵新天还在局防腐工程公司上班,一个效益很不错的单位。谁知赵新天就是不往好里干,因赌博被拘留了六天。出来后没记性,还是一副吊儿啷当的样子,气得公司领导,几次要开除他。王阳没办法了,才来找冯仲,把儿子调到了器材库。

  按说王阳求的事,在冯仲这儿算不上事,可是赵新天,在能源局也算得上另类名人,谁提谁头疼。搞得冯仲都没敢直接在这个事上露面,生怕哪一句话说不得当,暴露了他和王阳的私情。而是绕道到部里,借一个局长哥们的嘴,才把赵新天挪动了一下。冯仲一听她又要给儿子换单位,脸色顿时灰不溜秋,咬了一下嘴唇,扬起头说,好吧,等我回去再说吧。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那你也……早点休息。王阳说。

  放下手机,冯仲摸起茶几上的烟,抻出一根叼在嘴上,并不马上点燃。这样过了很长时间,他才站起来,两条胳膊绞在胸前,一副愁事缠满心头的样子。

  一九八二年仲夏,二十七岁的冯仲顶着副科级的乌纱帽,携着妻子和刚满两岁的女儿,从山东都城油田调到能源局机关。不久便作为处级干部培养对象,被派到了华东地区能源指挥部机关(南京市)学习取经,时间是六个月。在临回来的一个星期内,冯仲与指挥部小招待所一个叫王阳的未婚姑娘,发生了两次性关系。后来岁月的尘埃,就把冯仲和王阳的这一段故事掩埋了。

  到了一九九九年春天,已是副局长的冯仲,把王阳从徐州调到上江,安排到了建设公司工会。四个月后,冯仲又把王阳的儿子赵新天,塞进了防腐工程公司。

  冯仲和王阳的婚外情,从开始到结束,细说也好,粗言也罢,都掏不出多少浪漫的内容。一九九八年秋天,去徐州开会的冯仲,要不是与王阳意外邂逅,今生他们之间,怕是很难再见到面了。因为当年从徐州回到上江后,冯仲就没再跟王阳有过任何形式的联系,他们人生中的两夜缠绵,似乎把他俩今生该有的缘分,都一次性使用完了。然而生活就是这样富有戏剧性,总能让人在不经意的时候,在某个地点,把你过去遗失的某些东西,再拣到手里来。不过那次意外相逢后,两个人的手里都没有再度打开锁着昔日两夜激情的那把钥匙了,曾为那两夜缠绵做出过巨大贡献的手、眼、嘴等器官,也都不再有重温销魂夜的能力了。就连语言上的交流,显得也是障碍多多,叙旧的渠道更是堵塞。

  王阳告诉冯仲,他走后两个月,她就跟一个司机结了婚,转年生了一个儿子。六年后那个司机不跟她过了,扔下她和孩子,独自去了海口。此后她就没再嫁人,领着儿子一直过到今天。

  听了这些,冯仲的感觉,离美好的过去,也就越来越远了。后来冯仲在王阳沉默的时候,调换了话题,问王阳什么时候到徐州来的。王阳说是在五年前,因为儿子。当时冯仲没有多问她儿子的事,因为他已经不想再为过去的事情投入什么了,甚至还觉得,有必要忘记过去。而忘记过去的最好办法,就是远离记忆,回避现实。然而就在结束这次重逢的时候,冯仲还是禁不住心里一软,把自己的手机号留给了王阳。

  到了这一年的年底,差不多把第二次见到王阳这回事忘到了后脑勺去的冯仲,接到了王阳打来的电话。王阳声音虚弱,左拐右弯,吭哧了好长时间,才把打算来上江落户的愿望表达出来。

  当时冯仲心里一沉,接着拿话从侧面试探了一下她为什么要到上江来。她同样吭哧了老半天,给出的理由是为了儿子。她说儿子对徐州这个地方,越来越不适应了。冯仲没有马上表态,只是说过几天再跟她联系。结果那几天里,冯仲心烦意乱,总是不能集中精力在一件事情上思考,有时还莫明其妙地暴躁。他顾虑的问题很现实,王阳一旦来了,对自己现在的家庭和工作,能一点影响也没有吗?可是不帮这个忙,又毕竟有过那么美好的两夜。而那两个夜晚,在今天看来,或轻或重,就是一笔感情债。不还的话,心里也很难踏实。

  几天后,冯仲把电话打到徐州,说到正事后有意在某些敏感的句式上,吞吞吐吐,把他的某种为难,暗示给了王阳。王阳的反应跟上趟了,她一句话捅破窗户纸,说她要离开徐州,百分之百是因为儿子,并以一个母亲的名义,保证到了上江以后,不再跟他有任何联系。

  王阳来到上江后,真就没有把扎根在南京的那两夜旧情的根须,移植到上江的土地里,信守了她来之前在电话里对冯仲的承诺。截止到去年春节前的几年间,王阳在上江并没有见过冯仲的面。这个苦命的女人啊,要是儿子能让她少操点心,她在上江,就有可能一个电话也不给冯仲打了。然而儿子却是不给她这个沉默的机会。她为了消解儿子的麻烦事,不得已才给冯仲打过有数的几次电话。

  而冯仲在那几年里,也仅仅是在人性因为某事某人,或是在某种情绪上出现软化倾向时,主动给王阳打过几次问候电话。至于说去年见上的那一面,纯属阴错阳差。

  去年春节期间,冯仲到第五生活小区走访。当从十七号楼一位职工家里走出来时,冯仲恰巧遇见了正在上楼的王阳,王阳手里拎着一捆大葱。当时王阳闪身让开道,胆怯地叫了一声冯局长。冯仲习惯性地应了一声,刚想迈步下楼,突然觉得这个女人有点面熟,就下意识一侧头,把疑惑的目光,全都扬到了王阳冻得发红的脸上。接着脸色刷地变了。

  你是……冯仲克制着异常的情绪开了口。冯仲身边的陪同没有人认识王阳,一时间都看着王阳发愣。这时,被冯仲看望过的那个老职工站在门口说,冯局长,她姓王,住在我隔壁,在建设公司上班。

  冯仲就转过身来,笑着对身边的人说,好好,既是这样,那咱们就去王师傅家看看。

  王阳身子哆嗦了一下,呼吸急剧加快,脸红得像是在发高烧。

  本来就是个象征性的节日走访,而且王阳家这出戏,又是临时加的,所以那天一行人,忽忽拉拉进了王阳家后,都没有落座的意思。只有随行的能源报摄影记者,把这个计划外的场面,当成了一回事,挤来挤去,一通抢镜头。

  这个意想不到的场面,把王阳搞得不会说话了。急得工会的一个女干部,在一旁使劲提醒她把家里的情况,给领导介绍一下。王阳就不住地点头,然后找出了一本相册打发大家时间。

  等从王阳家出来,那个工会女干部悄悄跟身边一个中年男人说,我的老天,刚才那个女人,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还是她晕官?怎么那个样?

  此时置身异乡的冯仲,脑子全给王阳占用了。他在想自己跟这个女人之间……他越想心里越不是味儿,就照着大腿根,狠狠捶了一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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