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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许山豹吹军号吹得喉咙出血的壮举把众战士去朝鲜参战的热情都点燃了。可眼看部队马上就要开拔,一排战士大牛却接到老家的来信,让他马上回去相一趟亲。这也难怪,大牛二十好几了,一直跟着独立团南征北战,如果再去朝鲜战场走一遭,能不能活着回来暂且两说,什么时候能回来也是个未知数啊。当时,不仅是大牛这样的一般战士,即便是许山豹、刘文彬等人也不知道这战事什么时候结束——人还没去朝鲜,是骡子是马到底怎么回事还弄不清楚,凭什么预言战事进程?所以许山豹急大牛之所急,让他快去快回,刘文彬却说现在是非常时期,24小时待命,谁都不许擅自离开军营。两人的矛盾公开化了。

  许山豹之所以如此人性化处理,是因为他把独立团每一个战士都当作自己兄弟。自己的老婆孩子,不,孩子暂时还没有,但老婆已经热炕头了,那就不能让弟兄们夜夜冷被窝。虽然现在部队上有纪律,先尽量解决营团级以上干部的个人问题,但大牛的时机来了,许山豹认为,作为他的领导,那就不能做拦路虎。许山豹抨击刘文彬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都已经解放了,普通战士的个人问题正是他这个政委要重点关注的。那句话怎么说的,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这秀才倒好,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拦。

  许山豹想不通刘文彬为什么会这么教条主义。刘文彬却认为许山豹不是真正的共产党人,而是水泊梁山上的宋江。优点是讲义气,缺点是太讲义气。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床睡媳妇,他要的是弟兄们一律平等。可现在是什么时候,关键是能平等得起来吗?这是部队,战事刚息,战事又起,如果人人忙着找老婆,相亲、订婚、成亲、讨老婆,那做什么战士?还怎么勇往直前?可刘文彬跟许山豹义正词严说这一切的时候,许山豹却以大牛是一排的人为由让刘文彬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刘文彬说自己是独立团政委,一排二排的事他都要管。

  许山豹之所以对大牛的事如此着急上火,寸步不让,是因为他私自许诺大牛在先。许山豹以前独立团团长当惯了,凡事搞一言堂。别说这点小事,就是扩编这样的大事,他也压得刘文彬无话好说。可现在刘文彬拿根鸡毛当令箭,说自己是独立团政委,一排二排的事都要管,许山豹听了就有些好笑。他反唇相讥说什么独立团政委,独立团番号撤销了,你也就是二排排长,我呢是一排排长,大牛是我一排的人,二排刘排长,你是不是越权了?许山豹这一套理论一下子压得刘文彬哑口无言,但他内心并不服气,只拦着大牛不让他出去。

  见两人闹得不可开交、相持不下,慕容楚楚出面了。这段时间,她跟丈夫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其实,处的时间长了,慕容楚楚也明白丈夫就是个愣头青,同时有些英雄主义的倾向。她对许山豹印象有所改观是在他和小石头比吹军号事件之后。本来自己败下阵来,也没什么,可许山豹夺过军号继续吹,吹出了一个军人的尊严,也吹出了一个丈夫的感觉。

  那个时刻开始,慕容楚楚有了许山豹是她丈夫的感觉。丈夫是拿来干什么的?就是替妻子出面争气的。许山豹为她吹军号吹得喉咙出血,吹得众人对他刮目相看,吹得小石头跪倒在地,慕容楚楚觉得,他就是个爷们!虽然这个爷们粗暴了些。其实,也只有慕容楚楚清楚,许山豹为了吹那军号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他整整一个月说不出一句话来。喉头水肿,饭菜都无法下咽。那一个月,慕容楚楚为他熬小米粥,下软乎的面条,伺候得可谓尽心尽力。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农村小媳妇,以丈夫为天,肯替他分忧解难了。

  这一回,慕容楚楚的心态其实也是这样,为许山豹好。她劝丈夫尊重一下政委的意见,不要贻误战事。许山豹听了,却胡搅蛮缠,质问慕容楚楚和刘文彬一唱一和是什么意思,夫妻还是不是同林鸟了?他牛脾气“噌”地上来,称自己不但许大牛的假,还要亲自陪他回家相亲——解放了,干部的个人问题要解决,战士的个人问题同样要解决。许山豹挑衅刘文彬,一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神态。

  刘文彬制服不了许山豹,找李师长诉苦。李师长批评他不注意工作的方式方法,要他务必阻止许山豹私自外出,说开拔令这两天就下,到时候群龙无首,将唯他是问。刘文彬真是满腹委屈。独立团番号已经撤销,他现在不是什么政委,许山豹也不是团长,他们是各行其是的一排和二排排长,他刘文彬有什么资格去约束许山豹?再说就许山豹那牛脾气,别说他刘文彬,就是李师长也未必约束得了。可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按刘文彬现在的级别,李师长真比他大了不知几级去,他是理解要服从,不理解也得服从。

  带着一肚子委屈的刘文彬回到驻地,发现许山豹和大牛都已经不见了。大牛的家远在山东,这一路要坐火车、坐汽车,弄不好还得坐牛车,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回不来。刘文彬想去追又怕误事,只能是愁眉苦脸。刘文彬愁眉苦脸,慕容楚楚同样愁眉苦脸。因为丈夫许山豹走之前连个招呼都不打,她是从别人嘴里才知道丈夫为了当红娘连家都不顾了。慕容楚楚找到刘文彬,想讨一个说法,可刘文彬还想找许山豹要说法呢。两人话不投机,一个说:“你怎么没把自己丈夫看牢,关键时刻让他跑了,部队开拔令一下,到时候群龙无首,你要负全部责任。”另一个说:“你身为政委,没做好本职工作,没有和许团长及时沟通,却迁怒于我这个小女子,简直没有一点儿男子汉的气魄!”

  刘文彬最烦别人说他没有男子汉的气魄,他情急之下,朝慕容楚楚动了手,慕容楚楚摔倒在地。这事要说严重其实也不严重,刘文彬如果能当场将她扶起来,说两句软话,也就过去了。可正在气头上的刘文彬不肯服输,故意视而不见。也在气头上的慕容楚楚一个人爬起来,哼哼唧唧地回到家,躺在炕上,越想越气,竟开始绝食,要刘文彬给她一个说法。

  儿媳妇一绝食,作为公公的许德纯心疼得不得了。他刚开始还以为慕容楚楚是生许山豹的气,气他不辞而别,一点儿都不把她放在心上,便破口大骂儿子是浑蛋王八蛋,不仅眼中无妻,更是眼中无父。老父都七老八十了,说走就走,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岂不留下终生憾事?

  许德纯接下来捶胸顿足,检讨自己在教育学上的失败,说他壮年之时光顾着杀猪,忘了教育儿子忠孝礼仪、仁义廉耻之道。许德纯甚至深情地回忆起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儿子许山豹试图读四书五经,结果他用屠刀恶狠狠地教育了他,四书五经是个屁,一切不如杀猪来得实在。一番起承转合下来,许德纯开始收官,儿子千错万错,首先错在老子教育无方。他希望儿媳妇保重身体,尽快恢复饮食,待儿子回来后再作讨伐也不迟。

  听完公公的长篇大论,慕容楚楚开始哼哼唧唧,中心意思是她这次不是被许山豹伤了心,而是被刘文彬伤了心。刘文彬趁许山豹不在,对她动手动脚,她要讨回一个公道。许德纯一听这话,立刻浮想联翩。这刘文彬,他一看就是个公子哥儿,花花肠子多。老人甚至没有细细体会儿媳妇所说的“动手动脚”的含义,就去找刘文彬要个说法了。也是巧,正是午饭时间,刘文彬和金子相对而食。气氛本来是相当融洽的,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他们夫妻关系开始全面走向和谐。

  本来,在慕容楚楚怀孕之前,刘文彬对金子还是持君子之道,不行周公之礼。等到慕容楚楚肚子都大起来以后,刘文彬才恍然大悟——敢情人家心里根本就没自己呢,自己却还为她守身如玉。不过,恍然大悟之后是痛苦不堪——这辈子,真的要与这个叫金子的女人白头偕老、子孙满堂?他看着一脸天真无邪的女人,心里还是充满了强烈的挣扎感:是向现实低头,还是坚持心中理想,非意中人不娶?或者说只与意中人结合。那几个晚上,刘文彬真是辗转反侧,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左右徘徊。

  事实上刘文彬的理想已经渺茫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意中人已经与那个叫许山豹的男人结合,要在男兵遍地的军营另找意中人,谈何容易?或者说这辈子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如果向现实低头,与金子结合,过勉勉强强的日子,心气颇高的刘文彬又有些不甘——直到有一个晚上,夜半时分,辗转反侧的刘文彬听到一句话:“还想着她哪?人啊,是什么命就认什么命?多想没用。”声音是金子发出来的,不冷不热,很平淡。似乎这么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在观察刘文彬,知道他心底隐秘的想法,等待他认命,与岁月握手言和。

  刘文彬听了,真是五雷轰顶。他想反驳,却又无力反驳,只呆呆的,在夜半时分神游四方。金子伸出手去,静静地握住他的手,良久,道:“我们也该要个孩子了。”那一刻,刘文彬很想流泪。这是现实在向他召唤。他想抵抗,却又无力抵抗。金子青春的身体贴了上来,滚烫、火热,融化了刘文彬的身子,更融化了他的心灵。他一声叹息,开始尝试发现现实的美好。

  现实果然是美好的。自此之后,金子对他更加温柔体贴。刘文彬看许山豹和慕容楚楚红红火火过日子,便想着自己的日子也该红红火火的,直到这个中午,许山豹老爹许德纯闯将进来,当着金子的面说刘文彬对自己儿媳妇慕容楚楚动手动脚,该当何罪?老人家的确是秀才出身,虽然壮年时以杀猪为生,但说话还是以书面文为主。特别是“该当何罪”四个字,说得那叫一个义正词严,仿佛法官宣判一个思想道德有问题的人,是那么的铿锵有力、不容置疑。

  刘文彬慌了。他下意识地看一眼金子。金子继续进食,似乎事不关己,可脸却是煞白的。刘文彬为了洗清冤屈,开始与老人辩论“动手动脚”的真实含义。老人说:“你对我儿媳妇动手没有?”刘文彬想着自己推了那女人一把,点点头。老人又问:“你对我儿媳妇动脚没有?”刘文彬想着自己也踢了那女人一脚,又点点头。老人总结陈词:“那不就结了。动手又动脚。动手动脚。”

  刘文彬想,世上的事真是被文字害苦了。表面上他对慕容楚楚动手又动脚了,但他真的动手动脚了吗?又没有。刘文彬开始耐心又细致地向老人解释他是怎么对慕容楚楚的。老人有些耳背,或者说对关键细节故意作出曲解,让刘文彬急出一头冷汗。刘文彬后来想起来,这一天,老人是做了精心准备到他房间的,目的就是让金子了解他刘文彬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老人说:“当年你给我儿子介绍媳妇,我就看出你小子不安好心。怎么介绍着介绍着就往自己身上引。这要放在过去,那就叫勾搭。小刘政委你可想好了,做人不能勾勾搭搭,更不能黏黏糊糊。谁的媳妇就是谁的媳妇,不能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我山豹娃子脾气是不好,但人实在,拿一颗热腾腾的心与人交往。不像有些人,一肚子学问,也一肚子的男盗女娼……都成亲这么些年了,还不死心。再一个,就是人品问题。我听说中世纪的西方骑士,为了女人尚且还能公开决斗。你倒好,趁着我山豹娃子不在家,对他媳妇动手动脚!……”

  刘文彬几乎要晕倒了。他这才知道言语原来也可以杀人。这个老头简直在混淆黑白,偏偏金子听进去了,“唰”地站起来,转身就走。刘文彬站起来要去追,老人却不依不饶,抓着他的衣领要他去给慕容楚楚道歉。刘文彬眼看着金子越走越远,一会儿就没影了,却又无可奈何。他随老人进了慕容楚楚的房间,看着躺在床上的那个女人,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本来,刘文彬还指望慕容楚楚在许德纯面前澄清事实的——他如果真的对这个女人动手动脚的话,那势必会令好几个人误解。金子已然误解了,许德纯老人好像也误解了,还有那个许山豹,他回来之后,得知此事,会不会勃然大怒呢?到时候再来一番许德纯老人刚刚说的中世纪西方骑士式的决斗,那真成了独立团成立以来的第一大笑话——团长和政委为了一个女人大打出手,成何体统?所以,刘文彬板着脸对慕容楚楚下令:实事求是地说出事情的原委,还他清白,也还慕容楚楚自己清白。

  慕容楚楚本不是有恶意之人,如果刘文彬心平气和地说话,再加上亲自来看她,特别是金子又为此事误会出走,慕容楚楚当然会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给许德纯听,也会想办法找到金子,解释这一切。但此时的慕容楚楚不知道金子已离家出走,她只看到刘文彬不耐烦的眼神,便认定此人没有道歉的诚意。于是当着公公的面,慕容楚楚说:“刘大政委,你还没有对我动手又动脚啊,那我怎么会躺在这床上?我可告诉你,这事没完,等山豹回来,我让他解决这事……”

  慕容楚楚此话一出,刘文彬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首先勃然大怒的人是许德纯。老人四下抄家伙,终于找到一根擀面杖,他拎在手上,作势要打刘文彬:“你、你这个衣冠禽兽,我真是看错人了!你还有脸到这房间来,你给我滚……滚……”刘文彬边躲边逃,走之前对着慕容楚楚气急败坏道:“慕容楚楚,你怎么血口喷人呢,我真是看错你了,你还是知识女性呢……你知道吗,你可闯下大祸了!”

  慕容楚楚的确是闯下大祸了。金子离家出走了,刘文彬四处找也没找着。他又厚着脸皮动员一排和二排的战士帮他找。战士们都很尽力,听说政委夫人跑了,那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到她的。可偌大的汉原城翻个底朝天,也没见金子的人影。本来金子出走,个中缘由战士们并不清楚,但许德纯是个大嘴巴,又觉得自己儿媳妇受了委屈,逢人便说,闹得这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刘文彬发现,战士们找人的积极性很快就消失了。似乎他这个政委是个好事之徒,先调戏了团长夫人,调戏未遂后把自家老婆气得离家出走——说起来这既是家庭丑事又是军中丑闻,战士们怎能为虎作伥,替他找什么人呢?

  一瞬间,刘文彬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人在驻地来回游荡,徒劳地找着那个叫金子的女人。夜深人静时,刘文彬想想自己真够委屈的。上一次慕容楚楚离家出走,他帮着许山豹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找了一夜。现在倒好,没人帮自己找不说,还被慕容楚楚扣了一脸盆屎,闹得是众叛亲离、名誉扫地。他几次去找慕容楚楚,想讨回公道,却被许德纯老人再三用擀面杖打了出来。刘文彬想解释,老人不听解释,只说一切等许山豹回来,刘文彬有啥话找他说去。

  十天后,许山豹终于回来了,但刘文彬没见到他人。他只看到大牛喜笑颜开、满脸幸福地分发着订婚喜糖,大牛吹牛说独立团的战士在地方就是吃香,黄花大闺女啥聘金不要,扯着军装就不松手。什么叫人民子弟兵人民爱,这就是啊!刘文彬板着脸不接受大牛的喜糖,大牛尴尬地看着刘文彬,但刘文彬现在根本没心思处治他,他只问:“老许呢?”大牛纳闷:“许团长不回屋了吗?您没见着?”“你去把他叫来。”“是!”

  大牛一听只是叫个人的事,觉得自己可能不会受处分了,忙兴高采烈去喊。但过了一会儿,他灰溜溜地回来,小声地告诉刘文彬说,许团长不想在家里见他。“那在哪儿?”刘文彬突然有一丝不祥的感觉。“汉原城楼,角门。团长特意交代,让您带、带那个家伙去……”大牛说得吞吞吐吐,刘文彬吼道:“到底什么家伙,说清楚!”“武器,您的枪,驳壳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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