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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大战马上就要爆发了,备战工作在老余的精心指挥下如期进行。第一中队的战士们带着几乎全大队所有的枪支弹药已经在石板塘的山洞里秘密集结、整装待发了。潘家塘一打响,他们就会丛山洞中一跃而出,直扑界石镇,抄鬼子的老窝。第二中队和第三中队的战士们已经埋伏在潘家塘附近的山里、稻田里、树丛中了。他们的武器都交给第一中队带走了,所以身上没有武器,人人赤手空拳。老余给他们的任务,就是拿鬼子的武器打鬼子。侦察队和特工队的任务是攻打军火库,消灭驻守潘家塘的日军。他们一拿下军火库,第二中队和第三中队的战士们就会迅疾跃出埋伏地,火速进入军火库中,拿出鬼子的武器弹药来,然后火速地奔赴界石镇与潘家塘之间的湘长公路,设伏阻击鬼子。侦察队和特工队早就在路边的树林里和水稻田里等着了。他们那锐利的眼睛早就盯紧了鬼子的岗哨、炮楼、营房以及附近的路口和交通设施等关键部位。那是他们的攻击目标。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东风”是什么呢?东风就是老余经过反复思考、精心组织的先遣队。表面看起来,这个先遣队实在和平常所说的先遣队难以相提并论。先遣队不是由精兵强将组成,没有经过摸爬滚打的系统军事训练,更没有配备火力强大的枪支弹药。然而,这个先遣队却是整个战役的导火索,作用极其关键,极其重要,极其特殊。只要这个先遣队发动起来,把潘家塘的相当一部分鬼子吸引到塘堤上,并死死地缠住,使他们人枪分离,人与人分离,士兵与头目分离,失去组织,失去纪律,整个战役的各个环节就可以次第展开,从而界石镇和潘家塘的所有鬼子也就可以逐一消灭干净了。

  先遣队的十二个人已经悄悄地集合在磨盘村口的一所独门独院里了。这里离潘家塘的塘堤很近,只有两三里地。十二个人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他们信心满满,斗志昂扬,捋拳揎臂,跃跃欲试,只等老余一声令下。姜济勋、骆根春、金猫进行了一番精心细致的装饰打扮。他们装扮成年轻女子,嘴上抹了口红,脸上擦了胭脂水粉,衣服也是五颜六色,花花绿绿。景满贞也对自己刻意打扮了一番。她不仅擦了胭脂,抹了口红,描了眉毛,而且还穿上了一身崭新的紧身衣裤。那身衣裤是绸缎做的,不仅颜色特别鲜艳、显眼,而且做工精细,裁剪得十分合体。这一精心打扮,她倒显得格外靓丽迷人,根本不像个五十开外的老太婆。周以倩、田颖和邓若梅情况不同。她们三个不仅没有打扮,反倒收敛了许多,脸上抹了一层淡淡的黑灰,衣服也穿得格外素净。

  先遣队出发以前,老余一直和他们待在一起。他担心几个女的出意外,便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她们想办法,出主意,鼓劲,打气。直到她们出门了,走出老远了,他还攀在门框上不停地嘱咐道:“千万和男同志们待在一起,尽量别离开他们,明白吗?即使被鬼子缠住了,也不要着急,越着急就越糟糕,懂不懂啊?要耐住性子和鬼子缠,缠得他们脱不开身。但缠的时候,也要注意分寸,不要把鬼子逼急了,晓得不?”

  刚刚走到水塘堤下,还没走上那条小路,拐弯处就突然窜出来两个站岗的鬼子哨兵。其中一个鬼子哨兵端着上了刺刀的长枪走过来了,咿哩哇啦地一阵喊叫,说是要看良民证。耀大娭毑连忙嘻嘻哈哈地走上前,一边把良民证递了过去,一边点头哈腰地说:“呵呵,我们都是大大的良民。而且呀,我们还就是这附近的良民,家就住在磨盘村。这条路,以前我们常走的,可熟了。有一次从这里经过时,我还见到了你们队长狩野先生呢。我跟他聊了很多话,聊了我们中国,也聊了你们日本。狩野先生通情达理,对我可好哪。不信,你问问狩野先生去,看我说的是不是实话?这次呀,我老倌子得病了,是很重很重的病,请郎中治了好长时间,却老也治不好,实在没办法了,所以就想去谭家园小石塔那里求求神仙,拜拜菩萨。皇军呀,请你们务必开恩啊,放我们一家子过去,我们一会儿就……”

  耀大娭毑话还没说完,鬼子哨兵就软绵绵地倒下了。原来,在她和鬼子哨兵说话时,姜鹤卿和金大脑袋已经悄无声息地转到了两个鬼子哨兵的身后。他们伸出强壮有力的胳膊,勒住了那两个鬼子哨兵的脖子,把他们拖进了旁边的树林里。没多久,树林里又走出了两个“鬼子哨兵”。很显然,这两个新走出来的“鬼子哨兵”是游击队战士装扮的。

  过了岗哨没多久,就走到水塘边的那条小路上了。那小路实际上就是潘家塘的塘堤。塘堤的西侧就是水塘。水塘的西北角上就是鬼子的兵营。果然,水塘里有不少鬼子。他们有的在洗澡,有的在游泳,有的在摸鱼,有的在打水仗,个个赤身露体,衣服、鞋袜都乱七八糟地扔在塘边上。

  先遣队一出现,水塘里立马骚动起来了,“花姑娘来了”的喊叫声响成一片。紧接着,鬼子们就纷纷钻出水面,衣服也不穿,赤条条地朝小路上跑来。

  临出发时,老余和先遣队的全体人员坐在一起,认认真真地商量过战略战术。他对他们略略分了分工,具体地安排了一下任务。他要姜济勋、骆根春、金正这三个男扮女装的“花姑娘”走在最前面,并尽可能地分散开,以便把更多的鬼子吸引过去,减轻鬼子对几个女同志的压力。因为有了老余的这番安排,所以姜济勋一上塘堤,便径自脱离大部队,独自一个往前跑。结果,他第一个被鬼子抱住了。抱住他的是一个嘴巴边长着一圈黑胡子的鬼子。那家伙一抱住姜济勋,就急不可耐地把毛烘烘的大嘴伸了过来,捂住姜济勋的嘴就没完没了地使劲亲,使劲拱,拱得姜济勋脸上的皮肉一阵一阵地生疼。亲了一阵嘴,他的手又不老实了,猛地伸到姜济勋的胸部上乱摸起来。但他摸胸时,显然没有亲嘴时那么激动。摸着摸着,他忽然停下来了,低下头,一双眼盯着姜济勋的胸部使劲看。看了一阵,他忽又不看胸部了,神色怪怪的,愣愣的,抬眼盯着姜济勋的脸。突然间,他松开紧紧搂抱着姜济勋的那双手,对着他大喊大叫起来:“你的,是男的,假女人?”

  “哟西,太君,你的错了错了的!我的,花姑娘的,大大的是!你的不信是吗?别着急,别着急,来、来、来,我的脱裤子的给你看!”姜济勋忍住笑,一边说,一边装作要脱裤子,挤眉弄眼,满脸滑稽模样。

  “不,你的骗我,你的坏了坏了的,大大的坏了坏了的!”黑胡子鬼子一边喊喊叫叫,一边伸出拳头朝姜济勋的胸口狠狠打来。

  黑胡子鬼子的拳头来得快,势头猛。姜济勋武功不大好,又猝不及防,结果被打中了。他一个踉跄,不觉仰面跌倒在地。

  姜济勋使劲忍住钻心的疼痛,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了起来。但他正想再找黑胡子鬼子继续纠缠时,黑胡子鬼子却一甩手走了。他一边走,还一边装着怪样子,回头对姜济勋喊道:“嘿嘿,我的大大地讨厌假女人,我的大大地喜欢真女人。你的假女人,坏了坏了的,我的不要!嘿嘿,我的找真正的花姑娘去!”

  金猫年轻,身材瘦小,体型苗条,本身就有几分像女人,加之描眉画眼,涂脂抹粉,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因而就更像女人了。他腿脚利落,性格活泼,说话细声细气,举手抬足都故意模仿女人,而且还时不时地抛抛媚眼,扭扭P股,摆摆腰肢,颇有几分女性那种独特的诱惑力。因而,他走上塘堤不久,便被一个鬼子盯上了。那鬼子也长着胡子。不过,他长的不是一圈黑胡子,而是小小的一撮人丹胡。那一小撮人丹胡趴在鼻子底下,活像一只大麻苍蝇。人丹胡鬼子色眼迷离,满脸痞气。他嘻嘻笑着,手舞足蹈地围着金猫转。转着转着,突然间,他手一伸,直接向金猫的胸部抓来了。金猫手脚灵活,当然不会轻易让鬼子抓住。他只轻轻地一挪脚,一转P股,人就跟泥鳅一样地滑溜开了,躲到了鬼子的身后。

  没抓住金猫,人丹胡鬼子并没有泄气。他继续色眯眯地盯着金猫,没完没了地围着金猫转。转了一阵,他看准了一个机会,趁着金猫的眼神往别处看时,忽然手臂一伸,面对面地把金猫抱住了。人丹胡鬼子个头非常大,力气也大得惊人,加之又是使出全身力气狠劲抱住,所以金猫被抱得死死的,任凭怎么折腾也摆脱不开。紧接着,人丹胡鬼子又采取另一个行动了。他张开嘴,从里边吐出一条长长的舌头来,一下子凑到了金猫的嘴巴上。人丹胡鬼子神情异常亢奋,眼睛里淫光四射,喉咙里哼哼唧唧作响,连那张麻麻渣渣的脸都扭曲得不成样子了。他使劲地伸着舌头,围着金猫的嘴巴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地乱舔。那意思很明显,他是急不可耐地要把自己的舌头往金猫的嘴里伸。金猫长到三十岁,还从来没被人亲过,哪里见过这阵势。他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脸都羞红了。但他虽然感到害羞,却一点也不慌张。他很精,比猴都精,哪会听凭人丹胡鬼子摆布!只见他脖子一缩,身子一矮再一转,整个人就完全脱离了人丹胡鬼子的控制,忽然到了人丹胡鬼子的身后了。人丹胡鬼子正闭着眼惬意地享受温情呢,忽然间发现那长长的舌头找不到地方舔了。这一下吃惊不小,他连忙睁开眼,找金猫的嘴巴。但晚了,来不及了,他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两只胳膊就已经被金猫扭住,翻转过来,牢牢地控制住了。

  人丹胡鬼子意识到情况不妙了,急忙使出全身的力量挣扎,两只脚一个劲地往后踹,P股也一个劲地往后拱。但金猫是个会武的行家,自然容不得他折腾。他看准时机,两只手使劲箍住人丹胡鬼子的上身,两只脚忽然往前一伸,一把勾住人丹胡鬼子的两条小腿,然后上身猛力往前一挺。这一下,人丹胡鬼子就失去重心了。只听扑通一声,他扑倒在地了,嘴巴正好磕在一块大石头上,满嘴里血污一片。

  老余嘱咐过姜鹤卿、姜济木和金大脑袋,要他们重点保护耀大娭毑和两个年轻姑娘。他还反复叮嘱过周以倩和田颖,要她们时时刻刻和姜鹤卿、姜济木、金大脑袋待在一起,抱成一团,千万不要分散开,更不能脱离几个小伙子的保护范围而自由行动。但老余的考虑虽然细致,实际上却很难做到。周以倩和田颖是真正的年轻姑娘,女人味最浓,吸引的鬼子自然也最多。她们一上塘堤,立马就吸引了好几个鬼子的注意。那些鬼子都是大高个。他们围了过来,左一冲,右一突,没几下就把人群冲得七零八乱。结果,周以倩很快就被鬼子从人群中剥离开来了。两个个鬼子围住了她,搂腰的搂腰,抱头的抱头。这一来,姜鹤卿急了。他猛地冲了过来,大吼一声,挥起拳头就要打。正在这时,周以倩却对着他大喊起来:“不用管我,快,快去看看妈吧!她可能有危险了!”

  周以倩猜得没错,耀大娭毑还真是有危险了,一个鬼子缠住了她。那鬼子就是刚才缠住姜济勋的那个黑胡子鬼子。耀大娭毑没想到自己那么大一把年纪了,还会被鬼子缠住,气得破口大骂。黑胡子鬼子是个色中饿鬼,刚才受了姜济勋一通戏弄,心里正欲火如焚呢。他可不管耀大娭毑骂不骂,抱起她往地上一放,就要往她身上骑。耀大娭毑一急,连忙大喊:“小白虎!小白虎!你快过来救奶奶呀!”

  耀大娭毑话音刚落,只听路旁的树林子里“呼啦啦”一声响,一道白光从空中闪过,小白虎就风驰电掣般地蹿过来了。它也不叫喊,就直接朝黑胡子鬼子冲了过去。冲到黑胡子鬼子面前,它一张嘴,咬住他的大腿就是一大口。这一大口咬得不轻,黑胡子鬼子那长满黑毛的大腿立马便少了一块肉,出现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洞。

  “唉哟!”黑胡子鬼子忽然感到一阵剧痛朝心底里袭来,连忙回头看。但他刚刚回转头,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小白虎的嘴又到了他的脖子上了。它朝着他的脖子狠劲咬了一口。这一口更厉害,直接咬到了黑胡子鬼子的要害处。

  黑胡子鬼子意识到自己有致命危险了,不能掉以轻心。他急急忙忙地翻身坐了起来,伸出右手,叉开五指,就向小白虎的喉管狠狠地抓去。但小白虎机灵得很,见黑胡子鬼子的手伸过来了,它不仅不躲开,反倒主动迎了上来,对准他的小手指就是一口猛咬。小白虎这一下咬得非常重,居然把黑胡子鬼子的那个小手指头齐根咬了下来。十指连心,黑胡子鬼子哪能不疼呢!他疼得浑身乱颤,“唉哟”、“唉哟”地叫唤起来。

  咬掉了黑胡子鬼子的一根手指,小白虎晓得自己打了胜仗。它站在一旁,叉开四腿,高昂着头,对着黑胡子鬼子大叫不已,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那叫声,好像是庆贺胜利的凯歌,好像是继续挑战的宣言,又好像是对战败者的嘲弄和耻笑。看着小白虎那不可一世的样子,黑胡子鬼子既害怕,又恼怒。他也顾不得手指的疼痛了,突然从地上抱起一块大石头来,对着小白虎就狠狠地砸了过去。紧接着,他又从地上捡起一根茶碗口般粗细的树枝来,高高举在手中,对着小白虎就猛追猛打。

  小白虎跑开了,躲进了小路旁边的稻田里。黑胡子鬼子气哄哄地一路跑,一路找。但他找了好几遍,也没找到小白虎。他恼羞成怒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跑了回来,把满腔的愤怒全都发在了耀大娭毑身上。他伸出双手,猛地抓住耀大娭毑的脑袋,使劲地往地上砸。他对耀大娭毑恨透了,显然是要置她于死地,每一次砸都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结果,只砸了几下,耀大娭毑的脑袋就鼓起了好几个大包,还有两个地方渐渐渗出了殷红的鲜血。

  还好,正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姜鹤卿及时赶到了。他飞起一脚,踢向黑胡子鬼子的眼睛。黑胡子鬼子来不及防备,被踢了个正着,右眼霎时便一片乌青。黑胡子鬼子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正要伸手揉揉眼睛时,姜鹤卿的第二脚又来了。这一脚踢得更狠,正好踢到了黑胡子鬼子的下巴颏上。黑胡子鬼子的下巴颏突遭打击,头部不觉后仰,一下子把持不住,仰面便倒,立马四脚朝天地躺倒在地上了。姜鹤卿见机得快,从地上捡起一块大石头来,朝着黑胡子鬼子的脑袋便砸了下去。

  那两个鬼子还在缠着周以倩,金大脑袋在旁边使劲拽,却怎么也拽不开。姜鹤卿跑过来了。他跑到一个鬼子身后,猛地伸出一只手,用胳膊勾住了那鬼子的脖颈。那鬼子急忙挣扎,但姜鹤卿的胳膊极其强壮有力,那鬼子哪能挣扎得开!没多久,那鬼子就感到呼吸急促,出不来气了,不得不把搂住周以倩腰部的两只手松开了。那鬼子一松开手,姜鹤卿就更好使劲了。他身子往下一沉,把胳膊朝下一摁,一下子就把那鬼子摁倒在地了。金大脑袋连忙跑了过来,腰一弯,双手抓住那鬼子的两条腿就往上抬。姜鹤卿会意,也连忙抬起了那鬼子的上身。两个人,一个抬鬼子上身,一个抬鬼子下身,忽地猛一使劲,往下一扔,只听“噗通”一声,那鬼子就被扔到水塘里去了。

  少了一个鬼子搂腰,周以倩就灵活自如多了。她轻移脚步,忽而朝东边晃一下,忽而又往西边蹿一下,一下子就把还在继续缠她的那个鬼子晃得晕头转向了。那个鬼子嘴里“呜哩哇啦”地乱叫着,伸着两只手不断地往空中抓着,还想要抱周以倩呢。忽然,周以倩往后退一步,凌空窜起,在空中伸出一条腿来,朝前猛踢,一下子便踢中了那鬼子的下巴颏。那鬼子忽然挨了一脚踢,脚跟站立不稳,往后便倒。但他倒得不巧,正好倒在金大脑袋怀里了。金大脑袋大喜,“呵呵呵”地狂笑不止,一把抓起那鬼子凌空举了起来,然后使劲朝地上一扔。这一下扔得不轻,那鬼子满地乱滚,疼得呜哩哇啦地大叫。

  在女人里头,景满贞的胆子差不多算得上是最大的。她仗着自己身体好,武功好,便不把鬼子放在眼里。一个鬼子缠上她了,嬉皮笑脸地围着她转,要占她便宜。她也不着急,嘻嘻哈哈地跟那鬼子对着来。那鬼子伸手要抱她,她不仅不躲,反倒主动迎了上来,身子往前挺,一双眼睛也含情脉脉地望着他笑。那鬼子大喜,不觉淫心大发,三魂七魄都出壳了。他还以为眼前的这个半老徐娘是愿意让自己抱呢。但他真是大错特错了。当他的手刚刚触及到景满贞的腰部,正要使劲抱住时,景满贞却又躲开了。只见她腰肢一扭,身子一矮,右手往下一探,忽然来了个“海底捞月”,五个手指直戳那鬼子的膝盖弯。那鬼子大惊,连忙抬起腿,一个箭步跳开了。

  “哟西,老花姑娘,你的会武术?”鬼子站在远处,愣愣地看着景满贞。

  “嚯嚯,怎么啦?老娘会不会武术与你有什么相干呀?你打不过我,害怕了是吗?”景满贞俏皮地眨眨眼。

  “哟西,漂亮的老花姑娘,你的想玩玩武术?那大大的好哟,我的就陪你的好好玩玩,你的小心哟!”鬼子一边说,一边双手相握,捏成拳头,关节捏得咯咯直响。

  景满贞不再说话了,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伸开五指便朝鬼子的喉咙戳去。鬼子也不含糊,他不仅不躲开,反倒往前跨一步,主动迎了上来。眼看着景满贞的五指就要伸到眼前了,鬼子忽然上身一偏,右腿往前一跨,右手往旁一甩,再往后使劲一扒拉,景满贞就收不住脚,整个身子直往前栽,差一点栽倒在地。

  一招未能打中鬼子,景满贞并不泄气。她又开始发动第二招了。只见她身子一矮,忽地往前直窜,迅疾地朝着鬼子的下部扑来。等到快要触及鬼子的腿部时,她的姿势突然变了,不是扑向鬼子的正面,而是猛地朝左一转,身子往地上一躺,随即两腿急速伸出,直朝鬼子的踝子骨蹬来。这一招很厉害,名叫黄牛蹬,是景满贞的父亲亲自教她的。

  鬼子以为景满贞这一招是从正面来,便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正面防护上,忽视了侧面,结果被踢中了,疼得呲牙咧嘴,“噗通”一声倒在地上。景满贞大喜,一骨碌翻身爬起来,骑到鬼子身上挥拳便打。但景满贞一个老太太,拳头能有多大分量呢!鬼子身强体壮,又怎么会害怕她的拳头呢!景满贞打了一阵,自己先就累了。见鬼子不动弹了,她还以为是自己的拳头威力大,把鬼子打得动弹不得了呢!她伸手扒了扒鬼子的脑袋,低下头,睁大眼睛看着他的脸,还伸出一个手指在他的鼻子底下探了探鼻息。就在这功夫,鬼子突然一个鲤鱼打挺,把景满贞掀翻在地,骑到她身上来了。

  鬼子死死地压住景满贞,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心里直犯恶心。景满贞毕竟是个女人,加之年纪又大了,哪里经得起那个年轻鬼子三番五次的折腾呢!她累了,无力反抗了,张着大嘴“呼呼呼”地直喘粗气。这情况让鬼子很高兴,他以为自己俘获、征服身下这个美艳得令人流口水的猎物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他狂喜不已,趁着景满贞张嘴出气的那功夫,突然把自己的舌头伸进了她的嘴里。但他这个做法却是大错特错了,他给自己种下了不可收拾的祸根。突然间,景满贞使劲一咬,鬼子的舌头便断成了两节。一阵剧烈的疼痛就像是把五脏六腑都掏走了一般,鬼子实在忍受不住了。他慌慌张张地从景满贞身上爬下来,双手捂住自己那满是鲜血的嘴巴,就疯狂地跑了。

  骆根春也遇到了两个鬼子的纠缠。但他轻功好,身体矫健灵便,那两个鬼子都没能抓住他。他一会儿往灌木丛后跑,一会儿往稻田里跑,一会儿又往树上爬,招引得那两个鬼子茫然不知所措。他们想放弃,却又实在舍不得他那俊俏模样。只见他们凑到一起咬了咬耳朵,便分开了。原来,他们想出了一个高招,想联合起来围追堵截。他们一个堵住这一头,一个堵住那一头,每人拿根大树枝往中间追赶。这高招果然有效,骆根春两头跑,两头被堵,也就难免顾此失彼,穷于应付了。他正在猛跑,想往树后躲时,左边那个鬼子忽然拿起粗大的树枝往地上一扫,结果一下子扫到了他的腿,把他扫倒在地上了。

  鬼子的这一下扫得不轻,骆根春半天爬不起来。那两个鬼子见了,当然十分高兴。他们嘻嘻嘻地淫笑着,两头向他包抄过来。正在这时,姜济木和田颖过来了。他们俩拽起骆根春,就往树后躲。但他们刚躲到树后,那鬼子的树枝又扫过来了。姜济木见状,连忙伸过手去,一把抓住树枝使劲一拽。这一拽起了大作用,拿树枝的那鬼子站立不稳,往前一扑,一下子倒在姜济木的脚跟前了。姜济木眼疾手快,抬起右脚来,照准那鬼子的后背,便使劲踩了下去。与此同时,田颖也急忙从地上捡起一块大石头来,照准那鬼子的脑袋狠劲砸了下去。田颖力气不大,但那石头却不轻。鬼子挨了这一砸,疼得呲牙咧嘴,不觉嗷嗷大叫起来。砸中了鬼子,田颖十分高兴,一弯腰又捡起一块大石头来,还想接着往鬼子身上砸。但她举起石头正要往下砸时,那鬼子却急急忙忙地爬起来跑了。

  打跑了一个鬼子,姜济木、田颖和骆根春信心倍增。骆根春从地上抄起一根粗大的树枝来,对着剩下的那个鬼子就猛追猛打,吓得那鬼子慌慌张张地四处逃窜。结果,那鬼子慌不择路,碰到树干上了,不觉一跤跌倒在地。姜济木见了,捡起一块大石头,就朝那鬼子身上砸了过去。姜济木这一下,正好砸到了那鬼子的脑袋上,那鬼子被砸晕了,倒在地上不动。姜济木大喜,从地上捡起一块大石头还要砸。这时,田颖大声喊了起来:“木头哥,等一等,这鬼子是我的!”

  田颖娇喘吁吁地跑过来了。她从姜济木手中接过大石头,神情肃然,念念有词,过了好一阵,才把大石头高高举起,朝着那鬼子的脑袋狠劲地砸了过去。这一下砸了个正着,那鬼子的脸都被砸开花了,眼睛、鼻子、嘴鲜血直流。但田颖还不肯歇手。她把大石头一次又一次地捡起来,一次又一次地举过头顶,一次又一次地砸到那鬼子的脑袋上。直到那鬼子的脑袋完全变形了,脸上的皮肉都砸没了,她才停下手,倒在姜济木的怀里哭了起来。“木头哥,我为我娘报仇了,我为我爸报仇了,我也为我自己报仇了!”田颖哭着说。

  几个女人中,数邓若梅的胆子最小。她始终不敢离开丈夫张建新,一直紧紧地拽着他的手。刚开始,鬼子倒还忌惮张建新三分,不敢纠缠邓若梅。但“色胆包天”这话还真是有道理,到了后来,鬼子见自己的人越来越多了,势力大了,也就无所顾忌了,一个一个地跑了过来,开始对邓若梅动手动脚。

  最早对邓若梅动手动脚的,是一个独眼龙鬼子。他只有一只眼,而且那一只眼的左上方还有一个不小的伤疤。他个头高,身体很强壮,胸部上的肌肉一块一块地往外鼓着。显然,他自恃身强体壮,不把张建新放在眼里。一上来,他就伸手扒拉张建新的肩头。张建新身体瘦弱,又没防备,一下子便被扒拉倒了。独眼龙鬼子见张建新倒在地上了,回头看了一眼,旋即便伸手抱住了邓若梅。邓若梅大惊失色,浑身颤抖不停。但就在这时候,张建新起来了。他突然从身上掏出一把匕首来,对准独眼龙鬼子的左侧腰部便狠狠地扎了下去。

  独眼龙鬼子倒在地上了,腰上鲜血直流,浑身开始激烈地抽搐起来,一张脸也扭曲得不成人样了。这时候,邓若梅忽然变了一个人。她不怕鬼子了,也不怕那满地的鲜血了。突然,她蹲下身子,迅疾从地上捡起那把匕首来,照着独眼龙鬼子的胸部就是一刀。这一刀扎得不深,但扎到了要害处,独眼龙鬼子眼珠子翻了翻,浑身抖动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

  邓若梅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独眼龙鬼子,猛地从他胸脯上拔出匕首来,高高地举过头顶,对着路上的人们一边哭,一边大声喊道:“我杀鬼子了!我杀死日本鬼子了!我报仇了!我邓若梅终于报仇了!”

  先遣队就那么十多个人,而且老少都有,男女夹杂,却居然得心应手,马到成功,没多久便制服了好几个日本鬼子。这似乎有点令人匪夷所思。难道日本鬼子真像某些小说、影视剧所描写的那样,是豆腐捏的,不堪一击?

  其实,这事不难解释。首先,先遣队虽然人员不整,但力量却绝对不弱,里面有好几个是武功高手,一个能顶好几个用。其次,日本鬼子虽然战斗力不低,敢打硬仗,能打硬仗。但是,日本鬼子的战斗力主要来自于严密的组织和优良的武器这两个方面。倘若没有这两个方面,那他们的实力也就要大打折扣了。从水塘里跑到小路上来的这些鬼子,恰恰是缺少了这两个方面。他们既没人指挥,缺少严密组织的约束,又没有带任何武器,而且就连衣服、鞋袜都没穿。这样一来,他们就根本不成其为军队了,成了一盘捏不到一起的散沙,形不成强大的合力。加之他们事先还游过泳,玩过水,体力已经消耗了很多,此时又色欲熏心,忘乎所以,因而战斗力也大大地减弱了。先遣队虽然人少,但有几个是练过武功的精兵强将。所以,和几个没拿武器、没穿衣服的鬼子纠缠起来,还不至于落下风。但是,鬼子一旦人多了,而且还拿武器了,那先遣队可就有麻烦了。

  小路上的动静闹大后,就惊动了营房里的鬼子。渐渐地,营房里的鬼子也纷纷朝小路上跑来了,有些鬼子还拿着长枪。

  见鬼子越来越多,还有人拿了枪,姜济木很担心。他找到姜鹤卿,悄声说:“鬼子拿枪来了,对咱们可不利啊!他们要是开枪,咱们只怕要出人命,当心点吧!”

  姜济木的担心还真不是多余。果然,没过一会儿,鬼子就开枪了。

  鬼子开枪,首先是从耀大娭毑那里开始的。原来,打倒那个黑胡子鬼子以后,姜鹤卿担心母亲再受鬼子纠缠,便把她搀扶到小路边上的一处灌木丛背后坐下了。一个背着长枪的鬼子来到小路上后,见所有女人的身边都有好几个鬼子围着,便独自一个跑到小路旁边的稻田里、灌木丛背后寻找。结果,他发现了耀大娭毑。当下,他便端着枪悄悄地溜了过来。快到耀大娭毑跟前了,小白虎发现了他,当即便大声吼叫。但那鬼子不把小白虎放在眼里,继续端着枪向耀大娭毑靠近。这一来,小白虎就再也不能容忍了。他忽地一跃而起,扑到了那鬼子的身上,照着他的手便是一口。鬼子勃然大怒了,端起枪瞄准小白虎就射击。他一枪打中了小白虎的要害处。顿时,小白虎倒在地上死了。

  耀大娭毑待小白虎就如同自己的孙子。见小白虎死了,她心里又痛又气又急,当时就指着那鬼子破口大骂。那鬼子见耀大娭毑发火了,不仅丝毫没有收敛,反倒变本加厉,淫兮兮地笑着,一步一步地逼了过来。

  姜鹤卿时刻都在惦记着母亲。突然,他听见耀大娭毑的骂声了,便迅疾跑了过来。一见那鬼子向母亲逼近,姜鹤卿气不打一处来,照准那鬼子的眼睛便飞起一脚猛踢。这一下踢了个正着,那鬼子的一只眼被踢得一片乌青,顿时火辣辣地疼了起来。鬼子眼前一阵黑,不觉火冒三丈。他照着姜鹤卿的身影,便抠动了扳机。

  鬼子放了一枪,打倒了一个人。但这个人不是姜鹤卿,不是耀大娭毑,而是金猫。原来,刚才耀大娭毑骂鬼子的声音,金猫也听见了。他担心耀大娭毑出事,便也急忙跑过来了,正好赶上鬼子开枪。鬼子的枪是瞄准姜鹤卿的,金猫为了救姜鹤卿,便闪身过来,替他挡住了子弹。结果,鬼子那一枪打中了金猫。

  金猫倒在地上了,身上的鲜血往外直冒,而开枪的那个日本鬼子依然不肯放过他,还端着刺刀往他的身上猛刺。姜鹤卿见了,不禁大怒。他一个箭步蹿了过来,拳头一伸,照准那鬼子的脑袋就使劲猛打。这一下打得真狠,正巧打中了那鬼子的鼻梁骨。那鬼子猝不及防,鼻子突然受力,不觉仰面便倒,连枪也丢到一边去了。姜鹤卿大喜,一弯腰拾起鬼子的枪,把刺刀对准鬼子的胸口就狠狠地刺了过去。姜鹤卿这一刺几乎用上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一下子就把鬼子的胸膛刺透了。鬼子一声嚎叫,鲜血直涌,刹那间便没了性命。

  塘堤上响枪声了,这枪声惊动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日军驻守潘家塘的特别行动组组长狩野晋夫。但狩野晋夫不在兵营里,而是在阚式模的宴会厅里。他是阚式模请过去的。阚式模想保护他,便以吃宴会、下围棋的名义,把他请过去了。阚式模原本打算把他灌醉,让他在醉乡睡梦中度过一关。但没想到,狩野晋夫不是那种嗜酒如命的人。他忠于职守,惦记兵营,死活就是不肯多喝酒。结果,阚式模没把他灌醉,反倒把自己灌醉了。

  阚式模醉了,倒在椅子上酣睡不醒。狩野晋夫没人陪着下棋,便缓缓地踱出宴会厅,沿着周边的林间小路,在树荫底下慢慢地散起步来。突然,他听到了枪声。而且,那枪声还是来自兵营方向。他大吃一惊,拔腿就朝兵营跑。

  从阚式模的宴会厅到兵营,要经过潘家塘那个水塘。一到水塘边的小路上,狩野晋夫就不由得惊呆了,只见许多男人一丝不挂,赤裸裸地围住女人纠缠,形容丑陋,不堪入目,而那些男人赫然都是自己手下的兵。狩野晋夫感到一阵莫名的耻辱,满腔愤怒再也按捺不住,便提起脚来,对准那些士兵的P股猛踢。

  狩野晋夫的脚穿着大头皮鞋,踢在人的P股上,自然会很疼。一些士兵挨了踢,忍不住疼痛,回头一看,见是长官来了,便连忙收敛起来,跪在地上求饶。但也有几个士兵却是兽性大发,不顾一切了。他们不仅不怕皮鞋踢P股,就连长官站在面前大发雷霆也无动于衷。有一个士兵正在纠缠景满贞,骑在她身上,疯狂地撕扯衣裤。狩野晋夫命令他放开景满贞,他不仅不答应,反倒涎皮赖脸地打躬作揖说:“长官,你就让我做了这一次吧,我都好几年没沾过女人了!”那士兵的样子,狩野晋夫看了,不觉想呕吐。他实在忍不住了,猛地拔出枪来,朝着那士兵就是一枪。这一枪打得很准,正好打在那士兵的脑袋上,那士兵身子一歪,滚到地上不动了。

  还有一个士兵正在纠缠邓若梅,把邓若梅死死地压在身子底下。狩野晋夫见了,急急忙忙地冲了过去,一把将那士兵推倒在地,然后手一抬,抠动了扳机。

  一连枪毙了两个,其余的士兵就老实多了,纷纷跪在地上求饶。狩野晋夫依然怒气未消。他不说话,只一个劲地低着头,铁青着脸,默默地在小路上走着,一边用鄙夷的目光扫视着那些光身子士兵猥琐不堪的脸,一边用手枪指着他们的脑袋不停地晃动。光身子的鬼子们都吓坏了,个个身子发抖,脑袋发颤,目瞪口呆,面如死灰。他们时不时地偏偏脑袋,斜眼看一看狩野晋夫手中握着的那把枪,真害怕他会突然开枪,把子弹射向自己。然而,正当他们害怕子弹射来时,一个意外的情况出现了,狩野晋夫突然手一抬,把枪瞄准了他自己的脑袋。随着一声枪响,狩野晋夫倒下了。

  先遣队把大批鬼子吸引到小路上去了,这就给侦察队、特工队创造了进攻的机会。趁着这机会,侦察队和特工队悄悄地潜入了兵营,消灭了兵营中的鬼子,并顺利地占领了军火库。紧接着,他们又把兵营浇上汽油,点着了火。刹那间,兵营里火势大作,烈焰腾空。这把火烧得好,起到了三重作用:首先,对于游击队埋伏在稻田和树林里的第二、三中队的战士们来说,这把火无异于是信号弹。他们看到这把火,就知道军火库已经被占领了。于是,他们立刻行动起来,进入军火库,拿起鬼子的武器,迅速开赴湘长公路埋兵布阵,以便对驰援潘家塘的界石镇鬼子进行阻击、全歼。其次,对于界石镇的鬼子来说,这把火无异于是调兵令。界石镇的鬼子看到了这把火,就知道潘家塘发生战事了。他们担心军火库有失,便连忙调集重兵,火速开赴潘家塘驰援。再次,对于埋伏在石板塘的游击队第一中队来说,这把火无异于是冲锋号。他们看到这把火,也就知道游击队在潘家塘已经得手了,界石镇的鬼子马上就要驰援潘家塘了,攻打界石镇的良机很快就要到来了。于是,他们迅疾爬出山洞,火速开赴界石镇,准备给鬼子来个突然袭击。

  侦察队和特工队的大批战士早就赶到水塘边的小路上了。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脆利落、完全彻底地歼灭了那里的鬼子。

  先遣队的任务胜利完成了,姜鹤卿、姜济木、姜济勋、金大脑袋、骆根春跟着部队打仗去了。张建新负了伤,留下来照顾几个女人。他要把女人们全都聚集到一起,坐在一棵大树下休息,耀大娭毑却死活不肯。她要独自一个留在那个灌木丛背后,守着金猫和小白虎。

  小白虎早就死了,金猫却还没有死。耀大娭毑把他的脑袋放在自己腿上枕着,不停地为他擦拭着身上的血污和汗水。

  金猫昏迷了好一阵,忽然清醒过来了。他勉力睁开眼睛,看着耀大娭毑,脸上微微笑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耀大娭毑,躺、躺在你老人家怀里,我好、好幸福呀!”

  耀大娭毑脸上挂着笑,眼眶里却满含着泪水。他用手赶了赶停在金猫脸上的一只小虫子,柔声细语地说:“孩子,你觉得舒服,那就多躺一阵子呗!”

  “是、是呀,我真、真想在你老、老人家怀里多躺躺,但、但只怕不能了,”金猫一边说,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闫家五爹好、好像派、派小鬼来了,要招、招我去呢!”

  耀大娭毑脸上故意装出笑,轻声说:“孩子呀,你不会死的,你肯定不会死的!我给你算过命,你长寿,至少还有四十年活头呢,哪能这阵子就说死呢!”

  “嚯嚯,我、我晓得,你老人家呀,好心眼,故、故意找话安慰我,”金猫笑笑,“还、还活四十年啦?我、我呀,哪、哪怕再活四、四天,也、也就知足了!”

  “四天?哪能呢!孩子呀,你不会死的,你肯定不会死的……”耀大娭毑实在忍不住了,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粒一粒地往下落。

  “老人家,其、其实,我、我不怕死,就、就是心、心有不甘啦!不瞒你老人家,这、这一辈子,我、我连一声娘都、都还没叫、叫过呢!”金猫不断地喘着粗气,声音越来越小。

  “哦,是、是嘛……”耀大娭毑心里堵得慌,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阳、阳世间的人,谁、谁没有叫、叫过娘呀?可、可我就真、真的没、没有叫过,一声都、都没有叫过。你、你老人家信、信不?”

  “信!孩子呀,我信!”

  “不、不是我不、不想叫、叫娘呀,是还、还没等、等到我、我学会叫娘,我、我娘就、就走了。你、你说,我这命有多、多苦呀!”

  “是呀,孩子,你的命苦!你的命真苦!”

  “你、你老人家叫、叫我做孩、孩子,我心里特、特别高、高兴!”

  “是嘛,那从今以后,我就叫你做孩子吧,好吗?”

  “好!太、太好了!”

  “孩子呀,歇歇吧,别说话了!说多了话,伤身!”

  “不、不要紧!有、有话不说出来,我、我受不了,”金猫的脸忽然红了。他使劲地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耀大娭毑,“老、老人家,我、我还有、有个请求……”

  耀大娭毑忙低下头,小声问:“孩子呀,什么请求呀?说吧!”

  金猫张张嘴,喘口气,小声说:“我、我好想有、有个娘呀!我、我喊、喊你、你老人家一、一声娘,行、行吗?”

  “行!那有什么不行的?孩子呀,娘就在你身边呢,你想喊,那就喊、喊吧!”耀大娭毑泪如泉涌,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娘!”金猫突然喊出了一声娘,那声音还挺大。

  “呃!金正,我的好儿子!”耀大娭毑痛痛快快地答应道。

  金猫睁大眼看了看耀大娭毑,脸上浮现出一丝幸福的笑容。但随即,他的眼睛就闭上了,从此再也睁不开了。

  战斗几乎完全是按照老余的计划展开,一切都非常顺利。

  第一中队风风火火地赶到界石镇时,矢川已经带着大部分鬼子赶赴潘家塘了。他只留下十多个鬼子和三百多名伪军在家里坐镇。李复非常精明。他先派三个小队从兵营中间横插进去,将那三百多名伪军与鬼子隔开。然后,他一方面派人包围伪军,对他们围而不攻,对他们大讲形势,施行攻心战;另一方面对那十多个鬼子实行切割包围,一小部分一小部分地予以逐个歼灭。鬼子很顽强,打到最后,也没有一个投降的。但他们毕竟兵力太少,根本无法与第一中队的强大火力相抗衡。大约打了半个小时,鬼子就全部被歼了,那三百多名伪军后来也全部投降了。

  侦察队、特工队拿下兵营和军火库后,便和阚团汇合到一起,在潘家塘与湘长公路的交汇处埋伏下来,坐等矢川上钩。果然,没过多久,矢川就带着四五十个鬼子气势汹汹地赶来了。他压根也想不到卧蚕山游击队会恢复、发展得那么快,也想不到阚世模会带着阚团反正,更想不到游击队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拿下军火库。所以,直到战斗打响前一分钟,他还不相信自己所面对的是一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队伍,甚至狂妄地宣称只需要十分钟就可以踏平潘家塘。结果当然是可想而知的,十分钟之后,矢川就大败了,他不仅没能踏平潘家塘,反倒差一点葬身于潘家塘了。

  在潘家塘遭到了迎头痛击,吃了大亏,矢川变得稍稍聪明一点了。他知道再打下去,可能立即就会有灭顶之灾。于是,他不打了,急忙鸣金收兵,带着残余部队突围而出,沿着湘长公路一路狂奔。

  矢川毕竟老谋深算。跑到中途时,他预料到界石镇已经失守了,便突然改变主意,不往界石镇跑,而是掉头折转向西。他这企图,明显是想从小路横插过去,直走湘江边上的涝溪港,然后走水路往北逃。但他的这个主意虽然好,却还是赶不上游击队战士们的脚快。第二、三中队当即便拔脚猛追。追上鬼子后,他们便两路夹攻,围追堵截,就像黄鼠狼吃蛇那样,把鬼子截成了几段,然后再一段一段地予以歼灭。结果,矢川的阴谋被挫败,所部鬼子,连同矢川在内,全部被奸。

  战斗结束后,姜鹤卿、周以倩、姜济木、姜济勋、金大脑袋回到了耀大娭毑身边。他们带来了几副担架。耀大娭毑吩咐他们把金猫和狩野晋夫放到担架上,说是要带回石板塘埋葬。姜济勋有点想不通,当即便瞪起大眼问:“奇怪啦,干什么要把狩野晋夫带回我们家埋葬呀?他可是日本鬼子呀!”

  耀大娭毑满脸严肃,一本正经地说:“孩子,日本人也有好人呐,并不全都是鬼子呀!这个狩野晋夫就是个好人。刚才他没祸害咱们,反倒杀死了好几个同伴呢!他死在异国他乡就已很不幸了,哪能还让他抛尸荒野呢!”

  姜济勋不说话了,抬起担架就走。大家也不说话了,默默地跟着耀大娭毑走。耀大娭毑走在最前头,肩上还扛着小白虎。她一边走,一边还小声念叨:“金正,跟娘回家了!小白虎,跟奶奶回家了!”

  耀大娭毑一边走,一边念叨,念叨得很慢,走得也很慢。潘家塘离石板塘也有二十多里路。直到半夜里,他们才走到家。

  一到家,耀大娭毑便张罗着把金正和狩野晋夫埋葬了。她把金正埋在茅坡地基后面的那个小土堆上,旁边就是姜耀荣的坟墓。她把狩野晋夫也埋在茅坡了,但不是埋在地基后面的那个土堆上,而是埋在地基北侧数十丈远的一个土坡上。那土坡面对着东北方。耀大娭毑说:“日本在咱们湖南的东北方。狩野晋夫躺在这里,也能望一望家乡了!”

  当晚,小白虎也下葬了。为了给小白虎下葬,耀大娭毑颇费了一番心思。刚开始,她想把它葬在茅坡,后来又想把它葬到后山。但最后,她还是把它葬在地坪南侧的南瓜棚边上了。那地方离耀大娭毑的家最近,开门就看见,不开门隔着窗户也看得见。耀大娭毑叹口气,郑重其事地说:“小白虎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小白虎。干脆就让它离我近一点吧,我好天天看见它,它也好天天看见我!”

  两天后,老余派人把张颂臣、杨金根、王宇、张玉珊的遗体送来了。这几个人的遗体一到,耀大娭毑就立马忙活起来。她当即请人为这四个人重新下葬。她把他们全都埋在了茅坡地基后面的那个土堆上。她把张颂臣的坟墓安排在最中间,让杨金根、王宇、张玉珊、金猫、姜耀荣的坟墓围绕在两旁。

  下葬后,耀大娭毑又立即请来了石匠。她请石匠为张颂臣、杨金根、王宇、张玉珊、金猫、姜耀荣每人立了一块石碑。那石碑上刻着“抗日英雄××之墓”一行颜体大字。墓碑立好后,他又请石匠把原来竖立在姜耀荣墓前的那块特大的石碑放倒,把上面的“故显考茅坡姜姓一世祖耀荣公之墓”几个大字凿掉,重新刻上了一行新字。那一行新字是:抗日英雄永垂不朽!新字刻好后,她当即便请人把石碑竖立起来了。那石碑竖立的地点非常醒目。她没有紧挨着坟墓,而是在坟墓的正前方,位于耀大娭毑原定要盖房的地基正中间。

  耀大娭毑把石碑立在地基正中间了,很多人都惊诧不已。有人当即问她:“耀大娭毑,你把石碑立在地基中间了,你那房子还怎么盖呀?”

  很多人在怀疑,在议论,耀大娭毑也晓得,但她不回答,只是笑笑就过去了。

  耀大娭毑也为狩野晋夫立了一块石碑。那石碑上刻着一行标准的颜体大字:日本好人狩野晋夫之墓。

  小白虎被埋在南瓜棚边上了。后来,耀大娭毑把那南瓜棚拆掉了,从此那地方不再栽种南瓜。她把小白虎的坟墓周边砌上了一圈条石,又在坟前竖立了一块小小的石碑。那石碑上刻着她亲自手书的七个大字:义犬小白虎之墓。

  再后来,耀大娭毑又对小白虎的坟墓进行了修整。她把南瓜棚下的那个大水坑填平了,在那里栽上了一棵松树,还种上了几丛细竹子。那些细竹子形成了一个半圆,把小白虎的坟墓围在了中间。

  经过几次收拾,小白虎的坟墓俨然成了石板塘的一道小风景。后来,很多人常去石板塘看那道风景。人们去看那风景时,耀大娭毑就会跟他们讲起小白虎的故事来。而她一讲起小白虎,就常把自己讲哭了。

  打下界石镇后不久,老田就给耀大娭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梁水玉找到了。原来,梁水玉那天投江自杀时,被一条经营南北杂货的商船救起来了。那商船的船主是江苏扬州人,梁水玉上了船,便被带到了扬州地面。但那船主虽然救了她,居心却不良,见她貌美如花,就想逼她为妾,动不动就用淫言秽语调戏,有时甚至上手上脚。这种环境,当然不是女孩子的安身之地,因此梁水玉就借着到江边洗衣的机会溜走了。梁水玉早就有志投身革命。后来,她在苏北找到了新四军,参加了部队。

  听到这个好消息,耀大娭毑惊呆了,一个劲地对着老田大喊:“哎哟,你们这个组织可真是太厉害了,居然能隔着几千里地把人找到!服了,服了,我老婆子真是心服口服了!”

  老田笑笑说:“那当然,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革命组织嘛!跟你老人家说实话吧,我们组织不仅能帮你把人找到,而且还能帮你把人喊回来。说吧,要不要帮你老人家把心爱的孙女儿梁水玉喊回来见见呀?”

  “嚯嚯,那就不用了,”耀大娭毑连连摇手,“还是先让她安心打鬼子吧!”

  “不见见她,你老人家能放心?”

  “放心,放心,你们组织可靠,我一百个放心!”

  几天后,游击队奉命赴湘鄂赣边界作战。儿女们要远走高飞了。他们这一走,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对这件事,耀大娭毑看得非常重。部队开拔前一天,姜鹤卿、周以倩回家看娘来了,姜济木、姜济勋、小颖也回家看奶奶来了。吃过中午饭,耀大娭毑便说茅坡房子盖好了,要带他们去看看。一行人高高兴兴地走到茅坡,不觉大吃一惊。他们没有看到新盖的房子,却看到了一个修建得整整齐齐、庄严肃穆的烈士陵园。大家都盯着耀大娭毑,异口同声地问:“老人家,你把茅坡地基变成烈士陵园了,那我们将来住哪里呀?”

  耀大娭毑居中站定,面对儿孙,满脸严肃地说:“住哪里?住中国呗!中国的地方那么大,哪里不能安家呀?”

  姜鹤卿悄悄乐了,笑着说:“你老人家这么说,倒也有道理,只是将来‘茅坡姜姓’那个繁荣发达、人口众多的大家族可就没戏了啊!”

  耀大娭毑侧转头,看一眼儿子,似笑不笑地说:“鹤卿,你小子话里有话,挖苦你老娘思想守旧是不是?”

  姜鹤卿忙笑笑说:“不、不、不,没挖苦的意思。我这话是反着说的,赞扬你老人家有进步,思想比我们还开通呢!”

  “赞扬?这点子小进步,也值得赞扬啊?”

  “怎么,莫非你老人家还有更大的进步我们不知道?”

  “那当然喽!你们年轻人能进步,我们老家伙就不能进步吗?嘿嘿,实话对你说吧,我好多守旧的老想法如今都改了!如今呀,我不信神仙、菩萨了,不信风水、宿命了,也不再把你带在身边死死地管住看住了!”

  “呵呵,是嘛?那就太好了!说真的,我还就担心你老人家思想守旧,不开通,跟不上社会的变化,扯我们年轻人的后腿呢!”

  “扯你们年轻人的后腿?你老娘是那种人吗?哼、哼,你也太低估我了,”耀大娭毑鼻子眼里哼了一声,朝姜鹤卿扫了一眼,随即又对着周以倩、姜济木、小颖、姜济勋招了招手,“来、来、来,孩子们,你们都过来!”

  大家都过来了。耀大娭毑走到姜耀荣的坟前,面对着孩子们站定,满脸严肃地说:“你们都跪下,我有话说!”

  姜鹤卿、周以倩、姜济木、小颖、姜济勋都面对着耀大娭毑和姜耀荣的坟墓跪下了。耀大娭毑凝神看着他们,大声说:“我晓得,你们是国家的人,是革命的人,我老太婆留不住你们,这个家留不住你们,石板塘留不住你们。你们跟着组织放心地走吧,走到哪里都可以,走多远都可以,一辈子不回家都可以,不要牵挂我!你们大了,我也放心了,唯一牵挂的就只有婚姻一件事。好在鹤卿、以倩的事已经定下来了,济木、小颖的事也已经定下来了。没定下来的,就只剩下济勋一个了。不过,济勋的事,我也放心。他有组织,不愁找不到自己喜欢的人。我原本想给你们盖新房的,想要你们在家里把喜事办妥当了再走,现在看来还真是不行了。我看这样吧,办喜事只是个形式,办不办无所谓,只要你们自己将来过得好就行。你们在这里向我磕个头,向你们的父亲、爷爷磕个头,向这些死去的长辈、师长、英雄磕个头,再向茅坡这块地磕个头,就算拜过父母、祖宗、天地,举行过结婚仪式了。”

  耀大娭毑说完话,便居中站定,要儿孙们磕头。姜鹤卿、周以倩、姜济木、田颖、姜济勋都很听话,一个一个地都老老实实地跪下来磕头。

  姜鹤卿一边磕头,一边悄悄地扫一眼周以倩,小声说:“哎哟,没想到啊,我娘的思想真够开通的,连咱们的婚事都放开手了!”

  “那当然!她老人家进步可快呢!再过些日子呀,只怕咱们俩都得落在她后头了!”周以倩悄声说。

  三天后的清晨,姜鹤卿、周以倩、姜济木、小颖、姜济勋就和村里的十多个年轻人一起跟着部队走了。村里的人们扶老携幼,送到石板塘堤上。晨风吹拂,朝霞满天,耀大娭毑铜浇铁铸般地伫立在晨曦中,目送着儿女们的背影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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