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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第一次进攻长沙遭到了惨败,日本鬼子并没有丝毫收敛。他们加紧备战,不断挑衅,随时都在寻找机会,准备发起第二次进攻长沙的战争。果然,没过多久,他们开始对长沙的进攻了。1941年9月上旬,日军派遣第十一军司令官阿南惟畿率四个多师团及空海军各一部共计十二万余精兵悍将疯狂地向长沙扑来。这一次,阿南惟畿采用了“中间突破,两翼迂回”的战略,重点明确,炮火集中,一开始便直扑长沙城,打得极其猛烈、残酷,大有“黑云压城”之势。

  中国军队迎战日寇的是第九、第三、第五、第六等四个战区数十万官兵。面对日军气势汹汹的猖狂进攻,他们协同作战,英勇顽强,毫不畏惧。第三、第五、第六等三个战区的官兵分别在湘北、赣北等地正面迎敌,牵制日军调动。第九战区司令官薛岳将军则率第九战区的官兵厉兵秣马,坐镇长沙,准备迎头痛击日军。他采用“诱敌深入”的战略,在长沙城中埋伏重兵,自己则“稳坐钓鱼台”,静等“鱼儿”上钩。果然,日军上当了,一进长沙城,便即遭到了第九战区主力的猛烈反击,片刻间便尸横遍地,受了重创。结果,日军力不能支,仅仅攻入城内三天便不得不仓皇撤退。

  日军第二次进攻长沙遭到惨败,当然是中国军民齐心协力、英勇奋战的结果。这一次,为了支持中国军队作战,张颂臣又是钱、粮、物统统都捐,丝毫不计工本,不遗余力。结果,仗打完,福湘米行总行又陷入资金困顿、难以运转的危险境地了。

  米行运转不开了,最着急的当然是张颂臣。他想依样画葫芦,像上次那样,亲自出马,带着杨金根、姜济木到各地分行去催缴款项。但很遗憾,一切准备都做好了,即将成行时,他自己却病倒了。按理说,分行直属于总行,都是张颂臣投资开办的企业,催缴款项是顺理成章的事,姜耀成、姜耀宗等人应该是可以为张颂臣代劳的。但其实不然。各分行的头头们牛气哄哄,只认张颂臣,不认其他人,所以这催缴款项的事,特别是催缴大笔款项的事,还真是只有张颂臣一个人能做。张颂臣病倒了,去不了了,去各地分行催缴款项的事也就只好暂时作罢了。各地分行的款项暂时不催了,总行的运转资金从何处筹措呢?情急之下,张颂臣无奈,只得开口向别的米行老板们借钱度日。

  借钱度日,其实是饮鸩止渴。这办法绝对不能用得太久。张颂臣身子虽病了,脑子却依然好用,晓得这道理。所以,在借钱的当天,他便把姜济木喊到病床前,仔仔细细地交代了一番,要他去常德找厉成通融一下,临时调度一部分资金到总行来作周转之用。他觉得常德分行的基础好,有实力,厉成又是姜济木推荐的,两人私交胜过亲兄弟,如果派姜济木去,这件事应该能办成。

  听了张颂臣的吩咐,姜济木略略思忖了一阵,便说:“好吧,我这就去常德吧!其实,不光是常德,岳阳也是可以去一趟的。”

  “是啊,是啊,岳阳也是可以去一趟的,”张颂臣打断姜济木的话,一边说,一边连连点头,“徐泽行忠厚仁义,又是我破格重用的,想必能够知恩报恩,为我分忧解难。只是岳阳在日本鬼子控制之下,谁能去得了呢?”

  “要不,跑完常德,我就再跑一趟岳阳呗!”

  “你不怕累?”

  “嗨,累有什么可怕呀,我习惯了!”

  “那就感谢不尽了!”张颂臣一把攥住姜济木的手,使劲摇晃起来。

  和张颂臣谈完话,姜济木便立即动身去常德了。这一路倒还顺利,一个月便打了回转。回到长沙后,只跟张颂臣见了一面,他便又马不停蹄地向岳阳进发了。去岳阳的这一路却很不顺利。原来,日军第二次攻打长沙失败以后,便疯狂地整军备战,企图尽快地发动第三次攻打长沙的战争。为了备战,他们不仅大大加强了新墙河防线的守备,而且还经常派飞机四处狂轰滥炸。这一来,从长沙到岳阳的这一路就非常难走了。姜济木不得不格外谨慎,走一步看一步,还常常要找地方藏起来躲鬼子的飞机和哨兵。结果,原本三四天就可以走完的路却走了整整二十天。

  徐泽行真是一个做买卖的天才。不到两年时间,他居然就把被日军破坏得成了一片废墟的岳阳分行恢复起来了。他为人仗义,懂得知恩报恩,办事也干脆、痛快。他想了许多办法,终于克服了困难,把张颂臣所急需的资金筹措齐了。

  姜济木拿到了钱,便急着往长沙赶。一路上到处都是鬼子、劫匪、小偷、流民,光着身子走路都得小心翼翼,躲躲藏藏,更何况他这时身上还绑着几十根金条呢!得亏徐泽行有心计,事前给姜济木精心装扮了一番,给他戴上了长短不一、乱七八糟的假发,粘上了参差不齐的胡子,穿上了脏兮兮的破衣服,在他的脸上、脖子上、手上抹上了许多黑乎乎的煤灰和淤泥,还给他手里塞了一个破饭碗和一根赶狗用的长棍子。这一装扮,姜济木俨然成了一个又老又又丑又脏,看着就令人恶心的叫花子。多亏了徐泽行的精心装扮,姜济木这才瞒天过海,躲过了许多灾难。但尽管这样,他也还是走了整整一个月才赶到长沙。

  姜济木前脚刚进长沙,日本鬼子后脚便跟来了。原来,他们的野心膨胀了,等不及了,又发动了第三次攻打长沙的战争,疯狂地向长沙扑来了。

  日军第三次攻打长沙的战争是1941年12月份发动的。他们出动了12万兵力,于12月24日强渡新墙河南进,狂妄宣称“要在长沙过新年”。但他们实在是太自不量力了,很快就遇到了中国军队第九战区13个军约17万人的迎头痛击。薛岳将军在长沙郊外埋伏下了十多万重兵,对日军形成了三面合围之势,并于1942年1月4日拂晓发起猛攻。一场恶战下来,日军终于弹尽粮竭,不得不狼狈逃窜,仓惶突围而去。这一仗,日军损失惨重,伤亡了近五万人。仗打完,日军的指挥官们依然心有余悸,以至于连设在岳阳的司令部都匆匆忙忙地撤退到武汉去了。

  第三次抗击日军侵略长沙,张颂臣依然是不顾一切地捐钱捐粮捐物。这样一来,原本就内囊已尽、元气大伤的福湘米行总行就难上加难,真的经营不下去了。总行经营不下去了,怎么办呢?唯一的办法就是向分行求救,通过结清已到期款项和预支即将到期款项的办法来找他们要钱。这办法虽然可行,但毫无疑问,必须张颂臣亲自出马。

  好在张颂臣的病已好了,基本无碍了,可以到外面去走一走了。于是,和姜耀成、姜耀宗兄弟细细商量了一番之后,张颂臣便动身到各分行催缴款项去了。这一次,他带的主要帮手,依然还是杨金根和姜济木这两员得力大将。

  但张颂臣这次去各分行,却极不顺利。刚走完一半路,便在挨近津市的毛里湖中遇上了劫匪。那伙劫匪人多势众,强悍无比。尤其是那个人称四眼的匪首更是武功了得,一对流星锤指东打西,神出鬼没,就连杨金根碰上了他都直皱眉头。结果,一场恶战下来,张颂臣他们大败亏输,不仅钱都被抢走了,张颂臣自己还负了重伤。

  张颂臣的伤是左小腿里头的那根大骨头折了。这伤虽不会危及性命,却严重妨碍行走。不能走路了,还怎么能去各分行催缴款项呢。没办法,杨金根和姜济木只得找了一副担架,急急忙忙地把张颂臣抬回来了。

  张颂臣受了伤,躺在床上起不来,几乎全米行的人都来看他。姜济勋也来看他了。见姜济木也在屋里,姜济勋便伸手悄悄地拽了拽姜济木的衣袖,又回头瞄了他一眼。姜济木会意,连忙跟着他往外走。

  到了院子外头,姜济勋紧走几步,在一丛竹子后头站住了。他伸头探脑,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然后瞪大眼睛盯着姜济木,神秘兮兮地说:“喂,木头哥,我发现了小颖一个秘密,一个大大的秘密!”

  听说发现了小颖的秘密,姜济木不觉大吃一惊,眼睛立马瞪得老大,神色也立马紧张起来。他走近一步,逼视着姜济勋说:“大大的秘密?什么秘密呀?”

  “说实在的吧,有些话我也不好意思讲,”姜济勋皱皱眉,把嘴巴贴着姜济木的耳朵根子,“小颖这个人呀,真的不怎么样!嘿嘿,你不在,她就跟别人好上了!”

  “跟别人好上了?谁?”

  “张德庆!”

  姜济木身子一抖,瞪着大眼喊了起来:“胡说,小颖不是那种人!”

  “你一天到晚不落家,哪晓得她是什么人呀,”姜济勋眼一斜,嘴一撇,“不信是吧?那就算我白说,行了吧?哼,反正我抓到事实了!”

  “抓到事实了?什么事实呀?”

  “事实可多呐!张德庆老去找她,一见了她,就挤眉弄眼,眉飞色舞,整个人都变了样。还有,去学堂上学的时候,以及放学回来的路上,张德庆都是拽着小颖的手一起走,把我和小莉撂在一边不管。”

  “不会吧?张德庆是老板的孙子,地位高,家里富有,成天穿金戴银,吃鱼吃肉,什么漂亮女人找不着呀,哪会看得上一个地位卑贱的丫头小颖呢!她又不是西施、貂蝉、杨贵妃,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容貌!”

  “木头哥,你说实话,最近见过小颖吗?”

  “最近?没见过!别说最近喽,我只怕有一年多没见过她了!”

  “你那么久没见过她,哪会晓得她如今是什么样子呀?”

  “这就奇怪了?她如今什么样,我还能不晓得吗?才一年多,她能变到哪里去?我和她在一起待了三四年,对她再熟悉不过了,闭着眼都能画得出她的样子来!”

  “嘿嘿,木头哥,这你就错了!女大十八变,晓得不?小颖如今变了哟,再不是过去那个瘦瘦的小丫头了,变成真正的美人了,不信你就自己看看去!”

  姜济勋的话说得很认真,不像是信口开河,姜济木不由得将信将疑。从那丛竹子后头出来后,他就直接往后院走,想去悄悄地观察一下小颖。

  小颖正和小莉在院子里踢毽子。两人玩得很投入,谁都没有朝院门口看。姜济木轻手轻脚地走到院门口便站住了,身子隐到门框后,只把半边脑袋伸出来,悄悄地往院子里瞄。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小颖了,一下就被她的美貌惊呆了。“哎哟,小颖的变化真大呀!个头高了,体型丰满了,肤色也更白净了,这模样活脱脱就是小一号的师娘,难怪张德庆要爱上她了!”姜济木不由得自言自语起来。

  看了一阵小颖,姜济木低头打量起自己来了。他一边打量,一边默想:“就我这模样,配得上人家小颖吗?”想着想着,他忽然有点自惭形秽了,头一低,抽身就走。

  钱被抢了,人还负了伤,张颂臣哪受得了这种窝囊气。刚刚休息了两个多月,伤疤还没好利落,他就嚷嚷着要去毛里湖找劫匪报仇雪恨。姜耀成和姜耀宗连忙轮番着找他做工作,东一句西一句地变着花样劝说起来。他们的话说得很多很乱,意见却很一致,就是劝张颂臣不要轻举妄动,耐心躺在床上养伤,但不妨可以派两三个精明利落的人先去搞搞侦察,摸摸四眼那帮劫匪的底,等到底摸清了,情况明了,那时再作打算。

  张颂臣觉得姜耀成和姜耀宗的意见有道理,便要杨金根在卫队里挑选了三个水性好的年轻人,准备派他们去毛里湖一带搞侦察。这时,姜济木说话了。他强烈要求张颂臣派自己去,理由是他去过毛里湖,路熟。

  张颂臣没有即刻答应姜济木的要求。他眯起眼,细细地看着姜济木,就好像从来不认识他似的。过了好一阵,他才慢条斯理地说:“是呀,济木,你路熟,水性又好,能去跑一趟,那当然是最好不过喽!但是,这一年多来,你老在外头跑,几乎都没歇息过几天,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怕累吗?”

  “嘿嘿,累有什么可怕的,反正我跑惯了!我这人就这样,生性喜欢在外头跑!”姜济木憨憨地笑笑。

  “好吧,”张颂臣慢慢悠悠地点点头,“既然不怕累,喜欢去外头跑,那你就带两个人去一趟吧,速去速回!”

  当天,姜济木就带着两个会水的手下去毛里湖了。其实,他主动要求去毛里湖,不是因为生性喜欢在外头跑,而是由于心里苦。在米行总部待着,天天能见到小颖,可又天天怕见小颖。这滋味实在难受,他受不了。

  四五个月后,姜济木回来了。他没有按照张颂臣的要求“速回”,是有个缘故:他觉得,劫匪不可能老在一个地方待着。因此,在毛里湖一带侦察一段时间后,他就又转道去了津市、澧县、临澧、常德、南县等地,而且还和设在这些地方的福湘米行各分行打了一下招呼,要他们派人对劫匪进行监视,并及时到总行通报情况,争取联合行动。姜济木的这一举动,无疑是很有创见的,意义极其深远。

  到各处跑了一趟,姜济木终于摸清了劫匪的情况。原来,四眼不是毛里湖一带的人,也不是一般常见的以打家劫舍、谋财害命为目的的普通劫匪。他是岳阳人,家就住在新墙河北岸的漕河镇,本名叫做冯奎,小名冯三癞子,由于两只眼睛上头都长有黑色印迹,固又被人叫做四眼。这人是个典型的懒汉、流氓,向来不务正业,专以偷盗为生,而且还经常糟蹋妇女,在当地的名声很不好听。岳阳沦陷后,他投靠了日本人,经常跟在鬼子的P股后头搬弄是非,祸害百姓。因此,当地人对他恨之入骨,见了他便啐唾沫,甚至扔砖头,砸瓦块。很多人还公开扬言说要“做了他”。日本鬼子也觉得他名声太臭了,不大好用。于是,便要他离开当地,拉一帮地痞流氓进湖区做秘密勾当。因此,他那一伙人表面上是为匪为盗,实际上是当汉奸,做卖国贼,专门为日本人做事。诸如为日本人探路带路、刺探情报、暗杀抗日人士等,他们几乎无所不作。

  姜济木把打听来的情况一说,张颂臣立马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嚷嚷道:“噢,闹半天他还不只是要劫我张颂臣的财,而是要劫整个中国呀!这种危害国家的逆贼不除,那还得了?杨金根,赶紧从卫队中选三十个人来,跟我去毛里湖打四眼!”

  姜耀宗这时正好在旁边。他忙打了个手势,拦住杨金根,转眼看着张颂臣说:“大哥,我有话说!听我把话说完,你再调兵遣将行吗?”

  张颂臣气哄哄的,挥挥手,说:“好、好、好,你说,你说!”

  “大哥,你也晓得,做大事是要讲天时、地利、人和三大条件的,如今这三大条件可都不具备呀,”姜耀宗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头,“先说天时吧:湖里作战,以春秋两季为宜,而现在眼看着冬天就要到了。一到冬季,湖里天寒地冻,很多河汊就结冰封路了,根本走不了船,你说还能打仗抓劫匪吗?倘若咱们的船进到湖里,被冰困住了,进不得进,退不能退,活活地挨劫匪打,那又该怎么办呢?好吧,就说咱们卫队的这些人勇敢,不怕死,但他们是常年生活在城里的,从来没有经过湖区那种恶寒环境的历练,抵抗寒冷的能力比得上常年在湖区摸爬滚打的劫匪吗?再说地利吧:湖里港汊众多,水道极难辨认,稍有不慎,就可能陷入死路、绝地。这样复杂的地形,咱们熟吗?能赶得上劫匪吗?劫匪可是常年活动在湖里的呀!他们的路熟得很。哪里能走,哪里不能走,他们清楚得很,而咱们可就不行了!知己知彼,以强敌弱,方能百战百胜。咱们怎么能不认请自己的弱处,盲目地以弱敌强呢!最后,咱们再来分析一下人和吧:咱们得人心,劫匪不得人心。这当然是咱们占优势,劫匪处劣势。但这只是一方面。从另一方面来看,咱们也还是有劣势的。很明显,劫匪后头有鬼子支持,兵多将广,武器先进,而咱们呢,咱们可是孤军作战呀!”

  “孤军作战?咱们人多,劫匪人少,老子带三十个精兵强将对付不了他四眼那十多个劫匪?你也太小看我们自己了吧?”

  “不是小看,而是事实求是。三十个打十多个,表面上看是以大敌小,以强敌弱,有取胜的绝对把握,而实际上却是开大炮打蚊子——没准头!明摆着,劫匪的流动性很大,今天在这里,明天跑那里,根本就没有固定的居留地,你上哪里去抓他呀?他们在湖里待惯了,走到哪儿都能吃上饭、睡好觉,咱们这些人行吗?”

  “那你说怎么办呢?”

  “怎么办?两句话、八个字:养精蓄锐,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嘿嘿,”张颂臣冷笑不止,“咱们在城里,劫匪在湖里,这中间相隔的距离,少则上百里,多的话,只怕五六百里都不止。耀宗老弟呃,你又不是千里眼,这么远的距离,他们即使发生了什么变化,能看得到吗?”

  “怎么会看不到呢?大哥,你的理解也太片面了吧?当然,你要亲眼看到劫匪的变化,那确实很难,甚至根本就不可能,因为你不可能亲自跟在他们身边。但是,你自己不可能亲眼看到劫匪的变化,你的手下人却完全可能亲眼看见他们的变化呀!你手下不是有很多人吗?他们不就是你的耳朵、鼻子、眼睛吗?他们分布在湖南全省各地,什么情况不知道,什么信息打听不来呀?”

  张颂臣似有所悟,头一抬,眼睛盯着姜耀宗,突然说:“哦,我明白了,你是要我发动各分行监视劫匪的行踪?”

  “对呀,”姜耀宗一拍大腿,“咱们的分行是多好的耳目呀,怎么不好好加以利用呢!大哥,事不宜迟,这事咱们得赶紧办!姜济木已经去过常德、津市等地的分行了,和他们打了招呼,这事就算是已经有开头了。但可惜这开头做得还不够到家,下一步还要抓紧时间做。怎么做呢?主要是要派人继续联系,并明确分工和任务。我估计,姜济木打好了招呼的这些分行会有所动作的。多则三两个月,少则二三十天,他们就会主动上门联系的。要不,下一步的事就等分行派人来了以后再说吧,好吗?”

  姜耀宗这番道理说得再清楚不过了,张颂臣不得不服。他头一摆,笑笑说:“好吧,赛诸葛,我听你的,‘静观其变’!”

  张颂臣安静下来了,姜济木就没事干了。他也不得不安静下来,天天待在总行院子里找人聊大天,扯闲谈。他和姜鹤卿、姜济勋毕竟是叔侄、兄弟,有亲情连着,所以话也最多。三个人没事的时候,就常聚在米行后院的小湖旁闲聊。

  闲聊时,三个人的话题明显不同。姜鹤卿最喜欢聊的是杨金根和武术,姜济木最喜欢聊的是自己这几年来的经历和见闻,而姜济勋最喜欢聊的是小颖。这天晚饭后,叔侄三个又跑到小湖边聚会了。姜济勋在石板上一落座,便斜眼瞧着姜济木说:“木头哥,这一回呀,这顶绿帽子你铁定是戴上了!”

  姜济木回头看了弟弟一眼,正要说话,姜鹤卿却抢先说话了:“怎么啦,济勋?你又有新发现了是不?”

  姜济勋笑笑,偏转头扫一眼姜鹤卿,说:“没错,卿叔,我又发现新大陆了,小颖的手腕上多了一个镯子,玉的,墨绿色,漂亮极了!”

  姜济木眼一斜,撇撇嘴:“那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她自己就不能买呀?”

  “不是小颖自己买的,”姜济勋大声嚷嚷,“是张德庆买的!”

  “张德庆买的?你怎么知道?”姜鹤卿回过头,紧盯着姜济勋。

  “我亲眼看见张德庆给她带上的嘛!”姜济勋说,神态一本正经。

  姜鹤卿愣了一下,皱皱眉头,盯着姜济勋问:“是嘛,你亲眼看见张德庆给小颖带上了玉镯?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在院子后头,”姜济勋头一摆,撅起嘴,指了指不远处,“小颖当时正在洗衣服,张德庆在旁边蹲着看。他看了一阵,就抓住小颖的手,给她戴上那镯子了!”

  “哦!”姜鹤卿说了一声“哦”就没下文了。

  姜济木没说话,一只手插在头发里使劲抓。

  姜济勋看了姜济木一眼,突然大声吼叫起来:“木头哥,你难道真是一根木头啊?老婆叫人抢走了,还屁都不放一个!窝囊废!喂,说说吧,你究竟是什么打算呀?小颖还要不要啊?不要,我可就要了啊!”

  “济勋,弟弟跟哥哥抢女人,这叫什么话呀?”姜鹤卿说完,朝姜济勋狠盯了一眼。

  “什么话?大实话呀,”姜济勋头一扭,扫了一眼姜鹤卿,“我是跟张德庆抢老婆,不是跟我哥抢,有什么不可以的?我哥不要了,小颖就跟我们家没屁关系了,算外人了,我当然可以抢了做老婆喽!哼,这么好的女人,我舍不得给别人!这回呀,我抢定了!我长得比张德庆好,人也比他聪明,还就不信抢不过他!”

  “喂,济勋,我可警告你了啊,冷静点,别胡来,”姜鹤卿伸手摇摇姜济勋的肩膀,“张德庆是老板的孙子,你和他又是好朋友,哪能……”

  姜济勋打断姜鹤卿的话,眼一瞪,嚷道:“好朋友怎么啦?好朋友就要低三下四,一切都让呀?我做不到!哼,别的事都好说,唯有老婆不能让!木头哥,跟你说好了啊,你要是不要的话,我可就真要跟张德庆抢了,小颖我绝对不能让给他!”

  姜济木突然一回头,盯着姜济勋说:“我说过不要她的话了吗?”

  姜济勋愣住了,嗫嚅道:“那、那好吧,我先不抢。不过,话说明了啊,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要是真心不要的话,就告诉我一声!”

  姜济勋话说得很重,姜济木的心里感到震撼了。他想去找找小颖,和她敞开心扉谈谈。他一夜都没睡,早早地就起来了,独自一个在后院外头溜达了好半天。后院外头有一块空地。那空地一面挨着房屋,三面是约三尺高的矮墙。矮墙的外面栽着一溜密密麻麻开满粉红色花朵的木槿。姜济木知道小颖的习性,起床后必要到那空地上去洗脸刷牙的。于是,他一弯腰,悄悄地钻到矮墙和木槿树之间的空隙里藏起来了。矮墙上有很多裂缝。通过那些裂缝,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见空地上的一切。

  姜济木藏好没多久,小颖就来了。她站在矮墙跟前,开始刷牙了,右手捏着牙刷,左手端着水杯,脑袋轻轻摇晃,腰肢也微微颤动,一切动作都显得是那么潇洒、洋气、迷人。姜济木离小颖很近,最多也就三四尺远,好像都闻得到她身上那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气了。他把眼睛凑近矮墙,找了一条比较大的裂缝,屏声静气、聚精会神地往里看,连大气都不敢出。看着小颖那秀丽的身影,漂亮的面容,潇洒自如的动作,他既觉得很熟悉,又感到很陌生,心里真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他本来想一见到小颖就立马跳进墙去,抓住她的手,搂住她的腰,好好痛诉一番衷肠的。但这时,他却又有点打退堂鼓了。“她变了,变得洋气了,漂亮了,像个仙女了,还会看得起我这个乡巴佬吗?”姜济木心里想。

  小颖刷完牙,开始洗脸了。她缓缓地挽起衣袖,露出白如嫩藕的手腕,从上面慢慢地褪下一个玉镯来,一转身轻轻地放到旁边的石板上。姜济木看到那玉镯了,就像心脏突然被人挖掉了似的,感到了一阵从来没有过的失落和悲凄。他不敢再看小颖了,更不敢再看那玉镯了,脑袋不觉往下一沉,闭上了眼睛。就在这时,意外出现了,一阵凉意突然袭来,他立马全身透湿,变成了落汤鸡。

  凉水激醒了姜济木。他抬眼一看,只见小颖正拿着一个空脸盆转身往里走。那水显然就是她泼的。她洗完脸后,就把那盆洗脸水隔着矮墙泼过来了,一点不剩地泼到了姜济木身上。“她为什么要往我身上泼水呢?无意,还是有意?无意的话,为什么泼得那么准呢?一盆水整个泼到我脑袋上了,一点都没糟蹋。有意的话,那她为什么那么恨我呢?我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呀,以至于她要对我如此恨之入骨?——看来,我和她这辈子是没戏了!唉,算了吧,算了吧,找她没用了,说什么也都没用了!”姜济木这样想着,站起来抖搂抖搂水,转身就走。

  姜耀宗猜得没错,一两个月后,姜济木打好了招呼的那几个分行就不断地派人来总行通报劫匪的消息了。津市分行的人是最早来通报消息的。他们说一个半月前曾经在毛里湖看到过四眼,后来就再也没看见过了。接着,汉寿分行的人来报告说,他们最近在目平湖、大连湖一带见到过四眼。后来,常德分行的人也来报告说,他们近来经常看见四眼带着一帮劫匪出入于牛屎湖、冲天湖和沅江一带。

  各地分行通报的这些消息说明了什么呢?姜耀宗仔细分析了一番,又绘制了一张地图,然后就拿着那张地图来找张颂臣了。他把地图摊开放在桌子上,手指着地图上的圈圈点点说:“大哥,各分行提供的情报很重要啊!这些情报至少说明了一个问题。什么问题呢?那就是劫匪的活动中心已经开始转移了。他们原来的活动中心是津市的毛里湖一带,现在已经渐渐地向南向西转移了,也就是转移到常德、汉寿一带了。具体来说,就是这个地方。”

  姜耀宗用手指着地图上的一片地方让张颂臣看,张颂臣看了半天,却也还是没看清楚。他不看地图了,干脆把眼神移开,看着姜耀宗说:“嗨,耀宗,你就别指地图了,我眼神不好,看不见。你就直截了当地说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吧。不瞒你说,那地方我也熟,山川地理形势都在我胸中藏着呐!”

  “那当然,整个湖南大哥都跑遍了,还有哪个地方不熟呀,”姜耀宗笑笑,“我说的这地方,大概就是常德、汉寿、津市、安乡四地之间的那一片水网地带。那地方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湖荡,如牛屎湖、荷花荡、苇子荡、柳叶湖、百家湖、七里湖、三家荡、谢家湖、青牛湖、霸王湖等等,叫什么名字的都有。从情报分析,四眼这拨劫匪很可能是把这块水网地带作为活动中心了。因此,我们可以考虑在这一带下网抓他。”

  “这一带地方,湖荡、河汊很多,互相连通,水道很乱,这网还真不好下哟!”

  “是啊,那一带的水道确实很乱,搞不清哪条是能走船的,哪一条是不能走船的,而且面积也太大。要在那么大的范围内下网,确实是难于上青天。不过,事在人为嘛,我们可以想个办法把范围缩小呀,对不?”

  “什么办法?”

  “赶鱼的办法!”

  “赶鱼?怎么赶?”

  “我们乡下打渔,一般都是这样做:先选定一个地方把网下好,然后就派人到四周赶鱼,等到把大部分鱼都赶到下网的地方了,再突然把网收起来。”

  “嗯,这办法不错,可以概括为八个字:中心下网,四围赶鱼。不过,这办法好是好,也很费人力。我们往哪儿去找那么多能够‘赶鱼’的人呢?”

  “‘赶鱼’的人有的是呀!”

  “有的是?在哪里?”

  “分行!”

  “噢,我明白了,你是想动用分行的人力来参与‘赶鱼’!”

  “对呀!分行的人不是现成的嘛,为什么不用呢?”

  张颂臣乐了,微微笑着说:“中心下网,四围赶鱼。好,我们就用这办法了!赛诸葛,说说看,人力怎么安排,具体怎么布置?”

  “很简单,派人速往常德、汉寿、津市和安乡各分行联系,命他们组织十人左右的强干队伍参与围剿劫匪。他们的主要任务是阻住劫匪的去路,把劫匪往四地交界的霸王湖、泥鳅荡、百草洼一带赶。派杨金根、姜鹤卿、姜济木各带五个人和一条船,立即赶往霸王湖、泥鳅荡、百草洼一带埋伏,一旦发现劫匪,就予以迎头痛击。”

  “那我呢?你让我干什么呀?”张颂臣愣愣地盯着姜耀宗。

  “你?你就在家里坐等捷报呗!人手足够了,你又何必去亲冒矢石呢,对不?你要是有所闪失,我们怎么办呀?”

  “不行,我得去!我无论如何也得去!总行和分行的联合行动,我不去怎么行?”张颂臣斩钉截铁地说。

  姜耀宗拗不过张颂臣,只得点点头说:“好、好、好,你非得要去,那去吧,反正我们谁也阻拦不住你。不过,大哥,小弟有一句话得跟你说清楚:大哥的性子有些急,而这次围剿劫匪可真是急不得的哟!否则的话,就有可能打草惊蛇,前功尽弃了!大哥,请务必耐住性子,静心等待机会,千万莫草率行动,让劫匪们钻了空子!”

  姜耀宗把一切安排好,张颂臣就带着人马出发了。因为怕惊动劫匪,他们采取了分散行动。杨金根、姜鹤卿、姜济木各带一条船,悄悄地向洞庭湖区的西部潜行。到了霸王湖、泥鳅荡、百草洼一带后,他们就钻进密不透风的芦苇丛里藏了起来。

  姜耀宗分析得不错,四眼果然是想把常德、汉寿、津市、安乡四地的中间地带作为活动中心。他先是领着劫匪们往常德方向走,结果在牛魔湖中碰上了常德分行的队伍。常德分行的队伍是厉成亲自带的队,人多,而且精干。他们早就做好准备了,一阵猛攻,打得劫匪晕头转向。劫匪吃了亏,掉头便往汉寿方向跑。结果,在一个名叫牛鼻滩的地方,他们又碰上了汉寿分行的队伍。汉寿分行的队伍虽然人少,但毕竟地形熟。他们把劫匪引入死河汊,逼得劫匪们进不得进,退不得退,活活地挨了一顿打。劫匪们好不容易摆脱汉寿分行队伍的纠缠,拼命地往北逃,想重返毛里湖,结果又在毛里湖南部的张家咀遇到了津市分行队伍的突然攻击。津市分行的队伍也是做好了精心准备的。结果,一仗下来,劫匪的队伍七零八落,只剩下不到十个人了。四眼勉强整顿了一下队伍,拔腿就走,想往东逃。但刚走到白米湖,安乡分行的队伍又杀过来了。四眼自知不敌,回身便往西南逃,结果没多久便陷入了泥鳅荡。见“鱼儿”终于被赶过来了,张颂臣大喜,连忙命令杨金根、姜鹤卿、姜济木三员大将率领手下一齐出动,迅速合围。

  张颂臣还是太性急,合围过早了一点,以致匪首四眼得以逃脱。当时,他见米行的三条船从三个方向围过来了,唯有东北方向没有人,还有一个空隙可钻,便一个猛子扎入水中,从水底逃往东北方向去了。

  四眼走了,就没人指挥了,劫匪们无头苍蝇似的乱成一团,哪还有战斗力!他们左冲右突了一阵,见无路可逃,只得束手就擒。

  四眼跑了,跑到哪里去了呢?姜济木断定他是从水底潜逃的,而且一定是往东北方向跑了,便迅速跳入水中,全力追赶。果然,追赶没多久,他就发现了一个秘密:前方水面上有一根竖立的芦管在迅速移动。他断定那就是四眼,连忙加快速度,紧游几下,赶到了那根芦管附近,一伸手把它拔了下来。

  那根芦管是四眼用来在水下呼吸的,差不多就是他的生命线。没了那根芦管,四眼就没法在水下呼吸了。他憋了一阵,实在憋不住了,便只得冒出水面。

  姜济木早就在水面上等着四眼了。见他冒出水面来,呼哧呼哧地喘粗气,姜济木便迅疾伸过手去,用手臂死死地箍住了他的脖子。四眼的水性好,姜济木的水性更好,更何况四眼的脖子还被姜济木死死地箍住了呢!所以,四眼使劲折腾,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姜济木的控制。姜济木把他摁到水里,让他咕咚咕咚地喝了好一阵水,把他灌得直翻白眼。过了一阵,四眼终于不动了,身子渐渐软了下来。姜济木还以为四眼快死了呢,便丢下他,自己上岸了。他也累得不行了,上了岸,便往地上一躺,想好好歇一歇。

  四眼并没有死,而是在装死。他在水里待了一阵,便恢复元气了。见姜济木躺在岸边,闭着眼睛休息,他便悄悄地潜上岸,突然拔出匕首来,猛地朝姜济木扎去。四眼这一下扎了个正着,匕首刺进姜济木的左侧腰腹部了。霎时,姜济木的腰上鲜血喷涌而出。姜济木感到一阵剧痛,急忙睁眼看时,四眼双手紧握匕首,又朝他的胸口扎来了。姜济木大惊,连忙伸出双手抓住了匕首的刀刃。

  四眼双手紧握匕首的刀柄使劲往下压,姜济木双手抓住匕首的刀刃奋力往上顶,两个人殊死搏斗,全都使出了最后的力气。但姜济木显然处于劣势,他受了重伤,流了很多血,元气已经损耗殆尽,双手抓住的又是匕首的刀刃。眼看着那匕首一点一点地往下压,很快就要刺进姜济木的胸膛了,形势危急万分。

  就在这时候,姜鹤卿来了。他一个箭步蹿了过来,猛地飞起一脚,踢向四眼的脑袋。这一下踢了个正着,四眼的下巴磕挨了一脚。他身子一歪,仰面倒在了地上。

  姜济木流了很多血,脸色十分难看。姜鹤卿蹲下身子,伸出双手抱住了他。突然,姜济木神色大惊,对着姜鹤卿喊了起来:“当、当心后头,四眼拿着刀过来了!”

  “我晓得,你别着急!”姜鹤卿轻声说。随即,他放下姜济木,身子一翻,仰面躺倒在地,双腿蜷缩,突然向后猛地蹬出。这一招兔子蹬鹰极其厉害,一下就把四眼蹬得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了。地上有一块石头,一个尖角向外突出。四眼的脑袋正好磕在那块石头的那个尖角上了,后脑勺磕出了一个大洞,里面的鲜血往外直流。

  四眼武功虽然不错,但他已是强弩之末。在水中和姜济木的那一番殊死搏斗,耗光了他的绝大部分体力。现在又受了姜鹤卿一招极为厉害的兔子蹬鹰,他就更是元阳尽泄,精衰力竭了。但他晓得自己作恶多端,除了殊死搏斗就再无活路,因而依旧不肯束手就擒。他爬了起来,拿起匕首,趔趄着脚步向姜鹤卿冲来。

  看着四眼东倒西歪的模样,姜鹤卿不禁冷笑了一声。他不仅不躲四眼,反倒迎着四眼走去。眼看着四眼手中的匕首就要戳到胸口了,姜鹤卿突然左脚往外一移,身子向左一偏,右手猛地一伸,一下子就把四眼的手抓住了。紧接着,他左手往上一抬,再往前一伸,很快又把四眼的脖子箍住了。到这个地步,四眼就真的是没别的希望了,只想早死早超生。姜鹤卿右手猛一使劲,四眼的手腕、膀子就跟断了似的,疼得直钻心。姜鹤卿左手稍一用力,四眼的脖子就出不来气,青筋暴露,眼珠鼓突,脸色涨得通红,嘴巴也不由自主地裂开老大。

  杨金根赶来了,张颂臣赶来了,大家全都赶来了,但姜济木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伤得太重,血流得太多,昏晕过去了。

  张颂臣特别喜欢姜济木。姜济木受了伤,他非常心疼。他把他送进湘雅医院治疗,几乎每天都要到医院来看他。姜济木跟张颂臣的内眷也很熟。因此,张颂臣来看姜济木时,他的内眷,包括丫鬟、仆妇和佣人们也都跟着。这样一来,姜济木就不寂寞了,病房里天天挤满了人,男女都有,嘻嘻哈哈,热热闹闹。

  病房里人很多,热闹非凡,姜济木却仍然感到很孤单、寂寞,心里老也高兴不起来。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所有熟识的人他都看到了,却唯独有一个人没有看到。那个人就是他最怕看到、却又最希望看到的小颖。

  姜济木非常想念小颖,想得觉都睡不踏实了,稍有惊动就醒。一天半夜里,他好不容易才睡着了。突然之间,他听到一阵哭泣的声音隐隐传来。接着,他又感到脸上突然一凉,似乎有一滴水珠滴到了脸上。他醒了,只见一个人影从眼前闪过,霎时就不见了。那人影有着一头长发,明显是个女的。

  “这人是谁呢?深更半夜里,黑灯瞎火的,跑到我床前哭什么?莫非——莫非是小颖来看我了?对了,一定是小颖!小颖就是一头长发。”姜济木这样一想,不由得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心里头甜酸苦辣各种滋味都有,说不出是高兴、激动,还是悲伤、委屈。

  一想起小颖,姜济木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不由得挥起双手,对着茫茫夜空喊了起来:“小颖,是你来看我了吗?我好高兴呀!你快出来吧,我想见你!”

  病房里空空落落,没人回应。

  姜济木确信是小颖来了。他又对着夜空絮絮叨叨起来:“小颖,无论天多黑,我都看得出来是你。你那模样,我永远忘不了,在哪儿都认得。你肯定是来了,绝对是在这屋子里。你既然来了,又何必藏着躲着呢,那有什么意思呀?快走出来吧,让木头哥哥好好看看,行吗?木头哥哥好长时间没好好看过你了,好想你啊,想得脑袋疼,想得天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你晓得吗,这几天看到好多人都来看我了,唯独你没来,我都觉得活着没意思了。平常时,也许是太忙,没有功夫想人想事,见不到你,也还勉强能过得去;这阵子受伤了,躺在病床上起不来了,有功夫想人想事了,我才真正感觉到见不到你心里是那么的不好过。小颖,你晓得吗,在我心里头,你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没有你,我可真的是活不下去哟!”

  依旧没人回答,病房里还是一片寂静。

  说着说着,姜济木忽然想起了几年前自己和小颖常在一起的情景,心里头不由得感慨起来。他长叹一口气,柔声细语地说:“还记得咱们俩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吗?那还是四年前秋天的事情呐。那天一大早,天还没大亮,我就赶到湘北水关的码头了。码头上没有人,只有你一个人趴在船上擦船帮。我见了你,便把要跟陈七老倌一起去西乡扮禾的事说了说,求你开恩放我上船坐一坐。我原以为你年纪小,可能不会让我上船的。但没想到,你年纪虽小,人却懂事,当时便痛痛快快地答应让我上船了。我上船后,帮你擦了一阵船帮,陈七老倌就带着他那几个儿子过来了。远远地看见他们过来了,我就想跟他们逗逗乐,找个地方躲起来。你很聪明,懂得我的意思,当时就把船板掀开,让我往里面躲。我躲进去后,你盖上船板,还跟我开了个玩笑,故意坐在船板上嘻嘻哈哈地对我说:‘嘿嘿,这回好了,你就在我P股底下,我放个臭屁,你也得全吃进去了!’唉,时间过得真快呀,一晃四年过去了,我长大了,你也长大了,而师傅师娘呢,却都……”

  房间里突然有声音了。那是抽泣声,发自床底下。

  姜济木一听那声音,就晓得是小颖在哭。他激动了,突然一偏身子,脑袋向一侧伸了过来,想去看床底下。但这一下糟糕了,他的动作太大,牵动了伤口。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猛然袭来,姜济木“哎哟”一声大叫,仰面便倒。

  床底下忽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小颖爬出来了。她猛地站起来,扑向姜济木,战抖着声音大喊:“怎么啦?伤口疼了吧?死鬼,谁要你动的!”

  “不、不要紧,”姜济木使劲咬紧牙关,“有、有你在,我、我就不……不疼了!”

  “你忍一会儿,我去喊医生!”小颖着急地说。

  “不、不用了!”姜济木突然一伸手,抱住了小颖的脑袋。

  “别、别抱我!”小颖边说边挣扎。

  “我好想你啊,”姜济木边说边哭,“你不走行吗?陪陪我吧!我不能没有你呀!”

  “不能没有我?哼,全是假话!”

  “不,不是假话,是真话!我真的是喜欢你,不能没有你!说了假话,我就天打五雷轰!”

  “喜欢我,那为什么不肯带我去你家呢?”

  “不肯带你去我家?哪有这事呀!你没看见吗?我一年到头忙得要死,三百六十天,天天在外面跑,哪有时间回去呀!”

  “你没回去过吗?”

  “就回去过一次!”

  “那你带我走了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带我走呢?”

  “那次回家没带你走,可怪不得我啊,你没在长沙嘛!”

  “胡说八道!我怎么没在长沙呀?那几天,我哪儿都没去,就在张府里待着呢,天天等着你来找我。可等来等去,就是老也见不着你的人影。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你回家了,把我一个人丢在了长沙!”

  “奇怪了!那一次我明明听人说你跟着老夫人去南岳了呀,怎么你还在张府里待着呢?”

  “听人说?你听谁说我去南岳了呀?”

  “张德庆说的。我临走前去找你,想带你一起走,结果在后院过道里碰到了张德庆。他问我找谁,我就把想带你回家的事跟他说了。他一听,当即便说你已经跟老夫人走了,要十天半个月以后才能回得来。那一次,张老板总共才给了我三天假,我一琢磨,实在等不及了,便只得一个人回去了。”

  “张德庆,王八蛋,故意编瞎话骗人,不得好死!”

  “怎么,那次没去南岳,是张德庆编的瞎话?那他为什么要编瞎话骗我呢?”

  “那你还看不出来呀?他没憋好屁呗!”

  “没憋好屁?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他呀,打上我的主意了!”

  “哦,原来是这样!那、那你的意思呢?终身大事,当然得你自己拿主意喽,对吧?这事,你自己拿定主意了吗?”

  小颖一咬牙,斩钉截铁地说:“我早就拿定主意了!”

  姜济木心头忽地涌起一丝悲凉,拖着长音说:“噢,那倒也好,张家有的是钱,张德庆人也长得不错。”

  “狗屁,钱财管屁用,”小颖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呀,反正下定决心了,大不了一死!旁边不就是湘江嘛,往里一跳,一了百了!”

  姜济木心里一喜,张口就问:“哦,这么说,你是看不上张德庆喽?”

  “你说呢,我能看得上他吗?实话告诉你吧,别说是张德庆,就是李德庆、王德庆、刘德庆,天下所有的德庆都来了,条件比张德庆好一千倍一万倍,我也看不上!”

  “你既然看不上他,那为什么还要接受他送的礼物呢?”

  “什么?我接受他送的礼物了?谁说的?”

  “谁说的不重要,关键是事实,”姜济木一把抓住小颖的手,指了指她手上戴着的那个玉镯,“这镯子不就是张德庆送的吗?”

  “胡说!这镯子哪是张德庆送的呀!”

  “那就奇怪了!不是张德庆送的,那为什么张德庆给你戴上呢?”

  “张德庆给我戴镯子?谁说的?”

  “我刚说过了,谁说的不重要,关键是有没有这回事?”

  小颖低头沉思,过了一阵,才抬头说:“噢,我记起来了,好像是有过这么一次。那还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事。那天,我在洗衣服,把手镯褪下来放在石头上了。张德庆那王八蛋来了,看见了那镯子,就非得给我戴上。我见他是个主人,不好意思过分地违拗他,便只好伸手让他戴上了。这事能说明什么呢?手镯又不是他送的!”

  “手镯真不是他送的?”

  “真不是他送的!骗你,我就是小狗!”

  “那是谁送的呢?”

  “谁也没送,我自己买的!”

  “你自己买的?我不信!那么贵重的东西,你买得起吗?”

  “是假玉,不是真玉,不值钱的!”

  “假玉?是嘛?”

  “怎么,你还不信,那我不要它了!”小颖褪下玉镯,往地上一丢。只听“啪”的一声,玉镯摔得粉碎。

  “嗨,你何必摔碎它呢,戴在手上不也挺好看的嘛!”

  “原来觉得好看,现在觉得难看了。你不喜欢它,我还戴着干什么?”

  “这么说,你心里还有木头哥喽?”

  “我什么时候没有你过呀?”

  “那、那你为什么恨我呢?”

  “恨你?哪有这事!”

  “不恨我,那为什么老躲着我呢?”

  “你不带我回老家,我心里有气呗!”

  “好吧,就说躲着我,不肯见我,是心里有气。那往我身上泼水,也仅仅是因为有气吗?”

  “我什么时候往你身上泼过水呀,造谣!”

  “这事还真不是造谣!”

  姜济木一边笑,一边说,把自己那天早上被小颖泼水的事细细说了一遍。小颖一听乐了,笑了半天才说:“该!谁叫你躲在那矮墙后头的呢!我看呀,泼一次还不够呐,还得再泼几次!喂,木头哥,哪天你再到那矮墙后头去躲着吧,我还去泼水!这次呀,我得泼三盆,不,泼五盆,泼十盆!”

  事实澄清,疑团尽释,小颖和姜济木终于和好如初。两人又像从前那样有说有笑,亲密无间了。但他们和好了,张德庆和姜济勋却不大高兴了。

  张德庆不管不顾,继续死缠小颖不放。小颖去哪里,他跟着去哪里。小颖做什么,他跟着做什么。小颖在房里待着,他便也在房里待着。这一来,便惹恼小颖了。她一怒之下,跑到老夫人面前告了一状。老夫人大怒,当即把张德庆骂了一顿。

  姜济勋一连七八天都不来医院看姜济木。这一天好不容易来了,却还阴沉着脸,不怎么说话。姜济木开玩笑逗他,他不仅不乐,反倒脸一偏,莫名其妙地甩下一句话来:“别以为天下就小颖一个好女人!哼,好女人有的是!瞧着吧,我肯定能找一个比她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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