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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姜鹤琴死了,葬礼很隆重,鞭炮放得特别多,送葬的人也特别多。也许是由于他的一生太过悲惨,引起了人们格外同情的缘故吧,附近十村八里有关没关的人都来给他送葬了。然而,出人意外的是,在庞大的送葬行列中,却没有看见月娥。

  月娥哪里去了呢?其实,她哪里也没去,就在家里。她把她自己关起来了,就关在她睡觉的那个屋里。屋门关着,上紧了门闩。她背靠着屋门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两个孩子,既不哭,也不说话,脸上没有一点眼泪,也看不出一丝一毫异样的表情,就好像下葬的那个人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似的。

  不过,月娥虽没有给姜鹤琴送葬,却是第一个到坟前来看他的。当晚,她就来看他了。她独自一个跪在姜鹤琴坟前默默地哭着,默默地流着眼泪。哭了好一阵,她又开始说起话来了,声音很小,絮絮叨叨,断断续续,谁也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月娥的行为有些异样,耀大娭毑自然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知道,月娥跟鹤琴的感情深,关系非同一般。她担心月娥想不开,会出事,就一直默默地注视着月娥的行动,悄悄地跟在她的后面。见月娥在鹤琴的坟前待的时间太久,她便出来干涉了。

  “月娥,你鹤琴哥头一夜在这里睡觉,需要安静,咱们可不能多打扰他呀!来,快跟娘回家吧,济勋和济珠还在家里盼着你回去呢!”说完,耀大娭毑便上前挽起月娥的胳膊,硬把她拽回家了。

  一到家,婆媳俩各自回了自己的屋。耀大娭毑进了屋,便倒头躺下了。儿子死了,她心情很不好,需要静一静。再说,这几天忙着料理儿子的丧事,她也实在累得不行,都快累趴下了。但月娥进了屋,却没有往床上躺。她不能躺,家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她做呢。那些事可都是撂不开、拖不得而别人又无法替代她做的。

  两个孩子正趴在地上打架。小济勋揪着小济珠的头发,小济珠扯着小济勋的衣服,两个人又哭又叫,互不相让。月娥一进门,孩子们便迅疾地松开手,嚷嚷着朝她跑过来了,一个抱住她的左腿,一个缠着她的右腿。她弯下腰,一只手抱起了小济珠,另一只手搂着小济勋,然后抬起脚踢了踢房中间的一把椅子。等那椅子骨碌碌地滚到墙根停住了,她便踉跄着走了过去,一P股坐下了。

  哑巴鹤年正七扭八歪地躺在床上,双手使劲地抠着头皮,嘴巴里叽里咕噜地大喊大叫。月娥明白他的意思,他这是在喊她快点过去。他憋了一天了,再也忍受不住躺在床上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能做的烦闷了,迫切需要她的抚慰,也迫切需要自身的发泄。但这时月娥却顾不上管他。两个孩子把她缠住了,她必须先哄孩子睡觉。她把两个孩子分放在自己的两条腿上坐好,让他们把小脑袋歪靠在自己的胸部上,然后一边用手轻轻地抚摸他们的后背,一边小声地哼着小调:“咕咕咕,咕咕咕,和尚吃豆腐。豆腐四只角,和尚吃菱角。豆腐四条边,和尚喊皇天。皇天喊不应,和尚乱敲磬……”

  哄了好半天,两个孩子好不容易睡着了。月娥慢慢地站了起来,慢慢地移动脚步,慢慢地走近床边,轻轻地把孩子放在床上。她刚把孩子放下,还没来得及给他们盖上被单,哑巴鹤年的一只手就伸过来了。那手强劲有力,像钢钩似地牢牢地勾住了她的脖子。月娥来不及做任何动作,一下子便被勾倒了。很快,哑巴鹤年那庞大的身体又迅速压了过来。他就像狮子、老虎征服猎物那样,把月娥死死地压在自己身体下面,一边伸着毛烘烘的嘴巴在她的脸上、脖子上、胸部上、大腿上使劲地乱拱,一边双手齐动,胡乱地撕扯着她的衣裤。刹那间,他就把月娥从上到下剥了个精光。月娥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了,头发乱七八糟,裤带断成了两截,衣服扣子散落了一床。

  对哑巴鹤年,月娥是深知的。她了解他的脾性,同情他的遭遇,也能体谅他的一切行为和做法。她知道自己在这时候是绝对不能有任何动作的。倘有动作,哪怕是一点点轻微的动作,偏一下脑袋,或是轻轻地挪动一下身体,那都会招致他的误会和恼怒,甚至是拳脚相加。所以,尽管自己很难受,身上无处不在疼痛,月娥却还是静静地躺着,一动也不动,默默地承受着、忍耐着一切。

  好半天,哑巴鹤年才折腾完。他怪叫一声,从月娥的身上滚落下来,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

  月娥吃力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伸开手指捋了捋头发,便在床边坐下了。两个孩子睡得很熟,拳打脚踢,满床乱滚。她伸手把他们拽了过来,让他们并排躺好,又拿过被单来,轻轻地盖在他们身上。

  哑巴鹤年折腾了一阵,也累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鼾声大作,鼻息如雷。月娥转脸看看他,伸手将他的一只胳膊从胸口拿下来,又扯过被单来盖在他身上。

  夜已经很深了,山村里万籁俱寂。惨白的月光透过窗户撒在房间里,映照得房间里的一切都清清楚楚。月娥缓缓地站起身来,慢慢地走近衣柜,轻轻地打开柜门,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布包袱。她一手捏着那布包袱,一手轻轻地关好柜门,然后又缓缓地走近门边,从挨着门框的墙角落里拿出一根长长的木棍来。

  长木棍是防狗咬的打狗棍,布包袱里则放着几件换洗的衣服和一个讨饭碗。这两样东西是离家出走用的。月娥要离家出走了。

  月娥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她的出走,当然不是因为公婆虐待,不是因为家里缺吃少穿,生活过不下去。她不存在这些问题。她的出走,也不是一时兴起,匆忙决定。她的出走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反复、犹豫了很长时间,其中的原因非常复杂。

  耀大娭毑一家人,命都苦。其中,月娥的命尤其苦。她在短短的不到二十年的时间里,就遭受了四次生离死别般的惨重打击。这四次生离死别般的惨重打击,使她的心灵遭受到了不可言喻、终生难以平复的创伤。实际上,她的离家出走,就是这种长期以来形成和积淀的,年深日久、难以平复的心灵创伤促成的。

  年幼时被卖是月娥遭受的第一次惨重打击。那时,她还不到七岁,正是最离不开父母照顾、最需要父母疼爱的年龄。这么小的年龄就被卖给人家当童养媳,当然是异常惨痛的经历。虽然卖到姜家后,日子比原来过得好,姜家人也都疼她爱她,但人的天性却还是使她永远也忘不了那种被卖的刻骨铭心的痛苦。“我那么小,亲娘、亲爷就不要了,竟然卖给人家,心多狠啊!”暗地里,月娥常这样想。姜鹤琴那次带她去过娘家后,她又一个人偷偷地去过娘家几次。但她每一次去娘家,都只是看一看、坐一坐就走,连一餐饭都不肯吃。她这样做,不是为了给娘家省钱省粮食,更不是嫌娘家的饭菜不好吃,而是因为心底深处和娘家有了难以弥补的裂缝。有一次,她和父母亲坐在堂屋里聊天,谈起了她小时候被卖的事。她父亲说那时之所以卖她,是因为家里穷,没钱用,迫不得已。她反驳道:“家里穷,就要卖我呀?我是你们身上掉下来的肉呀,能拿来随便买卖吗?要是亲生骨肉都能卖,那你们怎么不把自己身上的肉割了去卖呢?我当时才七岁呀,屁事还不懂呢,你们就卖给人家当童养媳,心也太狠了吧?再说喽,我哥哥姐姐那么多,你们怎么只卖我,不卖他们呢?你们卖我,是想挣钱,但你们卖了我,挣了多少钱呀?不也才十块光洋、半斤盐和一石五斗稻谷嘛!难道家里真的那么穷,就缺那十块光洋、半斤盐和一石五斗稻谷吗?难道在你们心里头,我就只值这么点钱吗?”

  姜鹤琴离家出走是月娥遭受的第二次惨重打击。虽然姜家人个个都对月娥好,但月娥最亲的却还是姜鹤琴。在月娥的心目中,她的鹤琴哥不是一般的兄长,更不是一般的玩伴,而是要一辈子生活在一起的最亲的亲人。这种一辈子生活在一起的最亲的亲人究竟是什么人呢?对这事,月娥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仔细琢磨过。但她还没来得及把这事琢磨清楚,她的鹤琴哥就莫名其妙地挨父母打了,然后又莫名其妙地离家出走了。从此,她和鹤琴哥一辈子生活在一起的梦想破灭了,她不得不被迫接受一个自己并不希望接受、甚至是并不愿意接受的现实,那就是和哑巴哥鹤年圆房。从心底里说,她是不爱哑巴哥鹤年的,她爱的是驼背哥鹤琴。但是,对于爱来说,她没有权利选择,而只能服从,因为她的爱早就被钱买走了,不属于她自己了。不情愿的服从,又哪会有真正的幸福呢!所以,后来她虽然也默认了现实,天天和哑巴鹤年住在一起,还和他生了两个孩子,但实际上却从来也没有过真正的夫妻幸福。她的内心世界始终是闭塞的,她的情感也始终是处在压抑之中的。

  哑巴鹤年突然眼瞎是月娥遭受的第三次惨重打击。这次惨重打击无疑是致命的。眼瞎前,姜鹤年虽然耳朵聋,嘴巴不会说话,但四肢健全,身体强壮,能干活,也会干活。有他在,家里就不缺劳动力,月娥就不用担忧全家老小的吃饭穿衣和生活用度没有保障,不用去田里、地里、山里做那些女人家根本就做不了的又脏又累又苦又重的牛马活,更不用在带好孩子、做完田里活和家务活以后还要去伺候残废丈夫的吃喝拉撒睡。而且,那时候的姜鹤年对月娥非常好。他虽然不会用语言表达,眼神、脸部表情、手脚的举动以及日常待人处事的方式做法却还能时时处处显示出对月娥的温馨爱意。在这样的情况下,月娥还是可以安心过日子的。但是,在姜鹤年眼睛瞎了以后,这一切就都突然变了。他的劳动能力完全丧失了。他的日常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了。他的心态、性情、起居、饮食、其他日常习惯以及待人处事的方式方法等也完全变样了。他变得脾气狂暴、性情乖张、行为怪异,根本不像从前的那个姜鹤年了。他几乎完全丧失了理智,成了一个任意胡为、不可理喻、令人可怕的魔鬼了。他动不动就打月娥,折腾月娥,常常整得月娥通宵达旦不能睡觉,甚至遍体鳞伤,死去活来。月娥白天忙于做事,累得疲惫不堪,夜里还要遭受姜鹤年无休无止的折腾。这样的日子过起来,她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呢!她真的觉得生不如死,度日如年了。

  驼背鹤琴突然病逝是月娥遭受的第四次惨重打击。如果说前三次惨重打击是釜底抽薪,使希望的火焰渐消渐熄,那第四次惨重打击则就是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兜头泼下了。兜头泼下的倾盆大雨,当然会使本来就已经弱小得只剩下一点点微末的希望之火彻底熄灭。那天晚上月娥从山里祖坟旁边把姜鹤琴搀回家时,本来还存着一点点盼头的。她觉得,有自己的精心服侍,再加上郎中的认真治疗,驼背哥鹤琴的身体兴许还有好转的希望,至少也不会那么快就死。只要驼背哥鹤琴还活着,她的苦水就还有地方倒,她的受了重伤的心就还有人来安慰。但她压根也没想到,她尽了最大的力量精心服侍,也请了最好的郎中全力治疗,却还是没能挽回姜鹤琴的命。他还是很快就走了,而且这一走便是永久的分别,再也不可能回来。姜鹤琴回家后,只活了短短的三个多月。那三个多月,姜鹤琴是最难熬的,月娥也是最难熬的。她衣不解带、片刻不离地守候在姜鹤琴的身边,眼睁睁地看着他终日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眼睁睁地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吐鲜血,眼睁睁地看着他眼睛一闭,腿一蹬,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经过三个多月的煎熬,月娥眼睛里的泪水熬干了,心头上最后的一点点希望之火也熬灭了。终于,她下定了最后的决心,要想个办法尽快地改变自己的一切。

  什么办法才能尽快地改变自己的一切呢?月娥最早的想法是自杀。她甚至早就已经想好了自杀的方式,那就是往石板塘里跳。但最终,她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促使她放弃这一想法的,是她的那一双儿女。看着那一双儿女在自己身边无忧无虑地活蹦乱跳,她的眼睛湿润了。“我不到七岁,父母就把我卖了。我的儿女还不到七岁呀,我又怎能忍心一个人去死,让他们那么小就没了亲娘呢!”月娥这样想。

  死不成了,那就只有离家出走这一条路了。于是,她悄悄地做好了离家出走的准备,找好了打狗棍、讨饭碗和换洗衣服等,并对一双儿女的安排做好了打算。儿子济勋五岁了,能走路了,是可以带得动的,但她想都没想就决定留下了。她知道,那是姜家传宗接代的命根子,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带走。女儿济珠还只有两岁多一点,走不动路,带在身边实在是个很重的累赘。所以,她也决定留下了。

  月娥在床边上坐着,思前想后,心绪如潮。她一会儿看看鼾声如雷的哑巴鹤年,一会儿看看满床乱滚的两个孩子,一会儿想起公公婆婆对自己的许多好处,一会儿又想起了猫眼村里的亲爹亲娘,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这样做对得起鹤年吗?对得起孩子吗?对得起疼我爱我的公公婆婆吗?我、我是不是做得太绝了呀,是不是对不起他们呀?”她反反复复地这样想着,心如刀绞,泪水横流。

  月亮已经西斜了,时候不早了。月娥知道,再不走可就走不成了。她侧转头,看了看窗外的月亮,一狠心拿起包袱和打狗棍,抬脚就走。但她刚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孩子,两只脚不觉又停住了,一个念头突然涌了上来:“哟,不对呀!我走后,家里就没劳动力了,田里、地里、山里、家里的活都要靠娘一个人做。娘年纪大了,要做那么多活,要养活一家人,还能带两个孩子吗?那么多事都压在娘一个人身上,那还不得把老人家累吐血啦?不行,济珠不能留家里,我得带走!”

  月娥迅疾转身回来,从柜子里拿出一块很大的布。她从床上抱起正在熟睡的小济珠,用布包好,然后背在背上出门了。

  出了门,她回头朝床上望了望,正好看见小济勋在满床打滚。小济勋兴许是在做噩梦。他一边打滚,一边哭,还一边大喊:“济珠,济珠,快过来,哥哥在这里呢!”

  听到小济勋的喊声,月娥心如刀绞,不知不觉地又停住了脚步。她暗地里琢磨道:“小济勋多可怜呀,做梦还喊济珠呢!我要是把济珠也带走,他不是连个妹妹都没了吗?”

  月娥又走回屋里了。她把背上的布包放下,从里头抱出小济珠来,轻轻地放到床上躺好。然后,她又弯腰低头,把嘴巴凑近小济珠的脸,在她的脑门上亲了几下。

  做完这一切,月娥就出门了。她慢慢地带上门,慢慢地抬起脚,慢慢地迈开步子走下台阶,走到地坪里。但她心里还是不踏实,而且不踏实的原因还是小济珠。“小济珠留在家里好吗?她留在家里,小济勋有伴了,可她自己也许就不那么幸福了。明摆着,干爷不喜欢女孩,哑巴鹤年也不喜欢女孩,娘虽然偏心不太重,但她事情多,要照顾的男孩子多,只怕对小济珠也不会很关心、很体贴。这样一来,小济珠留在家里,不是要受轻看吗?与其让她在家里受轻看,那就还不如我带走呢!”月娥这样想。

  月娥一边走,一边想。在地坪里走了几步后,她终于又转身回家了。一进家,她就急急忙忙地把小济珠抱起来,放在布上包好,然后往背上一背,迈着轻快的步子出门了。这一次,她没有再犹豫,出门后就没有再回去。

  耀大娭毑真是太累了,一睡便是大半夜。醒来的时候,鸡已开始叫头遍了。她懵懵懂懂地爬起来,拖着鞋子,晃晃悠悠地往茅房走。刚走到下头屋,眼神习惯性地一瞥窗户,忽然看见地坪南头有个人。那人头上蒙着布巾,胳膊上挎着一个小布包,背上还背着一个大包裹,正在往朝南的路上走,样子像是月娥。耀大娭毑心里一惊,赶忙紧走几步,贴身靠近窗户,瞪大眼睛,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这一下看得清楚,那人果真就是月娥。

  “哟,天还没亮,月娥就出门了!她这是要上哪里去呢?莫非是要去鹤琴的坟头上?”耀大娭毑心里想。

  月娥的身影在慢慢地往前移动。耀大娭毑把脸紧贴窗户,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盯了一阵,她发现月娥没有走去茅坡的那条小路,而是顺着大路一直朝南走下去了。这一来,她更迷糊了,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由得自言自语起来:“奇怪,她没去茅坡,却往南边走了。她往南边走干什么呀?南边的那条路是通往照壁山的,莫非她要去娘家?嗯,没错,她准是要去娘家。鹤年瞎眼了,鹤琴又死了,家里不顺,连着出了好几档子大事,她心情不好,回娘家住几天,宽宽心,倒也是正理。”

  耀大娭毑这样一想,悬着的一颗心倒渐渐放下来了。她突然觉得内急,连忙收回眼神,转身便往茅房走。但她刚走到茅房门口,还没来得及抬脚迈门槛,一个新的想法又猛地浮上了心头:“月娥是去娘家吗?好像不对呀!去娘家,那是正大光明的事,没有必要天不亮就走嘛!再说喽,去娘家也不能不辞而别,一声招呼都不跟我这个做婆婆的打呀!月娥是个有家教的孩子,明理懂事,这些规矩能不知道吗?不,她绝对不是去娘家。不是去娘家,那、那她是去哪里呢?是睡不着,心里烦乱,想出去遛遛?嗯,似乎也不大像。月娥一个女人家,胆子小得很,怕鬼怕老虎怕红毛野人从小就是出了名的,哪会因为睡不着,黑灯瞎火地出门到野地里遛弯呢!再说喽,遛弯又何必带包袱呢!”

  耀大娭毑左思右想,老也想不明白,总觉得月娥的行为实在怪异,令人不可思议。她的内急似乎也不那么急了,刚刚放下来的那颗心不觉又提了上来,重新悬在了嗓子眼上头。她连忙转身走回到窗户跟前,瞪大眼睛朝月娥的身影望去。蓦然间,她发现月娥背上那个大包袱下头还耷拉着两个小尾巴,像是小孩的两条腿。

  “糟糕,她挎着包袱,背着孩子,那是要出远门了,该不是离家出走吧?”耀大娭毑心里一紧,不由得小声惊呼起来。

  耀大娭毑这一琢磨,便立刻联想起了月娥的一连串反常举动。她发现月娥从鹤琴过世的头几天起,做事格外勤快,比往日还要勤快得多,白天大事小事抢着做,忙得底朝天,连吃饭都顾不上,晚上还整宿不睡觉,没完没了地纳鞋底、做新鞋,没完没了地浆洗、缝补,三两天时间里就差不多把全家的衣服和被窝铺盖都翻腾出来洗了个遍。她发现这几天月娥的脾气也格外温顺、柔和,几乎是在任何时候和任何情况下都无条件地顺从鹤年。鹤年想要什么,她就给他拿什么。鹤年想要做什么,她就帮他做什么。她总是默默地承受鹤年的一切驱使,任凭他大喊大叫,甚至动拳头、扇耳光,也丝毫没有怨言。她发现月娥这几天时不时地抱着小济勋发愣,一会儿对他小声地说着什么,一会儿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一会儿又死死地盯着他的脸看,那眼神有点莫名其妙,说不清是疼爱还是忧愁,有时候还眼泪汪汪的,泪水流到了小济勋的头上、脸上、身上,弄得小家伙不知所措。她还发现月娥这几天常常拿着一个蓝印花布包袱摆弄,一会儿打开看看,一会儿往里塞点东西,一会儿又包上,好像那里面放了什么贵重物品似的。

  想到这里,耀大娭毑的心开始往下沉了。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道理,月娥离家出走差不多是八九不离十的事情了。

  “怎么办呢?要不要去拦住她,把她喊回来?”耀大娭毑的心里开始七上八下了。说实在的,她真舍不得让月娥走。月娥是多好的儿媳妇呀,年轻,漂亮,能干,懂事,吃苦耐劳又贤惠,真是百里挑一、人见人夸的女人尖子!自己的哑巴儿子娶了她,真是天大的造化,前世修来的福分。若是不去拦住她,让她就这么走了,儿子鹤年可就得一辈子打光棍了。鹤年又聋又哑,眼睛又看不见,吃饭、穿衣、上茅房都要人伺候,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废物,要是打光棍,这一辈子的生活怎么办呢?且不说生产没人管、田地没人种、衣食没来路,单是这铺床叠被、穿衣引路、缝缝补补、洗洗刷刷的事情就有很多困难和麻烦啊!

  想起儿子要打光棍,耀大娭毑心里急了,伸手就拔门闩,要去追回月娥。但门闩拔开,她那两条腿却又停在门槛上不动了。忽然间,月娥的模样、身影、话语、好处、优点以及经历过的许多事情等,一下子全都涌上了她的心头。她想:自己和月娥名义上是婆媳,实际上情同嫡亲母女,从来没红过脸,没说过闲话。平常有事,月娥对自己都是当面锣对面鼓直截了当说的,从来没有隐瞒过什么,更没有过斗心眼、闹别扭、冲气不理人的时候。这回她不辞而别,肯定有她的道理和难处,自己何苦去硬生生地逼她回来,让她下不了台呢!她又想:鹤年又聋又哑,月娥嫁给他,本来就已够委屈的了。现在鹤年的眼睛又瞎了,月娥当然就更委屈了。眼下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残废的残废,有病的有病,没一个能干事的人,担子全都压到了她的肩头上,她怎么可能没有想法呢!男的要是懂道理、明事体,女人家苦一点,累一点,只要没有太多的委屈,不受窝囊气,倒也还勉强能忍得下去,过得下去,然而鹤年可不是那样的人啊!鹤年自从眼睛瞎了以后,整个人全都变了,性情乖戾,脾气暴躁,夜里对月娥无休无止地纠缠,动不动还要用拳头打她,用脚踹她,常常打得她鼻青脸肿。月娥白天要去田里做农活,晚上回到家里要洗衣做饭做针线,平时还要带孩子和伺候鹤年,辛苦劳累不说,却还要挨打挨踹,忍气吞声。这样的日子,她怎能过得下去呢?她还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青春年少的好时候,后头的日子还长得很,离家出走、另谋生路难道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吗?我自己也是女人,这一辈子也经历过许多坎坷,怎能不设身处地地为月娥想一想,体贴一下她的难处呢?怎能只为自己和儿子考虑,要求她守着鹤年这个废物过一辈子牛马不如的生活呢?

  将心比心、设身处地地为月娥想了想,耀大娭毑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了。她将两条腿从门槛上收了回来,重又走回到窗户跟前,对着渐渐远去的月娥默默地念叨道:“月娥,走吧,快走吧,走得远远的,再找个知疼着热的男人,重新成个家,安安生生地过几十年平稳日子吧,娘不拖你的后腿了!”

  耀大娭毑满含热泪,紧紧地盯着月娥,目送着她渐渐远去。淡淡的月光下,月娥孤苦伶仃的身影在踽踽前行,眼看着走过四斗坵,走过长三斗,很快就要走到大柏树屋场的那棵大樟树底下了。她瘦小的身影渐渐模糊,只有后背上那耷拉着的两条小孩腿忽左忽右地摆动着,还显得十分引人注目。

  盯着月娥后背上那两条耷拉着的小孩腿,耀大娭毑猛地一惊,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想法突然跃上心头:“月娥带走的孩子是谁呢?济珠,还是济勋?该不是济勋吧?要是她把济勋带走了,事情可就糟了,鹤年就该绝后了!”

  月娥渐行渐远,身影越来越模糊,但她后背上那两条耷拉着的小孩腿却越来越清晰。看着那两条小孩腿不断地左右摆动,耀大娭毑不觉浑身直冒冷汗。她再也沉不住气了,颤抖着声音自言自语道:“不行,我得赶紧去查查,看看她带走的是哪个孩子。要是她带走了济勋,那我就对不住了,必须得去追回来!”

  想到这里,耀大娭毑猛地一转身,拔开门闩就往外冲。她心急如火,飞快地跑过高台阶,飞快地越过南大门,三步两步地就跑到了鹤年和月娥住的紧挨着南堂屋的那间房里。

  房间里漆黑一片,姜鹤年正光着身子满床乱摸,嘴里还呜里哇啦地乱喊乱叫。他发生了错觉,把娘老子当成了堂客,耀大娭毑刚挨近床边,他就一把薅住她的脑袋,顺势一拖,使劲抱在怀里。

  “畜牲,别胡来,老子是你亲娘!”耀大娭毑对着姜鹤年的耳朵根子便是一声断喝。紧接着,她又抽出手来,抡圆胳膊,照着姜鹤年的脑袋狠狠地掼了一巴掌。这一声断喝、一个巴掌起了作用,姜鹤年老实了。他松开两只手,一P股坐在床上。

  姜鹤年一松手,耀大娭毑便能活动自如了。姜鹤年力气大,就刚才那使劲一抱,耀大娭毑便有些受不了了,头晕脑胀,出不来气。但此刻,她顾不得自己难受了,迅疾伸出两只手来,忙不迭地向床头摸去。很快,她的手触到了一个孩子的脑袋。紧接着,她的手又片刻不停,继续从孩子的头部往下摸,脖子,胸部,肚子,一直摸到裆间。终于,她的手在孩子的大腿内侧停住不动了。

  “嗯,没错,这是济勋!这是济勋!月娥有良心啊,她把济珠带走了,却留下了济勋!好,好,鹤年不会绝后了,我姜家不会断掉这条根了。”

  月娥走了,但她其实是非常舍不得这个家的。她的心就像刀割一样疼,每走一步,就疼一下。大柏树屋场旁边的那棵大柏树长在一个向前突出的山角上。那是石板塘和大柏树屋场两个村子的天然分界线。过了这个分界线,就看不到石板塘村了。月娥已经走到大柏树底下了,快要绕过那个突出的山角了。突然,她转过身来,面对着石板塘跪下了。她一边不断地磕头,一边不断地哭喊起来:“娘、爷,女儿走了,女儿辜负了你们,对不住你们呀!鹤年,你恨我吧,骂我吧,这辈子欠你的,我下辈子再还吧!济勋,我的宝贝儿子呀,娘太狠心了,丢下你不管了,你恨娘吧,娘不是人,娘不是东西呀!”

  哭了一阵,她对着石板塘的方向拜了三拜。然后,她就站起身来,朝着照壁山的方向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头。

  月娥走了,瞒住了既聋且哑、还瞎了双眼的丈夫。

  姜鹤年虽是个残疾,脑子却绝顶聪明。他可能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了。因此,半夜里没摸到月娥时,他就心知有异,再也不肯睡觉了,独自坐在床上伤心痛哭,被窝都被眼泪浸湿了一大片。天刚亮时,全村人都还在似睡似醒,他却一个人光着上身,只穿条裤衩子,摸着爬着地出了房间,来到了地坪里。他先是猫腰站在地坪边上,朝着对面大山的方向,“呜”呀“哇”呀地一阵叫喊。那叫喊声极大极尖锐,既像是在哭,又像是在骂,还有点儿像是在求饶告急,难听极了。人人听了都直揪心。接着,他又蹲在地上,用双手使劲地捶打自己,一会儿捶打后脑勺,一会儿捶打额头,一会儿又捶打胸口,打得极重,就好像要把自己当场打死似的。再后来,情况就更不妙了。他突然停住哭叫,停住捶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紧挨着地坪边愣愣地站着。站了一会儿,他突然迈开两条腿,大步流星地径直往前急走,一下子跨出地坪边界,摔倒在下面的水田里。

  地坪与水田之间的落差很大,足有一丈开外。因此,姜鹤年这一摔不轻,顿时便头青脸肿,口鼻流血,昏晕过去了。大家猜想,他是不想活了,要寻死。

  当下,姜耀荣喊了几个小伙子帮忙,七手八脚地把姜鹤年抬回家里。耀大娭毑又拿出一瓶酒来,掰开他的嘴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让他足足昏睡了三天三夜。大概是这一觉起了作用,从此后他不再叫喊了,也不再折磨自己了。

  看不见亲娘了,小济勋当然会哭闹。他还只有五岁,从来没有离开过亲娘的。他整天又哭又喊,到处乱跑,一会儿去田里找,一会儿去山里找,一会儿去菜园里找,一会儿又跑到石板塘的塘边上去找,总以为娘是做事去了,一会儿就会回来抱他。

  耀大娭毑见小孙子哭得可怜,就变着花样编瞎话骗他,一会儿说“你娘看外婆去了,过几天就回来”;一会儿说“你娘上大山砍柴去了,砍了柴就回来”;一会儿又说“你娘卖药材去了,卖完了药材,挣了钱,就回来”。

  耀大娭毑编的这些瞎话,起初还管用。她一说,小济勋就不哭了。但说的次数多了,日子一久,这些话就不起作用了。“娘怎么老不回来看我呢?”小济勋常偎依在耀大娭毑怀里,歪着脑袋,侧着脸,瞪着眼睛,用怀疑的神态一而再再而三地问她。耀大娭毑见他不信,只得换一个说话,说是他娘到长沙城里干活挣钱去了,要几年以后才能回来,到时候会买很多很多的“枯糖”给他吃。“枯糖”是用大米加糖制作的一种糕点,有点像萨其马,也有点像关东糖,当地很常见,孩子们都爱吃,小济勋尤其爱吃。所以,月娥每次出外,总要买些枯糖回来给他吃。小家伙想娘,但也想吃枯糖,为着娘能带点枯糖回来,他也就不再哭闹了。但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玩笑话能骗一时,还能骗一世?到后来,小济勋就再也不信耀大娭毑骗他的话了。他见其他孩子的娘都在家,唯独自己的娘一去不回来,心里极难受。他想娘,越来越想娘,想得头疼,想得睡不着觉。

  这天晚饭后,小济勋忽然跪在耀大娭毑膝前哭了,非要她说清不可,娘究竟哪儿去了。耀大娭毑见孩子越来越懂事了,知道自己瞞不住他了,就把实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为彻底断掉孩子想娘的心,末了时,她还讲了几句违心、狠心的话。她对济勋说:“孩子,你娘抛下你去了,她只要妹妹,不要你,你还想她干什么?”

  月娥哪去了呢?有人说,她又新找了一个婆家,离石板塘不远,就在神母岭下,是个石匠人家。那人甚至说得有鼻子有眼,说他亲自看到过月娥在屋外的地坪里晾衣服,还说她又生孩子了。有人说,月娥到城里给人当保姆去了,珠儿卖给了别人。有人说,月娥自杀了,是抱着珠儿自沉淹死的,就死在去她娘家路上的水塘里。

  还有人说,曾在长沙小南门外的人市上看到过一个女的,很像月娥,当时她身边还带着个两三岁大的小女孩,两个人的鞋上都插着一根草,那是草标,即卖人的标记。他估计,月娥多半是自卖自身,自己把自己卖了。卖到哪里去了呢?他说不清,因为他当时是偶尔路过人市,又有急事在身,没来得及细看。后来,办完事后,他又回来找过一次,却再也没看见月娥。他估计,那时月娥多半已被人买走了。说这话的人是个诚实人。人们都说,他这话倒有几分可信。那年月,长沙城里确有人市,常买卖人口,也有自卖自身的。

  月娥走了。她带走了姜鹤年的希望,带走了姜鹤年的欢乐,也带走了姜鹤年对人世间的一切眷恋。从此以后,姜鹤年变了,变成了一个木头一样的人,神情呆滞,无声无息,对一切都毫无反应。除了吃饭、上厕所以外,其余时间,他多半都是躺在床上的。人们都说,他这样子,其实也就跟死人差不多了。

  姜鹤琴死了,小月娥走了,接连发生了两件大事,家里乱哄哄的,耀大娭毑的房子自然又盖不成了。但是,她还没有死心。

  当地习俗,人死后,是要烧化一座用纸和竹片扎的房屋以为陪葬的。那意思很明显,是希望死人到阴间以后也有房子住。姜鹤琴百日祭奠的时候,耀大娭毑特意花了高价钱,请有名的竹工师傅——姚篾匠扎了一座纸房子烧化给儿子姜鹤琴了。

  当地的建筑式样,最常见的是“四房三间式”和“六房五间式”。这两种式样外表完全相同,都是中间向里凹进,两厢向外突出,典型的“凹”字形结构,只不过规模大小不一、房间数量不同罢了。“四房三间式”是七间房子,即中间一个堂屋,堂屋两边各有一间正房,两间正房旁边各有一间厢房,两间厢房的前面各有一间耳房。而“六房五间式”是九间房子,即堂屋两边各有两间正房。

  然而,耀大娭毑烧化给儿子姜鹤琴的纸房子,既不是“四房三间式”,又不是普通的“六房五间式”,而是三个“六房五间式”重叠相加、连环相套的大院落。那院落规模之大令人咋舌,房子多达二十七间,前后分为三进,三进房子之间各有天井、单池、游廊相连,最后部还有一个小巧别致的花园。乡邻们看到烧化的纸房子如此豪华、别致、规模庞大,都不禁慨叹:“这哪里是烧化给姜鹤琴住的呢?分明是耀大娭毑自己在设计建筑式样啊!她将来要盖的房子,只怕就是这样子了!”

  烧化纸房子的那天傍晚,耀大娭毑一个人在姜鹤琴、林三木的坟前待了很久。她蹲在地上,一边用小木棍拨动着纸房子烧化以后的余烬,一边柔声细语地念叨道:“鹤琴呀,娘给你造房子了,你和三木好生过日子吧!娘还有件事想托你,你给娘好好办办,行吗?娘的心思,你是知道的,就是想盖座好房子给子孙后代住。这是娘的心愿,一辈子最大的心愿。这件事要是做不成,娘一辈子是不会开心的,死了也闭不上眼睛的。但是,娘打了好久的主意,做了很充分的准备,连地基都打好了,材料都备齐了,人工都请来了,这房子却总也盖不顺利,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头一次盖房前,你哥的眼睛忽然瞎了。这一次正准备动手盖房,又赶上你这档子事。这房子怎么老也没法顺利地盖呢?这其中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娘总觉得冥冥中有神鬼故意打岔干扰似的,好生奇怪呀!娘对神明一向很尊敬的,一生积德行善,从来没干过缺德事,却为什么这人世间老有事跟娘过不去呢?这实在是太不公平啊!儿呀,阴阳相隔,人鬼不通,这阴间的事情,娘没法自己去办,只好托你了,你就为娘代劳吧!你去拜访一下山神、塘神和土地老爷,把娘要盖房的事对他们说说,和他们通融一下,求他们帮个忙吧!要是通融好了,有眉目了,你就赶紧给娘托个梦告诉一声,好吗?鹤琴呀,我知道你是娘的好儿子,有孝心,也有能力,会打交道。娘对你说的这件事可是件正经的大事呀,你抓紧时间办,千万莫耽误了,娘天天盼着等着你的音信啊!”

  自从给儿子鹤琴烧化纸房子以后,耀大娭毑就天天盼着做梦,天天盼着儿子托梦给她。果然,三个月后的一天夜里,她梦见鹤琴了,鹤琴说拜见过山神、土地和塘神了。他还说,神仙们都说了,茅坡的房子可以盖,但要过些日子,最好是等到鹤卿、济木、济勋这几个孩子长大以后再盖。

  耀大娭毑相信确实有山神、塘神、土地老爷,也相信儿子鹤琴确实是不负自己所托,去寻访拜见了山神、塘神、土地老爷,并问清了茅坡盖房的事。因此,自从梦见过儿子鹤琴以后,她就把盖房的事停下来了。这一停就是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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