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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文青拉着柳依红和高亚宁在一家茶楼里见了面。本来说好晚上一起吃饭的,但由于高亚宁晚上有应酬,只好临时改成了喝下午茶。

  柳依红发现,高亚宁这个男人很老实,许是由于和她不熟悉的原因,说话的时候眼睛都不好意思和她对视。关于评奖的事情是文青和高亚宁谈的,柳依红只是坐在旁边扮淑女,她浅浅地有节制地微笑着,时不时地给大家续续水。文青直奔主题,问了除高亚宁之外的其他九个评委的情况。高亚宁是个实在人,坐下没多久就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全说了。

  “这九个评委,有七个和我有些来往,我可以和他们打打招呼,或多或少会起些作用,有两个评委是说不上话的,但这两个评委对评奖结果却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是两个什么人?这么神。”文青很好奇。

  “一个是宣传部门的官员,副部级,和我是一家子,叫高大江,写诗的,另一个是老学者,北大的博导,姓白,人称白老,这俩人都是属于油盐不进的那种,完全靠自己的感觉投票。”

  文青一笑,说,“我倒是觉得这俩人挺可爱的,瞧人家多公道。”

  高亚宁也一笑,说,“公道也要有公道的资本,他们俩一个是官员,一个是学者,都可以不买作者的账,我就不行,你们一来找我,还不是就不公道了吗?”

  文青玩笑说,“是我们辱没了你的清白,实在是对不住了。”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柳依红,这时笑嘻嘻地说,“我的诗也不至于那么寒碜,不会辱没你的清白的。”

  说着,柳依红就从包里拿出了自己的那本《寻找辉煌》,双手递给了高亚宁。

  高亚宁赶忙双手接过,说,“一定拜读!”

  文青又玩笑说,“看看究竟会不会辱没你的清白。”

  高亚宁笑笑,说,“辱没清白是言重了,其实,现在的事,也谈不上什么公道不公道,作品大多都在那个水平线上,如果碰不上什么拔尖的作品,评奖有时靠得就是个人缘。”

  文青说,“我看那两个油盐不进的评委,也未必真的就是油盐不进。”

  高亚宁说,“那是当然,我说的油盐不进是相对于一般人而言,如果找到他们的穴道,兴许也是能进的。”

  文青大笑,“你说,这个穴道藏在何处?”

  高亚宁故做一本正经地说,“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三个人一齐大笑,转了话题,扯了半天,就扯到了喝酒上,文青对高亚宁说,等有空和柳依红一起好好请他喝一场酒。

  高亚宁看了一眼柳依红,说,“我看人家小柳很矜持,不像是个能喝酒的人。”

  文青说,“她疯着哪,今天是在领导面前装的。”

  高亚宁说,“我又不是什么领导。”

  这时,柳依红眉毛一挑,既放浪又羞涩的一笑,说,“你是大领导,我岂敢造次!”

  柳依红的这一笑,让高亚宁摸不着头脑了。他觉得这个女人有些神秘。

  像是被一股莫名的风吹着,从茶馆出来之后,柳依红就直接去火车站买了晚上去北京的车票。见离火车发车还有三个多小时,柳依红就回单位拿了些简单的出差用品。想到要失踪好几天,柳依红又跑去给沈院长请了假。柳依红说她妈出了车祸,腿让撞骨折了,她要回家看看。说这话的时候,柳依红一副着急担忧的神色,几次红了眼圈。搞得沈院长一个劲的劝她不要着急。应付完了沈院长,柳依红觉得也应该告诉文青一声。柳依红是在电话给文青说的,语气比较缓和,她说刚才母亲来电话说不小心让车碰了一下,又赶上母亲的生日,剧院里没事,她想回去待几天。

  撒了一圈慌,柳依红觉得该和母亲统一一下口径,预防万一,于是就顺手又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母亲的声音很衰弱。听着这声音,柳依红似乎看到了母亲苍白多皱的脸和枯瘦如柴的四肢。母亲是五年前诊断出来的子宫癌。知道诊断的那个瞬间,柳依红的第一反应是,母亲早年的龌龊经历终于得到了报应。她没有感到任何的伤心和难过,只是感到一种解脱后的沉闷和失重。然而母亲却没有像其他癌症病人那样马上离开人世,她带着这个似乎隐约可以昭示她早年那段龌龊经历的子宫癌,迟迟不肯撒手人寰。五年里,柳依红很少回去,已经移居加拿大的哥哥更是一次也没有回来过。他们兄妹两个都为有一个这样出身的母亲而感到耻辱,自从父亲去世后他们就全当没有这个家了。

  柳依红感觉得到,母亲听到她的声音后很觉意外和激动。但柳依红没有让母亲的这种意外和激动持续下去。没有任何的铺垫和问候性的语言,她就说出了自己这次打电话的目的。

  “有个事告诉你一下,这几天如果有人打电话来,你别接,因为我说你骨折住院了。”

  那头的母亲沉默了,半天才有些担忧地说,“小红,你要去哪里?”

  条件反射是的,柳依红的心里马上升腾起一股怒火,“那是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母亲又沉默了半天,之后叮嘱,“无论做什么事情,你要小心,在外边别闯祸,要保护好自己。”

  柳依红不想听这些话,“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没什么事就这样吧,我还有事。”

  柳依红果断地扣了电话。屋子里一下静了下来。于这寂静之中,柳依红感到一种内疚和不忍渐渐爬上心头。她觉得自己很残酷,可又实在是改变不了自己。她很烦,像是要分裂了一般。

  看到放在桌子一角的那张火车票,柳依红心里又是一阵夹杂着欲望的烦乱。在北京,除了认识几个刊物的诗歌编辑外,几乎不认识什么人,如何和高大江接上头,还是一片迷茫的未知。

  突然,柳依红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年纪在七十岁左右的知名女作家——章显。

  还是在柳依红童年的时候,章显曾经到荷丘劳动改造过,和柳依红家住邻居。在柳依红的母亲遭受到种种非议的时候,这个政治上不得志的女人却因为她的女作家身份收获着人们广泛的敬意。章显是个独身女人,身边没有孩子。在荷丘的那几年里,她把母爱都释放到了柳依红身上。她给柳依红好吃的,还给柳依红讲故事,柳依红在她那里待的时间比在自己家里多。刚上小学的柳依红在收获着章显带给她母爱的同时,还目睹了人们对一个文化女人的理解和敬重。那时的她就暗自发誓,将来一定要做个像章显这样的人,后来她学着写诗也是由于这个原因。从一定意义上说,是章显把她引领到文学这条道路上来的。

  章显在荷丘待了两年就走了。最初的几年,章显也曾给柳依红寄过信和小人书,但柳依红那时还小,每次都是让父亲代笔回信,日子久了,也就断了来往。后来,上了初中之后,柳依红才渐渐知道了章显的名气之大。不过,那时,她已经是个羞涩的少女了,所以也就一直没有和章显联系。在后来的日子里,柳依红也曾时时会想起章显,出了诗集之后甚至有给她寄书的念头,但每次总是让些杂七杂八的念头给阻断了。在很多的时候里,柳依红从内心里感到,署着她的姓名的诗集里的那些诗就是她写的,是从她的心里流淌出来的思绪,只要读过一遍就沾染上了她的心理印痕。只有当她要把诗集寄给章显的时候,才会觉得心头一震,不敢往信封里装了。

  此时的柳依红,似是一下跨过了许多障碍,她打定了主意,到北京就去找章显,通过她再联系高大江和那个姓白的老学究。

  早晨八点多到了北京,一出站柳依红就打车直奔文研所去了。虽然和章显没有联系,但柳依红知道章显在文研所工作,这是从她发表作品的后面看到的。到底是北京的大单位,管得严,门卫不让进,让柳依红到一旁的值班室先填个单子。柳依红规规矩矩地填了单子交给值班员。值班员看了一眼单子,抬起头对柳依红说,“章老师去世了,你不知道?”

  “啊?不知道,我是从外地刚赶来找她的。”

  那值班员又说,“章老师前天心脏病突然发作,已经去世了,不过,你还可以赶上参加她的遗体告别,明天上午九点,八宝山第一遗体告别室。”

  说完,那值班员就接待别人去了。

  柳依红昏昏沉沉地来到大街上。开始的半小时里,她非常难过,觉得深藏在自己内心的一个精神支柱坍塌了。虽然这些年来她一直和章显没有联系,但对她却有着很深的感情,像是失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但是,过了一会,柳依红就想到了自己这次来北京的目的,她擦干了不留意间流淌在脸上的眼泪,找了家招待所住下。

  躺在招待所的床上,柳依红冥思苦想着怎么样才能接触到这个傲慢的高大江。柳依红感慨,章显去世的可真不是时候,像是专门为了躲避她是的。柳依红想到了小时候的一个细节。一次,柳依红到章显哪里去。她明明看到章显是进了门的,可当她叫她的时候,章显的屋子里却没有回应。柳依红知道章显是藏起来了,和她开玩笑。柳依红找了几处没找到,就不再找了,一个人在屋子里玩。后来,是章显自己出来的。她从大衣橱里推门出来,手里举着一个刚买回来的金黄色的蝴蝶结。那是柳依红一直渴望的东西。

  现在柳依红渴望的东西是全国奖,章显却一去不复返了,像是一个隐含了禅意的宿命。

  带着一种混沌、浑乱的思绪,柳依红腾地从床上弹起来,赤着脚跑到墙边的一溜橱柜前把所有的门都打开了。屋子里很静,橱柜里除了有两床雪白的被子躺在那里外,什么也没有。橱柜上敞着的玻璃镜门上映照着她的各个侧面。柳依红做出各种姿势从各个侧面端详打量着自己,脸上一会露出狰狞凶像,一会又显出甜蜜微笑,最后,她把自己固定在了一种冷漠淡然的表情上。她盯着镜子里那个冷漠淡然的自己,脑海一下切入到深刻的思索里去了。过了许久,柳依红像是悟透了一个难题,她缓缓地把自己的表情调整到正常的状态,活动活动一直交叉放在胸前的手腕,缓步去了卫生间。

  柳依红刚走进卫生间,服务员就推门来送水,见到大敞着的柜门,服务员惊讶地看着从卫生间里探出头来的柳依红。脸上带着洗面奶的柳依红,莞尔一笑说,“橱子里好像有老鼠!”

  半个小时后,柳依红来到了高大江的办公大楼前,她一身素装,胳膊上十分显眼地带着个黑袖箍。门口的值班员照例问了些“你是谁”“要找谁”之类的问题。柳依红在说了自己的身份和名字外,还说了自己的另一个身份——章显在荷丘的干女儿。值班员把电话打到了高大江的办公室,小声嘀咕了几句后就放了行。

  高大江在十楼办公,电梯里,柳依红又把她刚买的那本高大江的诗集拿出来扫了几眼,对简历上的那几行小字看的格外仔细。

  高大江竟然对柳依红十分的热情,她一进门,他就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招呼她。

  军人出身的高大江有着一副魁梧的身材,但长期的机关生活又让他显出几分臃肿。

  看到了柳依红胳膊上的黑袖箍,高大江神色沉重地说,“章老师走得太突然了。”

  柳依红的眼圈立马就红了,她沉默了片刻说,“是的,她前几天还给我打电话来着,让我到北京玩,想不到……”

  两人都沉默起来。

  过了一会,高大江说,“以前我没听章老师说起过你,你老家是荷丘的吗?”

  柳依红说,“是的,章老师七十年代下放劳动的时候和我家是邻居,她待人真诚善良,我之所以后来走上文学道路,就是因为受了章老师的影响。”

  高大江沉思片刻,也说,“章老师的确是个好人,我85年从部队转业,那时我刚学着写东西,文研所办了个作家班,要不是章老师鼎力推荐,我是去不了的。”

  柳依红又说,“去年,我在章老师家里看到了你出版的诗集《光荣之旅》,又大气又有文采,当时我还想让章老师带着我去拜访你,她说你到欧洲考察去了。本来我想这次来北京看章老师时再拜访你,想不到……”

  柳依红又说不下去了。

  高大江去欧洲考察的消息,是她昨天出门时从网上随便搜索到的,想不到此时却排上了用场。

  “是的,那次我也邀请了章老师,可她由于身体的原因却没有成行。”

  高大江的话,让柳依红出了一身的冷汗。

  柳依红面带沉重神情地把手伸进了包里,包里一共有三本诗集,两本是她自己的《寻找辉煌》,另外一本是高大江的《光荣之旅》,她仔细地确认了被她做了记号要送给高大江的那本,小心地把它抽出来,双手送到高大江面前。

  “这是我的诗集,请高老师有时间的时候指正!”

  高大江拿过书,翻看着,谦逊地说,“是学习,向你们年轻人学习。”

  柳依红想笑,又觉得不妥,就说,“我应该向您学习,我一直特别喜欢您的诗。”

  高大江面露喜悦之色,继续翻看着柳依红的诗集。

  这时,柳依红看了下表,说,“高老师,今天中午我请你出去吃个饭吧,顺便向您讨教。”

  高大江踌躇了一下,之后说,“好吧,不过要我请客才行。”

  柳依红羞涩地说,“那多不好。”

  出去的时候,正赶上午饭时间,电梯里人很多,高大江很大方的向人介绍着柳依红,说她是章显老师的干女儿,带她出去吃个饭。

  柳依红心里想,这个高大江还真是个正统人,实在是难得。对付这种正统人,应该说比对付那种好色之徒有难度。

  吃饭的时候,是高大江主动对柳依红提及到评奖的事情。柳依红当时是一脸的淡然,她不在意地对高大江说,“听说省里给我报了,不过我对这件事没什么想法,我还年轻,这次评不上还有下一次。”说完,柳依红就给高大江夹了一只大虾,脸上一副对评奖漠不关心的样子。

  饭桌上闲聊的时候,高大江提及到了韩同轩,柳依红的心里在所难免地咯噔了一下。不过还好,看来高大江就是闲聊,一个站在全国文坛高度的官员对A省诗歌的饭间闲聊。

  他说,“你们省的韩同轩你认识吗?”

  “认识,但不是特别的熟悉。”柳依红斟酌着说。

  “他可是你们省的老诗人了,这么多年来一直很执著。”

  “是的,他是我们省很有影响的诗人。”

  “每次的全国奖他都参评,但每次却都没有结果。”

  “是吗?不知韩老师这次报没报?要是他报了,我就更没戏了。”柳依红说。

  “那可不一定,他的诗太娘娘腔,男人写这种诗是没有出路的。”

  “是的,男人写诗应该向你学习,大气磅礴,激扬文字。”

  高大江和颜悦色地笑了。

  柳依红又说,“我也应该向你学习,买了你的好几本诗集,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看。”

  “小柳,我回去也会好好看你的诗的。”

  第二天,柳依红眼圈红红地出现在了章显的葬礼上。葬礼开始之前,前来参加葬礼的高大江,在休息室里把柳依红介绍给了白老。白老走路已经有些不稳,柳依红就从始至终的搀扶着他。葬礼结束的时候,柳依红避开高大江的视线,把自己的另一本诗集塞到了白老的布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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