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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结交丘处机,同劝大汗罢兵

  成吉思汗西征时,有一个重要插曲,即征召长春真人丘处机至西域论道。当时有一个汉人名叫刘温,字仲禄,因善做鸣镝得幸于成吉思汗,他不反对以武力争夺天下,也不反对儒家所宣传的以德治天下,但他更留意于所谓长生健身之术,在儒、佛,道三家中,最推崇道教。1219年5月,当成吉思汗西征路经乃蛮故地时,有一天刘仲禄向成吉思汗进献医药,顺便对成吉思汗说,金国有个长春真人丘处机,年高三百余岁,此人不独有治天下之术,恐怕还有长生不老之药,建议成吉思汗召见丘处机问道。于是成吉思汗先后颁发了两份诏书,从而出现了长春真人的万里西游。

  耶律楚材是长春真人西游的积极支持者,据他自己说,当丘处机进来《陈情表》,表示不愿西行时,正是他受命起草了第二份诏书,成吉思汗“命仆草诏,温言咎之,欲其速致也”。而从第一份诏书的思想主张看,它与第二份诏书是一脉相承的,这份诏书即使不是出于楚材之手,也是得到他的赞同的。

  丘处机是金朝全真道的首领,因他出身汉族,不愿接受异族的统治,隐居在山林聚徒讲道,拒不出山做官。1219年,丘处机在山东莱州昊天观讲道。那年四月,金朝的河南提控派人请他出山,他婉言谢绝了;同年八月,投靠了南宋的李全、彭义斌请他协助共定大业,他也拒不前往。不久,刘仲禄带着成吉思汗的虎头金牌和诏书找到了丘处机,金牌上铸有八个字:“如朕亲行,便宜行事。”其诏文说:“制曰,天厌中原,骄华太极之性;朕居北野,嗜欲莫生之情。反朴还淳,去奢从俭,每一衣一食,与牛竖马圉共弊同飨。视民如赤子,养士若兄弟。谋素和,恩素蓄,练万众以身人之先,临百阵无念我之后。七载之中成大业,六合之内为一统。非朕之行有德,盖金之政无恒。是以受天之裙,藏承至尊,南连赵宋,北接回纥,东夏西夷,悉称臣佐。念我单于国千载百世以来,未之有也。然而任大守重,治平犹惧有阙。且失刳舟剡楫,将欲济江河也;聘贤选佐,将以安天下也。拱践祚已来,勤心庶政,而三九之位(三公九卿),未见其人。访闻丘先生体真履规,博物洽闻,探赜穷理,道冲德著,怀古君子之肃风,抱真上人之雅操。久栖岩谷,藏身隐形,阐祖宗之遗化,坐致有道之士,云集仙径,莫可称教。自干戈而后,伏知先生犹隐山东旧境,朕心仰怀无已。岂不闻渭水同车,茅庐三顾之事。奈何山川悬阔,有失躬迎之礼。朕但避位侧身,斋戒沐浴,选差近侍官刘仲禄备轻骑素车,不远千里,谨邀先生暂屈仙步,不以沙漠悠远为念。或以忧民当世之务,或以恤朕保身之术,朕亲侍仙座,钦惟先生将咳唾之余,但授一言斯可矣。今者,聊发朕之微意万一,明于诏章。诚望先生既著大道之端要,善无不应,亦岂违众生之愿哉!故兹诏示,惟宜知悉。五月初一日笔。”

  这份诏书充分表达了成吉思汗君臣对丘处机的无比景仰之情。他们不仅把他当作神仙,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保身之术”;而且把他比作姜子牙、诸葛亮式的人物,希望他成为新朝的辅佐,登上“三九之位”,做大蒙古国的三公九卿,协助他们“安天下”,治理好国家。接到这份诏书,丘处机即使有回天之力,治国平天下之才,也不得不认真考虑,费一番踌躇。刘仲禄读完诏书,对丘处机说:“师名重四海,皇帝特诏仲禄逾越山海,不限岁月,期必致之。”

  丘处机一看盛情难却,只好答应了成吉思汗的要求,愿同刘仲禄去见成吉思汗,1220年正月北行。但走到燕京以后,听说成吉思汗已率军离开乃蛮,到更远的西方去了,他担心自己年事已高,受不了一路上的辛苦,想等成吉思汗回师以后再朝见。刘仲禄不敢自作主张,派一个随从的官员曷剌去请示成吉思汗,丘处机写了一份《陈情表》,对成吉思汗说:“登州柄霞县志道丘处机,近奉宣旨,远召不才。海上居民,心皆恍惚。处机自念谋生太拙,学道无成,辛苦万端,老而不死。名虽播于诸国,道不加于众人。内顾自伤,哀情谁测。前者南京及宋国屡召不从,今者龙庭一呼即至,何也?伏闻皇帝天赐勇智,今古绝伦,道协威灵,华夷率服。是故更欲投山窜海,不忍相违;且当冒雪冲霜,图其一见。兼闻车驾只在桓抚之北,及到燕京,听得车驾遥远,不知其几千里。风尘江页洞,天气苍黄,老弱不堪,切恐中途不能到得。假之皇帝所,则军国之事,非己所能,道德之心,令人戒欲,悉为难事。遂与宣差刘仲禄商议,不若且在燕京德兴府等处盘桓几日,先令人前去奏知。其刘仲禄不从,故不免自纳奏帖。念处机肯来归命,远冒风霜,伏望皇帝早下宽大之诏,详其可否。兼同时四人出家,三人得道(去世),惟处机虚得其名,颜色憔悴,形容枯槁,伏望圣裁。龙儿年(即庚辰年)三月日奏。”

  丘处机这份《陈情表》的中心意思是说,他不懂得军国之事,没有姜子牙、诸葛亮那种治国平天下的才能,因此难登三九之位。另外,他虽有“道德之心”,但面对乱世,“令人戒欲”,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同时年事已高,形容枯槁,不耐风霜,因此他说不打算到西域去见成吉思汗,想等成吉思汗西征归来后再去朝见。

  成吉思汗收到丘处机的表文时,已经攻下了撒马耳干,他让耶律楚材给他翻译讲解了表文的内容,授命楚材起草一份诏书,谆请丘处机西游撒马耳干。这就是成吉思汗召见丘处机的第二份诏书,其诏文说:“成吉思皇帝敕真人丘处机:省所奏应召而来者,具悉。惟师道逾三子(指丘处机的三位师兄),德重多方,命臣奉厥玄纁,驰传访诸沧海。时与愿适,天不人违,两朝屡召而弗行,单使一邀而肯起。谓朕天启,所以身归,不辞暴露于风霜,自愿跋涉于沙碛。书章来上,喜慰何言!军国之事,非朕所期,道德之心,诚云可尚。朕以彼酋不逊,我伐用张,军旅试临,边陲底定。来从去背,实力率之故。然久逸暂劳,冀心服而后已。于是载扬威德,略驻车徒,重念云轩既发于蓬莱,鹤驭可游于天竺。达摩东迈,元印法以传心;老师西行,或化胡而成道。顾州途之虽阔,瞻几杖似非遥。爱答来章,可明朕意。秋暑,师比平安好,旨不多及。十四日。”这份诏书言简意赅,十分明确地向丘处机表明,他即使不能辅佐成吉思汗处理军国之事,成吉思汗仍然崇尚他的“道德之心”。因为成吉思汗知道,要征服敌人尽管需要“军旅试临”,“实力率之故”,但要达到“久逸皆劳”、长治久安的目的,还不能只凭武力,还要靠“心服而后已”。成吉思汗之所以从万里之外派出使者专门寻找丘处机,“不限岁月,期以必至”,正是由于丘处机“名重四海”,希望能从他那里找到征服人心的办法,借以从政治上、思想上加强对各地人民的统治,也就是向丘处机这个道教首领寻找统治术。

  其实这种主张主要反映了诏书起草者耶律楚材的思想,正率领大军攻城略地的成吉思汗恐怕还没有这么明确的认识。耶律楚材“幼而学儒,晚而喜佛,常谓以吾夫子之道治天下,以吾佛之教治一心,天下之能事毕矣”。他当时为什么不竭力向成吉思汗宣传儒家的“治天下”之道和佛教的治人心之术,反而舍近求远,到千万里之外去敦请一个道教首领呢?他为什么欣然接受成吉思汗的命令,乐于为成吉思汗起草一份召见长春真人的诏书,而对“夫子之教吾佛之道,置而不问呢”?后来,耶律楚材写了一篇《西游录》,其中就专门回答了这一问题。

  自东汉以来,佛、道,儒就被称为三教,它们虽然都是汉族封建阶级统治人民的工具,但互相之间也有一些矛盾和冲突。“其教门施设,尊卑之分,汉、唐以来,固有定论。”

  但随着时代的变化,君主的喜好尚不同,其社会地位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当蒙古贵族入主中原之初,道教的地位曾一度提高,直到忽必烈时佛教才上升到道教之上,而儒学在元朝却一直排在第三位,并未引起统治者的真正重视。而在成吉思汗时,蒙古贵族主要着眼于掠夺、屠杀,很少有人了解佛、道、儒对治理国家有什么用处,即使晨、昏、朝、夕不离成吉思汗左右的耶律楚材,也很难一下子使蒙古贵族明白这个道理。因此耶律楚材说:“余以为国朝开创之际,庶政方殷而又用兵西域,未暇修文崇善。三圣人敦皆有益于世者。尝读《道》、《德》二篇,深有起予之叹,欲致吾君高蹈羲皇之迹,此所以赞成之意也。亦将使为儒、佛之先容耳。”他认为当时蒙古贵族还来不及修文崇善,还不知道佛、道、儒三圣人之教为何物。为了长治久安,首先有必要向成吉思汗宣传三圣人之教。因此他愿意将丘处机请来,让丘处机向成吉思汗讲一讲用道德“匡时救世”的道理,从而为自己的佛、儒二教开辟一条途径。所谓三圣人之教,说到底就是汉族地主阶级比较文明的封建主义的统治方法,按耶律楚材的说法,用这种方法治理天下,就可以使老百姓“速以能仁,不杀、不欺、不盗、不淫”,也就是用“因果之诫化其心,以老子慈俭自然之道化其迹,以吾夫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名教化其身,使三圣人之道若权衡然行之于世,则民之归化,将若草之靡风,水之走下矣”。这种三圣人之教深入人心之后,一些有见解的人就可以“上策于朝廷,请定制度、议礼乐,立宗庙、建宫室,创学校、设科举,拔隐逸、削遗老、举贤良、求方正、劝农桑,抑游惰、省刑罚、薄赋敛、尚名节、斥纵横、击冗员、黜酷吏、崇孝悌、赈困穷。若然,则指太平若运掌之易也”。也就是全面实行汉族封建阶级原有的制度和政策,这就是以后所说的“行汉法”。

  这种三圣人之教对于劳动人民来说虽然也是压迫之道、剥削之道,但面对蒙古贵族野蛮的屠杀和掠夺,实行这种三圣人之道,也可以说是“行文教,施善道”。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作为儒家和佛教信徒的耶律楚材才乐于替成吉思汗起草诏书,欢迎丘处机向成吉思汗宣传三圣人之教,而他本人对丘处机也能以礼相待,来往密切。尽管以后佛、道、儒三家也曾发生一些矛盾和斗争,但三者的合流和合作却成为不可避免的趋势,用这种说教代替蒙古贵族的屠杀和掠夺,这是汉族和其他民族封建地主阶级的共同愿望。

  丘处机接到成吉思汗的第二份诏书后,不便再次推辞,于是与刘仲禄等一起西行,“崎岖数万里之远,际版图之所不载,雨露之所弗濡”,历尽千辛万苦去西域谒见成吉思汗。

  丘处机与成吉思汗,一个是主张清心寡欲、反对杀伐的道教首领,一个是以征战为长的帝王,他们几乎处于矛盾的两极,丘处机为什么不赴金、宋之召,反而乐于不远万里去谒见成吉思汗呢?丘处机的弟子李志常所写的《长春真人西游记》对这一问题作出了回答。

  丘处机生在金朝不赴金朝之召,身为汉族人不向往南宋,这是由当时特定的历史条件决定的。在成吉思汗南征全国时,金统治下的汉族和契丹等族的地主阶级很多人不支持金朝,反而乐于和蒙古贵族合作,这主要是因为女真贵族的统治实在太黑暗、太腐朽了,并且大大侵犯了汉族和契丹族地主阶级的利益。信奉全真教的汉族地主阶级知识分子,他们之所以隐居不仕,正是因为他们不满于女真贵族的统治,他们是女真贵族政治上的反对派。但另一方面,丘处机之所“不赴金、宋之召”,而倾心于成吉思汗,则是因为他看到金和南宋的统治者都难于救世,而成吉思汗却是“天启”雄主,自己的一套主张可以通过成吉思汗变成现实。全真教在传说中姜太公垂钓的磻溪讲道,这本身包含希望统治者重用的意思,他们并不是一味地隐世不仕,只要有周文王一类的人物出现,他们也会离开山林,大干一场的。丘处机瞧不起南宋君臣,但却十分佩服成吉思汗的“天赐勇智”,他虽然没有成为姜子牙、诸葛亮一类的人物,但他对成吉思汗及其后人的影响也不可低估。他之所以不远万里去见成吉思汗,目的就是要对成吉思汗施加一些影响。

  在西游的路上,丘处机曾给燕京的道友寄回一首诗,其中说:“十年兵火万民愁,千万中无一二留。去岁正逢慈诏下,今春须合冒寒游。不辞岭北三千里,仍念山东二百州,穷急漏诛残喘在,早教生命得消忧。”在以后的诗中又说:“十年万里干戈动,早晚回军复太平。”“道德欲行千里外,风尘不惮九夷行。”“我之帝所临河上,欲罢干戈致太平。”这些诗句说明,长春真人丘处机对“十年兵火”,“万里干戈”是十分反感的,因为它造成了“千万中无一二留”的惨祸,自己虽然是一个“穷急漏珠”、“残喘”暮年的人,“仍念山东二百州”,仍然有责任努一把力,以便尽快结束这种局面。究竟如何结束这种局面呢?这种局面是以成吉思汗为首的蒙古贵族造成的,丘处机作为一个道士既没有力量,也没有勇气用武力去反抗蒙古贵族,但却希望用自己的道德说教去打动他们,使之有所悔悟,“早晚回军致太平”。他不远万里到阿姆河边去见成吉思汗,正是为了“兴道德”,为了达到“罢干戈致太平”的目的,也就是用道教的世界观去影响成吉思汗的政策,使之采取比较文明的封建主义的统治方法,而逐渐放弃野蛮的屠杀政策和战争政策。

  1222年春,丘处机一行到达撒马耳干。刘仲禄一路陪同,田镇海从镇海城相送,留守撒马耳干的耶律阿海及耶律楚材等对他们进行了盛情的欢迎。

  当时成吉思汗并不在撒马耳干,丘处机一行曾在此等候成吉思汗的命令,故而在撒马耳干逗留若干时日。后来,丘处机师徒虽曾到前线去会见成吉思汗,但由于战事繁忙,成吉思汗又让他们暂回撒马耳干等候。丘处机师徒在撒马耳干停留几个月之久,在此期间主要由耶律楚材、耶律阿海等人陪同。耶律楚材的《湛然居士文集》以及李志常的《长春真人西游记》都如实记载了耶律楚材与丘处机的交往。

  耶律楚材的《壬午西域河中游春十首》、《游河中西园和王君玉韵四首》、《河中春游有感五首》以及过金山、阴山、过闾居河等诗篇,多为与丘处机在撒马耳干郊游时的唱和之作。这些诗篇不仅反映了楚材对长春真人的盛情接待,如实描写了撒马耳干的异域风光,而且多少透露出耶律楚材对成吉思汗西征已产生一些不同看法。

  在《游春十首》中,楚材以十分兴奋的心情写道:“幽人呼我出东城,信马寻芳莫问程。”“土床设馔谈玄旨,石鼎烹茶唱道情。”“幽人”丘处机亲切地招呼他一起到撒马耳干郊外游玩,他们信马由缰,边走边谈,感情十分融洽。甚至在郊外野餐烹茶,谈玄说道,共同探讨儒、佛、道的理论。

  在游河中西园时,耶律楚材又借丘处机诗韵和诗四首,其中说:“异域逢君本不期,湛然深恨识君迟。清诗厌世光千古,逸笔惊人自一时。”又说:“异域风光特秀丽,幽人佳句自清奇。临风畅饮题玄语,方信无为无不为。”这些诗句说明,当时耶律楚材对丘处机十分景仰,不仅叹服他的“清诗”、“佳句”,而且欣赏他的“逸笔”、“玄语”,甚至接受了道家“无为而治”的思想,因此才流露出了“深恨识君迟”的思想感情。长春真人丘处机与湛然居士耶律楚材,一为道家之首,一为佛门子弟,二人竟然在万里之外的撒马耳干邂逅相遇,岂不正说明圣人门徒心心相印,殊途同归吗?真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因此,无论是耶律楚材,还是丘处机师徒,都把他们的这一交往当作一件盛事吟入诗篇,记入典册。

  耶律楚材与丘处机多次郊游,寻芳踏青,其唱和诗篇自然不乏一些自然风光的描写,但其中也是情景交融,透露了诗人当时的真情实感、如(1222年)二月二日春分,丘处机在郊游时写道:“阴山西下五千里,大石东过二十程。雨霄雪山遥惨淡,春分河府近清明。园林寂寂鸟无语,风日迟迟花有情。同志暂来闭睥睨,高吟归去待升平。”耶律楚材自然了解长春真人的诗意所在,竟毫不顾忌地回诗十首,其中写道:“三年春色过边城,萍迹东归未有程。”“何日要荒同入贡,普天撞鼓乐清平。”又写道:“春雁楼边三两声,东天回首望归程。”“天兵几日归东阙,万国欢声贺太平。”又道:“四海从来皆弟兄,西行谁复叹行程。”“野老不知天子力,讴歌鼓腹庆升平。”他们一方面不得不歌颂几句成吉思汗的赫赫武功,但所有诗篇的落脚点都结在“待升平”,“望归程”,“贺太平”,“庆升平”之上,也就是希望成吉思汗早日结束西征,早日恢复天下和平。

  二月十五日,丘处机师徒再次与楚材等人游西郊,丘处机写诗二首,其中一首写道:“深蕃古迹尚横陈,大漠良朋欲遍寻。旧日亭台随处到,向年花卉遂时新,风光甚解流连客,夕照那堪断送人。窃念世间酬短景,何如天外饮长春。”耶律楚材和诗四首,其中第四首写道:“金鼓銮舆出陇秦,驱驰儿骏又西巡。千年际会风云异,一代规模宇宙新。西域兵来擒伪主,东山诏下起幽人。股肱元首明良世,高拱垂衣寿万春。”通过这首诗,耶律楚材向丘处机师徒表明了自己对成吉思汗西征的看法:从前西周穆天子驱驰八骏,西征至昆仑、天山;如今成吉思汗驱驰数十万匹骏马、英杰,远逾天山,西跨葱岭,深入异域,确实不愧为“千年际会”,“一代规模”。但如今伪主摩诃末已困死荒岛,新主札兰丁又不知去向,确实已到了“高拱垂衣寿万春”的时候了。因此他希望,作为“东山诏下”的“幽人”——丘处机师徒,应乘此时机劝说成吉思汗回师东方,早日结束战争。丘处机师徒“风尘不惮九夷行”,也正是为了“罢干戈致太平”,为了劝说成吉思汗早日回军,在这一点上,当时耶律楚材与丘长春达到了高度的默契和一致。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才出现了耶律楚材劝说成吉思汗回师的神话传说,而丘处机的进言对成吉思汗自然也产生了一定影响。

  自从1221年追击札兰丁起,成吉思汗一直亲临战场,当丘处机一行到达撒马耳干时,他已派八剌等人进入印度,寻找札兰丁的下落,他自己却驻军在哥疾宁附近的八鲁弯,等待八剌等人会师。当他得到丘处机师徒到达撒马耳干的消息后,立即命令阿里鲜带回一道圣旨:“真人来自日出之地,跋涉山川,勤劳至矣。今朕已回,亟欲闻道,无倦迎我。”又传谕宣差刘仲禄说:“尔持诏征聘,能付朕心,他日当置汝善地。”但时隔不久,成吉思汗又给田镇海发来一道手谕,其中说:“汝护送真人来,甚勤。余惟汝嘉。仍敕万户播鲁只以甲士千人卫过铁门。”于是丘处机留下三个门人,与其他五六人及刘仲禄同行,于三月十五日起程,路经碣石城,越过铁门关,渡过阿姆河,于四月五日到达八鲁弯村近的成吉思汗行宫。

  成古思汗热烈欢迎丘处机的到来,派人给他们安排馆舍后,立即接见。成吉思汗说:“他国征聘皆不应,今远逾万里而来;朕甚嘉焉。”丘处机回答说:“山野举诏而赴,此乃天意。”成吉思汗赐坐,请丘处机进餐,然后问道:“真人远来,有何长生之药以资朕乎?”丘处机说:“有卫生之道,而无长生之药。”成吉思汗也像秦始皇、汉武帝那样希望长生,希望永享人世间的权势和富贵荣华,但却不像他们那样固执,并不因为丘处机没有长生之药而生气,反而挺喜欢丘处机的诚实不欺,重设两个帐篷在御帐之东,让丘处机等人居住。后来,成吉思汗问田镇海:“真人当何号?”田镇海说:“有人尊之曰师父者,真人者、神仙者。”成吉思汗说:“自今以往,可呼为神仙。”从此以后,成吉思汗君臣就把丘处机尊为活神仙,丘处机师徒受到特殊的礼遇。

  由于当时天气炎热,丘处机随成吉思汗到雪山避暑,约定四月十四日问道。后来,因巴里黑一带有人发动叛乱,成吉思汗亲自去平叛,丘处机一行只好暂时北归撒马耳干。

  1222年秋,成吉思汗回师,丘处机一行则于中秋节渡过阿姆河,八月二十二日入见成吉思汗。然后又随军北上,九月十五日渡河而向北。当天夜间,成吉思汗设帐斋戒,灯烛辉煌,挥退侍女左右,召见丘处机问道。开始只有耶律阿海、阿里鲜入帐陪同,田镇海、刘仲禄等也在帐外等候,丘处机说:“仲禄万里同旋,镇海数千里远送,亦可入帐与闻道话。”成吉思汗“于是召二人入,师(丘处机)有所说,即令太师阿海以蒙古语译奏,颇惬圣怀。十有九日深夜,再召师论道,上大悦。二十有三日,又宣师入幄,礼如初,上温颜以听,令左右录之,仍敕志以汉字意,示不忘,谓左右曰:‘神仙三说养生之道,我甚入心,使勿泄于外。’自尔扈从而东,时敷奏道话。”十月十五日,丘处机回到撒马耳干的旧处。当时成吉思汗与丘处机的会见十分秘密,明确规定“使勿泄于外”,因此《长春真人西游记》中并无明文记载。后来,在《玄风庆会录》中记录了成吉思汗召见丘处机的问答之辞,著者是“元侍臣昭武大得军尚书礼部侍郎移剌楚才”,收入《道藏》致字十一号中。后人认为此录并非耶律楚材所记,而是李志常的门人所作。

  自这三次会见后,丘处机在陪同成吉思汗东归时还曾有些接触,如十二月二十八日,“帝闻以震雷事,对曰:‘山野闻国人夏不浴于河,不浣衣,不造氊,野有菌则禁其采,畏天威也。此非奉天之道也。尝闻三千之罪莫大于不孝者,天故以是警之,今闻国俗多不孝父母,帝乘威德可戒其众。’上悦曰:神仙是言正合朕心。敕左右记以回纥字,师请遍请国人,从之。又集太子诸王大臣曰:‘汉人尊重神仙犹汝等敬天,我今愈信,真天人也。’乃以师前后奏对语谕之,且云:‘天俾神仙为朕言此,汝辈各铭诸心。’”

  1223年2月8日,成吉思汗在一座山下打猎,射一只野猪,马失前蹄,“豕傍立不敢前,左右进马,遂罢猎还行宫”。长春真人入谏说:“天道好生,今圣寿已高,宜少出猎。坠马,天戒也。豕不敢前,天护之也。”成吉思汗说:“朕已深省神仙劝我良是,蒙古人骑射少所习,未能遽已。虽然,神仙之言在衷焉。”并对左右说:“但神仙劝我语,以后都依他。”

  1223年3月,丘处机请求与成吉思汗的大军分路东归,成吉思汗赏赐牛马等物,丘处机师徒皆不接收,成吉思汗问阿里鲜:“汉地神仙弟子多少?”阿里鲜说:“甚众。”成吉思汗下令说:“应于门下人悉令蠲免,仍赐圣旨文字一通,且用御宝。”

  自从成吉思汗召见丘处机以后,道教得到进一步发展,人数迅速增加。“甲申(1224年)乙酉(1225年),西来道众甚多。”耶律楚材也记载说:“今之出家人率多避役苛食者,若削发则难于归俗,故为僧者少,入道者多。”成吉思汗竭力支持道教的发展,再次传旨丘长春:“自神仙去,朕未尝一日忘神仙,神仙无忘朕,朕所有之地,爱愿处即住,门人恒为朕诵经祝寿则嘉。”自此以后,“诸方道侣云集,邪说日寝,京人翕然归慕,若户晓家谕,教门日癖,百倍往昔”。

  直到1227年5月25日,成吉思汗去世前几个月,他还派一个道士给丘处机带去一份圣旨,其中说,“改北宫仙岛为万安宫,天长观为长春宫。诏天下,出家善人皆隶焉,且赐以金虎牌,道家事一仰神仙处置”。从此,丘处机成为道教教主,被人们称为“三朝之教主”,“万乘之国师”,“为帝者之尊师,升天下之教父”。在这一时期,道教的地位明显高于佛、儒之上。

  以成吉思汗为首的蒙古贵族,在离开蒙古草原以后,遂渐接受周围高度发展的封建文化的影响,其中对成吉思汗影响较大的,先是畏兀儿人塔塔统阿,后是契丹人耶律楚材,然后就是汉人道士丘处机。塔塔统阿协助成吉思汗创造了文字,使蒙古族从野蛮进入了文明,并向蒙古贵族介绍了畏兀儿等族比较先进的制度和政策。耶律楚材向成吉思汗宣传儒家思想,介绍汉地的统治经验,但他对蒙古贵族的影响主要是在成吉思汗死后、窝阔台掌权的时期。据说成吉思汗结束西征,与耶律楚材的建议也有一定关系,但这里包含一定迷信色彩,并非成吉思汗回师的主要因素。丘处机对成吉思汗的影响也是不容忽视的。

  道教主张:“敬天爱民为本,清心寡欲为要。”丘处机向成吉思汗宣传“天道好生恶杀,洁尚无为清净之理”,这就是说:要治理国家,统治人民,不能单靠暴力,还要进行思想教化。不能一味地屠杀,也得注意休养生息。这些主张对成吉思汗君臣确实发生了一定影响,正如《元史·释老传》所说:太祖时方西征,日事攻战,处机每言欲一天下者,必在乎不嗜杀人。及问为治之方,则对以敬天爱民为本。问长生之道,则告以清心寡欲为要。太祖深契其言,曰:“‘天赐仙翁,以寤联志。’命左右书之,且以训诸子焉。”又说:“时国兵践中原,河南、北尤甚,民罹俘戮,无所逃命。处机还燕,使其徒持牒招求于战伐之余,由是为人奴者得复为良,与濒死而得更生者,毋虑二三万人。中州人至今称道之。”《长春真人西游记》中也记载过一些此类事迹,比如有一次丘处机和一个蒙古的宣抚谈话,丘处机慨叹自己已经年老,说我快要死了,这个蒙古宣抚说,“天下兵革未息,民甚倒悬,主上方尊师重道,赖师真道力保护生灵,何出此言耶?愿垂大慈以救世为念”。还有一次蒙古的宣差阿里鲜要到山东去谕降,恳求丘处机派弟子同行,丘处机不肯派,阿里鲜说:“若国主临以大军,生灵必遭杀戮,愿父师一言垂慈。”燕京尚书省的长官也说:“上以祝皇王之圣寿,下以荐生灵之福田。”这些事例说明,全真道的道德说教已经在蒙古统治层内发生了作用。以屠杀掠夺为职业的蒙古君臣们也开始注意“保护生灵”了,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重大的转变。

  在成吉思汗接见丘处机以后,蒙古军征服西夏时,虽然也曾大肆杀掠,但在成吉思汗临死前一个月,成吉思汗却明确地对群臣说,“朕自去冬五星聚时,已尝许不杀掠,遽忘下诏耶。今可布告中外,令彼行人知朕意”。成吉思汗征战杀伐了一生,在临死时却发布了一个不准杀掠的命令,这不仅仅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是一时的良心发现,而是说明他已经意识到用游牧民族的奴隶制的杀掠方法,已经不能统治广大汉族地区和其他地区,要想争取民心,有效地统治封建化程度较高的广大地区,就必须限制杀掠,逐步采取比较文明的封建主义的统治方法。这是一个重要的思想上、政策上的转变,它与丘处机、耶律楚材以及其他汉人、契丹人,女真人的影响有着密切的关系。

  丘处机师徒对蒙古君臣的影响,不仅表现在成吉思汗在世时,甚至到成吉思汗去世几代之后,道教思想在蒙古统治层内还在发生作用。据《元史·释老传》记载,长春真人丘处机八十岁去世,“其徒尹志平等世奉玺书袭掌其教,至大间加赐金印”。“至大”乃元武宗年号,他是元朝的第三代皇帝,成吉思汗之后的第七代君主。尽管自元世祖忽必烈当政时,佛教和儒学的地位已大大提高,但道教的影响也不可忽视,因此《元史·释老传》还特别记载了一段丘处机弟子与元世祖丞相安童的关系,其中说:“处机四传有曰祁志诚者,居云州金阁山,道誉甚著。丞相安童尝过而问之,志诚告以修身治世之要。安童感其言,故其相世祖也,以清静忠厚为主。”元世祖忽必烈不愧为一个彻底汉化的封建皇帝,他的彻底汉化不仅与儒教、佛教的影响有关,看来与道教也有一定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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