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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1

  天葬了拉姆后,猛子们随格拉去了寺院。早课已上完了,大经堂空荡荡的。喇嘛们回了自己的僧舍。孟八爷讲过白鹿的事,猛子想看看它。

  那白鹿,供在护法殿,旁边是护法神,或龇牙,或愤怒,怪模怪样。白鹿慈目垂视,眷顾众生。格拉说:“开过光了,一开光,就有灵性了。”

  黑羔子却发问:“有灵性?咋保护不了鹿?”格拉怔了一下,说:“不是不报,时候不到。”黑羔子尖锐地说:“那时的报,有啥用?”他手指护法神,斥道:“连恶行都阻止不了,供你们何用?恶行发生之后,那所谓的报,有啥意义?”格拉说:“神通抵不了业力。众生造了杀业,千百劫后,仍会受报。有个业的报,比如一人被杀。有共业的报,比如大的劫难。拉姆是前一种,鹿是后一种。”黑羔子冷笑道:“这么说,拉姆和鹿是罪有应得了?”

  格拉笑了,“不谈这个,不谈这个。”

  对格拉的话,猛子似懂非懂,但他怀疑,这神鹿,虽叫人供了,究竟有没有法力?它自身都难保,靠啥去保别人?他正想问格拉,却进来几个牧民。

  牧民在塑像和神鹿前上香,磕头。磕头时,格拉就敲罄。那罄声,柔和,温馨,一晕晕荡来,把心里的疙瘩荡没了,猛子就学那牧民,上香,磕头。

  神鹿前的香炉大,香灰多,看得出香火极旺。那鹿,一身白毛,栩栩如生,尤其那鹿角,最是惹眼。猛子数数,有九叉,想来,能卖不少钱。这念头有罪哩。他极力不去想,但念头却黏了他不放,便又想,这角,已经不是茸了,是老鹿角,没鹿茸值钱。

  才出护法殿,猛子脚下一滑,没反应过来,身子已滚下台阶。脊背叫石阶硌得很疼,想来蹭坏皮肤了。格拉说:“小心。这石阶,走得人多,滑得很。”猛子怀疑护法神在报复,嘀咕道:“心咋这么小?话也不叫人说了?”却又委屈了:黑羔子胡说八道,咋没受惩罚?自己才想了一想,就遭报复。听得格拉笑道:“这护法,有分别心呢。”

  到活佛门口,听到一串叽里咕噜的声音。格拉说:“佛爷开导他们呢。”推门进去,见几人跪在地上,其中一人,是拉姆的阿妈。她双手合十,低眉垂首,一脸哀痛。佛爷望他们一眼,笑笑,指指桌上水果,又叽里咕噜。

  格拉给猛子和黑羔子一人一个苹果。猛子悄声问:“佛爷说啥?”格拉说:“佛爷讲故事呢?”“啥故事?”“佛的故事。有人死了,家人很悲痛。佛说,你从没死过人的人家弄些面来,不要超过七天,我就能救活他。”“真救活了?”“那家人找了七天,发现谁家都死过人,才明白,死是必然的,有生必有死。”猛子想:“这话,跟没说一样。连死人都救不活,算啥佛?”

  活佛望着猛子笑了,用汉话说:“佛只是觉悟的人。他告诉人们,有生必有死,有盛必有衰,这叫无常。”猛子吓一跳,想:“莫非,他知道我心里想啥?”就想:“你若是真知道,再朝我笑笑。”却见活佛已把视线转向别人。猛子吁口气。

  格拉说:“走,到我房里去,佛爷忙哩。”猛子突然记起,进来时,忘了给佛爷磕头,叫他摸个顶。听说,佛爷一摸顶,就吉祥了,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呢。这些年,家里不太利顺,憨头患病而死,弟弟灵官离家出走,自己头上也顶了烧纸似的,尽遇晦气事,想打个黄羊,反倒惹了狼祸……就过去,跪了,磕个头,把脑袋伸过去。佛爷笑笑,在他头上摸了一把。

  一出门,猛子就问黑羔子:“你咋不叫佛爷摸个顶?”黑羔子说:“我不信那一摸,就吉祥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是不是?格拉?”格拉笑笑,却对猛子说,“以后磕头,见面时磕。告别时,别磕头。”“为啥?”“这是个讲究,告别时一磕头,就再也见不着佛爷了。”

  这一说,猛子又不自在了。他想,这头白磕了……见不着,有几种情况,一种是佛爷圆寂了,一种是自己死了。前者没关系,若是后者,可不大好。他驻足拧眉一阵,却走向佛爷住处,推门进去,朝佛爷打个招呼:“佛爷,你忙,我走了。”“好,好。”佛爷笑着点头。猛子吁口气,想:“这下,才是告别了。方才那一磕,就当是见面头吧。”

  一转身,见格拉朝他招手。进了屋子,见炕上铺个花栽毛毯子,上绣龙凤图案,很是绚丽。墙上有黄布,想来盖着佛像之类。除黑羔子外,还有一人。

  “坐,坐。”格拉介绍道,“这是老栋师傅。”

  老栋?听孟八爷喧过。原以为高大雄壮,英气十足,一瞧,却很寻常,穿一身寻常衣服,长一个寻常脸庞,带一脸寻常微笑……总之,寻常透了,比那赶网的大胡子差多了。凭他,斗得过那些虎狼之人?再一瞧,很眼熟,才记起,那夜去猪肚井的人里,就有他。

  老栋取出几张照片,递给黑羔子,问:“是不是有这几个?”

  黑羔子拧眉一阵,没说话,又递给猛子。猛子看了,有两人有点像。一是瘦的,若是再胖些,就和大胡子差不离;一个是胖的,若是他再瘦些,就和矮个子差不离;就说了。

  “那就是了。这照片,是办身份证时照的,快十年了。”老栋说,“再看看这个。”他又取出几张照片。黑羔子说:“就是他们,烧了灰,我也认识。”猛子说:“就是。”

  老栋吁了一口气,指指那矮个儿,“他,背着一条人命,杀过个开出租车的姑娘。这下,背两条命了。失踪两年了。他,”他指指大胡子,“也是张五的徒弟。”

  “还有好些人呢。”黑羔子说。

  “别怕,拔出萝卜,就能带出泥来。”老栋叹口气,说:“怪,他们作案时,尽选些我们抽不出人来的时候。这几天,忙得要命,在张五那边,我们逮了几个,那鹞子,却跑了。”

  格拉说:“村里人也急,瞧,那几人,求佛爷做降伏火祭,要降那偷猎的呢。”

  “啥?”猛子不解。

  “就是一种火供,专门降魔的。”

  “起作用不?”猛子问。对佛呀神呀,他总是矛盾。需要了,就信一阵;不需要了,就扔到脑后。即使在信时,也有些怀疑,像方才,他既想叫佛爷的手给自己带来福气,又怀疑是不是真能带来?

  格拉没回答猛子的话,却对老栋说:“他们总会回家的,守在那里,看他哪里跑?”

  老栋笑道:“这底细,才知道,顺了藤,才扯出一串瓜来……那群家伙,狡猾极了,家里根本不闪面。不过,是迟早的事。你们再瞧瞧,还有熟悉的没?”他指指照片。“没啦。”猛子说。

  老栋收起照片,说:“还得麻烦你们一下,我得去看看那现场。”黑羔子淡淡地说:“他们已看了,派出所的,还拍了照片。”老栋笑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看看,能不能再找些有用的东西。”猛子说:“那鬼地方,一去,头皮就麻了,真不想去。”格拉说:“我带你去。”老栋说:“还得听他们谈谈过程。走吧。”

  猛子觉得他的语气里有股不容拒绝的味道,马上想到了他的身份,就站起身来。

  2

  血已经干了。那一汪一汪的血,那流成小溪的血,日晒后,都结成黑痂了。腥气仍笼罩着那片树林。一股阴森味扑面而来,夹着树叶的霉味、潮湿味、血腥味、和各种叫不上名字的味,恍若有无数冤魂。猛子的头皮倏地麻了。

  忽听到一阵哭声,若有若无,猛子的心荡了一下,仔细听,却没了。他望望老栋和黑羔子,黑羔子目光茫然,老栋却像发现了敌情的狼一样,四下里乱嗅。只有在这时,他才显出了一点儿精明强干。

  一股风卷来,裹带的腥气叫人闭气。突然,猛子又听到那哭声了,他辨出,是女声。他满身的毛孔都发紧了,四下里搜寻,风卷黄叶满山旋,却不见一个人影。

  不知何时,太阳没了。顺树缝望去,只有灰沉沉的云。变天了,这一来,四下里更是阴风嗖嗖。猛子总觉得拉姆在某个角落里阴阴地哭,这念头一现,四下里尽是拉姆了。风吹着她的长发,脸绽出笑,发出的却是哭声。

  黑羔子一语不发。老栋拧了眉,这儿走走,那儿转转,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草地也一片狼藉,看得出野兽当初的挣扎。那本该轻捷的蹄爪随了呻吟,无助地伸缩,在草地上留下一道道痕迹。猛子极力想那兽叫,那兽叫,虽也扎心,却比恍惚中拉姆的哭好受。

  老栋走向那片树林。那儿,拉姆挨了刀。恍惚里,她仍在那儿躺着,苍白了脸,笑着。老栋弯腰,捡些血块,装入瓶里。这血,在人的血管里流也没啥,一流到外面,咋看都别扭,叫人心里发怵。那灵魂,想来也一样,待在体内,好鲜活的一个女人,拥了,比当仙家还美。可一魂不守舍,那肉体就丑了,灵魂也成了叫人怪不舒服的东西,老在心里旋风似的荡……听,那哭声又响了。

  这回,老栋也听到了。他诧异地抬起了头,聆听一阵,就走过去。听到他发问了:“阿妈,你做啥呢?”猛子这才明白,那哭声不是幻觉。

  阿妈跪在山洼里,边摇嘛尼轮,边哭。不叫她参加天葬,她就在这里哭。明知道哭不好,会影响拉姆的解脱,可她管不了心,心叫她哭,眼泪和哽咽就自个儿外涌,懒得听别人的唠叨,就到这山洼里来。这儿好,这儿安静,这儿有拉姆的气息,这儿可以静静地待着,想说了,和拉姆说几句;想哭了,就放声哭几下;还可以聆听拉姆的念叨呢。

  老栋劝了几句,阿妈却浸在自己的心里,伴嘛尼轮转的不知是念叨,还是真言。啥也罢,一样。念叨是心中的真言,真言是口里的念叨,总是医心的药。

  黑羔子过来,眼睛深得像一口井,他望望阿妈,就开始望天。天是望不见的,那就望云吧。许久,却没听到他叹那口应该叹出的气。

  阿妈的念叨却在阴风里旋,一直旋到猛子心里。

  回去的路上,猛子才想起,那阿妈,不是正在活佛屋里听那故事吗?这林中的阿妈,又是哪一个?

  3

  老栋胡乱吃了点,对猛子说:“上回在沙湾,抓了些偷鹰的外国人。听说还有干的,你们也留个神,有事了,通个信息。”就留个手机号码;又到村里问了问,也没问出个啥。瘸阿卡叫他顺了那牛蹄印去,定能揪住贼尾巴。老栋说去过,那蹄印通向车印,那车印通向公路,公路就通向不知道的地方了。

  吃过饭,瘸阿卡摆弄起麝香来。那天,他带人去接拉姆,顺便把死香子也弄来了,剜出三个肚脐,泡在水里。今天闲些,取出,要捣鬼哩。

  那肚脐上的肉,像羊的肚膈儿,里面包的就是香。一捏,软软的。瘸阿卡剜来些羊膝盖上的皮,这东西多,随便找一家宰羊的,要了,放火上一烤,就缩成香囊状了。瘸阿卡用大号针管抽些真香,搀些羊血,注入人造香囊,叫它胀鼓了,放火上烤干,一个能变三个,一闻,都是真香,一个能卖三个的钱。

  “收香的,都是贼。糊弄贼的钱,没啥心不安的。”瘸阿卡笑道,“再说,那孟八,也难为了他,背枪时,还好说。一洗手,把他连毛撕了,也弄不上一盘子,拿啥赔人家骆驼?这一捣鼓,赔几个也够了。”

  又说:“钱没好坏,看咋用呢?在贼手里,吃喝嫖赌。到我这里,供个佛哩,坏钱也成好钱了。”

  那真香假香,烤时,都在火旁嘣嘣跳。瘸阿卡说:“瞧,都跳呢,那收香的说,辨香时,放火旁,真香跳,假香不跳。狗屁。瞧,那真的也跳,假的也跳……嘿嘿,不过,真中有假,假里有真,也不能说哪个真,哪个假。”

  望着瘸阿卡高兴的样子,猛子却想到了拉姆。几天前,她还在这儿,惹出满洞笑声,现在却成鬼了。昨日,瘸阿卡还为她流泪,这会儿却笑着。一切,都在哗哗地变,虚虚幻幻的,真像梦。

  黑羔子仰在被子上,望着被烟熏黑的洞顶,不知想些啥。

  那“香”们,却在火旁欢快地跳,真的跳,假的也跳,都在表白自己的“真”。猛子问:“究竟哪个是真的?”瘸阿卡说:“哪个都真。切开你也分不出真假。再说也不切。卖香论个,买就买,不买拉倒,没有切的。”

  “那真假,真没法辨了?”

  “有法子,瞧。”瘸阿卡伸出拇食二指,做个捻的动作,“就这样捻,捻好大一会,觉得捻成团了,后一松,不粘手,指头上很干净,就是真的。假的,就粘手,指头上就有血呀啥的……这法儿,别告诉人。一告诉,就断我的财路了。这些,”他指指那九个蹦蹦跳的肉团,“也就卖不上好价了。”

  猛子捏捏肉包,很烫,但仍是软软的。

  “现在,还软呢。”瘸阿卡说,“等干了,就硬了。他们一看,嘿,还是籽儿香呢。不过,那羊血可得打饱。不然,里面就皱了。血一打饱,也和羊的肚膈儿一样,很整齐。那香也成团住的籽儿香了……要说,籽儿香可是好香,生在石洼里的香子才生籽儿香;半石洼半土的地方,是麸皮香;土山上,只有面香了,面一样。”

  黑羔子冒出一句:“得了得了,干爹,少说些成不?人家又不接你的班。”

  瘸阿卡嘿嘿笑了,“我知道,你痛拉姆呢。人家,嘿,早到好地方了,不是极乐世界,便是天上。你痛啥?人死了,也就解脱了。罪受够的人,才会离开这世界。像我,老牛不死,稀屎不断,气葫芦不断,就得四股子筋动弹。这才是真正的苦命。人家拉姆,这会儿正享福呢。”他指指那些“香”,“这些,是你们的,你们一人三个,拉姆也三个,叫我卖也成,你们卖也成。我离不开那些买香的贼们,没他们,我弄钱得出山。可我又从骨子里看不起他们,不捣鼓一下,真便宜了那些贼日的。”说着,他恶作剧似的笑了。

  这时,格拉进来了,一进门,就问:“阿卡,你用的那刀呢?”“啥刀?”“杀羊用的。”“干啥?”“佛爷做诛法火供哩,叫我来取那刀。那刀,不知杀多少羊了,杀气重,借它的杀气,火供灵得很。”瘸阿卡取出刀来,用手剐剐刀刃,取块布,包了刀,递给格拉。

  格拉又问:“有黑芥子没?黑芝麻也成。”

  “黑芥子没有,黑芝麻有,也是火供用?”

  格拉嗯一声,说:“黑芝麻也成,益西找黑芥子去了,桑旦家有。”

  “还有油菜籽呢,要不?”瘸阿卡问。

  格拉高兴地说:“那当然好。只要是黑色的就成,诛法火供用的是黑供品,油菜籽最好。”

  猛子很高兴。他高兴的原因是能看稀罕了,并不是因为要惩罚坏人。他不信烧这火供,会降伏那些偷猎者。黑羔子显然也不信,他懒洋洋地问:“真管用?”

  格拉说:“这号事,历史上太多了。米拉日巴就擅长诛法,这儿行法,那儿的人叫棚子压死了。”

  “噢,是棚子压死的呀。”黑羔子又仰在被儿上了。

  “那就是诛死的呀。”格拉显然不满意黑羔子的态度,“诛是诛,可那死法,是能叫世人接受的方式,或病死,或被枪毙,或叫车砸死……总之,是死了。”

  “有没有直接死的?这儿诛,那儿死?”猛子问。

  “也有。有个热罗上师,就是传大威德金刚法的那位,这儿做诛杀火供,那儿就死人,七窍流血。”格拉耐心地解释。

  “这事儿,我可信。”瘸阿卡把黑芝麻和油菜籽包好,递给格拉,说:“我见过下镇的。有人丢了东西,请人下了镇物,嘿,那贼就挨刀子。”

  格拉说:“不一样。下镇是害人,降伏法是杀度,被诛者死的同时,灵魂也送到佛国了。这一句两句说不清……我走了。”

  “等等。”猛子跳下炕,穿鞋,问格拉,“叫人看不?若叫看,我去看看。”格拉笑道:“有啥不能看的。”就出了洞。

  猛子问黑羔子:“想去不?不去的话,你蹲着,我去看。”黑羔子说:“你去吧,我没那个心情。”猛子就出了洞。

  天快黑了。云层仍是厚,又落雨了。雾也从远处漫来,漫了山,漫了洼,漫了心。

  4

  降伏火供在大经堂举行。猛子来时,佛爷正做火供坛城。那坛城,直接用炒面糌粑在地上撒,先撒个大三角形,里面再划个八瓣莲花。东南西北的莲瓣上各写一个藏文吽字,在四角的莲瓣上画上宝瓶托巴。再用二十七根松条,相搭成三角形样,便是降伏法坛城了。

  佛爷做好坛城,用黑布盖了,又开始加持供品。那供品是兰花、黑豆、黑芝麻、黑油菜籽和别的黑色食物,佛爷边诵咒加持,边往匀里掺。供桌上,还有酥油灯、兰花、香、水和两碗面相扣做成的食子。

  天黑了,火供开始。喇嘛们端坐在坛城两旁,肩搭黑布,开始念经。听格拉介绍,修增益法,也叫增法,肩搭黄布,用黄色供品;修消灾法,也叫息法,肩搭白布,用白色供品;修敬爱法,也叫怀法,肩搭红布,用红色供品;这降伏法,也叫诛法,肩搭黑布,用黑色供品。其坛城形状,也有四种变化。

  经声充满了整个经堂。这阵势,猛子以前见过,汉地和尚也这样念,声音很浑厚,像亿万个蜜蜂在嗡嗡。他想,咋又是这一套?他以为,那降伏法,差不多跟少林武术一样好看,谁知仍是老一套,便觉索然无味,长长地打个呵欠。

  除念经的喇嘛外,还有七八个牧民,估计村里人知道这稀罕节目的不多,否则,早黑压压了。

  念了约摸半个时辰的经后,佛爷开始在坛城里点火。柴想来很干,火苗很快蹿起。格拉丢几块酥油,火又高了几尺。佛爷说:“火不要太大。”格拉丢几块干牛粪,压了火头。

  喇嘛们继续念咒,那咒想来不长,听不清内容,但韵味和声音很相似。佛爷坐在火坛前,手抓供品,在火坛上绕个圈,一撒,火中便噼噼啪啪了。

  经堂里胀满了烟,柴火烟、香烟、供品烟及各种味道,呛得猛子眼泪直流。格拉跑过去,开大了经堂门,又开了几扇窗户。

  猛子有些失望,看来,这便是所谓火供了。这形式,并不比师公子跳大神好看,也不比神婆子燎病热闹,就这样哼儿咛儿地念唱,烧些黑东西,就能降伏坏人?“还是回去吧。”他想。

  走到门口,才发现,雨已大了,房檐水也开始下流,哗哗声充满院落。猛子想,夜这么黑,雨这么大,走山路,真有些麻烦,索性不回去了,和格拉睡下吧。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很快,又响起一声霹雳。一阵冰雹从天而降,不一会,院里就落满了指头蛋大小的冰雹。猛子正诧异,却听到牧民欢呼起来:“护法神来了,护法神来了。”

  “啥护法神?”猛子问一个年长些的。

  那人说:“贡保啊,也叫玛哈嘎拉。他来时,肯定要下冰雹。”有几人跑过去,拣几粒冰雹,顶在头上。

  猛子莫名其妙。望望火坛,喇嘛们仍在念诵,并没有大惊小怪。一个小喇嘛探出脑袋望外面。格拉点点他的额头,他不好意思了,吐吐舌头。

  那冰雹来得快,去得也快,片刻功夫,便没了。雨仍在下,也亮闪电,也响霹雳,但冰雹再没来过。那雨,倒是越下越大,院里很快汪洋了。

  因开了门窗通风,经堂里烟少了,猛子有些冷,就进了经堂。一进去,嗡嗡又胀满脑子,他问格拉:“啥时完?”格拉笑道:“才开始呢,这一座,怕到明天中午了。”“乖乖。”猛子吐吐舌头。格拉说:“困的话,先到我屋里睡去。雨大,别去了,门开着呢。”猛子嗯一声,问:“你咋不念经?”格拉说:“我是事业金刚,专干些杂事。”猛子问:“还有热闹的没?”格拉笑了,“又不是演戏,这是修法呢,那玛哈嘎拉都来了。”猛子下意识抬头,除了被烟熏黑的屋顶外,并不见一个神影儿,就说:“我先去迷糊了。”“去吧,去吧。”格拉又去忙了。

  进了格拉的屋,四下里瞅瞅,也没个叫他感兴趣的看头,就脱鞋,上炕,捞过被子,不一会,就迷糊了。

  5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很大的声音惊醒猛子。他睁开眼,那嗡嗡声仍在响,知道法事还在继续。回味方才巨响,竟品出枪声的味道了。怪,哪来的枪声?怕是听错了吧?正疑惑,又一声巨响。这回,他听清了,真是枪声,似乎是半自动步枪发出的,声音很脆。

  一个声音在外面响了,“瞧见没?这不是烧火棍,是真家伙。”

  猛子的头皮倏地麻了:这声音,是那大胡子的呀。他在指头上醮些唾沫,捅开窗上的纸,见院里灯火大明。雨仍在下。几个牧民在雨中站着,地上躺个穿袈裟的人。还有几人,在檐下站着,端着枪。

  “快说!”果然是大胡子,“那东西,你们留着没用。一个干尸首,有啥好供的?老子们得了,才能变成活宝。”

  地上的喇嘛说话了,竟是格拉,“那神鹿,又没茸又没啥,你们拿上,也没啥用。”

  大胡子说:“没用?老子们吃饱了撑的?腿上又没抹酥油,跑这么远来干啥?你当然没用,可人家有用,货卖识家。人家点明要神鹿。赶网的那一堆,还不抵神鹿一条腿。”

  “少和他磨牙。”那矮个儿道。他竟然也来了。

  老栋们呢,这会儿干啥去了?

  大胡子喝一声,“快些。在啥地方?”

  猛子这才听出,他们要白鹿。记得,白鹿在护法殿供着,他还给上过香呢。看来,大胡子们并不知道这情况。护法殿在大经堂西侧,一进门,就能发现白鹿。

  “你再找找看。”大胡子对另一个说。

  “没有。这么多房子,人家随便塞个地方,就够我们找几天了。就问他。”那人说。

  “说不说?”矮个儿过去,一脚就踏倒格拉。格拉在泥水里打个滚,刚爬起,又叫一脚踹倒。经堂里的咒声却仍在响着。显然,这变故,并没使喇嘛们惊慌失措。猛子想,不是正修降伏法吗?贼们咋好好儿的?那个带冰雹的大护法哪去了?

  “快说。”矮个儿吼。格拉不说话,由他踢打。

  猛子想,这群笨驴,就这几个大殿,一寻,不就得了。这一想,他心里不由得急了:那白鹿,可在明处,一推护法殿门,就能看见。他想,索性,我去藏了它,就摸黑下炕,穿鞋到门前。刚开个门缝儿,支吾声就撕裂天空般响了。猛子吓了一跳。顺门缝看,院里檐下的电灯很亮,他一出门,定会被人发现。咋办?猛子搔搔头皮,却隐约看见屋子后墙上有一窗,也是牛肋巴窗扇。他搬个凳子,摸索着抽开插梢,一拉,有活动迹象。

  再一用力,窗户开了。强劲的风雨扑面而来,他打个寒噤。全身用力,上了窗台,望外面,却只见黑黝黝的一团混沌。记得这房子依山而造,说不准,窗外还是悬崖呢。他定睛瞅了许久,仍看不清外面是悬崖还是实地,充耳所闻尽是风雨声。他想,算了,要是滚下山去,怕要粉身碎骨了。为一个死白鹿,伤了自己性命,真不值得。

  外面又传来一声呵斥。

  听得大胡子说:“赶网的那一堆,还不如神鹿一条腿”,想来,这白鹿值钱。也许,真有些莫名其妙的外国人,会干些莫名其妙的名堂,花大钱,买个死鹿。也难怪,听说白鹿稀罕。以前,只在传说中听过,没在现实里见过。这可是稀罕物,想来比熊猫皮值钱。那熊猫皮,一张都值一百多万呢,这神鹿,乖乖……叫这群孙蛋发财,实在不甘心哪。哪怕把金疙瘩扔到井里,也不能叫他们得个麻钱儿。

  猛子浑身燥热,心急如焚,定睛凝目,仍无法从漆黑中看出虚实来,却懒得管它了。他抠住窗框,慢慢探出身子,一摸,就摸到椽子。好,这就好。他用力拽拽,很稳当,一耸身,就上房了。房上尽是泥,他怕滑倒,不敢站立,就索性卧在上面。怕啥?不就是成了泥母猪嘛?怕啥?只是,经他这一糟蹋,房子怕要漏雨了。但也顾不了太多,慢慢爬去,很快,就一身泥了。

  又是一道亮亮的闪电。一声霹雳,在耳边炸响。天河裂了个缝,漏下泼天的水来。他想,想是那护法啥的,来炸坏人了。可是,那坏人越加蛮横的吼叫,仍透过雨帘,扎入耳中。

  猛子朝护法殿方向摸去。房上,留下了一长串脚印。这每一个脚印,都会漏水。又想起,每个僧舍里都有佛像,此刻,自己定然在佛像上头,大不敬呢,就念叨:委屈一下吧,我正去救你们的护法神呢。又想,这护法神,反要我去救,那我就成神的护法了。他笑了,嘴才咧开,风就把一大团雨塞成喉咙,呛得他差点晕过去,好容易才忍住在气管里蠕动的一串咳嗽。

  那僧舍虽高低不一,但连在一起,爬不了多久,就到大经堂背后了。不远处,就是护法殿。他摸到一个檐头,顺下身子。记得,白天看那房舍,并不很高,就大了胆子,一松手,堕下。还好,脚踩到平地上了,可惯性却不饶他,他只好一P股坐入水中,成落汤鸡了。

  打个寒噤,爬起,望望亮处,定个方向,手脚并用,连摸带滚,估计膝盖和肘部已破皮了,叫雨一浸,疼个贼死,但借着闪电,他看到护法殿就在跟前,不由吁了口气。

  那扇沉重的大门开了又关了,猛子把心中的风雨也关在门外,一股暖意扑面而来。供桌上有酥油灯。大锅似的灯盏里有鸡毛似的灯苗儿,这便是长明灯。灯苗儿虽不大,猛子看来,却很是贼亮。从黑暗里进来,那光明,把心都照亮了。

  可供台上并无白鹿。猛子急出一身冷汗。

  记得,白鹿就在这殿里呀。瞧,这是那个圆睁了眼,手捧着盛血脑壳的叫贡保的大护法;那边是个女的,丑极了,丑得可怕,骑个黄骡子,骡P股上有个眼睛,叫啥来着……对了,叫吉祥天女。那白鹿,就卧在旁边的供桌上,可现在,桌上啥都没有。

  猛子抓一把香,就灯上点着,朝供桌上照去,见那儿还有白鹿跪过的印儿呢。莫非,白鹿真显灵了,自己躲起来了?

  有人声来了。一道光射过来。想是那些人没拷问出啥,开始搜了。

  猛子急了,四下里瞅瞅,实在没个藏身之处,想往外溜,那亮光却已照来。“不进了,这儿我搜过,没有。”一个说。猛子心里暗道:“对,别进了。这儿啥都没有,除了你的祖宗。”他笑了。一笑,却有了主意,他发现那护法神旁有块阴影,就过去,拍拍护法的腿,咕嚅道:“得罪了。谁叫你不显灵来着?若是再来阵冰雹,打死他们,也用不着我来护法了。”说完,就隐在它身侧。

  大门又沉重地响了。一个说:“肯定叫人藏了。干脆,搜喇嘛的屋子。”另一个说:“哪有时间,三弄两弄,天就亮了。要是叫局子得了风声,四下堵了,就赔本了。”“哼,他们?这么大的雨,就是听到风声,谁愿来?这山路,不把脑袋拴裤袋上,谁敢过来……哟,有人来过。瞧,这水。”猛子憋了气,心怦怦直跳。“真的,瞧,那儿也有……这台上,瞧,看样子,白鹿就搁在这儿,被人藏起来了。瞧这印儿。”“对,搜搜看,这印儿还是新的呢。”一道亮光四下里扫。猛子暗暗祷告:护法呀护法,你该显个灵了,别叫他们把我逮了去。但那光柱,并不因他的祷告而不扫过来。

  “嘿,这汉子,黑头黑脸的,样子挺可怕。”一个说。

  “这是护法哩。护个啥……呔!出来!”另一人已发现了猛子。

  猛子打个哈哈,出来,说:“哈,你们还真找着了。”听那语气,正和对方捉迷藏呢。“鹿呢?藏哪儿了?”一人厉声问。

  猛子打个哈哈,把手中的燃香扔出。趁那两人一躲,便扑出门外,等记起还要下台阶时,已滚在泥水中了。头不知被啥磕了一下,才冒金星,两只脚已踩到他背上了。

  “解下裤带!”一人说。猛子挣几下,骂道:“你真是个笨孙,你不松脚,老子咋解?”那人松了脚。猛子解下裤带。那人一把抢过,喝道:“起来!走!”猛子提着裤子,心里懊恼极了,早知道白鹿不见了,冒这个险干啥?一想拉姆的死,他有些慌张。“他们会不会杀我?”但那冷不防的一摔,把斗志摔没了,再也不想抵抗。

  大经堂前的泥水里,已坐了三个喇嘛。大胡子又在拷问另一个。那喇嘛仍在诵咒,并不搭理对方。经堂里的火供还在继续,念诵声很平静,火坛很红。猛子想:“还念啥?人家都欺到门上了,也没见降伏了谁。”

  那人给大胡子嘀咕几句。大胡子过来,问猛子:“哪东西,是你藏了?”“啥东西?”“神鹿。”猛子打个哈哈,说:“你瞧我是谁?我藏它干啥?不就一个毛虫吗?我吃饱了撑的?”那人说:“定是他藏了。那台上,还有印儿呢。”猛子说:“那我藏哪儿了?怪事,我都藏不住,叫你逮了来,我能藏啥?”

  那人问:“你到那殿里干啥?”猛子说:“躲呀。你们这么凶,谁不想躲?”

  大胡子又对那两人说:“你们再去搜,仔细些。”那两人又去了。

  “原来是你。”大胡子认出了他。“你是汉人?”他问。猛子道:“汉人咋的?”大胡子道:“汉人不会舍命保那毛虫。”猛子道:“这倒是。啥神鹿?连自个儿都保不住,神啥?”大胡子把裤带扔给他,说:“一边去。”

  猛子很意外,满以为,他们至少要拷打他。谁知,竟这么轻易地打发了他,仅仅因为他是汉人。多滑稽。的确,汉人眼里,那鹿呀啥的,不过一个毛虫,为它们舍命,真不划算。

  一人又在打那喇嘛,喇嘛不还手,不恶口,任他打。那人道:“真没见过这号人。”一脚,踏倒了他。喇嘛就顺势坐在院里的雨水中,继续诵咒。那样子,仅仅是换了个修行场地而已。

  喇嘛一个个被拉出,被拷打,最后,都坐院里了。经堂里,只剩那佛爷了。“那个拉不?”一人问。

  矮个儿说:“拉。”

  “那可是佛爷呀,转世活佛。”

  大胡子沉吟道:“那就算了……真没劲,这号人。”另几人迎合道:“就是,真没劲。”没遇到反抗,他们都有些索然无味了。

  6

  那道光柱又来了。两人扯来一个小喇嘛。

  瘦子说:“那鹿,是他藏的,他都承认了,可不说地方。”小喇嘛说:“就是我藏的,我偏不说。”

  猛子想,真没见过这号人,你不说,他们咋知是你藏的?就说:“别听他的话。他知道啥?一个毛孩子。”小喇嘛说:“出家人不打妄语。那神鹿,是我藏了。可我不说。”猛子想,这人,莫不是傻瓜?就说:“别听他胡说。他在逗你们呢。”大胡子斥道:“一旁去。”矮个儿上前,把猛子推到一边。

  大胡子问:“你藏的?”“是。”“藏哪儿了?”“我不说。”“真不说?”“嗯。”“那我有法子叫你说。”大胡子抽出一把刀子,在小喇嘛脸上比划着。“我在你脸上划几下,你说不?”“不说。”“我剜了你的眼睛,说不?”“不说。”“我割了你的舌头,你说不?”小喇嘛一听,笑了,“嘻,你割了我的舌头,我咋说?”看来。他把大胡子的话当成玩笑了,笑得很是天真。

  猛子却出了一身冷汗,忙说:“一个小孩子,惹他干吗?他还没你儿子大呢?”

  “一旁去。”大胡子冷冷地望他一眼,说:“你以为你是汉人,我就不碰你了?我看不起汉人,怕污了我的手。滚!”

  猛子觉得没趣。他想说汉人咋了?汉人有龙也有虫,可心里却不由得怯了,想,那英雄,也不好当,平时想来还行,一临阵,咋没底气了?

  矮个儿举了刀子,划个弧。小喇嘛尖叫起来,手捂脸,血从指缝里流出,他哭道:“你们真割呀?不怕遭报应?”矮个儿道:“报应是个蛋。说不?”小喇嘛却只是捂了脸哆嗦。

  “说不?下一回,我可割耳朵了。”矮个儿扬扬刀子。

  小喇嘛捂了耳朵,惊惧地望坐在雨水里的喇嘛们。别的人都闭眼诵咒,格拉却大声说:“益西,别怕,啥都别怕,死也没啥大不了。”一人过去,狠狠踏格拉一脚。格拉倒在雨水里,很快,他又端坐了。“再多嘴,先关了你的水门。”那人说。

  矮个儿怒了,抡了右掌,朝益西脸上狠狠地扇。益西用手护着,护了脸蛋,护不了鼻子,很快,一脸血水了。益西大声哭着,却啥话也不说。

  猛子大了胆子说:“你打他干啥?一个小孩子,能知道啥?为一个毛虫,值得吗?”

  “啥毛虫?”一人道,“那是金疙瘩哩。”

  猛子说:“杀了人家,不知道还是不知道,不过背条命债罢了。现在,人家雷声大,雨点小,等你杀了人,再试试看。”

  大胡子过去,推开矮个儿,举了刀子,说:“我可真剜眼睛哩,真割耳朵哩。”益西恐惧地望着刀子,哭一阵,却伸过了脑袋。大胡子没辙了。“真没见过这号东西。”他说。一人问:“咋办?”“搜。”

  忽听得寺外山上有人喊,“抓贼呀!贼偷东西啦!”一时,四下里尽是锣声和喊声。猛子听出,里面有黑羔子,吁了口气。

  大胡子变了脸色。“咋办?”矮个儿问。

  “回。”几人拢在一起,虚张声势地朝天打几枪,退出了山门。猛子跟出,见那串亮光下了河滩,往沟口去了。

  黑羔子们还在喊叫敲锣。猛子喊:“行了,行了,人家早走了。”喊了几遍,锣声才停了。好大一会,黑羔子们才一身泥水地进来了。

  瘸阿卡对猛子说:“也幸好,我们来接你,一看不好,马上叫人……罪过呀,连寺院都敢抢,真疯了。”

  这时,喇嘛们才纷纷从雨水中起来,边诵咒,边入了经堂。原来,按火供仪规,除了事业金刚外,别的行者禁语。

  咒声又大了,渐渐压息了雨声。猛子想,人家欺到寺里了,你们都奈何不了。那降伏法,还修个啥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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