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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襄樊疑云

  襄樊之战谁之错

  关于襄樊之战是刘备授意(或授权)关羽发动的,还是关羽擅自发动的,在正史、野史中都难以找到证据。后世历史学者存在两派相反的意见。

  吕思勉先生的《三国史话》和张作耀先生的《刘备传》代表一种意见,认为,襄樊之战是刘备授权,至少是刘备授意关羽发动的。战争发动之后,刘备既不对关羽进行指导、约束,也不进行增援、救援,任凭刚愎自用、目空一切的关羽胡来。刘备,甚至诸葛亮,应对襄樊之战的失败负责。

  何兹全先生的《三国史》和易中天先生的《品三国》代表另一种意见,认为,襄樊之战是关羽擅自发动的,但刘备至少没有反对。襄樊之战的失败,由关羽负责,刘备充其量负领导责任,诸葛亮则不负责任,因为此时诸葛亮还未进入决策中枢,又远在成都负责行政和后勤工作。

  首先,我们厘清一句古话的含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这句话的意思是,将领领兵在外,君王(或军事首脑)的命令有时是可以不听的,必要的时候可以擅自做主。

  任何一个词,任何一句话,都有内涵和外延的界定。所谓内涵,是指这个词或这句话的确切含义;外延,就是这个词的含义的界限或这句话的使用、适用范围。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的外延是什么?也就是说,一个领兵在外的将领,什么情况下,可以不听君主或军事首脑的命令,可以擅自做主,擅自行动?

  第一,情况危急或联络断绝,来不及或不可能请示。刘备于五月占领汉中,七月在汉中称汉中王,襄樊之战也是七月开始。此时的形势,汉中、巴蜀、江陵都被刘备占据。西边称王,东边开战,这个战役,显然不是在危急情况下开打。汉中到江陵的道路,畅通无阻。

  第二,君主或军事首脑的命令错误,执行会造成重大损失,在外之将明知要承担政治责任,还是断然拒绝执行命令。

  第三,在执行命令的过程中,情况发生重大变化,必须权变处置。

  当时的关羽存在上述几种情况吗?没有。也就是说,关羽没有“君命有所不受”的理由。

  我们假定,刘备没有授权关羽开战,那么,不管关羽怎么桀骜不驯,即使他决意要打这一仗,哪怕象征性地,总要请示一下最高领导刘大哥吧?只要得到了关羽哪怕是象征性的请示、报告,刘备又不同意开战的话,刘备会坚决制止。开不开战这样的军国大事,刘备不可能任老二胡来。

  《三国志·费诗传》有一段记载:“先主为汉中王,遣(费)诗拜关羽为前将军……”这个费诗,就是组织部派去宣布关羽任职,并给关羽做思想工作的,因为关羽对黄忠与其同列,很是不满。

  刘备派费诗赴荆州,有没有别的任务呢?比如,传达刘备的开战命令和具体指示,史书没有记载,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刘备的使者与关羽有过接触,而且,费诗到达荆州,肯定在关羽开战之前,说刘备不知情,无论如何说不过去。即使刘备没有明确指示开战,既然刘备知情,这一仗打不打,最终还是刘备说了算——指示开战或同意开战。

  更重要的是,“君命有所不受”的外延,还有第四种情况。根据我的军事常识,所谓的“君命有所不受”,不适用于战争和战役的开战和终战。一场战争或一次战役的开战和终战,古代由君主决定,现代由国会或人大决定,而不是由将领决定。将领擅自开战、停战、终战,那是要进军事法庭的。

  通常的情况是,“君命有所不受”适用于战术行动。战斗怎么打,将领有权决定,主将不宜干涉,君主就更不应干涉。将领也可完全不听君主或主将的,不听命令的结果,最多回去挨个处分,穿双小鞋。“君命有所不受”可适用于战役,但仅仅适用于战役发动后,将领有权随机处置意外、突发情况。

  古今中外的军队,将领都无权发动和主动结束(战败属于被动结束)一个战役,在这个问题上,“君命必须接受”。

  我们再来明确一个概念:襄樊之战是一个战役,而不是一次战斗。

  这就很明白了,别说刘备、关羽是结拜兄弟,就是亲兄弟、亲父子,关羽也无权发动襄樊战役。没有君主的授权、授意,发动一次战役,不管输赢,对将领本人来说,后果都是不堪设想的。

  关羽确实很狂,确实很傲,但他并不蠢,更不可能蠢到没有一点政治和军事常识的地步。

  用不着什么证据,凭常理就可以断定,襄樊之战是刘备授权,至少是授意关羽发动的。

  要讲证据,也不是一点没有。《三国志·廖立传》记载了廖立对李郃、蒋琬讲的一段牢骚话,作为诸葛亮废廖立的证据。这段话很长,摘录其中几句:“昔先帝(指刘备)不取汉中……既亡汉中……后至汉中,使关侯(指关羽)身死无孑遗,上庸覆败,徒失一方。是(关)羽怙恃勇名,作军无法,直以意突耳,故前后数丧师众也……”

  廖立这段话把汉中争夺战、关羽败亡、孟达反叛三个事件相关联。“刘备)使关侯身死无孑遗”,一个“使”字,把关羽的败亡直接归罪于刘备。廖立同时也指出,关羽在行军布阵上的意气用事,任性妄为,是战场失败的原因。如果关羽擅自发动襄樊战役,与刘备无关,廖立再无聊,也不至于当着李郃、蒋琬的面胡说八道,把关羽身败名裂的责任推给刘备吧?

  廖立是刘备集团的高级干部,亲身经历蜀汉建国前后的内政外交,他的“反动言论”,应该有相当高的可信度。可能,姓廖的怀才不遇,牢骚满腹,经常说些不该说的话,才被诸葛亮削为平民。

  至此,如果硬要去划分责任的话,刘备和关羽都有责任,刘备负政治责任,关羽负军事责任。至于责任的比例,则无法划分,因为不同质的东西,是不能做加减法的。诸葛亮呢?应该不负责任。当时法正、许靖、刘巴等“政治局常委”都还在世,诸葛亮充其量只是个“政治局委员”,还没有进入核心决策圈,他的主要工作,也主要在行政方面。

  襄樊之战谁之过

  襄樊之战为什么失败,并且败得如此之惨、如此之快?

  关于襄樊之战,已故台湾历史学家柏杨在他的《柏杨版通鉴纪事本末》中,专门立了一个小标题:“关羽倨傲,为国招祸。”言下之意,襄樊之战的失败及其对蜀国国运造成的后遗症,责任全部应由关羽承担,而且,用“关羽倨傲”简单的一个理由,就概括了襄樊之败的全部原因。

  柏杨先生的历史著作,不乏真知灼见。但我认为他的这个说法,对关羽明显是不公道的,对历史事件的分析也是不准确的、不全面的。

  上文已经论证,发动襄樊之战的政治责任,不是关羽的。襄樊之役发动之后,军事行动本身的失败以及此后既有荆州的丢失,也不是“关羽倨傲”一句话那么简单。关羽的失荆州,并不是全中国人民认为的“大意”两字所能概括,其原因,是各种因素的综合。

  关羽倨傲轻敌

  战争层面,除非具备四个条件,弱小的民族或集团,不可能战胜强大的民族或集团。

  在战役层面,弱小战胜强大的战例,历史上比比皆是,史料俯首即拾。

  战役层面的以弱胜强,应具备以下几个条件。

  第一,弱小的一方,集中优势兵力,选准时间、地点、对象,狠狠地打,玩命地打,不顾一切地打,通过战斗的优势来弥补战役的弱势,并将数个战斗的优势转化为整个战役的优势。兵法上有所谓的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之说。也可以说,伤其十指难,断其一指易。既然断其一指易,何不一指一指地断?把他的十指都一个一个地断完了,敌人不也就完了么?

  第二,强大一方的兵力被分散,被牵制。

  第三,弱小一方的天才指挥,或强大一方指挥的低级错误。

  第四,不可抗力的影响,如气候突变、洪涝灾害等。

  第五,速战速决。如果拖延不决,综合实力强大的一方,必定而且能够动员更强的兵力反击。

  用上述几点取胜要件,对照襄樊战役的形势,不能说,关羽没有一点取胜的把握。

  尽管魏国的总兵力比蜀国强,但在襄樊战场则未必。曹操在西边,为防范已夺取汉中的刘备,关中必须保持强大的实力。东方,孙权随时可以、可能进攻合肥,牵制了曹操的相当一部分兵力。曹操同时在应付三个战场,不能集中全力对付荆州的关羽。徐晃的援军,就是从汉中战场抽调而来,而且大部分是新兵。

  关羽自从赤壁之战后,一直在休养生息,演兵讲武,整整十年有余。倾其全力,在单个战场上,与曹操一较高下,完全是有可能的。

  还有不可抗力。的确,战事刚开始,关羽的运气出奇的好。八月天降大雨,汉水暴涨,溢出堤外,于禁的数万部队成了虾兵蟹将。老天确实是在免费地帮关大爷的大忙。

  战役目标的最初设置——占领襄阳、樊城,应该是正确的,这样才能达成取得东路北伐根据地的战役意图。

  当洪水退去,曹仁、满宠坚守危城,关羽久攻不下,樊城的援兵源源而来,这就犯了综合实力弱小一方对强大一方发动进攻战役的致命伤——拖延不决。于禁全军覆没后,徐晃的兵力增至于禁的近两倍,说明随着战役的推进,曹操逐渐以战争的高度来应对这个战役,也显示出魏国的强大。

  此时的关羽,只能靠抽调大本营的老本,来跟徐晃玩命。实际上,鉴于襄、樊两城对魏国的重要,曹操已经把襄樊战役转化为蜀魏战争。一句废话都不用说,把襄樊战役当成蜀魏战争来打,关羽就算掏出自己的心肝来,也必输无疑。

  这是关羽的军事理论水平问题。

  说来说去,还是书读得少啊。我们可以扳着脚指头数一数,刘备集团中,有几个科班出身的读书人?以战争的现代观念来衡量,刘备和他的亲密战友们有几个真正弄清楚了战争、战役、战斗这几个生死攸关的基本概念?

  如果关羽有足够的军事敏锐性,具备基本的军事素养,就应该修正战役目标,在久攻不下、师老兵疲的情况下,放弃襄、樊,回头保住自己的老巢江陵和公安,以图后举。

  《三国演义》描述,关羽整天手里拿着一本《春秋》之类的古书,不知关老夫子读懂了没有。在我看来,关羽就是,也仅仅是,一介武夫而已。

  陈寿在《三国志·关羽传》中对关羽的家庭出身和少年经历未做详细的介绍,开篇只有一句:“关羽字云长,本字长生,河东(河东郡,今陕西省南部运城地区)解(县)人也,亡命奔涿郡。”

  这段话大概的意思是,关羽的名和字,是有了地位以后取的,原来叫做“长生”来着。给儿子取名“长生”的父母,估计是没什么文化的贫下中农。年纪轻轻就杀人亡命,大约关羽出生于受剥削、受压迫、苦大仇深的一个阶级。

  如此看来,关羽没多少文化,也没有进过少年军校,更没有受过士官训练,其军事理论素养可想而知。

  至于说关羽喜爱读《春秋》,恐怕是罗贯中的附会。即使关羽成天拿着一册《春秋》,能否读懂也难以肯定。《三国志》说他“善待伍卒而骄于士大夫”。关羽凭什么“骄于士大夫”?十有八九是自己没文化,对有文化的士大夫自卑、嫉妒的缘故。

  以上说的是关羽的理论素养和军事水平,现在来看看他的军事能力。能力与素养、水平不是等同的概念。有的人,理论素养、理论水平不行,但悟性特好,能力特强,如蜀汉帝国后期的名将王平。

  相反,马谡指点江山,夸夸其谈,理论水平很高,把诸葛亮忽悠得团团转,深得诸葛亮的赏识,打仗却一塌糊涂。街亭一战,牛刀一试,却成了终身的“滑铁卢”。

  关羽独当一面的能力如何?翻开《三国志·关羽传》仔细看看就知道,关羽独自领军作战并且达到战役的层次和规模的,只有一次——襄樊之战。五十多岁的人了,好不容易成了方面军司令(实际上是兵团司令),铁树开花,大器晚成,大干一场,没想到……

  详细了解关羽襄樊之战之前的军事生涯,应该看《三国志·先主传》。

  关羽随刘备参加镇压黄巾军,作战对象是民兵,而不是正规的训练有素的国防军。与拖家带口的乱民作战,也谈不上什么水平问题。因为这些乱民作战,本身就没什么水平可言。

  关东军阀混战时,随刘备(刘备随田楷)救孔融,支援徐州牧陶谦。在徐州的反复争夺战中,两次与刘备分兵守下邳(今江苏省睢宁市,徐州东南屏障),一次败于吕布,另一次败于曹操。

  降曹后,参加官渡之战(公元200年),为张辽的副先锋,亲手击斩袁绍大将颜良。

  刘备依附刘表(公元201年)后,关羽改版转行,开始带水军。赤壁之战,真正与曹操作战的是东吴水军,关羽出了多少力,正史没有明确记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赤壁之战时的关羽,充其量是周瑜的马前卒而已,战前谋划、战场指挥没他的份。

  赤壁之战后,关羽、刘备分头略定江南四郡(今湖南省),刘表旧部虽然也得到了曹操(即中央政府)的封号,基本上是望风而降,遇到过几次小打小闹的战斗。比如在长沙攸县,与老将黄忠真刀真枪地干了几下。

  赤壁之战至襄樊之战的十一年间,对刘备集团而言,基本上“东线无战事”。自然,在这段时间里,关羽最多搞搞演习性质的围猎行动,军队的战斗力可想而知。

  一句话,关羽在襄樊之战前,参加过很多次战役,也指挥过很多次战斗,但肯定没有独立指挥过战役层次的军事行动。

  有些历史学者说,刘备要么不分兵,要分兵,则关羽别领一军。这种说法是正确的,但传给别人的意思是不准确的。这种说法的问题在于,没有弄清战争、战役、战斗这几个基本概念。

  关羽“别领一军”的“一军”有多少人数?军事行动达到哪个层次?只要是带了一帮人,独立行动,无论是带三十人还是三十万人,都叫“别领一军”。无论单独带三十人参加一次战斗,还是单独带三万人进行一次战役,或者单独带三十万人进行一场战争,都叫“别领一军”。

  话说回来,关羽的武艺的确不错,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连曹操的主要谋士荀彧和程昱,都称“关羽、张飞万人敌”。其实,就是这种不错的武艺,也要考虑以下因素。

  第一,关羽武功天下第一,可能是罗贯中封的。

  罗贯中给了关羽武功天下第一的桂冠,却又弄得不能自圆其说。《三国演义》描述,关东十八路诸侯讨董卓时,有一个戏目叫“三英战吕布”。刘、关、张三兄弟同时上阵,轮番出手,仅仅与吕布打了个平手,可见三兄弟的武功如何。

  关羽在长沙初战黄忠,大战一百余合不分胜负。此时的黄忠已年过花甲,体力肯定大不如往昔,关羽一个壮年人竟然与一个老头子大战一百余合而不能胜,武艺可想而知。

  陈寿在《三国志·关张黄马赵传》中对黄忠的记载是“勇毅冠三军”。这个“三军”,当然包括关羽,看来,陈寿的意思,关羽的武艺倒在黄忠之下了。

  第二,关羽不守规矩,搞突然袭击。

  关羽的玩法是,对方(比如颜良)还没排阵势,还没准备好开打,他就冲了出去,根本就没有通报姓名之类的过门套路。

  古代打仗,两将相遇,先是通报姓名,必要的时候,还要将对方声讨一番,对自己的参战人员进行一下政治动员。关羽是不讲究这一套的,上来就开打。

  第三,赤兔马的爆发力和速度,让对方措手不及。

  关羽的突袭让对方的将领在刹那间错愕失神,赤兔马疾如闪电,对方将领没有回过神来,稀里糊涂脑袋搬家。同样,对方的将士们在错愕中来不及反应,来不及救援,赤兔马像一阵风似的飘来忽去,关羽拎着敌将的首级全身而退。

  正史没有记载关羽的坐骑是不是赤兔马。赤兔马是吕布的,正史是有记载的。公元198年吕布败亡后,赤兔马被曹操缴获是肯定的,至于曹操有没有将赤兔马送给关羽,不得而知,但总是有可能的。即使关羽得到了赤兔马,襄樊之战中骑的也不是赤兔马。

  马的平均寿命是30~35岁,服役年限是15~20岁,满3岁可以开始服役。吕布是于公元189年得到赤兔马的,就算当时赤兔马5岁,到襄樊之战时已35岁。关羽随曹操参加官渡之战时(公元200年),骑着赤兔马斩杀袁绍大将颜良,完全是有可能的。

  野史、小说、电视剧、电影中,关羽在襄樊之战中仍起着赤兔马威风凛凛,真是老人骑老马了,难怪关羽打不赢。

  冷兵器时代,指挥一场战斗,指挥员的武艺可能是决定因素。指挥一次战役,像关羽一样,既是总指挥,还要亲自打头阵,一场大戏,自编、自导、自演,怎么看都不像那么一回事。

  还有关羽的兵器——青龙偃月刀,也不符合力学原理。正史里没有记载关羽使用什么兵器。在《三国演义》里,关羽的一把青龙偃月刀,比九九八十一斤还重一斤,在他手中竟然虎虎生风。我没有兴趣将汉代的八十二斤折合成现在的重量,总之那是很重的一把刀,刀柄很长,刀头沉重。握在前面的那只手是杠杆的支点,支点远端的重量明显大于近段。

  关羽打仗是骑马的,骑者上半身用力时马镫是会晃来晃去的。关羽能把这样的一把不符合力学原理的青龙偃月刀用得如臂使指,的确是神人了。

  关于关羽的军事能力,可以打个比方说,在现代军队里,其水平、能力,充其量做个不错的师长、军长。做个合格的兵团司令甚至方面军司令,是难以胜任的。

  说关司令是一介武夫,包括他政治上的极端幼稚。做个军长、师长,可以是个职业军人,可以不问政治;一旦做到方面军司令,如果还停留在职业军人的层次,不懂政治或不问政治,非进地狱不可。

  看看关羽,被“盟军”将领、晚生后辈、白面书生领陆逊一餐忽悠,自尊心便极度膨胀,竟然对潜在的敌人——“盟军”——彻底放松了警惕。

  一个稍有政治常识的将领,都应该对“盟军”保持最低限度的警惕,留有应对突发事件的应急预案。连曹营里的司马懿、蒋济都断定“关羽得志,孙权必不愿也”。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关大将军又落入这个老套路。

  关羽的水平问题,还体现在对情报的疏忽。纵观整个战役,好像就是关羽兵团一家的事,关司令爱怎么打就怎么打,他的对手、他的敌人,想什么、干什么,统统可以忽略不计。在后方,吕蒙装病,陆逊装孬,孙权磨刀,关羽浑然不觉,可能关羽从来不知有间谍这回事,从来不去搜集情报。在前线,徐晃增兵至六万人,关羽还稀里糊涂,还要死缠烂打,不知关羽的兵团里有没有侦察连或侦察排。

  为了某种需要,作为文化现象,把关羽捧得再高,无可厚非,也不去说它。问题是,今天还有一些读历史甚至一些靠写史书扬名发财的人,非要说关羽是武圣,看了实在让人堵心。

  什么是武圣?武字的含义是“戈止”,圣是指在某个行业、领域的水平达到最高境界、出神入化、超凡脱俗者。不战而屈人之兵者,兵不血刃而达成和平者,才是武圣。关羽一战而自毁长城,叫什么“圣”?还真是不好说,充其量只能是武痴——痴呆的“痴”。

  还有关羽的性格。

  根据心理学、行为学的基本理论,结合史料对关羽行为的描述,可以认为,关羽的个性属于权威个性,也称为专制个性。

  这种个性,由对现状和权威的非理性崇拜而产生,表现为极力维持现状和权威,并伴随着一种惩罚现状反对者、权威挑战者的强烈愿望。这种个性的本质,是极度自卑与极度自尊的混合物,表现为极度的爱慕虚荣。这种爱慕虚荣,又分为两个方面。一方面,需要不如自己的人恭维、迎合自己;另一方面,对于胜过自己的人,则横眉冷对,不屑一顾。这就是关羽“善待卒伍而骄于士大夫”的心理学基础。

  专制个性是一种综合性的病态个性。专制个性者,并不反对,而是自觉地服从自认为合情、合理、合法的权威;甚至受到权威的作践、虐待,也毫无怨言,绝不反抗。但是,对于下属,则要求毫无例外地服从自己的权威,稍有不顺从,则辱骂、威胁、惩罚。专制性格的另一个表现,便是对同一层级的同事,一味地排斥,不上心,不上眼。

  关羽曾经投降曹操,曹操对他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封侯拜将,不能动其心;金钱美女,不能毁其节。一旦得知刘备的下落,义无反顾地追随一无所有、柳絮般飘零的刘大哥而去,而且终生不渝。刘皇叔、刘大哥,也只有刘皇叔、刘大哥,才是他心中的红太阳。别的王侯将相,都是狗屎、人渣。诸葛亮还凑合,是因为诸葛亮虽然没什么大不了的本事,但诸葛亮特会做人,马屁拍得梆梆响,让关老爷心里舒坦。

  马超人才了得,武艺了得,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无处可去的时候,投效刘备,关羽不服气。黄忠勇冠三军,老当益壮,斩了夏侯渊,刘备自封汉中王后被拜为后将军,关羽与不上眼的马、黄同列,勃然大怒,说什么“大丈夫终不与老兵同伍”。

  其实,关司令实是在说自己的笑话,你关大爷不就是老兵一个么?而且还是个杀人亡命之徒。非要诸葛亮、刘备连哄带骗,才肯屈就,才肯与马超、黄忠同列,真搞不懂关将军是自尊还是自卑。

  赤壁之战之后,孙权为了巩固孙刘联盟,对刘备“进妹顾好”,把年轻漂亮又会几手拳脚的妹妹嫁给整整大三十岁的刘备,做第N任老婆。又曾经为自己的儿子,向关羽之女求婚,《三国志》的记载是“关)羽骂辱其使,不许婚,(孙)权大怒。”据说,关羽骂的是“虎女焉能配犬子”,侮辱人格。

  尽管,这些都是政治婚姻,而那个时候的政治婚姻,就如今天买大白菜一样的稀松平常。不管如何,孙权态度是诚恳的,动机是善良的。不同意也罢,关大将军为何要出言不逊呢?就凭你是刘皇叔的拜把子兄弟吗?何况,既然是政治婚姻,即使不答应,也应该用政治方式或外交语言来拒绝。孙权是什么人?一方诸侯,天下公认的枭雄。孙权不大怒,不恨得咬牙切齿才怪。

  《三国志·关羽传》记载:“又南郡太守糜芳在江陵(南郡治所),将军士仁(即傅士仁)屯公安,素皆嫌羽轻己。自羽之出军,芳、仁供给军资,不悉相救,羽言‘还当治之’,芳、仁咸怀惧不安。”一方面,要靠糜、傅二位供军饷,守后方,稍不如意,就威胁秋后算账。这无异于在自家大院里放火,把同志往敌人阵营里赶。

  《三国志·张飞传》说关羽“善待卒伍而骄于士大夫”,是关羽个性的真实写照。关羽的“骄于士大夫”,可能是心理自卑的表现。士大夫都是有文化的,关羽却没读过什么书,所以也要整天拿一本《春秋》,装模作样地看。如果关羽真的整天在看《春秋》,其实是做给别人看:看,那些士大夫算什么!俺关大爷不是也挺有文化么?《春秋》这么深奥的玩意,在我眼里还不是小儿科。

  关羽这种人,还没做的甚至做不到的事,一高兴或一不高兴,就说出来。这种人和老古我一样,注定成不了大事。所谓的政治家,是说了不做,做了不说;做了坏事,永远不说;做了好事,该说的时候再说。

  其实,孙权对关羽的恨,并不是他背后捅刀的根本原因。驻守公安的傅士仁,留守江陵的糜芳,毫不抵抗,望风而降,关老爷平时对他们的苛刻、鄙视、威胁可能只是主观原因。他们投降的真正原因,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也可能,根本的、客观的原因,是他们无兵可战。因为,主力部队已经被关羽抽调到北方作战,糜芳、傅士仁战与不战,公安、江陵都是同样的结局。

  当然,封疆大吏,守土有责。一枪不放,连象征性的一丁点抵抗也没有,怎么也说不过去。不过,好死不如赖活,是可以理解的,除非对于少数贞女烈士。

  不少学者认为,发动襄樊之战,是因为关羽好大喜功;相持不下而又不肯退却,是因为关羽自视太高;孙权背后捅刀,糜、傅不战而降,是因为关羽树敌太多。一句话,襄樊之败,从头到尾,彻头彻尾,败在关羽本身,败在关羽的性格。

  这种认识难免流于肤浅,难免显得狭隘。关羽的性格,对襄樊之败有影响,但这种影响并不是决定性的。失败的主要原因,是上面已说的、下面还要说的,性格之外的诸多原因。

  孙权背信弃义

  关羽要占领襄阳和樊城,不是不可能,问题是曹操和孙权会不会答应。对曹操来说,襄阳、樊城一旦失守,黄河以南也就岌岌可危。

  鉴于襄、樊的重要,曹操会不惜血本保卫,一旦曹操以战争的高度来应对一次战役,关羽就是玩命也达不到目的。于禁失败后,徐晃的援军源源而来,这个时候的关羽,应该速战速决。在这种久拖不决的情况下,迅速撤军,保住自己的老巢江陵和公安,是唯一的活路。

  本来,这个结局是能达成的。这个次一等的结局却被两个因素破坏。

  其中一个因素,是关羽自视太高,又狐疑不决,死缠烂打,错过了撤军的最佳时机。

  另一个因素是孙权的背后捅刀。当孙权的黑刀从背后伸过来的时候,关羽想速战速决也来不及了。

  而且,孙权背后捅刀对关羽的败亡,起的作用更明显。

  孙权为什么要这么做?

  古往今来,善男信女都异口同声地说,孙权背信弃义。其实,孙权背信弃义的说法,可以成立,也可以不成立。

  此说可以成立,是因为,在别人看来,孙刘两家是“盟友”。既然是“盟友”,就不应该眼前撒沙子,背后捅刀子。此处的盟友和上文的盟军,都打上引号,是因为,这个盟友有点不明不白,有点说不清楚。

  赤壁之战后,鲁肃“借”荆州,刘备“赖”荆州,孙权逼刘备“还”荆州,发展到公元215年的孙刘“抢”荆州、“分”荆州,此后两家“扯”荆州,直至公元219年的襄樊之战——两家“拼”荆州。

  从这些瓜瓜葛葛可以看出,孙刘联盟是临时的,而非长久的;是权宜之计,而非正式结盟。从史料也找不到两家正式结盟的依据,只是说到,公元215年,诸葛瑾到刘备处谈判。不像公元229年,孙权称帝那一年的结盟,那是有正式盟约的,并且在盟约上瓜分了魏国的领土。

  至少,站在孙权的立场上,这不叫背信弃义,因为,两家之间没有盟约,甚至口头协议都含糊其辞,可当做外交辞令处理。孙刘之间的联盟确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别的人站在道义的立场看,孙权是理亏的。但我们不要忘了,那是你死我活的战争,生存就是硬道理,胜利就是硬道理,用什么方法,使什么手段,是不在乎的。白虎黑虎,抓到水牛,就是好虎;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更何况,背后捅刀子这样的龌龊事,刘备干得还少吗?可以这样说,刘备的天下,就是靠玩这一手得来的。

  如今,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刘老大也被孙晚辈从背后捅了一刀,血流如注,立马失血性休克,呜呼。

  孙权这样做的根本原因,不是“背信弃义”一词可以概括。决心下定之前,坏事干完之后,孙权肯定知道,自己要背上背信弃义的骂名。驱使他这样做的,是利益,是形势。什么利益?政权生死存亡的核心利益。什么叫形势?“形”,是一种状态;“势”,是由这种状态决定的态势和走向,同时也是引起变化的能量。

  如果关羽占有襄阳、樊城,孙、刘两家各自会从此“态”转化为彼“态”。“彼态”又隐含着另一种“势”,必然会引起致命性的连锁反应。上文说过,三国的分布和态势,像一个畸形的品字。如果关羽占有襄、樊,这个“品”就会严重向右下角倾斜,上部这个“口”的重量就会全部压向右下方的“口”,最先被压碎的是右下角的“口”(东吴)。

  公元219年下半年的形势,刘备集团已占有今天的云南、四川、陕南、重庆以及湖南、湖北两省的西半部,我们看看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图就知道,刘备已占领了广大的领土,连成一片。退,自保有余;进,可兼并天下,至少可以单独或联合曹魏兼并东吴。

  如果关羽再占领襄、樊,孙权集团已然成了最弱小的一角,无论曹操、刘备怎么玩,最先玩完的肯定是自己。孙权当然不干,打死也不干。

  孙权想背盟毁约,背后捅刀,正中老曹下怀。当初,鲁肃把“荆州”借给刘备,消息传到时,曹操正在写字,震惊之下,竟然毛笔也掉到地上。刘备有了立足之地,孙刘联手,鼎立之势已成,怎能不让曹操心惊肉颤。如今,他们之间要狗咬狗了。正要瞌睡,有人递来枕头,岂不大大的好事?曹操立即答应,并承诺孙权把刘备赶走后,割江南之地给孙权。

  孙权集团的核心利益,是孙权背后捅刀的内在需要。曹操的配合,是孙权“背盟”的外部条件。这就是形势,可惜刘备君臣不去分析,或不会分析。

  有一种说法是,如果主和派、联刘派鲁肃还在,东吴就不会干出如此肮脏的活计来。

  其实,这种看法是很肤浅的。形势比人强,形势逼人疯。主和也好,主战也好;联刘也好,吞刘也好,根本上是形势决定的。鲁肃可以主战,吕蒙也可以主和,那得看什么形势。即使善良的鲁肃还在,孙权也绝不会让刘备拥有整个荆州。最多,好好先生鲁肃的做法稍有不同而已,关羽个人的下场不那么悲惨而已。

  在东吴的某些“有识之士”,比如周瑜、吕蒙看来,这背后的一刀不仅应该捅,而且还要早捅、狠捅。

  赤壁之战结束之后,周瑜建议孙权,绕过江南的刘备,进据益州,并已着手准备,只是去世太早(公元210年),壮志未酬。

  吕蒙接替鲁肃(公元217年)之后,与孙权讨论过调整基本国策的问题。吕蒙指出以下几点。

  第一,刘备君臣反复无常,毫无信义,不可以心腹待之。

  第二,如果东吴向西推进至白帝(今重庆市奉节县),向北推进至襄、樊,据有荆州的西、北天险,真正保有荆州,则进可兼并天下,退可据长江自保。其实,荆州的重要,对刘备也是如此。只要占有襄、樊,还怕什么曹操,还靠什么孙权。英雄所见略同。

  第三,进攻曹操的徐州(今江苏省北部和山东省南角),虽然容易得手,但难以固守。因为徐州为平原,无险可守,又适合北方骑兵作战,故扩张领土,应以西进而不是北伐为先。吕蒙的看法是,应将军事重心放在西方,而不是在东方与强大的曹操徒耗力量。

  中国几千年的历史,尽管分分合合,中间还有长时期的大分裂,但最终还是保持大一统的状况。

  大一统里面有很多原因,其中根本的原因,是中国古代大一统的哲学思想。

  古代中国大一统的哲学浸润了每一个人的头脑,近一两个世纪又引进阶级斗争的学说。因此,一些学者解剖历史的时候,要么用大一统的历史必然性来解释,要么用阶级斗争的学说来解释。

  其实,当时的当事人,面对当时的形势,作出自己或集团的行为选择的时候,头脑中的思维可能达不到这么高的层次。历史人物当时的行为,往往甚至仅仅基于利益、地缘、情感、个性诸如此类的具体情况。

  三国历史上的荆州之争,主要的就是基于地缘。

  比如上文所说的吕蒙之谋,是干掉或撵走关羽,彻底驱逐刘备在荆州的存在,将刘备集团关在四川盆地这个笼子里。吕蒙当时的考虑,不是什么大一统,也不是什么阶级斗争,只是战争地缘学。

  吕蒙的计谋是高明的,也是恶毒的。历史上,关在四川盆地的政权,没有一个是有作为的,最后的命运都一样——被盆地外的政权吃掉。孙权没有立即实施吕蒙之谋,是在等待时机。如今机会送上门来,孙权不冷笑才怪。

  孙权笑关羽?不,笑刘备。

  刘备糊涂颟顸

  整个襄樊之战,看起来就像关羽一个人在玩过家家。战前,刘备君臣没有运筹帷幄;战中,让关羽孤军决胜千里;战败,让关羽自生自灭。至少,史书上没有刘备指挥、调度、干预襄樊之战的证据。于是,大多数历史学者便认定,襄樊之战是关羽发动的,刘备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君臣打的都是糊涂仗。

  上文已论证,关羽没有权力发动一场战役。其实,襄樊之战不仅是刘备授权、授意关羽发动的,而且是刘备的系列军事行动。

  我们读史,要把琐碎的历史片段,用常理这根线串联起来,对历史事件才能有一个粗略的脉络。以这个观点来考察襄樊之战,也是如此。

  关羽在樊城苦战的时候,他的不远处,就有一位蜀军大将孟达。

  《三国志·刘封传》记载,当初,刘璋派法正为正,孟达为副,各领兵二千,迎接刘备入川(公元211年)。刘备令孟达兼领法正之军,驻江陵(一年前,鲁肃已把江陵“借”给刘备),法正则随刘备入益州。

  刘备据有益州(公元214年)之后,以孟达为宜都郡(今重庆市奉节、巫山、湖北省宜昌一带,长江三峡地区)太守。公元219年,刘备命孟达从秭归进攻房陵(今湖北省房县),杀中央政府的房陵太守蒯祺(诸葛亮的姐夫)。孟达下一步的目标是上庸(今湖北省竹山县)。

  此时,刘备派其义子刘封从汉中出沔水,与孟达会于上庸,曹操的上庸郡太守申耽举众降。关羽围樊城时,已占领今天湖北省的中、北部,刘封、孟达已占领今天湖北省的西部和重庆市的东北部。也就是说,关羽与刘封、孟达之间,已连成一片,这已经不是能“遥相呼应”的问题,而是能“近相呼应”了。

  关羽围樊城,久攻不下,曾多次向刘、孟求救,刘、孟以新占之地民心未附为由,拒不发兵相救。当然,这确实是个理由。另外,可能也有他们的私心作怪。刘封年轻气盛,刚猛强梁,统领孟达之军后,凌辱孟达,把孟达的仪仗队也夺了过去。刘备收刘封为义子时,据说关羽曾表示反对,说的话很难听。孟达杀了诸葛亮的姐夫,心怀恐惧。

  无巧不成书啊,孟达恨刘封,刘封恨关羽,孟达又对诸葛亮心存疑惧。关羽盼水救火,刘、孟扯来扯去,干脆就让关羽独自玩去好了。

  刘备刚刚占领汉中,牵制曹操的一部分力量,关羽攻襄、樊,刘封、孟达攻房陵、上庸,很明显,刘、孟之军就是策应关羽之军的。能说刘备对关羽不管不顾吗?

  只不过,有几件事情,老谋深算的刘备没有料到:一、孙权的背后捅刀。二、刘封、孟达的见死不救。三、襄、樊战场速胜、速败之间的剧烈转折。人算不如天算,这不是刘备错不错的问题。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打仗不是高中生做小学算术题,一加一等于二,那么清清爽爽、有板有眼。有时候,意想不到的一些情况,往往起决定性的作用。

  襄樊之战后,孟达投降曹操,受到优荣,也劝刘封如法炮制,到中央政府去混碗饭吃,否则必有后患。刘封没有听从孟达的劝说,回到成都即被赐死。一年半以后,刘备不顾一切,发动对东吴的最后一击。可见,刘备对孙权的背后捅刀以及刘封的见死不救,心里有多恨——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如此。

  那么,刘备有没有错?当然,刘备肯定有错,而且不是一般的错。

  首先,他没有对襄樊之战的战役目标做出明确的指示,或者做出的指示太过死板。也没有派出像法正这样的人,作为自己的钦差大臣,去约束关羽,并给关羽当军师,致使关羽进退失据,举止无章。

  其次,刘备过高估计他二弟的能力,用人不当。在此之前,关羽根本就没有指挥过像模像样的战役,个性上刚愎自用,虚荣心太强,得罪同僚。这样至关重要的一场战役,放手让关羽去做,关羽的综合素质和能力却不胜任。

  再次,想不到孙权背后捅刀,是不应该的;而且,不是一般的不应该,而是绝对的不应该。《三国志·吴主传》记载:“建安)二十二年(217)春,(孙)权令都尉徐祥诣曹公请降,公报使修好,誓重结婚。”关羽的襄樊之战是在建安二十四年秋,即公元219年秋。也就是说,两年半之前,孙权就已经和曹操眉来眼去,“暗度陈仓”,订立了友好条约。

  更早的公元215年,孙、刘平分荆州江南四郡的时候,孙权派诸葛瑾与刘备谈判,和平解决荆州领土问题。此时的孙权,有无撕毁与刘备的和平约定(有无条约不得而知,故只好说约定),不得而知,至少是脚踏两只船。作为一个政权的首脑,对这样的政治形势判断不明,有什么好说呢?

  刘备君臣对孙权完全丧失警惕,不作任何防备,实在是难以理解。此时的孙权,即使不是自己的敌人,至少也不是自己的朋友。对不是朋友的人,又在战争年代,多少总要有所防备吧?可能,刘备真的是老了,老得脑子一桶糨糊,连一丁点政治敏锐性都没有;要么,刚刚当上汉中王,叫花子捡了元宝,高兴得昏了头;要么,刘备从来就不搞什么情报工作,连曹、孙结盟的爆炸性旧闻也一无所知。

  这实在是个低级错误。当然,行家里手犯的一般都是低级错误,要犯高级错误也难。

  话又说回来,也有可能,刘备对上述问题已有考虑和部署,只是关羽的盲目乐观、一意孤行,造成此战的最后结局。如果关羽对国际形势和国内形势有一个基本的了解,如果关羽对敌我力量对比有一个基本的估计,如果关羽不是那么刚愎自用、目空一切,最后的结局也不至于如此的不堪。

  单有刘备的错或关羽的错,事情都不至于糟到这个程度。刘备的错,是前半;关羽的错,是后半;两兄弟的错,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铸成一个完整的错。

  什么叫难兄难弟?这可能是最好的又是最坏的注释。

  公元201年,刘备最困难的时候,降曹后的关羽回到了身边,为刘备以后的得荆州和益州,为刘备的建立政权奠定了基础。公元219年,刘大哥最得意的时候,关二弟永远离他而去,还弄丢了“荆州”。

  可以说,决定刘备此生失败的,是关羽的襄樊之战,尽管,襄樊之败,不是关羽一个人的错。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呜呼!

  关于刘备的责任问题,吕思勉先生有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我摘录他的《三国史话》中的一段:“这件事情,如其就事论事,关羽的刚愎而贪功,似应负其全责。如其通观前后,则刘备的急于并吞刘璋,实在是失败的原因。倘使刘备老实一些,竟替刘璋出一把力,北攻张鲁,这是易如反掌可以攻下的。张鲁既下,而马超、韩遂等还未全败,彼此联合,以扰关中,曹操倒难以对付了。刘备心计太工,不肯北攻张鲁,而要反噬刘璋,以致替曹操腾出了平定关中和凉州的时间,而且仍给予削平张鲁的机会。后来虽因曹操方面实力不充足,仍能进取汉中,然本可联合凉州诸将共扰关中的,却变作独当大敌。于是不得不令关羽出兵以为牵制,而荆州丧失的祸根,就潜伏于此了。”

  吕先生的意思是,关羽出兵襄、樊,仅仅是为减轻汉中压力,而在荆州牵制曹操的兵力。在我看来,关羽攻襄、樊,的确有牵制曹操兵力减轻汉中压力的战役意图。但关羽出兵的目的,又不仅仅于此。

  吕先生的另一层意思是,如果当初刘备入川后,老老实实地替刘璋北攻张鲁,就不至于有今日的荆州之失。公元211年,刘备入川后,如果攻汉中,的确易如反掌,因为张鲁根本就没有正规的军队。

  但我们要替刘备想想,刘备进了汉中,关羽、张飞、诸葛亮在荆州,中间隔着巴蜀,这个弱小的、刚刚有了立足之地的集团,兵分两处,恐怕很快就会被别人包了饺子。奸诈的、反复无常的刘枭雄,不可能像历史系教授那么忠厚。如果刘备是忠厚老实之人,他就会安安稳稳地在曹操手下做他的左将军,也就没有三国鼎立,也没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这次襄樊之战。

  按照吕先生的观点,刘备君臣应该感到悔不当初才对。

  襄樊之战为何而战

  对一个外科医生来说,什么疾病需要手术治疗,是有讲究、有规定的,这叫作手术指征。

  所谓手术指征,是指某种疾病进行手术治疗的必要性和可行性。与手术指征相对应的概念,叫手术禁忌症。所谓手术禁忌症,就是手术的反指征,即哪些情况下不能手术、不应手术。

  世间做事,方法各异,道理相同,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我老是想,打仗这玩意,道理应该跟我做颅脑手术差不多,都是玩命的干活。只不过,做手术玩的是别人的命,打仗玩的是自己的命。别人的命和自己的命,一样重要。这就是“方法各异,道理相同”了。

  这样,我们就可以借用手术指征和手术禁忌症的概念,来说明襄樊之战该不该打。

  首先,襄樊之战有战役指征吗?也就是说,襄樊之战有必要性和可行性吗?我们来逐条分析。

  第一,刘备刚占领汉中,立足未稳,民心未附,曹操亲自到了长安,随时有反攻的可能。必须开辟另一个战场,以转移曹操的注意力,分散曹操的兵力,阻止曹操在汉中的潜在反攻。毫无疑问,襄阳、樊城,最适合作为第二战场,无论是从牵制曹操兵力而言,还是就地缘战略、地缘政治而言。

  第二,关羽一直局促在荆州的江陵(南郡的一小部分)和江南三郡,南郡的大部分,尤其是襄、樊两座军事重镇一直被曹操占领。不占领襄、樊,《隆中对》两路北伐的战略规划不可能实现。如果占领了南郡全部,则汉中、南中、巴蜀、荆州连成一片,三国这个“品”字,就向右下角倾斜,让右下角的“口”(东吴)去承受整个品字的压力。与其说,让关羽发动襄樊之战达到牵制曹操荆州兵力、减轻汉中压力的目的,不如说,刘备自己牵制曹操关中兵力,以达到让关羽占领襄、樊的目的。

  第三,本年度,刘备已五十九岁,此生要完全实现《隆中对》的目标,是不可能了。垂垂老矣,来日无多,必须利用一切机会,抓紧点滴时间,至少在有生之年,完成《隆中对》的第一阶段任务,即完全据有益州和荆州,为北伐奠定基础。

  除了形势以外,刘备的年龄因素对襄樊之战的发动是至关重要的。人到了老年,要么意志消沉下去,关起门来过安生的日子,像一个成语说的:含饴弄孙;要么,抓紧时间,拼上老命,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像曹操说的: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刘备属于后者。刘备一直拼杀到四十八岁,才有自己的立锥之地。这种人,意志的坚忍,追求的执著,非同于一般人。在三国名人中,刘备是真正的大器晚成者。这种人,是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的。

  第四,刘备占领汉中,蜀军士气大振。关羽已在荆州养兵讲武多年,巴蜀形势稳定,上庸一带又有刘封、孟达配合、策应。这样说来,这仗还是有得一打。

  襄樊之战,既有必要性,也有可行性,套用外科医生的行话,有战役指征。

  有没有战役禁忌症呢?有,但不是绝对禁忌症,而是相对禁忌症。

  外科手术的绝对禁忌症,是指存在绝对不能手术的情形。例如,一般患者得了肝癌,应该手术治疗,如果某位患者的肝癌是弥漫型的(除非切除整个肝脏,才能切除肿瘤本身),这就是肿瘤切除术的绝对禁忌症(但可作为肝移植的手术指征)。如患者诊断为肝癌,癌瘤包膜完整,适合手术切除,但患者年龄较大,这是相对禁忌症,通过支持治疗等措施,还是可以手术的。

  如果把襄樊之战比成肝癌手术,这次手术是应该做、可以做的,但风险比较大,应格外小心,作好各种应急准备。

  具体而言,在战役目标上,能占领襄、樊两座军事重镇最好,如果不能迅速达成战役目标,应退保江陵和公安。同时,对于骑墙摇摆的孙权,保持高度警惕,留有足够的防备力量。宁可不占有襄、樊,也不能失去江陵和公安,此次战役目标的底线,即在于此。

  总而言之,根据当时的形势,此战必打,而且可打,但要冒相当的风险。不幸的是,由于战役发动者、战役指挥者的水平、能力、个性、情绪等问题,导致这次战役彻底失败,还赔光老本——丢失了江陵和公安。

  结果的失败,不能反证动机的不应该。目的没有达到,不能说出发点错误。

  现在,回到本集的主题。

  真正的北伐

  本集的上述内容,已基本上回答了这个问题。现在从正反两个方面,对这一问题作一总结。

  襄樊之战的战役目标是占有襄阳、樊城,其战略意义,是为《隆中对》第二阶段任务——北伐中原、统一全国,奠定基础。在《隆中对》中,刘备的战略规划,是占有、治理好荆州和益州全境,等待时机,两路北伐中原。

  从赤壁之战至今,整整十一年,南郡的大部分,仍然在曹操手中。如今,在占领汉中的大好形势下,第一阶段的目标,已然触手可及。只有趁热打铁,拿下襄、樊,才算基本达到第一阶段的目标。从战略意义的高度看,关羽的此次向北进军,是真正意义上的北伐。

  刘备发动襄樊之战,除了为《隆中对》的战略规划奠定基础外,也是拼了老命,要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北定中原,复兴汉室。从掌权者的个人动机来看,也是真正意义上的北伐。

  两年后,刘备在成都称帝,建立了自己的帝国。由于襄樊之战的失败以及“荆州”的丧失,刘备的帝国局促在益州一隅,伸展不开手脚,就像螺蛳壳里做的一个道场。

  道场里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其乐融融,但是,自始至终,就是螺蛳壳里方寸之地的热闹。什么布雨露于黎庶,扬国威于四海,都是螺蛳壳里的梦。

  蜀汉帝国从诞生之日起,注定重复无数个蜀地割据政权的老路——坐等灭亡。刘备去世之后,诸葛亮发动一次次飞蛾扑火式的“北伐”,其中缘由之一,可能是对这种宿命的心理反应和临床表现。由于襄樊之战的失败,诸葛亮的所谓北伐,其实都是徒然的挣扎,都是形式上的,或形而上的。

  只有关羽的襄樊之战,才能算真正的北伐。可惜……

  “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

  杜甫为诸葛亮写的这两句诗,献给关羽,可能会恰当一些。

  §§第4章 诸葛亮的悲与苦——自杀的第三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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