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阅读页

第四十章 也无风雨也无晴

  傍晚时分,落日的余晖布满了整个重檐翼馆,夕阳下的荷塘一片藏红色,沈青颜坐在离苑外院,凝神远眺,那凄厉的红色令她想起了不久前暮月山庄的血腥。

  经历那一场痛和背叛,容逸之怎样了?宁红袖如何自处?她心乱如麻,郁结难消,长嘘一口气,起身摘下一片翠绿的新叶——

  是风铃谷内最常见的冬青叶。一时间郎觞轩扰进了她的思绪,吹奏的兴趣非但没能化解她的心烦,反而平添一分莫名的烦闷。他将整个离苑完全打造为另一个风铃谷,而重檐翼馆内的一草一木、一亭一景莫不是风铃谷的虚影,他决不仅仅是曾在风铃谷治眼疾这么简单,这儿更像是一种寄托。

  沈青颜登时没了吹叶的兴致,意兴阑珊的揉搓着手中的绿叶,被身后轻盈稚嫩的女声打断:“仙女姐姐!”

  她怆然回头,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一身粉色的夹袄、粉色的绒裤、粉色的弯月靴,不似普通女子的长裙摇曳,一看就是个好动的主儿。她愣了愣,随即认出对方:“小嫚?你怎会在这儿?”

  张小嫚笑嘻嘻的凑近她,仍是玲珑双环发髻,俏皮可爱,她倒不认生,撒娇地挽上沈青颜的手臂:“仙女姐姐,大哥哥让我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她学着沈青颜的样子摘下一张翠叶在手中把玩,小孩儿心气的边玩边说:“大哥哥说你喜欢安静,若是让别的什么你不熟悉的人来伺候你,怕你不习惯。所以就叫我来,而且……”她俏皮一笑,用手指着自己,得意的说:“大哥哥说,我话多,能哄你开心。”

  沈青颜抿嘴一笑,心下有同感,不禁多问一句:“离开洛城以后,你和你爹就一直在这儿吗?”

  “嗯,我们把客栈搬到江东啦,大哥哥出了一笔钱,让我们在码头附近开了一家新酒楼,在你来之前,我一直在酒楼帮爹的忙。”张小嫚答得漫不经心,注意力更多的被手中的冬青叶吸引住,刚回答完沈青颜的问题,就忙不迭以的问:“仙女姐姐,你也会吹这个吗?我见大哥哥吹奏过,可是没好意思让他教我……你知道啦,他总是这副样子!”张小嫚双手按压着双颊,夸张的扮出郎觞轩平日的冷漠傲然,逗得沈青颜开怀一笑,应道:

  “没关系,我教你。”

  “好啊好啊,”张小嫚乐得直拍掌,突的又想起什么,转述道:“对了,大哥哥让我告诉你,暮月山庄新庄主即位,这两天就要举行即位仪式,即位者是你认识的人。”

  “是吗?”沈青颜心中松了一口气,他既然顺利即位,至少证明暮月山庄的局势已得到控制。可红袖呢?她是否还在暮月山庄?

  如果在,又是以怎样的身份,是新庄主夫人,还是暮月山庄的阶下囚?

  如果不在,那这天下间,哪里还有她容身之所?若她选择重回圣域,冉菁菁会放过她吗?

  沈青颜一抬头,远处天边那片火烧云红得刺眼,就像她总穿着得那袭如烈焰般鲜艳的红色长裙,迸发着顽强的生命力……

  火红的火烧云就在她的头顶,那样红彤彤,有一种绝望的绮丽,映洒在她刺目鲜红的喜褂上。

  这是短短一个月来,她第二次穿上这身喜庆的红褂——

  没有金丝飞凤的游舞,没有五彩斑斓奇变的暗纹,没有金线缝制的梅兰竹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新娘褂裙。

  宁红袖再也找不回第一次穿上新娘褂裙时的欣喜和幸福,她的心被撕裂、碾碎,感觉不到任何情感。就算今天她为了能活下来,不得不嫁给一个她不爱的男人,她也无力去挣扎、去抗争。生命对她而言只剩下一个躯壳,空洞洞的,了无一物的躯壳。

  圣域举行的第一次婚礼,第一个并不喜庆的婚礼。并不隆重,也感受不到幸福。属于新人的房间被红绸挂帘简单的修饰,一对红烛台在房内正中堂摇曳点燃,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合卺金杯孤零零地放在红色缎面桌布上,金漆褪去,陈旧得无法承受新娘新郎彼此携手的百年好合。

  大礼已经行过,冉菁菁作为证婚人接受了新人的叩拜、奉茶,之后冷冷离去。对她而言这一切俗礼都不过是报复的一部分,她要看着掩在红盖头之下的叛徒,如何被折磨、被蹂躏,被压榨到只剩下卑微的哀求,求她给她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观礼的圣域门人不敢忤逆大师兄萧烈,甚至连闹新房的机会都被剥夺。空荡荡的新房中只能听到两个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本该享受新婚之夜旖旎情爱的新人分坐两端,一个闷闷的坐在桌边,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一个自行掀起遮面的红盖头,独坐床沿,看着盖头上碧水鸳鸯发呆。

  终于,新娘站起身,走向新郎,在他身外几步的厅门旁停下,默默地注视着他一会儿,开口道:“萧师兄,谢谢你……”

  萧烈一口饮尽烧喉的烈酒,晃了晃金樽里剩余的酒水,不置一词的倒满那对合卺金杯,平举着端到宁红袖面前:“我知道这场婚礼对你而言什么都不是,但对我萧烈来说,是我娶到梦寐以求新娘的、今生唯一一次婚礼。不管你愿不愿意,该做的礼数都请做足了。”他没有选择合卺交杯,而是自己独自喝下,就像一个人的婚礼,主角是他,配角也是他。

  宁红袖握着手中的酒杯,食指和拇指轻捏着杯脚,看着他面带苦涩地喝下那杯本该意义深刻的合卺酒,才举起酒杯,道:“这杯酒是我敬萧师兄的,谢谢你为红袖所做的一切。红袖今生无以为报,只求来世做牛做马,偿还欠你的情。”说罢,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却也不比萧烈轻。

  一个情字绕心头,双双对对难断愁。

  萧烈暗自苦笑,心里清楚这已是红袖说得最明白的话了——从头到尾,她都是欠他人情,而她今生都不可能接受他的爱意。这场婚礼,注定只能是一个形式,一个讽刺,一个莫大的悲哀。

  “睡吧。”他接过红袖手中的空酒杯,趁她不注意,将留有她唇印的合卺金杯藏入怀中。他只能用这个方式来麻痹自己,告诉自己这场婚礼不是一个梦,而是真实发生过。

  “萧师兄,我睡在外面吧……”宁红袖下意识的转向那张本该属于两人的床榻,说道。

  “别傻了,今晚师父一定会派人暗中监视我们,难道你要让她知道我们分床而睡?”萧烈哼了一声,铺开被褥,将靠外的枕头隔放在床中间,继而转向宁红袖:“你睡里面。”

  那一夜,“新婚”二人和衣而睡,宁红袖能感觉到背后的他一夜未眠,僵硬的身子一动不动,将大半张床的位置都留给了她……

  当清晨的第一道阳光破云而出,辉映在圣域领地的上空时,萧烈独自一人站在山顶圆台上,那个囚禁她多日的铁驾铁链仍在,颓然的拖在地上,仿佛还留有她的气息。他知道,昨晚她和他一样,都是一夜无眠。

  只是他在想她,而她,却在想另外一个男人。这场假成亲,是他这么多年来所做的第一件欺瞒毒王圣母冉菁菁的事,而这之后,他还会做出多少比这更严重的背叛呢?

  萧烈找不到答案,但似乎答案一直都藏在他心底。他深吸一口气,贪婪地释放一切积郁,在朝阳注视下,伴随着自己孤独的阴影,一路下山。

  刚步行至半山,一个熟悉的红色身影迎面向他走来,金色的蝴蝶发簪盘俯在她发髻上,发型已换上已婚女子的圆髻,一夜之间,她成熟了许多,发宇眉间流露出与以往不同的韵味,俏丽的丹凤眼仍旧失去了昔日的灵气,但眼中多了一丝倔强的坚定,依然令他难以抽离。

  宁红袖抬眼看到他,先是一愣,随即莞尔一笑:“萧师兄,你起得真早。”她迎上他,很自然的走在他右侧,随着他的步伐下山。

  有那么一瞬间,萧烈好似真感觉到她是他的妻子,那种幸福的触感从心房蔓延至指间,可很快就被他的理智掐断了,“你怎么来了?”他克制的问。

  “来找你,该去给师父奉茶了。”她笑着提醒,双手无措的交叠在身后。

  “是啊,我记着呢。”他笨拙的答道,一时找不到更多的话题。

  宁红袖感觉到他和自己同样的不知所措,索性加快步伐,回头催他:“我们走快些,免得师父等急了。”

  她红艳艳的长裙向炽烈的暖阳照进他的眼眸,光芒四射。哪怕只能拥有短短一瞬,他也认了。于是,萧烈快步追上她,一把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在他掌心仿若一个小暖炉,沸腾了他全身的血液和砰砰的心跳,他甚至没敢看她的表情,只知道她的手颤抖着抽了抽,随后安稳的任由他握在掌中。

  他就这样牵着她的手,一路下山,那道清晨的阳光拖拽的,终于不再是他一个人落魄的孤影……

  奉茶的仪式跟宁红袖想象的一样简单,冉菁菁所要的只不过是折磨她,让她的身体属于另外一个男人。对成亲该有的礼数,冉菁菁并不在乎。简单的奉茶后,她丢在茶盘上的红包竟是失心夺魂丹的解药,每九九八十一天不得不服食一次的解药。

  宁红袖苦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冉菁菁早已不再信任她,所以她连该有的叩谢都省了,反正她绝不会看着自己如此轻易的死去,逼自己跟萧烈成亲,只不过是她折磨她的第一步。

  “师父,”她重新抬头禀告时,态度谦卑而恭敬,“红袖已找到冷霜剑,可回来时匆忙,将剑落在暮月山庄,我请求师父准许萧师兄代红袖取回宝剑,将功赎罪。”宁红袖叩拜着地,“将功赎罪”说得情真意切,她刻意不提自己也想随萧烈前往暮月山庄的念头,只等冉菁菁开口:

  “你和萧烈刚刚成亲,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若是我硬要在成亲第二日就将你们拆离,恐怕你们心里还会怨恨我这个师父。”冉菁菁冷笑道,心知这个徒儿诡计多端,故意留了一个套让自己钻,索性遂了她的意,回道:“你就跟萧烈一块儿去暮月山庄吧,怎么说你也是在那儿长大的,成亲这么大的事,也该通知他们一声。可怜那个容少庄主刚过门的妻子这么快就改嫁了,不知他是何反应?”她冷笑着,将声音拖得老长,“对了,还有容显,我与他也算颇有渊源,他又是你的养父,他刚入土没多久,你就和萧烈代我前去拜祭他吧!”

  宁红袖匍匐在地,头也不抬,声调自若:“师父请放心,红袖定会照办。”就算她的心被绞成股,她的唇被咬出血,她也没在她面前表现出丝毫。

  萧烈粗糙的大手适时的盖上她青筋突起的手背,恭敬的向冉菁菁许诺:“师父请放心,萧烈一定会将冷霜剑带回,还师父一个心愿。”

  “下次做什么决定,提前跟我说一声。”

  宁红袖收拾外出包裹时,萧烈冷不丁出现在她身后,冷冷的提醒。“冷霜剑根本就不在暮月山庄,对吧?你想回去只是想确定那位容少庄主安然无恙。”

  “不,你错了,”宁红袖扎紧包裹布,回过身否认,“冷霜剑的确在暮月山庄,我不久前才刚刚拿到。”她眼帘黯然垂下,犹豫了一阵方才说,“本来我打算成亲后,以冷霜剑为筹码,求师父放过我,让我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可没想到,事情最终会变成这样。”

  萧烈的目光深深的灼在她身上,似乎在琢磨她的话是真是假,最终,他妥协了:“即是如此,你为何不早点拿出来,这样也许师父也不会让你我成亲……”说到最后时,他的语调明显轻了,他不愿捅破那个还未苏醒的梦。

  宁红袖沿床边坐下,仰着头迎上他琢磨打量的眼,凄然一笑:“若是我不答应,恐怕现在也没机会跟你坐在这儿面对面的说话了。难道你以为师父会相信我在死到临头时说的这番话吗?她只会认为我是在借机拖延时间罢了。”

  “红袖,我当真看不透你……”萧烈最终选择相信她的话,因为他发现自己除了相信她,别无选择。

  
更多

编辑推荐

1心理学十日读
2清朝皇帝那些事儿
3最后的军礼
4天下兄弟
5烂泥丁香
6水姻缘
7
8炎帝与民族复兴
9一个走出情季的女人
10这一年我们在一起
看过本书的人还看过
  • 绿眼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为纪念冰心奖创办二十一周年,我们献上这套“冰心奖获奖作家书系”,用以见证冰心奖二十一年来为推动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书系遴选了十位获奖作家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语言生动,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叫花子蜕变成小红军的故事,展现乡村小子成长为少年特工的历程。读懂那一段历史,才能真正读懂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也才能洞悉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少年特工》讲述十位智勇双全的少年特工与狡猾阴险的国民党...

  • 角儿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石钟山影视原创小说。

  • 男左女右:石钟山机关小说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