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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铁券欲图边帅 生公主假作储君

话说并州刺史元天穆,本魏室宗亲,因太后专政,徐、郑用事,心常不服,见尔朱士马精强,欲借其力以倾朝廷,深相结纳。荣亦喜其与己,焚香刺血结为兄弟,誓生死不相背负。事无大小,皆与商议。一日,荣同帐下诸将来至并州,与天穆议事。天穆设宴留饮。酒至半酣,问荣曰:「弟来欲议何事?」荣屏去左右,惟贺拔岳在坐。荣曰:「今天子愚弱,太后淫乱,奸佞弄权,忠臣屏迹。我欲举兵入洛,内除诸奸佞,外削群贼,兄以为何如?」

穆与岳皆曰:「讨虏之意,实合群望,当早行之。」荣曰:「事果可行,吾即表奏朝廷,以讨贼为言,庶几师出有名。」天穆力赞其成。荣就写表一道,发使进京。太后见奏,疑荣有异志,乃付有司商议。群臣皆以荣兵强盛,不宜允其所请。太后乃下诏止之,其略云:今念生枭戮,宝寅败逃,丑奴请降,关、陇已定。费穆大破群蛮,绛、蜀渐平。又北海王显率众二万,出镇相州。卿宜高枕秀容,兵不须出。

荣得诏大笑曰:「天下乱形已成,朝廷反说太平无事,吾岂可因诏而止。」

乃请天穆到府,遍召诸将共议。众皆曰:「朝廷不准发兵,是有疑我之心,此事岂可遂已。」於是荣复上书,其略云:今贼势虽衰,官军屡败,人情危俱,恐实难用,若不更思方略,无以万全。臣愚以为蠕蠕主阿那瓌荷国厚恩,未应忘报,宜早发兵,东趣下口,以摄贼人之背。北海之军严加警备,以当其前。臣麾下兵将虽少,愿尽力命。自井陉以北,滏口以西,分据险要,攻其肘腋。葛荣虽并洛周之众,恩威未着,人类差异,形势可分。若允臣所请,大功可立。臣整率师旅以待,唯陛下鉴之。

一面进表,一面兴师。署高欢为都督,统领十万人马,镇守桃林寨,日夕操练,以待徵调。自领马步兵三十万,结营井陉之上,旌旗映日,杀气连云。

附近州县莫测其意,人人疑虑,个个惊心。

表到京中,举朝大骇。太后见其不肯罢兵,恐有变乱,召廷臣问策。中书舍人徐纥出班奏曰:「臣有一策,可制尔朱之命。」后问:「何策?」纥曰:「尔朱荣世据秀容,畜牧蕃息,兵势强盛,皆因能用人也。今其手下将士,或反贼余党,或罪臣子孙,惧祸亡命,皆被尔朱荣收纳,授以军职,赐之财帛。众人怀恩感激,无不尽心协力,故所向克捷,威振山西。臣意莫若先离其党,私行圣旨,许以高官厚禄,锡以金书铁券,密令暗图尔朱,则其党必贪朝廷之赏,群起而诛之矣。」太后大喜,如计而行。时有尔朱荣从弟世隆,在京为直阁将军,探得朝廷阴谋,密将此事报知天宝。天宝大怒,乃召集诸将谓曰:「今朝廷有密旨到来,命汝等图我,以取富贵。汝等若贪朝廷官爵,请从此别。若愿随我者,当留麾下。慎勿心怀两意,暗生反侧也。」

众将皆曰:「某等遭时不遇,穷困风尘。得遇明公拔之粪土之中,置之将士之列。执鞭坠镫,生死愿随。朝廷富贵,非所敢望也。」荣大喜道:「卿等若不相负,朝廷赐来官爵,当尽留之。等我日后得志,照其所书之爵相授。」

众皆拜谢而退。

且说太后听了徐纥之计,以为事必有成,不以尔朱为意,淫乱如故。时有武都人杨白花,少有勇力,容貌雄伟,太后逼而幸之。白花惧祸及,南奔梁。太后追思之,不能已,为作《杨白花歌》,使宫人昼夜连臂蹋足歌之,声甚淒惋。歌曰:阳春二三月,杨柳齐作花。春风一夜入闺闼,杨花飘荡落南家。含情出户脚无力,拾得杨花泪沾臆。秋去春来双燕子,愿衔杨花入窠里。

一日,郑俨进宫闻其歌,知太后思念白花而作,曰:「陛下何多情也?」

太后曰:「情之所锺,不能自已。吾念白花,犹念卿也。」俨曰:「臣蒙太后宠爱,奈帝屡欲杀臣,白花所以惧祸而逃也。」太后曰:「近闻潘充华怀孕将产,若生太子,吾将幽帝南宫,立太子为帝,谁敢违我?」俨曰:「倘生公主奈何?」太后曰:「即生公主,吾吩咐监生人等诈言太子,竟瞒了天子大臣,吾计亦可得行。」俨曰:「太后之见,果智逾良、平。」二人计议已定,探得潘妃产期已近,太后亲临绛阳宫,帝与潘妃接见。太后告帝曰:「我闻儿女出胎之时,不要父母相见,恐有妨克。官家与妃年少,恐未知之,故吾来告帝。於数日内,宜往别宫游幸,吾在此看视。」帝以太后言为诚,从之。太后私嘱其下曰:「妃生育时,若生太子,固不必言;倘生公主,亦必诈言太子,报知於帝,使帝心欣喜。有罪我自赦之。」众皆听命。未几,潘妃生下一女,报帝生太子。帝大喜,即乘步舆至绛阳宫。太后迎而贺之,帝亦为太后贺。帝欲见儿,太后曰:「不可。太子新生,待三日后,方可见面。」帝乃出御前殿,颁诏改元武泰,大赦天下,百僚称贺。

却说卢妃宫中有一宫女慧娘,系西番国贡来之女,年十四,心性慧巧,两耳通灵,能知合宫大小事,告卢妃曰:「潘妃所生,乃女子也。」妃曰:「汝妄言,不畏死乎?」慧娘曰:「此皆太后、郑俨之计。所以假称为男者,将不利於帝。妾不言,负夫人。夫人不言,负帝矣。如言不实,愿敢斩首阶前。」妃大惊。至晚,帝宿宫中,卢妃将慧娘之言告帝,帝立智慧娘问之。

慧娘如前言以对,帝命收入永巷,谓卢妃曰:「明日朕往验之,倘其言虚,杀之以绝乱传。」次日,帝至潘妃宫见太后,曰:「朕欲观太子浴。」太后沉吟久之,曰:「太子已浴过矣。」帝疑之,因问:「太子何在?」太后曰:「在龙牀上睡熟。」帝起,请太后同去一看,揭帐视之,目细口小,绝不似男子模样。帝曰:「此莫非女乎?何绝无男子相也?」不悦而出。太后知帝已识破,不好再瞒,设宴绛阳宫,召帝及胡后同饮。酒半,屏退左右,谓帝曰:「帝年十九,尚无子嗣,吾故假言生男,以悦帝心,其实女也。」胡后闻之大惊。帝忿然作色曰:「朕因母后言诞生太子,故颁大赦之诏,受廷臣之贺。今言是女,教朕有何面目居臣民之上?」拔剑而起。太后惊问曰:「帝欲何为?」帝曰:「今杀此女以泄吾忿。」太后变色,不别而还北宫。胡后向帝再拜,曰:「此虽女子,亦是陛下骨血。奈何杀此无罪之儿,以触太后之怒?」帝收剑,顿足大恨。是夜,帝宿别殿,转辗不寐,思想:「慧娘之言句句是实,必杀徐、郑,庶杜后患。但受制太后,不敢轻动,如何设法除之?」见窗外月光如昼,起身步出阶来。忽闻碧沼池边窃窃言语,遣内监问之,回奏云:「是巡宫大使与直阁将军尔朱世隆讲话。」帝召世隆至,世隆倒身下拜。帝问:「卿为直阁几年矣?」曰:「三年。」又问:「秀容尔朱荣系卿何人?」对曰:「臣之从兄。」又问:「为人若何?」对曰:「臣见荣智勇兼备,忠义是矢。惟有赤心为国,上报天朝,越在外臣,常以不得亲近至尊为恨。」帝曰:「卿兄若此,是社稷之臣也。朕欲召入辅政可乎?」

世隆再拜曰:「此臣兄之愿也。」言毕退出。帝闻世隆言,暗想:「欲去徐、郑,碍於太后。尔朱荣兵威足以制之,不若密召向阙,以胁太后,以讨二臣之罪,吾患除矣。」次日,乃召世隆言之,授以密诏一道,令其内瞒太后,外避百官,暗暗遣人齎往。世隆大喜受命。

再说尔朱天宝紮兵井陉界口,日日扬威耀武。忽有天子密诏到来,召他引兵入都,诛除奸党。世隆亦有书至,不胜大喜。元天穆知之,亦来告曰:「以弟之威,除徐、郑之徒,如拉枯枝,乃百世之功,机不可失。」荣於是即令使者回奏曰:「臣欲扫清朝野久矣。今接帝旨,敢不星夜赴阙,制奸臣之命,报陛下之德。」使者已去,遂与天穆商议,须得一智勇之将,使为前锋先进。天穆曰:「贺六浑可当此任。」荣从之。署六浑为先锋,付精兵三万。以尉景、段荣、刘贵、贾显智、蔡俊、孙腾六将副之。六浑将行,谓妻昭君曰:「吾有军事,当即起程,不及复顾家矣。」昭君曰:「大丈夫公而忘私,努力王事可也,奚以家为?」六浑曰:「闻汝言令人意豁。」遂行。

天宝亦告其妻北乡公主曰:「吾将入靖内乱,明日行矣。」公主曰:「吾夫威名太盛,致朝廷疑惧。诏书到来,未识真假。莫若遣将先发,将军暂缓数日,以观人情向背。」荣於是停军不进。

且说帝自发诏后,无一人知,使者回奏尔朱荣得诏大喜,不违时刻起兵,闻之颇生疑虑。长乐王子攸与帝素相爱,因召入凉风堂,密告之故。子攸大惊曰:「陛下误矣!尔朱荣数世强盛,威镇北边。其人残暴不仁,屡有飞扬之志。今若召之入内,是开门揖盗。徐、郑虽除,为祸更甚。汉代董卓之事可鉴也。」帝大悟,曰:「此举匆匆,悔不与卿商议。今惟发诏止之耳。」

子攸道:「如此幸甚。」乃复遣使谕荣曰:「郑、徐之徒少削威权,卿且安守。待朕诛之,然后召卿入朝,以清外寇。」荣得诏大惊曰:「此非帝意,必有人阻之者。然吾有此诏,且勿遽发。」斯时,六浑之军已过上党,闻有诏亦止。那知事虽秘密,而两次降诏,已露风声。徐、郑二人一闻此事,吓得魂飞魄散,入告太后曰:「帝怨臣等以及太后,密召尔朱荣诛戮臣等。臣等固不惜一死,但恐太后性命亦不能保,奈何?」太后怒曰:「是儿欲夺吾权,结外兵为援。今先废黜,幽之南宫便了。」二人曰:「非计也。帝以无罪见废,朝臣不服,尔朱转得借口兴师矣。臣等却有一计,陛下如能行之,方保无事。」太后曰:「计将安出?卿且说来。」二人说出此计,管教:大逆顺成同反掌,至尊一死等鸿毛。且听下回细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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