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生涯——穷学生的六神祭灶

sw7799 (2025-12-18 07:53:12) 评论 (2)

留学生涯——穷学生的六神祭灶



年轻那会儿,阴差阳错飘到德国留学。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读语言班的时候打过一段时间一言难尽的黑工。好在后来运气也不算坏,语言考试顺利通过,在大学正式注册就可以合法打工了。没多久就在一家三星级酒店的餐馆里找了份差事——厨房的杂工。白天上课,放了学,就背着书包狂奔去餐馆。厨房一推门,热气扑面而来,水池里的大堆脏碗已经等我一天了,直接清空大脑,开始埋头干活。

除了洗碗和清洁,还要备菜。那时接触得最多的是三样东西:土豆、胡萝卜、洋葱。这三位大概是欧洲餐桌的“老三样”,永远当配角的命,但从几乎不缺席。主菜、前菜、汤里面总能扒拉出它们的身影。

我在国内时就爱琢磨吃的,这回到了餐馆厨房里,看外国大厨切、煎、煮、焖,心里跟着嘀咕:呦呵,这东西还能这么搭,那么搞,怪有意思的啊。结果一来二去,学了一些。酒店不大,楼上十几间客房,楼下餐馆,十来张台子,主打意大利菜,也有些德国菜。

酒店位置不错,紧挨着展览会馆,展会一来,人满为患,厨房里的温度要比天气预报恨不得多出两位数。那阵仗,真像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我在里面活像个孙猴子,忙活十分钟,T恤就湿透,赶上冬天倒垃圾,搬货时,往外一站,又冻得打哆嗦。可没办法,得钱挣啊。对刚入学不久、语言不利索、处处生涩的穷学生来说,这份工算不上甘之如饴,但说无怨无悔,也不为过。

淡季时老板一句话:“你今天不用来。”

旺季爆满时一句话:“你今天晚点下班。”

我就像灶台上那把被人顺手薅起来的锅铲,被抓住就得翻两下。然后暑假再南下去工厂流水线打两个月工,一年开销就齐了。

穷学生的日子,一分钱恨不得掰两半花。那时德国超市里,大概其有六样东西的价格永远低于一马克每公斤:土豆、胡萝卜、洋葱、鸡蛋、西红柿、硬包菜。我们戏称它们为——六大神物。

那时不管您来自南方北方,大部分是穷得叮当响,只要您不是懒得如老狗,只要吃饭预算不超过两马克,这六大神物您就得请上桌。它们在我们碗里轮番亮相,一周至少五天,变着法子组合祭灶,哈!好一个“六神有主”。

还有一种米,叫Milch Reis奶米。德国人用它做甜品:牛奶加糖,煮成浓稠的粥,冷藏后当饭后甜点。也可以加巧克力浆和水果罐头。可我们这些穷学生没那讲究,能吃就行。就用它煮米饭,那饭口感一般,比不得东北大米或泰国香米,但架不住它便宜啊!五十芬尼一盒,五百克。换算下来,合一公斤一马克。对于那会儿见着米就亲,南方来的同学不可或缺。再加上便宜的意面、面粉,这食谱凑着凑着也就成型了。

托在餐馆打工的福,我把一些西餐烹饪的门道学了点儿,从开始的洗碗清洁工,到打杂小工洗菜切菜备菜,一路到打荷,冷盘前餐到最后饭后甜点,末了居然可以上尾灶了。于是在学生宿舍的公用厨房里,我常能顺手整点味道不错、样子也还像那么一回事儿的改良中餐或者白人菜出来。有同学闻着味儿,就寻过来了,慢慢地我们那个公用厨房成了一个留子的据点了。五湖四海的华人,一锅一勺之间,操着各地的方言,抱怨课业,分享八卦,交换生存技巧。本来冷冷清清的厨房,到了周末和假期反倒热闹了。也让我也见识到了留学生和海外华人的众生相。

断断续续在餐馆干了三年。随着各种能力提升,加上课业也紧了。挑了一个空闲的日子,我向老板告别了。

和众人打完招呼,那天破天荒地不是披星戴月地离开,而是踩着夕阳走出。酒店门口的路被染成一片温暖的橘黄,颜色像胡萝卜和土豆掺在一起。此前的经历在眼前快速闪过,忽然鼻尖一酸,连忙仰头看天——咦!那异国的云,和故乡的云,也差不了多少啊。唉,真是世事难料哇,还怪舍不得那餐馆和同事们的呢……

留下的呀,是一些烹饪的手艺,是一桌子“六大神物”的各种组合,是对那些看似廉价食材的珍惜。直到今天,我家餐桌上它们仍少不了它们,隔三差五地亮相。家人吃了都说好,我心里就很舒坦。是啊,谁家又能少了这些貌似不起眼的“六神”呢?

理解了汪曾祺老先生的意思,吃食是带着记忆的,食物就是打量与记住世界的方式。吃什么与想什么,就是物质与精神。我深信,这二者内里相通,不可分割。

可不是么?越想越觉得这话是对的。那些最便宜的神物,被岁月一煮,都成了人间好味。

就像人生里那些又苦又甜的平淡日子,回头望去,都带着暖意。

有些吃食,时间长了,从锅里到心里,不知不觉,就有了香气。

这不,前几日还用它们做了一个三丁炒肉末,还有一个鱼香五彩丝。好吃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