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集悲歌》——脱北故事 第四十章(上)

吉明日 (2025-07-18 23:56:20) 评论 (0)

40我的旧时光之十

2013年11月9日星期六

今天是星期六,小雪。

我直到现在都非常感谢奇东勋的帮忙,没有他当初的仗义帮忙,就没有后来孔英淑的顺利入葬,更不会有现在的我。

冬季的晚上更加寒冷刺骨,挖掘机轰隆声在这个国界线的夜晚噪音格外的大,但就像奇东勋说得那样,只要给足那些官兵们钱,他们也是懒得管的。只是有一个人不愿意了,那就是边贞爱,没想到在我们专注移尸的时候,她早已经和她的同伙们联系来抓延喜了,只不过她和同伙们失手了。我们在将尸体挖出来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枪声,并警告我们别动,他们声称只是想要姜延喜。这个时候出现的这伙人并不是边贞爱那边的人,而是只想要姜延喜的一伙人,但是似乎想从她身上套取点什么信息,并不是要杀了她。非常明显地,延喜还认识他们,她看到其中一个人的表情就让我知道了,眼神都不对了,透着复杂的情绪。但是我当时还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与延喜又是怎样的关系,即使发生了成允在那件事,我也知道他们并不是一伙人。因为现在的这伙人是想要姜延喜,成允在却想要姜延喜的命。不过,后来我也有猜测过这一伙人到底是谁,非常有可能是姜延喜的父亲。这两伙人误打误撞到了一起,都以为是姜延喜那边的人,于是他们还没等抓人呢就先打了起来。

需要说明一点的是,这些都是后来我个人推测的大概情况。当然了,那时具体什么情况没人知道。我想最先开枪的肯定是认识延喜的那帮人,边贞爱那伙人只是擦枪走火地被殃及,不得不开枪与对方应战。她在最初没有抓延喜是打算找到其父母连窝端的,可计划没有变化快,她一定想不到仅仅是为了抓脱北者而已,却引发出这么一个大麻烦,自己也差点吃枪子,这是她后来折磨延喜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我哪见过这阵势,大脑真的是一片空白,但经验丰富的奇东勋早已经眼疾手快地启动了车子,喊我们上车。挖掘机师傅不明就里,见到有人拿枪朝天空射击警告,立马就害怕了,首先举起胳膊投降,并且他还不会朝鲜语,完全听不懂那些人在叫嚷着什么。北朝鲜的警察是不会伤及中国人的,也怕惹上麻烦,只追我们的同时又不得不应付另外一群人。那群人明显天不怕地不怕,乱开枪一阵扫射,管它警察还是中国平民,根本不在乎,声称只要姜延喜,不然全都得陪葬。

我们已经上了皮卡车,带着孔英淑的尸体,三辆车在黑暗的乡间野路上追逐着,子弹像地狱里的风声一样“嗖嗖”从耳边穿过。奇东勋的皮卡车看起来实在不怎么样,这一路上,我总担心它会突然抛锚,但没有,它始终比北边警察和另外一伙人的车更胜一筹。大概追逐得太累了,也或许是惹生气了,总之那两伙人开始毫无顾虑地开枪了,还哇啦哇啦开始对骂,隐约听来似乎全都是污言秽语。我在心里也骂了一句操!这他妈的是什么事啊!只是收个尸,怎么像在玩夺命游戏。我们吓坏了,延喜吓得直喊妈妈,我也吓得六神无主,但我知道延喜更加害怕,只好将她抱在怀里,又捂住她的耳朵。现在想想,那个时候谁都忘了边贞爱到底在没在我们车上,直到现在我都想不起来了。

这记性真糟糕啊!

我们最终甩掉了那两伙人,没想到这一夜是在枪林弹雨中度过的。天一亮,奇东勋向民宿老板借了两把铁镐,我和他一起勉强挖出个浅坑,将孔英淑草草埋葬。我不忘对延喜解释情况不同,就别挑了,至少没有暴尸荒野。延喜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她还发着高烧,两个脸蛋通红,捂着胸口一抽一噎的。她的呼吸频率更高了,我感觉到了不妙,回到民宿,我赶紧拿起听诊器听她的肺部,右侧肺部的呼吸音已经听不到了。看来,我带来的抗生素并没有给她带来效果,少量的积液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多了。我们这些天做的事拖延了她的治疗,接下来她要遭罪了。想到这里,我拿着听诊器的手不由地攥紧,真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我请求奇东勋带我们去附近的医院,因为延喜的情况不太好,必须得立即治疗才行。上了车后,奇东勋对我好奇地看了看,纳闷儿地问我,我知道你是一名医生,所以才问你的,那个冻在江里的尸体挖出来后也会出血吗?我说不会,人都冻硬了,还哪儿来的血?他指了指我的身上说,你衣服上全是血,如果不是尸体出血,那么这血是谁的呢?我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中了一枪,血一直在缓慢地往外流淌,可是我却不知道,也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

我们到达附近镇子上的医院时已经是中午了,可到了那里才知道,那个镇医院什么设施也没有,据说原来还可以做些最简单的阑尾炎手术,处理一些外伤,但那个外科医生退休后,连做手术的人都没有了。好在还有X线,于是给延喜做了胸透,确实有积液,还不少,已经将气管压变形了,怪不得延喜胸部疼痛难忍,呼吸频率这么快。延喜的情况需要立即引流,因为肺炎,她的胸腔里全是积液,不立即给她实施引流,命都要保不住了。这个时候,我腹部的伤口也已经开始疼痛了,但我已经顾不得自己了。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也很固执,事到如今,延喜如果有事,我也不想活了。我用纱布先简单地给自己做了处置,还系了止血带,我知道自己的受伤部位很可能伤了我的肝脏,但看血流速度以及这么长时间自己也没有症状,我断定自己暂时没事。包扎完自己,然后向那里的医生要来了手术刀、止血钳、镊子,引流管以及注射器一些简单的医疗器械。医生端来这些东西后,有些为难地告诉我说没有麻醉剂。连外科都没有,当然也就没有麻醉剂,虽然内科偶尔也会用到麻醉剂,但看规模也知道复杂的内科问题也处置不了。我早就猜到了是这种情况,只是这引流管……我问你们这里没有带芯的引流管吗?医生摇了摇头,解释说我们医院做不了这个,有个软管都不错了。听到这里,我真是崩溃,只好对延喜说,让她忍着点疼。她听话地点了点头,因为发烧,她其实已经不清不楚,迷迷糊糊了。我的伤口越发疼痛,额头已经在冒冷汗,握着手术刀的手也因伤口的疼痛在发抖。我深吸两口气,稳了稳情绪,请求那里的值班医生以及奇东勋和边贞爱按住延喜,防止她因为疼痛乱动。我给她消毒,切开切口,撑开切口,用镊子放软管时,延喜终于忍不住了,她痛苦地呻吟起来。她的哀叫声让我的手跟着一哆嗦,心一横,迅速地将软管塞了进去,黄黄的液体流出来了,这立即让我舒了一口气。我丢掉镊子,摘掉手套,跪在床前去抚摸着她的头安慰着她,告诉她没事了,可是她还是在哭,不知道是疼痛得哭还是因为失去妈妈而哭。痛定思痛,我也跟着哭了,泪流了一脸,鼻涕也哭得流了出来,在空中要掉不掉地悬着。

好几百毫升的液体流了出来,延喜的呼吸变得顺畅了。奇东勋见延喜暂时没事了,让边贞爱照顾她,将我单独叫了出来,对我说了一件怪事。按理说,我们去给孔英淑收尸这件事不应该有除我们四个人外其他人知道才对,北边的警察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又是怎么得知延喜是脱北者的?还有另外一伙人为什么会认识姜延喜?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需要开枪那么恐怖?他说这些时,也举手声明道自己只为赚钱,虽然两边通吃,但也有底线,天地良心,出卖人的事绝对不干。所以会不会是跟着你们来的那个女人有什么问题?你们熟悉她吗?知道她以前是干什么的吗?和你们的关系很好吗?我们来的时候她还不在车上,怎么这会儿又出现在医院里了?他的几连问忽然引起了我的怀疑,老实讲,我除了知道她也是脱北者外,竟然对她一无所知,也许延喜知道的比我多。临走时,奇东勋说,我就到这里了,要和你们分开了,余下的路你们自己走吧。我给了他余下的钱,对他说再见,刚一转身,我晕倒了。

如果没有当年奇东勋的无私帮忙,大概也不会有我的今天了。本来,他是可以拿钱直接走人的,花钱办事,替人消灾,这是天经地义的,至于之后的事人家管不着了,或者不管也没毛病。但是,他见我晕倒后,直接开着他的破皮卡车将我和延喜送进了珲春市的一家医院,他救了我和延喜。奇东勋后来告诉我,因为我昏迷着,延喜又吊着点滴,他的皮卡车一路颠簸,那个边贞爱生怕延喜的药瓶甩掉,手拿药瓶帮延喜举了一路。说完这些,他又有些惭愧地解释说,可能那晚遇到北边的警察和另外一伙人只是凑巧,自己不该乱怀疑人。

写完这些后,我发现天亮了,已经是第二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