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印姓高,人墩墩很结实,除了个头不高,真有些玉玺大印的派头,走路姿势也相似,拽拽的架着胳膊颇有些气势。第一次见高大印时就发现,他圆头圆脑,眼睛黑白分明特别亮,不时还冒出光来,总之一副精明相。他人聪明嘴也损。我们班的福华,从始至终都是我多年好朋友,这很让许多人不解,我和福华的背景与差距似乎根本不能成朋友,高大印曾撇着嘴背地评论福华的外貌,“一个破皮球割两口。”话说得真够损,却也不乏惟妙惟肖。
大印被分在挂沙工作,劳动强度挺大不说还气味难耐,强烈的氨水味像像进了一个无人清扫的大厕所,我进挂沙车间必须架着光速,否则两眼被腌得泪花四放,大印却能在里面镇定自若的干活出力不偷懒,一点不像来自家庭优渥的孩子。他个子小,工作服穿在身上显肥大,脚上的胶靴可能也过大,走起来胶靴踢踏着,工作服晃荡着,架着的两条胳膊忽悠着,看着很没正形,却偏偏透着一股深重。大印的父亲高崇民是个传奇人物,并且不是一般的传奇,我父母从解放战争至建国初期都在东北地区工作,我回家向他们提起高崇民,他俩都认识,高先生那时曾经任东北人民政府副主席,他最后的任职是全国政协副主席。高先生是个非常积极的社会活动家,文革时被残忍迫害死于秦城监狱,大印是他最小的孩子。从照片上看,大印长得同父亲如出一辙。我记不清大印什么时候离开工厂的,大概是他父亲平反后吧,朦胧记得当时还登在报纸上,把人整死了,事后摩挲一把头作为安慰,文革中多少杰出的人就那么无声地消失了,大印的父亲至少还被摩挲了一把,满意吧。
有一年我回国和朋友相聚,意外地得知了大印的消息,令我十分震惊。
向工曾经和我一个车间,改革开放后就离开工厂大展宏图去了,她有一次去海南出差,坐电梯时遇到一个男人,怎么看怎么像大印,还就是他!
两人开始聊起往事与新事,询问之下得知大印一直都是单身,这让向工感到诧异,我们都早已不是年轻人了。
大印把实情告诉了向工。他的女朋友是空姐,马上就要办喜事时出了空难,从那以后,大印便单了。
向工对我说了那次偶遇,向我描述了大印当时的表情与心情,我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一个如此重情有意的男儿,尽管已经人鬼两个世界,仍旧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五十年光阴那么浓又那么淡的逝去,惟有情不散,说情是个害人精一点不为过。
算起来大印应该有七十岁了,不知那个害人精是否还跟他一起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