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大学拒绝提交国际学生名单,并非一时“任性”,而是深深扎根于美国教育系统的三大基石:学术自由(academic freedom)、制度独立(institutional autonomy)与隐私保护(privacy protection)。
首先,学术自由是美国高等教育体系最重要的立身之本。大学不是政府的喉舌,而是知识与思想的自由市场。无论是谁当政,大学教授讲课内容不受政治指令控制,研究议题不看行政意图眼色,学生的思想表达也不被约束。哈佛交出国际学生名单,无疑会引发寒蝉效应——一旦政府可随意掌控高校的内部数据与学生信息,学术自由就变成了一纸空文。
其次,制度独立性决定了哈佛即使接受政府资助,也不会成为政府的“奴仆”。以哈佛为代表的美国顶尖大学,其财政收入来源多元,政府拨款只是其中一部分。哈佛拥有庞大的校友捐赠网络(其捐赠基金高达530亿美元),同时还有高额学费、科研合作与产业投资等收入支撑。政府若真切断资金,哈佛也能自给自足;但若交出名单,学术声誉与制度尊严就将荡然无存,得不偿失。
最后,隐私法保护是此案中最直接的“盾牌”。根据《家庭教育权利与隐私法案》(FERPA),未经当事人许可,学校不得将学生信息提供给第三方,包括政府。这是写入法律的红线,不是谁一句“总统命令”就可以越过的。所以,哈佛不是不怕川普,而是没道理怕。它之所以能顶住压力,靠的不是蛮干,而是法律赋予它的“顶撞”权利。
如果把上述情节搬到中国,会发生什么?答案恐怕用不着多想。设想一下:某天中国教育部发布通知,要求各高校上交所有外国留学生名单。清华、北大、复旦会怎么做?不用等到明天,今天下午人名、护照号、国籍、就读学院、学习成绩、日常表现,乃至寝室作息都会整整齐齐、自动自觉地呈报上去。

中国的高校没有说“不”的能力。因为从制度设计上就不允许。中国的大学与政府之间的关系是完全的从属关系。教育部掌握着高校校长的任免权、资金拨付权、学科设置权、招生指标权、教材编审权。一个大学的“命根子”几乎完全攥在行政手里,哪怕是清北这样的顶级高校,也不过是“部属高校”,其校长级别为副部级,实质上是“体制内的人”。
再进一步,中国高校普遍实行党委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党政一体化极为显著。任何教学科研、国际合作、学生管理事务,无不需经过党务系统审查、批准与备案。更不用说,在当前“意识形态安全”高挂的氛围下,高校甚至承担着“维稳”与“思想引导”的任务。你若敢拒绝上交学生名单,别说经费,连“帽子”都难保。换句话说,中国大学是行政权力体系的延伸,是官僚机制的一部分,它不具备制度独立性,也无从谈起学术自由。其身份更像是“宣传单位”而非“学术机构”。
美国大学体系强调“去政治化”,而中国高校则是“高度政治化”的产物。两者分野的根本,在于文化基因的差异。美国建国以来,大学就被视为公民社会的中坚力量,是独立于政权的思想堡垒。从哈佛、耶鲁,到后来的伯克利、MIT,这些高校从不隐讳对政府政策的批评,甚至成为抗议运动的发源地。从反越战到“黑命贵”,大学校园往往是社会运动最活跃的前线阵地;中国高校的起源则完全不同。无论是清末的新式学堂,还是新中国成立后的“苏联式大学”,都天然具有工具性、政治性与附属性。大学的主要任务不是鼓励批判精神,而是服务国家战略目标。这也就注定了中国的大学很难脱离“听话”的命运。即便在改革开放之后,一些高校曾短暂尝试过“学术自治”,但随着近年来“回归党的领导”“加强思想教育”的主基调再次确立,大学更像是一座思想加工厂,而非知识创新中心。
哈佛之所以能成为哈佛,并非只靠高分学生、大笔捐款,更在于其一以贯之的学术独立传统。当一个大学可以顶撞总统、拒绝政府命令、坚持隐私权与制度尊严,它才真正具有了“大学”的灵魂。否则,再宏伟的建筑、再耀眼的排名,也不过是“行政附庸”的粉饰。 美国大学之所以对国际学生有吸引力,不仅因为设施先进、资源丰富,更因为那种敢于对抗权威、捍卫独立的学术氛围。这种氛围,不靠行政命令,也不靠政策扶持,只靠自由与制度生根发芽。
反观中国的高校,在体制深处被牢牢控制,学术议题、研究方向往往绕不过政治审查,科研论文的发表,都需小心避开“敏感地带”。这不仅扼杀了学术自由,也导致中国高校缺乏原始创新能力,常年在国际学术舞台上“量大质低”。中国高校“姓党”,而美国高校“姓学”。前者服务权力,后者守护真理。
川普可以威胁削减哈佛资金,但他不能命令哈佛交出名单。总统是四年一换的政治人物,大学却是数百年传承的思想殿堂。权力可以更替,但制度必须稳定。哈佛不属于川普,更不属于任何一位总统;它只属于真理、知识与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