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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惹郎卿

  莲园外忽地人马声杂沓传来,那马蹄踩在青条石马道之上的清脆蹄音,仿佛一下一下踩在了我的心上。

  我知道,是他回来了。

  情不自禁地丢了手里正在绣的帕子,三步并作两步奔到窗前——却暗自颓唐:这样又是何必?

  重新坐回塌边,捡起绣了一半的并蒂莲花,手指却已经找不到了下针的力度。只等着前厅的一声召唤,仿佛心儿就会翻飞成展翅的鸟儿。

  果然,丫环丝儿的嗓音传来,“小姐,少爷回来了。老爷和夫人请您去前厅呢!”

  是的,便是这样,不愿认,又得如何?

  我是秦府的小姐,他是秦府的少爷。

  我是他的姐姐,他是我的弟弟。

  弟弟……

  百种滋味在心头,我游移着心思缓步走出莲园,心中既盼又怕见到他。他这一去,大半个年头了,一日一日,我都用针脚细细密密地绣在了我的帕子上。那朵并蒂莲,绣到今日恰好下了一百九十九针。一百九十九,长长久久的一个数字,究竟对于我将意味着什么?是我与他的情终将常相厮守,还是,还是我与他注定是长长久久的姐弟缘分?

  题由谁解?心,有谁知?

  莲园与前厅的距离,说短也短,说长也长。丫环丝儿在厅门处通报,“大小姐到了……”我不得不抬起眼帘,无法逃脱地被他细细密密的视线包围缠绕,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将我的人、我的心直直吸入、下坠,直到——万劫不复。

  二娘——哦,不,我已不该如此轻慢称呼,娟姨她现在已经是上堂的柳夫人,不再是我口中叫了十三载的“二娘”——柳夫人的嗓音忽地插过来,“莲卿啊,快来看看,这番逸轩从西北回来,可给你带了好些好看的、好玩儿的物件儿呢!逸轩这一趟出门,可给咱们柳家赚了不少的银子呐!”

  当娘的都是这样吧,名儿上是在说我,实际上却是在夸赞自己儿子的能干。

  我心下自然理解。毕竟,逸轩他是娟姨当年带进来的孩子,虽然现在也被尊称为柳家少爷,但是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正牌的柳氏继承人,只有我这个小女子而已。

  只有娟姨,还仿若天下人都不知一般,极力地张扬逸轩的柳氏身份。

  这样一来,即便我与逸轩本无血缘关系,但是无论是柳府的脸面,还是娟姨的骄傲,都断然不可能允许我与逸轩的情分。

  弟弟,或许他这辈子只被允许作我的弟弟,而我又如何以姐弟之心来对待这个无法当成弟弟的男子啊!

  心思凌乱间,我只好将视线投到逸轩给我带回来的东西上。松耳石的头饰、琥珀的项链、珊瑚的指环……都带有西域浓重的色彩和风情,而一个看似平常的小小瓷瓶却吸引了我的目光。在众多绚丽色彩的簇拥下,这个小瓷瓶显得那般普通,甚至有些寒怆,但是我知道,以逸轩的心思,他带给我的定然不会是普通的物事。

  旋开瓷瓶,一股淡淡的清香飘来,不是脂粉之气,而是一抹酷似雨后青草迎着阳光淡淡散发的那种清香。看向瓶内,却不禁皱眉,只见黑糊糊的一团黏性的膏霜,细闻,不见了先前的清香,反倒多出一股子腥膻之气。

  抬眼不解地望向逸轩。他带着疲色的脸上,那双凝注着我的眸子却晶晶闪亮,见我不解的眼神,他暖暖地笑着,并不说话,只是伸出手接过了瓷瓶。

  他的指腹状似不经意一般从我手边滑过,一寸一寸,尽管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是我的肌肤也已经读懂了他心底缠绵的眷恋。

  心下颤成一团,浑然不觉逸轩已经用指尖蘸取了一块黑色的膏霜,俯下身来,将指尖在我的眉间细细涂抹。

  他温热的鼻息柔柔地喷洒在我的颈边,他的眸子时不时定定望入我的眼睛,他的指腹粗砾而温暖,他的涂抹更像是温柔的抚摸……我几乎站不稳身子。几步之外便是父亲与娟姨,还有那么多丫环下人,他们都在定睛凝神看着我们两人。而逸轩,他竟然如此,放肆却又温柔地这般对我……

  我微微地皱眉,刚想闪开,而他柔柔地开口,宛若耳边的低喃,“莲卿……不要动……你不知道……你有多美……你在我的手下……美得无人能比……这是西域女子用来画眉的……奥斯曼……你都不知道……你比她们美出千万……”

  我知道,自己此刻一定脸颊红透,指端、毛孔全都一阵轻颤的酥麻。不行,再这样下去,我真的无法再佯装一个姐姐的身份。

  娟姨的嗓音又适时地插了过来,“逸轩,你这孩子怎么走了一趟商,回来就忘了规矩了?你姐姐的闺名也是你叫得的?你们可都不是小孩子了,都到了婚配之龄,让外人听了去可是笑话!你姐姐的名字,从今往后,除了我和老爷,只有她未来的姑爷叫得,你只能称她姐姐……”

  我清晰地感觉到,逸轩涂抹在我眉间的手,突地凝滞,再继续涂抹时已经不见了刚刚的温柔,随之而来的是莫名的颤抖与冷硬。

  逸轩,你这是怎么了?

  提亲之事,说来便来了。

  本来娟姨说是给我看一幅新送进府来的刺绣花样,可是入了前厅便看见一个满身红衣的女子坐在那里,我的心轰然而响。

  娟姨很尽责地跟那红衣的女子描述着我的百般乖巧、万般温柔,不过那红衣的女子始终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丝毫没有寻常媒婆的热络。她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倒是时不时有意无意地瞥向我,似乎,不打算放过我脸上任何一个表情的变化……

  娟姨说了半晌也累了,总结了一句给那红衣媒婆,“喜娘啊,你可一定要给我们莲卿找个中意的人家,要不然我可对不住我那早早过世了的姐姐呢……”哦,是了,生前犹斗的二人,待得我母亲过世,娟姨反倒起了愧疚之念。

  娟姨少歇,一盏香茶已毕,喜娘有起身告辞之意,恰好迎来从外面办事归来的逸轩。娟姨忙不迭给喜娘介绍,“喜娘啊,这是小儿逸轩,今年也不小了呢……”娟姨后面的声浪我已然全听不见,只望进逸轩投来的眼神,灼伤了我的脸颊,烫热了我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逸轩压抑的一声闷喝,“娘,我的亲事不用你管!”他深深地向我望来,缓缓地说,“这辈子,别家的女儿我谁都不娶!”

  娟姨慌了,大叫道,“逸轩,你这是怎么了?不娶是随随便便可以说出来的吗?你这是不孝啊!你的亲事,自有为娘和你爹做主,容不得你胡思乱想!”

  倒是正待跨出门去的红衣姑娘,娟姨称作喜娘的年轻媒婆,淡淡地转过身来,静静地望望我,又望望逸轩,那双眸子里灿若琉璃,映着厅外的阳光,晶晶闪亮。

  忽然就有一种被看穿心事的直觉直直刺来!我不知道这个红衣的姑娘看出了什么,我也不敢想象她是否已经猜到了个中一二,我只知道她眸子里忽然闪现出的光华,完全代替了她之前的漫不经心,宛若一件偶然出现的新鲜玩意儿吸引了她的目光,引发了她的好奇心……

  自此后,那红衣的女子,喜娘,便时常出现在府中。每次来,均是拿了某家女儿的画像卷轴,再就是带着一副刺绣的工具。画像卷轴是给娟姨看的,娟姨看喜娘对逸轩的事情如此上心,自是对喜娘的频繁到访颇为殷勤。只是不知,喜娘为何次次都只在前厅盘桓片刻,就要巴巴地跑到我的莲园来。

  她说,是来跟我学刺绣。可是就连丫鬟丝儿都看出,她分明没那个天分,更没有那份心思。她每次前来,似乎都只是跟我说些不相干的杂事。

  每次都是被她饶了半晌才去,于是就算她每次均要跟我讨要些个小物件儿走,我也就不以为意,只求着她能早早放我一方清静才好。

  统共给她的物件儿,倒也都是些不值钱的小东西:几方我亲手绣来的绢帕,一只荆钗、一把玉梳、一柄团扇……丝儿不屑,“这么点子平常东西,她也巴巴地要了去,怎么也是贫寒人家的出身,做点子事总带三分穷相!”

  我轻斥丝儿的刻薄,自己倒是全未放在心上。

  谁知,没过几日,这几件物事就给我招惹来了祸端!

  去泉州接船走了几日的逸轩忽然怒气冲冲地夺门而入,气到颤抖的拳头里紧紧攥着一方绢帕,“莲卿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我不明所以,诧异着接过逸轩手上的帕子——一株并蒂双莲,缠首于清波江上。这帕子正是我当日辗转绣了多时的,展开细看,并蒂莲边多了几行字: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这帕子立时宛如烫手的山药,我滚热着双颊,急切地寻找着逸轩的眼睛,“逸轩,不是这样的!这帕子,是我送了给喜娘的……”

  没等我说完,逸轩的怒火更是高张,“是啊,这自然是你送了给喜娘的,好让喜娘帮你把它带给你的心上人,好让喜娘帮你玉成好事不是!”

  我讷不能言,仓皇地望着他涌起殷红血丝的眼睛。

  我该如何解释,我该如何说,逸轩,我该如何面对我们的一切,我该如何剖白我心底里的感情?

  我该,如何面对你;我该如何面对此时正色站在你背后的爹和你娘!

  “呵呵,呵呵呵呵……”气氛正重如铅坠之时,追着逸轩而来的娟姨忽然笑出声来。她妩媚清脆的笑声宛若风中的铃,一串串一声声,层层稀释开凝结在莲园上空的凝重。

  “老爷,我就说嘛,咱们莲卿啊,可到了该出嫁的时候儿了呐……”娟姨笑不可抑地轻轻趴倒在爹的肩上,爹脸上先时的阴霾也渐渐散去。

  “老爷,日前您出门,我就自作主张请了咱们扬州城最有名的媒婆——喜娘过来。虽然咱们莲卿可是多少家的公子踏破了门槛想要求得的好姑娘,但是也说不定喜娘见识得广,能给莲卿寻来一个更好的夫君呢!您说,曼娟这样做,可还使得?”娟姨糯软的嗓音,毫不意外地得到了爹的首肯。

  嫁人,看来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我抬眼偷望逸轩,他玉白的面庞此刻已经涨到通红,背对着爹和娟姨,握着帕子的指节泛出青白。

  逸轩忽然转过身去,沉着嗓子对爹说,“爹,下一趟去康巴的茶叶生意,不用联系马帮了,我去!”言罢如一阵疾重的风,卷挟着我的心,呼啸而去。

  爹诧异地朝着逸轩的背影说,“逸轩,你不是说这一趟路途艰险,不赞成走这一票吗?你怎么忽然改了主意?”

  娟姨更是激动地大喊,“逸轩,你傻了吗,那可是豁上性命的买卖啊!”

  一阵疾风从庭院里旋起,一方绢帕在风中旋舞如孤落无依的蝶,被蔷薇横出的枝杈截住,碎成褴褛……

  半月倏忽而过,三日后逸轩就要带着庄里的马队,满载着江南的茶叶,去遥远的川北康巴走商了。

  这一去,没人知道会费多少时日;这一去,没人知道会否生死永诀。

  一日日数着逸轩启程的日期,我的心也一日日如秋后的花,颓败下去。今晚,更是无法入眠,数着天边的更声,跌坐在黑暗里,心乱如麻。

  窗棂上,忽然有轻轻的叩击声。我开声唤丝儿,却没听见应答,想这妮子估计睡熟了吧。赤足下床,隔着窗棂我轻声地问,“是谁?”

  窗外“咯咯~”一声清脆的笑,“莲卿,是我,喜娘。”

  喜娘?说也奇怪,前段时间几乎日日来扰着我的喜娘,这阵子倒是数日不见。

  “嘘——莲卿,你偷偷地开了门,不要惊动旁人。”喜娘忽地压低了嗓音,神秘兮兮地说。

  轻轻地开了门,迎了喜娘进来。正想问她那方帕子上题字的事,喜娘却一把拉住了我,一改往日嬉笑,面色凝重地对我说,“莲卿,告诉我,是不是,这一生如果不能跟他在一起,也不愿嫁给旁人?为了不嫁,你可以抛开所有?包括你未来可能继承的财富、你大小姐的身份,甚至——你的姓名?”

  我不禁愣怔。喜娘只说是“他”,而未说出那个名字,那么她自然是已经知晓我的心事了……

  我不禁郑重点头。

  喜娘粲然微笑,月光映在她脸上,宛如月光下盛放的莲,“那就好了。那么,你该准备好私奔了!”

  “私奔?跟谁私奔?”

  “跟帕子上的那个男人啊!现下差不多整个扬州都知道,秦府的大小姐开风气之先,主动在亲手绣了并蒂莲的帕子上题字,对某人暗许终身了啊!”

  “啊!喜娘,别吓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喜娘诡笑,“先别管了。你现在就记住这样一件事:你对帕子上的人暗许终身,但是秦夫人却要将你强嫁他人,于是秦小姐你抛弃所有,跟帕子上那人私奔了!”

  “那,然后呢?”我的心嘣嘣地跳着,情不自禁地拉住了喜娘的衣袖。

  “呵呵,那你就别管了。三日之后的三更时分,我在角门外等你哦!”

  三日后的三更时分?我望着喜娘悄然离去的背影,满怀惆怅。三日后也正是逸轩启程的日子呢,不过他会是在午时启程,而我则要在夜半离去了。

  先时还担心逸轩此去会遇到什么不测,而可能从此阴阳相隔;却没想到,如今,一道生离的沟壑已然横亘在眼前。即便,此后我们都能安好地活在这个世上,却也可能从此音讯再无,未来满面皱纹的时候即便相见也只当是路人了……

  三日,我们的情分,只剩下了这短短的三日……

  三日倏忽而过。逸轩走的那刻,娟姨哭成了个泪人,扯住逸轩的袍袖,嘶嚎着哭骂,“你个没良心的小畜牲啊,我怀胎十月把你拉扯这么大,好不容易过两天舒坦日子,指望着你给我生养个大胖孙子,给我养老送终啊。你却望望巴巴地要去康巴干什么?庄里的伙计们多了,还有那些指望着这份差事养家糊口的马帮呢,哪儿就用得着你好好的秦家大少爷亲自走这一遭了!是什么催魂儿的小鬼儿蒙住了你的心啊,让你这么昧良心啊……逸轩,娘求求你啦……”

  逸轩也红了眼眶,他搀起已经跪爬于地的娟姨,娘,您别说了!这么些年来,您为我受的苦,我都记着,所以我才压抑着心里的想法,不说出来,唯恐伤了您的心!可是,你不能让我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啊,您这是在拿刀子活生生地剜我的心啊!您就让我走这一趟吧,要不然难道你眼睁睁看着我在您眼前变成没有了心的行尸走肉不成?娘,我答应您,一定会好好照应自己,我一定会好好地回来,在您膝下尽孝!

  逸轩将娟姨推进爹的怀里,然后向着二老郑重拜别,只在最后转身的刹那,向我投来一个回眸……这么久,这么久,我呆呆地站在送行的队伍中这么久,逸轩才吝啬地看了我一眼……逸轩,你可知道,这一眼可能是最有的一次对视,这一别可能是再无相见之期!我狠狠咬住自己的唇,不让压抑不住的抽泣泄露我的哀伤——逸轩,别了……

  夜,如浸入水中的墨汁,绢绢漾开,将周遭层层浸染。数着天上的星,一颗、两颗……我的离别,到了。

  挽起事先准备好的小包袱,几件换洗的衣裳之外只有一点傍身的三岁银亮,唯一算得上贵重的是娘过世时留给我的几样首饰。从此后,这个世上再不会有秦家的大小姐,只有一个靠着自己绣工糊口度日的绣娘莲卿。

  回身环视了一下我的莲园,这座当年因为我的诞生而种满了莲花,就连梁栋都以莲花装饰的院落。压抑住心底的留恋,我垂首,缓步出门。

  秦府后花园的角门,果然开着,看门的家人不知躲到哪里瞌睡去了。轻轻打开门,望向门外的幽巷——月华如水,银辉泄地,幽静的深巷不见一个身影。

  喜娘,难不成你当日的约定,竟然是一个玩笑?

  踯躅间,忽然有布帛破空之声传来,一回头我已被裹进一幅巨大的布帛之中,随之一股熟悉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

  可是,怎么可能是他?

  拼力仰首,恰好望进一双缠杂在痛苦之中的眸子里。逸轩……他不是应该在远赴茶马古道的路途中?

  他沙哑的嗓音压抑地闷哼,“莲卿,你果然要跟那个男人私奔!起先我还不信,如果我迟来了一步,你真的可能就这么消失!”

  私奔?逸轩怎么知道我要“私奔”?眼前忽然浮现出喜娘那诡异的笑容——难道,这一切都是她?

  “逸轩,是喜娘告诉你的?”

  逸轩怒气冲冲,“自然是她!我都到了扬州城外三百里处的长亭,伙计忽然来报,说有一个车上的茶叶不断地泄露。这个袋子刚织补好,那个袋子又漏了。我就知道有鬼,命伙计卸空了那辆车子,才发现那个红衣服的喜娘藏在车里头!她还可怜兮兮地跟我说,本来守在秦府里准备爬上莲卿私奔的车,结果错爬上了我走商的运茶车……”

  什,什么?喜娘什么时候说要跟着我一起“私奔”,而且明明约好了三更时分,怎么可能错爬上了正午时分动身的逸轩的运茶车!

  我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逸轩向巷子远处轻喝,“你还不出来吗?”

  我扭头望去——纵然是夜色如漆,只有星月微光,却依然看得清那扶扶摇摇穿了满身红衣的身影——喜娘!

  喜娘娇娇俏俏地走上前来,望住依然被逸轩拥在怀里的我,“莲卿,私奔的男主角我已经给你带来了,剩下的,就是你们两个的事儿咯!”

  私奔?我们两个?我与逸轩面面相觑,继而双双望向喜娘。

  喜娘明亮的眸子,恍若集合了星月的光芒,“别说你们从来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只是,你们碍于那些啰里啰唆的礼教顾忌,迟迟没有迈出这一步而已。如今,我已经替你们做足了铺垫,我每天在街市上几乎挨家挨户地昭告过秦家大小姐要私奔的消息了,所以即便你们现在私奔了,秦老爷和秦夫人也只须把这撺掇的责任推在我身上即可,只要秦府的面子保住了,时日一过,二老自然会原谅你们的……”

  我的心激动狂跳,“但是,喜娘,这样依然没办法改变我们是姐弟的表象啊!”

  喜娘深深地望住我,“莲卿,还记得我问过你,是不是愿意放弃自己的一切,甚至是身份、姓名?”

  我郑重地点头。

  喜娘说,“莲卿,如果我们不去揭晓,谁又能知道私奔离开扬州后不知去向的秦家大小姐,会成为后来秦家少爷从远方迎娶回来的新娘呢?别忘了你素日里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整个扬州城,见过你面的人,不多啊……而你们的亲友,更是好说,他们自然都知晓你们二人并非亲生姐弟,只需要秦老爷与各位亲友一一请托,也就是了……从此后,秦家大小姐莲卿,将不复存在……”

  逸轩拥着我的手臂微微一抖,他深深地凝望我,“莲卿,这样岂不是太委屈了你?”

  我的泪潸潸而下,“这怎么能说是委屈了我?如果这辈子真的注定要与你擦肩而过,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你别娶她人,才真真是委屈了我呢……”

  喜娘嗓音晴朗响起,“那你们还不快走?未来的日子还长着,且停了这一刻的缱绻吧!”

  我红着脸颊跳出逸轩的怀抱,望向他也乍然红起的面容……

  走……

  三年后,当我隐姓埋名随已轩重归秦府,那时的我已经叫做婉绣,成了逸轩的妻。我后来悄悄地问过喜娘,她这般“离经叛道”的做法,不担心引来那些守旧的父母的反感,从而砸了自己的饭碗吗?

  喜娘只是笑,她说不管这个世界上礼教如何变换,有一点是永远不会改变的,那就是父母对于孩子的爱,那是与生俱来的,那是不可抗拒的。只要自己所做的一切,真的能给那家的子女赢来一桩真心相爱的缘分,那么哪一双父母会死抱着面子,而不去接受子女现世的幸福呢?

  “即便”,她顿了顿,“即便真的有极为顽固的父母,我也顾不得了。只要能换来一桩美满的姻缘,我这个饭碗砸就砸了!”她黑如点墨的眸子,熠熠华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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