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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焕回朝的第二天,父亲来储秀宫见我。

  父亲鬓边的白发似乎多了些,面容是一贯的清癯,精神看起来也依然很好。进了门,父亲先行礼,我连忙说:“国丈免礼。”把父亲往里面的软榻上让。

  父亲又行礼说:“谢娘娘赐座。”才在软榻下首坐了。

  自从大婚后,这还是父亲第一次进宫看我,坐好了之后,一时间居然一片沉寂,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在宫里……都还好吧?”最后,还是父亲先开口,用指头敲着扶手,脸上挂着笑容。

  我点了点头:“还不错。”

  父亲仿佛松了一口气:“这就好。”

  接着又是一阵安静,我抬起头,向小山挥了挥手,示意她和屋内的宫女都出去。

  人都退出去了,父亲依然沉默着,我也低着头不说话,隔了很久,父亲终于开口:“户科给事中申长流,如果这个人递了折子,希望你能通知我。”

  户科给事中申长流,德佑六年殿试的一甲第三名,自高中后一直被放在翰林院里,今年秋天才被擢升为户科给事中。申长流在翰林院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清高孤傲,和朝内任何权贵都从不往来,据说是十分难缠的一个人物,对现在的施政方略,或者说是对父亲的意见犹大。让我注意他,就是说申长流有可能弹劾父亲了。

  萧焕亲政之后,奏折批朱的权力就被从内阁收回了司礼监,父亲虽然还能看到一般的奏折,但是这种弹劾大臣的密折他就看不到了。

  我点了点头:“知道了。”

  父亲又沉默了很长时间。

  我转了转头:“这个位置有这么值得留恋吗?”

  父亲一直敲着扶手的手指停下:“什么?”

  “我说,这个位置,有那么让你留恋吗?被弹劾了,辞官不就行了,反正现在朝廷也不是没你不行。”我偏着脸,淡淡地说。

  父亲一巴掌拍在扶手上,接着顿了顿:“你知道什么?”

  “我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我不会养着杀手来杀掉那些反对我的人,不会和那些明明很讨厌的人虚与委蛇地勾结。”我还是转开头不看他,“你知道哥哥为什么常年在外吗?因为在那个家里,看到你,看到你那些亲信门生的嘴脸,很恶心……”

  “闭嘴!”父亲猛地站起来,扶着桌子的手有些发抖。

  我侧着脸,过了很久,预想中的巴掌并没有落下来,父亲的声音有些疲惫:“腊月三十是你娘的忌日,如果那天你能得空出宫的话就好了。”

  提到我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十几年来一直藏在心里没说过的话就冲了出来:“什么我娘的忌日?你也不知道我娘是什么时候死的,就把她离家出走的那天定为她的忌日了吧?”

  父亲的声音发抖,颤抖的手掌放在我脸前:“你听谁说的?”

  我咬着嘴唇低下头。

  父亲慢慢地把手放下,隔了很久,我才听到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能出来的话最好,不能的话就罢了。”

  说完了这句话,父亲转身就走,他走得太急了,袖子里有个牛皮纸包掉了出来。

  父亲顿了顿,还是弯腰把那包东西捡起来,放到门边的小几上,一言不发地走了。

  我等父亲走远了,才站起来走到门边,把那个牛皮纸包拿起来打开,纸里包着的是芝麻糖。

  父亲刚把我从河南老家姥姥那里接到京城的时候,我天天在家哭着不吃饭,他下了朝就常常抱着我到前门大街的茶楼去听戏,那时候我最喜欢吃的,就是戏楼旁一家点心铺子里卖的芝麻糖。

  长长的扭成麻花形状的芝麻糖已经摔碎了,我捏起一块放在嘴里,香香甜甜的,还是记忆里的味道。

  小山走进来,看见我就说:“小姐,老爷怎么不多坐会儿?这么久没见了。”

  我把手里的纸包塞给她:“拿去和别的人分了吧!”

  小山接过来点了点头,说:“对了,小姐,我进来是想告诉你,太后那边派人来请你过去一趟。”

  我父亲才刚走,太后就让人来叫我了吗?我抬头看了看窗外,惨白无色的隆冬的天空,透着丝丝冷意,不是我喜欢的天气。

  穿过冬日里冷清的慈宁花园,来到慈宁宫,宫里居然寥寥的没有几个人,太后的贴身宫女娇绿把我领进暖阁里。

  暖阁里没有点灯,有些阴暗,太后坐在靠窗的软榻上,她身边还站着一个陌生的太医。

  我走过去行了礼,问了安,太后示意我在软榻下首坐下,笑着说:“皇后前几天抱病在床,我没能去探望,近来身子可好了?”

  我前几天被困在山海关,别人可能不知道,她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我猜不出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恭敬地回答:“谢母后体恤,只是小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这就好。”太后淡淡地说,摸了摸手上那只羊脂玉扳指,悠悠地把话头扯开,“我像皇后这么大的时候,还是永寿宫里的一个小才人。那时候呀,心里装的全是小儿女的情思,整日里想的全是怎么见先帝一面,怎么才能让他高兴,怎么才能让他对我笑一笑。先帝笑起来可真是好看,再难熬的日子,只要想起他的笑,我就都能挺过来。”

  她说着,轻轻地笑:“皇帝长得像他父皇,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鼻子,连脾气都一模一样,从不生气,从不动怒,没话的时候就脸上挂着点笑,安安静静地看着你。皇帝小时候我就想,这孩子像他父皇,心思藏得太深,将来恐怕要吃苦。”她突然抬头看了看我,“皇后,这世上有太多的事,你年轻的时候做了不会后悔,但是总归有一天,等你上了岁数,会想起那些年少轻狂时犯下的错,会想起那些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太后对我说这些干什么?试探我,还是想暗示什么?我不认为她真的只是想跟我拉家常。我理了理思绪,小心地回答:“母后的教诲,儿臣谨记在心。”

  “什么?”太后笑了,“说几句闲话而已,哪里就是教诲了。”却突然淡淡地把话锋一转,“不过嘛,皇后能记下,那就再好不过。”

  太后说着,招手示意一直低头站在一边的那个太医过来。那名太医走到我身前,躬身说:“微臣要为皇后娘娘请脉,请娘娘伸出手来。”

  我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历来的规矩,太医院的太医每天都要到后宫去给各位妃嫔请平安脉,天天都请脉,怎么今天要专程把我叫到慈宁宫来请脉?我抬头看到太后正看着我微微颔首,摸不准她想干什么,就把手放到桌上的脉枕上。

  那个太医刚把手搭到我手上,娇绿就从外面匆匆走进来,福了福说:“太后娘娘,万岁爷来了,在外殿里等着召见。”

  太后微皱了眉,随即舒展开眉头说:“把万岁爷请进来。”

  娇绿领命出去,搭着我寸关的那个太医抬头看了看太后,太后向他点了点头,他才放开手退下。他把手放开的一刹那,我突然发觉这个太医刚才根本就不是在给我把脉,他指节微微弯曲成爪状,分明就是在扣我的脉门。脉门连通全身各大穴位经脉,这个人如果是个内家高手,他一道刚猛的内劲过来,我马上就丢了性命也说不定。

  我额头上霎时出了层冷汗,这时萧焕已经走了进来。行过礼之后,他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太医,笑了笑:“怎么杨太医也在?母后把皇后叫来慈宁宫,做什么?”

  “这不是看得很清楚么?”太后声音懒懒的:“让太医给皇后请脉。”

  萧焕笑着:“噢?儿皇也是略懂些医术的,母后若是想知道皇后身子如何,来问儿皇不就好了,何必再劳动太医?难道是认为儿皇本领低微,远远及不上杨太医吗?”

  太医的品阶虽低,但是大武素来尊医,太医的地位特殊,有见驾免跪的特权。那个杨太医听到萧焕的话,慌忙躬身说:“万岁爷师从郦医正,造诣早已是我辈望尘莫及。微臣不敢,微臣惶恐。”

  太后依旧淡淡的:“我想正值岁末,朝政繁忙,皇帝身子又一向不好,因此不想劳累皇帝,现下皇帝既然来了,那就算了。”转而吩咐,“杨太医,有皇帝在,你先退下吧。”

  杨太医连忙答应了一声,提起放在桌上的药箱退了出去。

  等杨太医走远,萧焕笑着问太后:“母后想知道什么?”

  太后深深看他一眼:“我想知道皇后有没有身孕。”

  “有了。”萧焕不假思索地说。我给他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已经有了,都没听他说起过。

  “那就最好。”太后说着,忽然离座走到萧焕面前,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面颊,“又清减了。”

  萧焕垂下眼睛:“让母后担心了。”

  太后没再说话,放下手走回软榻上坐好:“好了,我这里没有事了,你们走吧。”

  我看向萧焕,他抬头冲我微微笑了笑。

  我走过去,和萧焕一起告退出来。

  走到慈宁花园里,我也不管身后还有一帮太监跟着,就上前两步拉住了萧焕的手,压低声音问他:“萧大哥,刚才你跟太后说我怀孕了,真的假的啊?”

  他低声笑了笑:“假的,骗她的,哪有这么快就能看出来的?”

  “哦。”我答应了一声,想起那个扣住我脉门的太医,如果不是萧焕及时赶到的话,太后会对我做什么?逼问我父亲给我传了什么话,我绑上幽禁起来,还是直接杀了我?太后做这些的用意又是什么?她想干什么?我父亲想干什么?有什么微妙的变化似乎已经发生了,一时间我千头万绪理不清楚。

  “苍苍,”萧焕轻轻握了握我的手,他的手有些冷,但干燥沉稳:“这几天你不要回储秀宫了,就待在我身边不要走开。”

  我点点头,笑了笑说:“那你天天翻我的牌子,后宫里的人看我的眼睛不都红了?还不人人扎个布娃娃写上我的生辰八字没日没夜地咒我?”

  “三千宠爱在一身,你这么风光,被她们咒一下也没什么打紧。”他笑着说。

  “呸呸呸,以为你自己很了不起吗?为了要跟你在一起,我就得被那些人咒啊?”我嗤之以鼻。

  正说着,我们转了个弯,迎面吹来一阵寒风,萧焕掩嘴咳嗽了几声。他体内的寒毒虽然说是由来已久,但我以往还没见他怎么咳嗽过。我转了个身,倒退着走在他前面,帮他挡着寒风。我看着他笑了笑:“现在我可是走在咱们万岁爷前头了,算不算越礼,要不要治我的罪?”

  “这罪可不小,”他假装凝眉思索,“那就发配到养心殿端茶送水好了。”

  “万岁爷太狠心了,怎么能发配到养心殿端茶送水,发配到养心殿吃吃喝喝外带占床睡觉好不好?”我讨价还价。

  “不好,不好,”他肃然摇头,“那就不叫罚,叫赏了。”

  “这也叫赏啊,关在养心殿里那么闷,我宁愿被发配到玉门关去数骆驼……”我正说着,看到萧焕停住了脚步,眼睛看向前方。

  我转过身,看到甬道里杜听馨披着斗篷,带着一个小宫女站在那里,似乎是正要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杜听馨深深地福了福:“臣妾见过万岁爷、皇后娘娘。”

  “馨儿什么时候这么多礼了,”萧焕笑了笑,伸手去扶她,“这里又没有外人,这是要去见母后吗?”

  杜听馨猛地拍开他的手:“既然是妃嫔,就要恪守妃嫔的本分。听馨不才,不敢等到色衰爱驰的那一天,才明白君王之爱不过是露水浮云。”

  “馨儿你……”萧焕愣了愣,有些诧异地说,“为什么这么说?”

  杜听馨仍旧气鼓鼓的:“为什么这么说,万岁爷心里明白。喜欢的时候就千宠万爱,不喜欢的时候就行如陌路,今儿个看这个翩若惊鸿,明儿个又看那个宛若游龙了,个个都是系了一生心,负卿千行泪,莺莺燕燕真真假假,哪里还讲什么新人笑,旧人哭,夜夜乱红飞过秋千,朝朝风流肚肠不穿。我说的就是这个,万岁爷难道不明白吗?”

  萧焕被她一顿抢白,吸了口冷气断断续续地咳嗽起来:“馨儿……这是何意……”

  我一把挽住萧焕的胳膊:“露水浮云又怎么样?如今这滴水滴在我身上,这片云停在我头上,沾不到边的人呢,就只有在一边泛泛酸水,暗地里咽咽苦水。”

  说着,我拉起萧焕就走:“皇贵妃还是赶紧去向太后她老人家诉苦去吧!皇贵妃喜欢站在外头吹冷风,我们奉陪不起,就此别过。”

  一路回到养心殿,萧焕还是不停地咳嗽,我叫人端了碗热枇杷露给他镇咳,忍不住埋怨:“真是的,犯得着这么骂人吗?”

  回到屋里,萧焕的咳嗽已经缓和了些,笑了笑说:“没什么……馨儿只怕是在开玩笑。”

  “玩笑也不是这样开的啊,那种话谁听了都急。”我皱了皱眉,“不过因为这事儿,我刚刚想,要是我一直就这么走在你身边,实在有点惹人耳目,我想到一个好办法了。”

  “什么?”他轻咳着,带点好奇地问。

  “我先回趟储秀宫,等我回来你就明白了。”我把他按到软榻上坐着,笑着卖关子。

  回到储秀宫,我脱掉身上累赘的曳地彩绣凤凰长裙,换上让小山找来的宫女穿的白绫云样短袄和茜色长裙,洗了脸上的浓妆,把头发挽成叠髻,揽镜自照,还真像个普通的小宫女。也是,我又不是杜听馨那样的美人,无论穿什么都是光芒四射,挡都挡不住。

  换好了装出门,一路低眉顺眼,虽然遇上两拨来往的妃嫔才人,不过似乎没人发现我是谁。

  悠悠闲闲地来到养心殿,石岩在门口伸手拦住我,声音依旧冷冰冰硬邦邦的:“谁?干什么?”

  我眼睛也不眨地回答:“有夫之妇,偷跑来私会情郎。”

  石岩愣了愣:“什……什么?”

  我抬头冲他挤了挤眼睛:“石统领,天气冷,多笑笑暖和些。”

  石岩张口结舌地愣在那里,我愉快地提起裙摆跳进屋里,走了几步才听见石岩在后面低声叫:“娘娘不要……赵大人在里面……”

  不过已经晚了,我刚进门,就看到萧焕坐在正对着门的御案后,案下站着户部尚书赵明德和工部右侍郎李霖海,冯五福侍立在案旁。他们应该是在议论什么工程吧,突然发觉有个小宫女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都是一愣。

  看到我,萧焕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点了点头说:“过来吧。”

  我连忙低头说:“是。”小步走到萧焕身后站着。

  那边赵明德和李霖海又已经开始争论了起来,零零碎碎地可以听出,他们是在争论整修运河河道的问题。李霖海主张趁着冬季水位下降,又是农闲,马上征集劳工疏浚河道。赵明德却说元旦和万寿节在即,户部挪不出钱来了。李霖海也是烈火脾气,竟然指着赵明德的鼻子说,拨给工部的银子是死的,操办元旦和万寿节庆典的银子却是可多可少,谁知道赵明德有没有克扣贪污。这一下子踩到赵明德的尾巴上,两位朝廷大员就在御前撸着袖子吵了起来。

  我听得头昏脑涨,都说在朝为官是多风光显赫的事情,但据我所知,这些朝廷要员每天的主要工作除却日常公务之外就是卯着劲儿和自己的同仁吵架,从六部吵到内阁,再从内阁吵到御前,个个都是翰林出身的才子学者,引经据典,含沙射影,不骂得对方狗血淋头顺带标榜出自己是多么大公无私忠正廉直决不罢休。

  要我说,哪用这么麻烦,谁看谁不顺眼了,哥俩光着膀子找地方干上一架,谁赢了就听谁的,过后还是好兄弟,拍拍胸脯一起去喝酒,胜过现在这样个个吵得跟斗鸡眼一样,又好看到什么地方去了。

  萧焕一直凝着眉不说话,等他们吵得脸红脖子粗了,才轻喝一声:“都闭嘴,成何体统?”

  赵明德和李霖海慌忙跪下谢罪,还都呼哧呼哧地梗着脖子意犹未尽。

  “回去每人写份折子递上来,”萧焕说着摆手,“都退下吧。”

  赵明德和李霖海领旨倒退着出去,萧焕回头打量着我笑了笑:“这身打扮还挺漂亮的,你说的办法就是这个?”

  我点头摸着下巴笑:“万岁爷的喜好还真特殊,打扮得像宫女就算漂亮了?”

  他思索了一下:“那就算是皇后天生丽质,宜浓宜淡,无论怎么装扮都好看……”

  “得了,得了,”我打断他,“不用夸得这么勉强,直接说我很适合宫女的打扮就好了。”

  他又笑了笑,转了话头问我:“刚才赵明德和李霖海说的事,你怎么看?”

  “问我?”我有些奇怪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后妃干政可是死罪。”

  “那就赦你无罪。”他笑。

  “真要问我的话,”站了一会儿也累了,我跳起来坐到御案上,“依我看,元旦庆典和万寿节花的钱真的是可多可少,虽然说什么事关国体,面子上总得过得去,可是也没必要那么铺张浪费,再奢华好看,不过是皇室自己过过眼瘾,没什么意思。”我说着摊了摊手,“除非你真想把自己的生日办得风光点。”

  萧焕笑笑,点头鼓励我继续说下去。

  我就继续胡扯:“不是我夸大其词,可以说没有大运河就没有京城。想一想京城附近产什么,除了麦子什么都不产,白米、蔬菜、水果、家禽、布料、木料、瓷器、笔墨纸砚,还有军服,全都是从江南运来的,陆路难走,成本又高,如果没有大运河,看那些达官贵人还享受什么去,跟老百姓一样冬天只能啃啃白菜,喝喝玉米粥。这么重要的一条大运河,要我说,就算砸锅卖铁,也得先把河道修好了!”

  我说得义愤填膺,萧焕在一边笑着点头:“是,是,说得好极了。”

  我挑挑眉毛:“问我这个干什么?难道你就不怕我参政参顺手了,有朝一日不小心篡了你的权?”

  他站起来摸摸我的头:“祖制上女子不能参政的话其实没什么道理,女子可能没有男子思路敏捷,但是对同一件事,女子反倒可能会比男子更有一番新鲜的看法。你对漕运的见解……”他抬头想了想,“还算比较清楚。”

  我翻翻白眼,就知道是这种评价。

  抬抬眼睛,萧焕的手还在我头上,揉头发揉得正痛快,暗暗叹口气,往后少了凤冠珠钗,萧焕摸起我的头来更加方便省事,看来要被他多摸几次了。

  被他按住头揉着头发,我突然想起来,赵明德和李霖海多年来一直政见不同,谁都知道他们一见面就吵架,萧焕今天特地把他们两个找来商议运河疏浚的事宜,不是专门想看他们吵架的吧?

  想来想去想不明白他想干什么,索性不想了。

  晚膳过后,萧焕照例批阅奏章,我去他高得吓人、占了满满几面墙的书架上翻书看。书架上居然有写满了蝌蚪文的西洋书,我真不知道萧焕还懂西洋文,改天让他也教教我。接着又翻到了几本画满几何图案的数学书,翻了两页直觉头晕。

  最后终于找到两本志物的画册,赶快抱着凑到灯下从头啃起来。

  萧焕平时伏案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因此暖阁里总是连一个宫女都不留,就只有冯五福在门外等候传唤。今天因为有我,连冯五福都免了劳役,去偏厢里歇着了。

  对了,刚才用晚膳的时候,冯五福过来问怎么安顿我,萧焕随口就说加个宫女的牌子在养心殿,名字就写白琪好了。我一时愣愣地没反应过来。萧焕特地悠悠地解释:“因为是小白的妻子,所以就叫白妻了。”白妻?我还白起呢!

  在灯下和萧焕头对着头,他看折子我看画册。

  我还没翻两页,他就说,苍苍茶凉了去换热的来。

  弄好了回来再翻两页,他又说,苍苍灯暗了把灯芯挑挑。

  P股还没坐稳,他接着说,苍苍把这摞奏章搬走,把那摞搬过来……

  一晚上苍苍、苍苍的叫得我头都大了,还真把我当宫女使唤了。

  不过夜深了他也就安静下来,我看了会儿书之后眼皮就沉了,暖阁里的炭火又旺,就索性暖暖和和地趴在桌子上睡起来。

  等我一觉睡醒,撑着脖子抬起头,萧焕还在低头看着折子,仿佛连姿势都没变过。

  我把他手里的折子夺过来合上放在一边:“这都几更了,时间有的是,也不忙于这一时,觉得你自己的身子还很硬朗吗?”

  他抬头笑了笑:“好,那就休息,你跪安后去让五福给你安排住处吧。”

  “啊?”我瞪大了眼睛,“怎么还要安排住处?”

  “你放着皇后不做,自愿来养心殿做一个小宫女,不住宫女的屋子还想住什么?”他笑得眯起了眼,“今晚我可没有翻牌子,后殿东西暖阁的床都不会动用,给你住哪里?”

  “不是还有前殿东暖阁你自己的床吗?”我头都疼了。

  “不好,那床还没给女人睡过。”他摇头。

  “有什么关系,那么大张床,你自己睡不怕半夜滚下来?”我快给他逼疯了,他再说不行我就冲过去掐他的脖子。

  “苍苍,”他忽然把手伸过来托住我的脸,“想睡我的床的话,就要和我一起沐浴。”

  居然能不动声色地说出这么暧昧的话!

  我脸上有些发烧,扬了扬眉扳过他的头,在他的薄唇上吻了一下:“一起就一起,谁怕谁?”

  这一刻觉得幸福直冲到头顶,一切完满得不能再完满,隐隐约约地还记得有个叫做申长流的名字在脑海中某处晃着,被我自动忽略了。

  上床时已经很困了,临睡前,我突然想到离元旦和万寿节已经很近了,就迷迷糊糊地问:“萧大哥,过几天你生日,想要我送你什么寿礼?”

  那边沉默了一下,他握住我的手说:“还能握到你的手,如此的话,就很好了。”

  “别开玩笑,我是认真地在问。”我嘟囔了一句。

  “随便什么小东西就好,不要又用珊瑚树来压我。”他笑着。

  往年每到万寿节,作为准皇后和首辅千金,我都要送一份寿礼给萧焕,那时怕麻烦,总是跑到库房里抬一棵珊瑚树包包就交了上去,我都没在意过的小事,这家伙居然记着。

  “好了,好了,不送珊瑚树了,随便什么小东西都好。”我打着哈欠,撇撇嘴,“小气。”

  他笑了笑,没再接话。

  我又打了一个哈欠,翻个身,裹裹被子,停了一会儿:“我说,珊瑚树真的不好么?”

  脑门接到一记暴栗。

  这是大武德佑八年的腊月初十,无论是对于宫内还是朝廷,都是极为宁静平凡的一天,这时距德佑九年元旦和德佑皇帝二十一岁的生辰庆典万寿节,还有二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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