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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国的局势不见好转,长夏还没度过一半。幸懿雍在这天晚膳前派人来邀请我到翊坤宫赴宴。

  我含笑地玩味着她派来的那个宫女脸上恭敬的表情,想着这或许是场鸿门宴。

  兵来有将挡,水来有土掩,我吩咐小山今晚不必到御膳房传膳,就带着娇妍去了。

  翊坤宫抬腿就到,走进轩敞的前殿,幸懿雍早布下了一桌佳肴,看到我进门,她连忙迎了过来:“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我赶快扶起她:“姐姐这是干什么,咱们姐妹还要见外?这里又没有外人。”

  幸懿雍含笑站了起来:“就算皇后娘娘和臣妾亲近,这尊卑之序也不能不守。娘娘总归是娘娘。”

  我也笑着接过话头:“姐姐就是太拘谨了,以你我的情分,还提这些做什么!”

  幸懿雍继续笑着:“其实臣妾早就想请皇后娘娘过来一叙了,一来拜谢娘娘赠书,二来也是仰慕娘娘的仪德,想要亲近亲近。”

  我跟她客气着,入了席。

  既然幸懿雍请我,在她翊坤宫中的三位才人自然也就来了。

  筵席开始,幸懿雍和三位才人轮流向我敬酒。等到武才人过来的时候,她先是抬头飞快地瞥了我一眼,然后赶快低头擎过酒杯:“皇后娘娘请。”

  “武才人这几天还好吗?做新衣服了吗?”我轻笑着问她。

  “不敢,不敢,臣妾不敢。”以为我又要整她,武才人慌着摇头。

  “不敢什么,不敢做新衣服吗?”我笑。

  “嗯?”武才人愣了。

  耍她也耍够了,我笑着去接她手里的酒杯。

  “娘娘,不能喝!”站在我身后的娇妍突然劈手把酒杯夺了过去,举到眼前看了看,“有毒。”

  “嗯?娇妍懂得辨毒?”我有些意外地问。

  “回娘娘,小时候跟我爹学过些行走江湖的诀窍,”娇研说着把酒杯递给我看,“这酒上泛着磷光,一看就知道是下过毒的。”

  角度稍加变化,果然就能看到清澈的酒水上反射出淡蓝的磷光,我点点头:“原来这么简单。”

  那边武才人早“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娘娘,毒不是我下的,毒不是我下的!我不敢,娘娘……”因为惊惧,她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

  “大胆!那日皇后娘娘只不过是稍稍惩戒了你一下,你竟然投毒想要加害娘娘,真是心如蛇蝎。”一向雍容大度的幸懿雍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一脸的怒容,然后转头看向我说,“娘娘,那天你在御花园惩戒了武才人之后,她回来就向我哭诉,说什么娘娘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我当时狠狠地责罚了她,因为不想让娘娘为这等小事费神,就没有告诉娘娘,谁知道她今日竟然敢加害娘娘,真是不知好歹。”

  幸懿雍说得义愤填膺,我却听明白了她真正的意思。她知道武才人得罪了我,大概也猜到我已经明白背后都是她在捣鬼,为了表示她还愿意和我和平相处下去,她就把这个武才人推出来做替罪羊,一来给我消气,二来也算弃车保帅,让我不要穷追猛打,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暗暗叹了口气:“那么姐姐说,该如何处置这个武才人?”

  “当然是如实禀明太后娘娘,赐她三尺白绫。以下犯上,自古就是死罪。”幸懿雍说得斩钉截铁。

  一直吓得愣愣地瘫坐在一边的武才人听到“死罪”两个字,突然大叫起来:“德妃娘娘,你好狠的心,那日……那日你是怎么对我说的……”说着呜呜哭了起来,再也说不出话。

  我敲着桌面,看着武才人跪在地上哭得厉害,丰满圆润的肩头瑟瑟抖动。我抬头说:“姐姐,武才人虽然可恶,但是我毕竟也没出什么事儿,要不姐姐就卖给我个面子,下毒这件事情,就不要捅出去了。这个武才人,改日我就和母后说我不喜欢她,把她贬入冷宫算了,姐姐看怎么样?”

  “娘娘宅心仁厚,越发衬得这些奸佞小人卑鄙可耻。”幸懿雍知道我已同意了和她继续和平共处下去,松了口气,她大概也不想杀人,脸上的表情松弛了许多。

  经过这番折腾,看着满桌的美酒佳肴,我也没了胃口,正想离座回宫,却有个小太监突然从外面闯了进来,一路狂奔进殿内,大喊着:“不好了,不好了,万岁爷不好了……”

  我正心烦,呵斥他:“什么不好不好的,不好这句话也是随便说的?”

  那小太监便慌得连礼也不知道行,就站在殿门口气喘吁吁地继续大喊:“真的……真的不好了,养心殿……养心殿有人看到万岁爷吐血昏倒了……不得了了……”

  “什么?”我一下子站起来,转头看到幸懿雍也是一脸惊慌,我和她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抢出了房门。且不说他是我们两个的丈夫,如果萧焕出了什么事儿,谁也不知道这个帝国明天会怎么样。

  这个消息看来是飞速地传开了。这段时间又是灾变又是打仗,本来就闹得人心惶惶,现在出了这事儿,更是到处都有惊慌的跑来跑去的太监和宫女,有叫着“太医院”反倒往玄武门那边跑的,有嚷着“完了完了”要回家的。

  走到甬道上,更是看到一群群的人惊叫着跑来跑去。站在甬道正中,我大喝了一声:“都跑什么?天还没塌!”

  看到是我,他们渐渐平静下来,纷纷行礼:“皇后娘娘。”

  “全都给我各归其位,再有乱跑的,抓住杖责二十大板。”我厉声说。

  “听皇后娘娘吩咐,全都回去。”甬道尽头宏青带着一队御前侍卫跑过来,人还没到,就先大喝着。

  看到带刀的御前侍卫,那些人赶快抱着脑袋往回跑。

  我等宏青过来,问他:“怎么回事?”

  宏青摇摇头:“我也是刚听说万岁爷出事了,才从家里赶过来。”他扫了一眼跟在我身后的幸懿雍,“德妃娘娘也在,两位娘娘不用怕,跟我来吧。”

  到了养心殿,更是一团糟。院子里挤满了太医院那些哆哆嗦嗦的老太医,有好多都衣冠不整,看起来是刚被人从家里拽来的。宏青一路分开人流带我挤了进去,进到殿里,就看到石岩虎着脸持刀堵在东暖阁门口。东暖阁的门关着,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我挤近看到石岩侍卫服上到处都沾着些深黑的血迹,心猛地跳了一下,难道萧焕真的出事了?

  正想着,东暖阁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太医院医正郦铭觞提着药箱,弹弹肩头的浮灰走了出来。连郦铭觞都到了,看来这次的确是有点不妙。

  郦铭觞大约是本朝最闲散的官员了,虽然是正四品的太医院医正,但是却从来没见他在太医院当过值,天天神出鬼没,有一半时间倒是在浪荡江湖。现在连他都回来了,看来萧焕的情况真的有些不好。

  “郦先生。”我迎了上去,截住他的去路。

  郦铭觞以前认识我,现在依旧笑着像以往一样称呼我:“小姑娘,你也来了?”

  我轻咳一声,抬头看了看,没人注意我们,便连忙把他拉到殿角的僻静处:“郦先生,萧……那个,万岁到底怎么样了?”

  “哦?这话我今天已经被人问过无数遍了,你要我怎么回答?”郦铭觞闲闲地笑着,拈着他颌下那三缕美髯。

  “郦先生!”我真被他气得没话说。

  “好,好,我跟你说,”这样说着,郦铭觞照样不慌不忙地摇头晃脑,“小姑娘,你这么着急向我打探情况,是怕你这皇后还没做几天就要变成太后了?”

  “爱说不说。”对他这种人,果然就不能好言好语,我作势要走。

  “你真的要听?”郦铭觞忽然拉住了我,表情有点严肃。

  我点点头。

  “好,看在咱们以往的交情的分儿上,我就告诉你,这件事儿可是除了太后外,别的人一概不知道的。”郦铭觞说着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这小子的病很麻烦。”

  我知道他嘴里的“这小子”就是萧焕,赶紧凝神听着。

  “太医院对外都说这小子身有寒疾,其实他的体内带着寒毒。”郦铭觞又悠悠叹了口气,“天下至寒的奇毒冰雪情劫,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如果不是这小子自小习武,再加上我的调理,只怕连十五岁都活不过。”

  说着连连摇头,略微带气:“这小子真是太乱来!他体质本来就比常人弱上许多,前段时间和人大动干戈伤了真气,也不赶快叫我回来,只是自己开了些药对付,还动不动就几天几夜不合一下眼地拖着!如今好了吧!弄成这个样子他高兴了?我又得蹲在宫里看着他,一两个月哪里都不能去了!哼!”大概是想到要留在这个沉闷的紫禁城,不能出去逍遥,郦铭觞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

  我应了一声,不得不说些开导的话:“这段时间那么多事,内外交困的,他想休息也休息不了吧!”

  郦铭觞“嗯”了一声,摸着胡子不再作声,火气想必是消了一些。

  他忽然拈须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姑娘,如果你真的想做太后,恐怕得快点给这小子生个儿子了。”

  我愣了一下,笑笑:“这是什么话?”

  “是大实话。”郦铭觞笑着,“这小子这种玩法,保不准哪一天就把命玩没了,你不赶紧生个儿子,这太后要怎么做?”

  正说着,东暖阁的门又“吱呀”一声开了,杜听馨走了出来,烛光下看她双眼红肿,像是哭过了。她低声对石岩交代:“焕哥哥说太吵,让这些人都走。”

  石岩马上厉声对外面的人说:“万岁爷口谕,今天各自回去。”

  石岩人高马大,声音也不小,这一声断喝之后,人嗡嗡地散去了不少,我扫了一下,看到幸懿雍和不少后妃依旧站在殿外的台阶上,并没有离去。

  现在正是各位后妃表现对自己皇帝丈夫的关爱的时候,是不是我也该学她们继续守在这里?

  不过现在虽然是初夏,夜里的露珠也是很重的,难道我真要傻傻地学那些女人在台阶下蹲一晚上?

  还没拿定主意,郦铭觞就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小姑娘你既然来了,怎么能不进去看看那小子?”

  说着他拉开东暖阁的门,一扬手就把我往里面推。

  “不要,郦先生,没听宣……”我一句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整个推到暖阁中。

  门在身后迅速地合上。这老大叔!我翻翻白眼,只好整了整有些零乱的仪容,试探着向里面走了一步。

  暖阁里没有别人,很静,灯光有些昏暗,照得帷帐暗影憧憧,空中有股浓重的草药味。

  我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听到别的声音,就缓缓地向里面走去。转进内室的门,就能看到那张挂着蓝色帷帐的床了,不同于后殿寝宫的奢华,这张萧焕惯用的寝床出乎意料地朴素。

  “馨儿?”床上的萧焕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不是说了你也不必留在这里……回宫休息吧。”

  我停了停脚步,然后走进内室,到床前行礼:“万岁,是我。”

  对面一阵静默,隔了一会儿,萧焕才轻咳着笑了笑:“原来是皇后……免礼。”

  我谢过站了起来,这才看到萧焕用手撑着身子半坐起来,脸色苍白得吓人,长发有些零乱地散在肩头,露在被褥外的白色中衣的衣襟上还有些斑斑点点的血迹。

  他这个样子,算是有些狼狈吧,我只看了一眼,就把目光移开。

  大约也是觉得尴尬,萧焕把身子轻靠在床架上,笑笑:“皇后怎么进来了?”

  “不是我自己要进来的,是郦先生推我进来的……”我脱口解释,接着又突然有些懊恼,我这么着急辩解干吗?

  幸亏萧焕像是没有察觉般笑了笑:“是这样。”

  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是长久的沉默,床头昏黄的烛火噼噼啪啪地燃着,跳了两跳。

  气氛沉闷的得厉害,我等了等,先开口:“怎么这么……万岁怎么这么不小心身子,弄成这个样子?”

  “这个,”他愣了一下,随即笑笑,“没什么,也是恰好撞见的小太监吓坏了,尖叫着就跑了出去,我叫都叫不住他……结果惊动了这么多人。”

  我随口应了一声:“就是说,没被人撞见的话,这件事情就被瞒下来了?”

  他又愣了一下,笑笑:“近来事情很多,没必要再添麻烦。”

  我笑,语气里不知不觉地带了些讽刺:“万岁真是心系天下,鞠躬尽瘁啊。”

  他笑了笑,抬起眼睛看我:“哪一朝的皇帝不该为子民鞠躬尽瘁?这是本分,皇后谬赞。”

  他那双黑得过分的眼睛深处总是一片冰冷,看得人很不舒服。

  我躲开他的目光,忽然觉得有些不耐烦,想也不想地,开了口:“反正郦先生说了,你活不了几年了,从下次开始,不要再给我喝避孕药吧,我想在你死前给你生个儿子。”

  他的目光再次移到我的脸上,我能感觉到那双深黑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在汹涌变幻着。当我以为他会说,我怎么知道那是不是我的儿子时,他却轻轻笑了笑:“好,我也想看到我的儿子。”

  “一言为定。”我赶紧说。

  “嗯……一言为定。”他轻咳着笑笑,大约是有些累了,又闭上眼睛倚在床头。

  院子里也安静下来,四周只剩下他有些凌乱的呼吸声,我看了看烛火照耀下他那仿佛更加苍白的脸,把头转向窗外。

  如此无话可说的两个人,就算坐在了一起,说出的话,也不过依然是互相伤害吧。

  感觉像是隔了很久,他终于开口:“皇后可以退下了。”

  我点点头站起来。

  “回去吃点东西,不要空着肚子睡觉,对身体不好。”等我走出了两步,他忽然在我身后说。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晚饭?”我有些诧异地回头。

  “脸色不是太好……我也算懂些医术。”他似乎是笑着的。

  “嗯,记下了。”我又点点头,等了等,看他再没话说,就走了出去。

  杜听馨等在门外,看我出去,向我笑了笑,我也向她笑笑。穿过正殿走到台阶下,早先等在这里的嫔妃估计已经被石岩打发走了,整个院子空荡荡的,我抬头看了看刚升到中天上的那一弯新月,听着院子角落里夏虫的低鸣,忽然想:我怎么会嫁给了这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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