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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Alpha and Omega

  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斗室里,被刺眼的日光烧灼着,被彻骨的月芒冰冻着,日复一日,夜复一夜,与世隔绝,在人间蒸发,每天投入到对亚洲近代文学流派的考证中去。我向学校告病,请当医生的亲戚打了张假病假条,我把自己锁住,让自己的心病痛快淋漓得大病一场,再怎么变态,也是一个人在屋子里发泄而已。我告诉纱绮,14号之前别给我打电话。而我自己在屋子里也几乎忘记了这件事,整天埋头在书山中,任凭翻滚的思绪如同煮粥一样在心房里折腾。我放弃了对死亡的一切思索,因为那样确实让自己太过痛苦。朋友不在身边的时候,我试着一个人经历风雨。这是我21年来下的最有意义的决定之一,作为男人,道路终于开始了。

  一连15天,外边发生的事情我只能从网易的新闻中了解。电视很少打开,我很怕看到那些矫揉造作的国产连续剧和被国内翻译糟踏得驴唇不对骆驼嘴的所谓“引进”大作,那样子我会对国内的文化市场失去信心的,眼不见为净。这期间除了吃饭,唯一的社会活动就是到MsI去听维琪和其他乐队唱歌。范天玲不在,维琪的演唱热情也减了几分,演唱的次数少了很多。那个“巴萨卡”还是很疯狂,“酒楼顶层”慢慢悠悠,“冰点”冷酷如同自己的名字,“汉莫拉比”带有浓厚的古典气息,“战场”充满了死亡来临时的狂躁,“神经元”做的如同教会音乐,崔志魁面对着五花八门的音乐,脸上洋溢着满意的笑容,虽然这些音乐在我看来还算不上优秀。业余爱好者,有这份热情就够了。

  “你说天玲在挪威真的能找到照应吗?”我问。

  “我拜托朋友了,中国驻挪威大使馆也找了人,应该不难。他瑞典语挪威语和英语都会讲,语言上障碍不大,还有,库尔斯克的神灵会保佑他的。”维琪说。

  “啊?!”想不到维琪在这个时候竟然拿库尔斯克号沉船给天玲开了一个玩笑,希望不会是一样的命运吧。人说梦都是相反的。“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哪里,前几天我还收到他的电子邮件了。好着呢,跟野狼似的到处乱窜,现在已经把挪威南部基本上逛遍了,现在说要去北极圈里面看狼去。”

  “北极圈?他还真有精神。”

  “那人到了挪威以后简直像口香糖,不管那里怎么困难就是嚼不烂。一开始是有不少困难,费用紧张,语言问题,什么都有,可是现在居然过的那么好。”

  “你在中国不也是这样吗?”我问。

  “在别的国家,一开始,都这样。”维琪把红酒推给我,我将其喝下。

  “我可以出国去看看吗?”我突然问。其实我早就想到世界各地了,不过什么眉目都没有,连想好去哪儿都是未定。说不定什么时候心血来潮说想去委内瑞拉也可能。

  “可以啊,只要你不怕客死他乡。”崔志魁插嘴道,“我可是差点死在国外。”

  “你遇到过那种事?在什么地方啊,能让你……”

  “前年去柬埔寨,居然碰上波尔布特的残党,差点让他们的冷枪毙了,太危险,那些地方不要去。”

  “柬埔寨,嗯嗯,是挺危险,幸亏不是印尼。”说起这个我出国的念头突然减弱了不少,外国的世界可不像这个城市那么平静,时刻涌动着凶猛的暗流。整个世界都是太平洋底,比如说俄罗斯太穷,日本太挤,美国太危险,巴西太热,南非有种族主义,英国人的傲气令人发指,偏居国内一隅虽然比较郁闷,但是至少安全。可是这样的安全有什么意义呢?不如说是苟活于惨淡的人世中,扳着手指头细数残年。这算什么生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对于这个世界,可能形容得过分了,不过挑战也是机遇,这个形容绝对没错。我是否离开?那要看今后我选择的道路。抛开感情的因素,我还是倾向于留守,因为我本身便是一个比较保守的人:恋家并且重感情,在外与在家完全两样的性格,恐怕还是留下来比较合适。

  维琪坐在吧台旁边倾听“Wings”乐队的表演,他自己空着手,双手都搭在吧台上,身体斜靠着。挪威队世界杯预选赛没有出线,而且战绩一塌糊涂,喜欢足球的维琪闷闷不乐。这也是他减少演出次数的可能性之一。我看看他,他也看看我。

  “别愁眉苦脸的,想什么呢?”我问,“唱歌吧。”

  “唱歌?”他看上去很没精神,声音与他高大的身躯不太相称。

  “不会吗?”

  “唱就唱。”维琪的性子有时候也挺大,“我没琴,清唱?”

  “可以。”

  维琪的声线并不受乐器的制约,就算是没有伴奏,也能用手指敲打着台面哼出歌来。如果不是不会挪威语,我也会和他一起唱。像他那样整天被音乐环绕的生活,我也不知放到我身上会怎样。我曾经在广播中听到一辑明尼阿波利斯街头酒吧音乐家的访谈节目,那音乐家用手指敲打台面唱着民歌,一副陶醉在音乐中的样子——虽然那音乐我听来没什么出奇,也就是70年代的老乡村而已,不过那60多岁的老头还真专注啊,比20多岁的小伙子还有精神。维琪只有29岁,身上的能量还远远没有用尽呢。

  这一唱往往就是半个钟头,全都是挪威语,我一句也不懂。本来范天玲在的时候,我可以让他教我几个简单的单词的,现在干脆什么也不要想了。反正在根本上挪威那地方我并不想去。看着维琪这样子我心里也有些伤感,他唱的都是一样带着浅浅忧伤的歌谣。“没有关系,挪威队4年后会出线,你们北欧出射手啊,弗洛、索尔斯克亚、雷克达尔,怎么样?”

  维琪停下歌唱:“你还知道雷克达尔?”

  “老球星了,94年世界杯的主力。其实,我也就是偶然记住了而已。”其实,那年挪威队对意大利队的小组赛,是我开始看的第一场足球比赛,所以对双方的阵容记得还非常清楚。雷克达尔,在挪威队中穿10号球衣。在挪威,这个人应该是十分有名,和维琪提起,会让他感到亲切,“范天玲在那边会完成你没有完成的事情,相信吗?”

  “如果我相信了他,那也就是说,我把希望都给了他?当然,我们可以说换了一个位置。”

  “可以这么说,你们两个好像。”

  “一样的人。”

  “怎么个一样?”

  “同一条河中的两块卵石。”

  “好,怎么讲?”

  “大小,形状虽然不同,可是组成都是一样的成分,原来也好像在一起似的。”

  “你还真会说。”崔志魁说,“也不知道我中学时候都读什么书来着,我21岁的时候还就知道跟外边打架呢。”

  “年轻,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说。

  没日没夜的工作,埋头于厚厚的资料山中。每一个大学生都有这样的经历——纯粹混日子的除外,特别是我为了摆脱朋友相继离去的空虚而进行的“地狱”考证工作,几乎是茶饭不思。黄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我在4月14日之前完成了论文。这过程根本没有任何纪录,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忙于论文的学生会有闲情把每天受的罪一一写下——某月某日写断圆珠笔一枝,某月某日将图书馆资料某书损坏,照价赔偿,某月某日暴盲,送医院……总是这些,有什么记述的必要吗?

  我没有日历,经常忘记当天的日期,恐怕我最大的弱点也就在这里——连夜工作的恶果。论文完成的那一天,我以为是4月13日。其实凭着自己的记忆,还是可以算出来的,不过我实在昧于数字思维,在具体计算上经常出现64+4=70之类无聊的错误。所以实际上那天是几号我自己都不能确定。做工作做到这个份上也不知道是喜还是忧,不过最好的情况是这篇论文终于完成了。4月13日,星期六,那么休息一天,明天就去向纱绮报喜好了。

  倒在床上,再一次将时间抛弃在遗忘的山谷,变得支离破碎的生活重新聚拢起来,我打开了一罐可乐——这段时间以来,泡面和可乐像天使一样在周围挥之不去——卷发的和圆柱体的天使,没有翅膀也能飞,或者说是蚊子?很烦人的东西,今天总算可以摆脱了。歪着头看了一下桌子上堆积如山的资料,我不禁苦笑。只是为了用繁重的工作来麻痹自己吗?说实在的,这样的工作到最后究竟能给我自己带来什么呢?这论文不是毕业答辩,实际上什么也不是,可能对今后毕业有一点作用,但是绝对不大,就像从山上滚落的卵石对于大陆漂移的作用一样。

  罐中的可乐洒了一点在我的胸前,我一点都没有力气伸出手去把它擦干。简直要虚脱了,这半个月来炼狱般的生活。我就这样仰着头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第几次了?看到天花板就想起我空荡荡的感情?纱绮一定是想念着我,思念变得模模糊糊的,虽然感觉上茫远,似乎又触手可得。是否要从中分辨两人的天真还是努力寻找心与心的不同?我的心灵被荡涤得如同受到涂改液洗礼的白纸一般,那是不自然的纯洁,换句话说还是麻木。被感情纠缠的生活也很辛苦,但是至少想来不糊涂。我就算拼尽了今生又能换回什么?无非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功名利禄,然而我是从来不在乎这些的,在我眼中它们就是瞬间消散的浮云。虽然一直是这样想着,就算是在睡梦里也没有忘记唾弃的这些东西,到头来我还是被它们支配的团团转。活在这荒谬的社会里,只有宿命在将我折磨,直到我死去,连身体带灵魂都在空气中幻灭成烟,才能够摆脱无尽的宿命吧,不相信宿命的话,那这又是什么呢?

  我的目光投向了床头桌上的电话,已经半个月了,闲下来的时候我会不由自主的盼望那里能够响起我久久等待的声音,那时我就会忘记和她的约定。不过现在这个盼望应该说到了尽头了。我希望,能够听到她微笑的声音。电话机静静的卧在桌上。

  4月中旬了,纱绮的21岁生日。只要她一打电话来,我就立刻将嘴唇贴在话筒上送她一个吻。已经好久没有吻她了吧,即使是在脸颊上也很久没有体验过了。我将身体向一旁挪了一点,在枕边留下半个位置。幻想她正躺在我身边的情景。如果不是我实在累得快要崩溃,我肯定会直接到她家去看她的。

  一种想要拥抱她的欲望在瞬间攫取了我的全身血管。可是我的身边,并没有任何的人,以至于我的身体也感觉不到任何的热交换。冰凉的。除了劳累之外,还有突如其来的孤单感。为什么以前没有感觉到,可能是因为自己自虐般的苦干将心灵都封住了。我动了动手臂,心想如果现在她就在我怀里会是怎样一种情景。

  迷离的幻想无边无际,就像转世重生一样,14或者15天前死去的那个人,如今又重新来到世上,也不知道会看见什么陌生的事物,根据我对这个城市的了解情况,区区15天那些庸碌的人们不会弄出什么新东西,充其量就是一些中不中洋不洋下三滥的建筑渣滓糟踏市容罢了,我想也不过如此——三年来让我眼前一亮的建筑物还没看见过呢。好在人还可以看,街上川流不息的人流中偶然也可看见千娇百媚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无聊,看一眼就会心中小鹿乱跳。15天过去,一切都恢复了,上街去心情也不会很糟,就算是看到糟糕的建筑物也就当是堆在大街上的大块奶油蛋糕了,作为纱绮生日的赠礼倒是不错。

  春天终究是来了,即使是不想告别过去的一年秋冬,新的一年还是无可避免的来到,春天对我来说并不是太好的季节,总觉得有些浮躁,什么东西都蠢蠢欲动,人的心情和时而和缓时而剧烈的风一样,来去不定,沉浮飘摇。我努力将这一段时间散乱的珍珠般的思绪拾掇起来,大概总结出以下数条:

  第一:即便是再忙碌的工作压迫着自己,我也无法抑制自己去想纱绮。哪怕是一天里面20个小时都在不停忙碌,剩下的4个小时里面还有一半是沉浸在那种粉红色的幻想之中的,而且工作越繁重,这种想念就越强烈。这证明学生时代的恋爱心理和学业繁重的程度几乎是成正比的。

  第二:对她我从来没有无谓的担心,因为这个女孩儿很懂得把握自己,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很清楚,不像有些年轻女孩糊糊涂涂就知道跟着别人走。

  第三:她很听我的话。或许是出于对爱人的责任感,她对我做出了让步;或许她本来自己就有什么事情,不必在感情上花过多的精力,总之,这15天来我可以安静的完成论文,还要谢谢她。

  但是毕竟很累了,洗了洗,我躺下来完成半个月都没能尽享的睡眠。

  次日醒来,窗外太阳已经老高,公寓门口停着搬家的卡车,楼道里不时传来搬运东西的咣当咣当的响声,这下子想睡也不行了。我穿上紫色外套、衬衫和米色长裤,新买的白色皮鞋擦上油,让那些混乱的心情在阳光下曝晒,让自己的脚再次随心所欲地踩在辐射热量的地面上。走出家门,忽略掉杂乱的人声,阳光还是很明媚,风还是那样吹得人心不住跃动。我一边欣赏着路边的景色,一边踱到一家饰品商店。我看中了柜台里的一枚精致的工艺戒指,银闪闪的,戒面上镶嵌着蓝色的人造宝石,是海洋般的湛蓝,映着我的脸。女孩子都喜欢这些小玩艺,而且除了结婚的时候,并不会在乎它是天然的还是人造的。我打算把它买下来作为给纱绮的生日礼物。与她给我的礼物相比,这枚戒指的确太过渺小,但是我相信她会理解,金钱关系在我们之间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我们都有各自的收入,在经济上不依赖对方,彼此之间也没有约束。我将戒指用银地蓝花的包装纸包好,揣在衣袋里。刚出门,眼角又扫到了一个同样精美的小花篮,蓝的红的黄的花缤纷的开着,篮中铺着厚厚的一层花瓣,中间散落着心形的用彩纸包裹的巧克力糖,真的特别可爱,像个小孩子一样让人想要一把抱起来。不过如果把这个送给纱绮,会不会让她觉得幼稚呢?这是给那些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准备的玩具,对于纱绮,我更倾向于送一些更能体现她女人味的礼品。

  到了纱绮的家门口,我按下了门铃。

  但是却没有预想中的美丽的小鸟飞出来迎接我。

  再按,依然如此。

  她家没有人。4月14日,星期天,她应该在家的。我想。看了一下表,上午十点多。

  突然,表盘上的一行数字重重的给了我脑袋一下:“4.15”!这么说,今天是15日,星期一,我记错了日子!

  既然是星期一,她当然不会在家,肯定是去上学了,晚上会回来。我竟然忙乱得记错了日期,错过了纱绮的生日,这个遗憾看来是难以挽回的,只能寄希望于她能够原谅我。我摸了摸脑袋,还没有发热,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回家静静等待傍晚的来临。我的手在衣袋里摸了摸装戒指的小盒子,好像口袋里装着秘宝一样,我紧紧握住了它,如同握着纱绮细软白嫩的手。

  给学校的长假并没有说什么时候回去,所以我在完成论文后的一段时间内属于自由身。我到书店楼上的街机厅玩了两局足球,回头看看街霸机台前面门可罗雀的样子,知兰在的时候可是非常的热闹,也不知道知兰现在在什么地方。老板百无聊赖的用一百多枚硬币堆成高塔,犹如被强风吹的东倒西歪的豆腐渣楼房。生活还真是像一堆硬币一样危机四伏,好像城市中这么多的人就只有我是闲人,在淡淡寂寞感的中间却也夹杂着些许满足:闲散已经是现代人的一种奢侈了,我也并非没有得到什么。除非你刻意什么也不作,否则总会或多或少的获得一些美好的东西,生活并不是残酷地在戏弄我们。楼下书店的音像部大声地放着刘德华的《天意》,但是我不知道这歌和这时空是否有必然的联系。

  我在Zero3的机台前投下了一个牌子,选中了Zangief。我没有使用Guy,我还想让这位知兰钟爱的忍者兄保持一些神秘感。照例,使出了摇杆两圈的超杀爽快无比的结束战斗,揣着双手看着桑吉一把将巴洛克揪过来头朝下栽在地上,我的嘴角露出一丝冷漠的笑容。只有一个人玩的时候,我追求快速凌厉的杀法,正如面前所显示的一样,不停的转圈、摔投,直到将对手KO。这是一种技术的象征,也是我一直向往的生活理念:干净利落,绝无半点卖弄的意思。这也是一种高档次的生活了,因为在这样的社会中不卖弄不玩形式会不招人待见——如果那些虚伪的领导算是人的话。如果那些家伙来玩街霸,估计会无所适从的被打个鼻青脸肿,这样的人还是去玩KOF,花哨但无甚用途的无限连击或许会让他们兴奋——其实街霸所体现的,Capcom要表达的,是简约的时尚美,我是这么认为。

  之后我和老板寒暄了几句,退出了机厅,我有些厌倦了。

  两个小时后,时值正午。天气比前几天炎热,街上穿着飘逸裙装的女孩子也比前几天多了。我很自然地想到纱绮,她是很会穿裙子的,我迫不及待的想看看她到底会穿什么样的裙子来度过这个生日。我在大街上走着,扫视着过路的行人,期望能从中发现亮点。运气不错,10分钟内就有5个美丽少女穿着品位各不相同的衣装从我身边闪过,还有3个小伙子英姿飒爽的掠过我的发梢,我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他们,心中也是一阵欣慰:年轻的确是美丽的。我向往这份年轻,因为我自己年轻的心已经打了折扣,不由自主,却也没有任何办法。现在的早熟者和早死者成同步增长的趋势,我也不知道是我们都过度折磨自己,还是地球的运行速度在逐渐加快的缘故。天空中飘着如同欧洲版图似的云絮,在和风的吹拂下似乎要聚拢却又犹豫不决,路旁的行道树映在楼房上的影子,笔直地冲向天空,间或一只闲散的飞鸟,从楼群间矫健地穿过。我的心情随着这些景色而变得好起来,想到纱绮晚上会给我打电话,心中更是一阵欢愉。

  又闲逛了一个多小时,我回到家,使劲把自己扔到床上。我抱着枕头吻了一下,就把它当成纱绮的身子用力夹紧,脸庞埋在枕头里,一动也不动。好久没有这样轻松过了,这不但是惬意的生活,也可以作为理想的死法呢,想一想,在自己平生最爱的人怀中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该是多么幸福的感觉。我看,上天堂和下地狱的区别,就在于人在死去的时候,心中感受到的是幸福还是悲凉。如果这个时候死去的话一定是可以上天堂的了,要是纱绮现在在身边,该多好。

  我像个小孩子一样玩弄着枕头,其实我也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为什么走到这种地步还要抱着枕头叫着爱人的名字。如果被熟人看到我这个样子,非但一顿嘲笑避免不了,还要承受被人指指点点的苦恼。其实,我们每个人不都是在潜意识里还保留着小时的记忆么,长大了就要把它看成丢人的事情也算是人类的一大怪癖吧。现在我是一个人,一切随我所欲。我把枕头高高抛起来,真想大声叫“纱绮”,然后把她用双臂紧紧扣住。去年的那个秋夜,令我辗转于情欲和理智之间的那个秋夜,我都不能确定那是否真实,纱绮就躺在离我不到5厘米的地方,甜美的睡脸朝向我,白嫩的手臂搭在我的胸前,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安详,并没有因为我睡在身边而感到一丝不安。她的镇定好像可以转移到我身上来一样,那一晚我也出奇的镇定。只是现在的我,和她分开了15天,并不敢保证是否能够控制自己的欲望。在这一点上我还有些许犹豫,因为我觉得自己的体内正在有什么东西开始觉醒。

  晚上,9点整,电话铃声准时响起。我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去拿起电话,但是电话那头传来的并不是我所熟悉的声音,可以说这个声音我以前闻所未闻,是个女孩子,听起来和纱绮差不多大。

  “是艾立坚吗?”她的声音很细,好像蚊子似的。论成熟程度比纱绮差远了。

  “是的,你有什么事?”

  “我是邢纱绮的同学……”

  即便是大学生,也有成熟和稚嫩的区别,纱绮有这样的同学我并不奇怪,可是她我是从来不认识,一般来说没有理由给我打电话。再想想,记忆的仓库里从来没有存进这个声音的任何残片。

  “纱绮呢?”

  “她让我给你打电话说,想要道歉……生日那天没能给你打电话……”

  “那她现在在哪儿?”

  “她前一段时间打篮球的时候把手指弄断了,正在医院住院。所以她不能打电话来,托我告诉你。”

  对于她的种种不小心,从高一的时候我就一清二楚,光是高一一年就受了三次伤:运动会的时候拉伤了左大腿,冰块热毛巾折腾了半天最后还是被抬回去的;打扫卫生时从阳台上摔下来,扭伤了腰,在家休养了一个多月,好在没落下功课;临期末考试骑自行车还摔了一下子,胳膊上缠着止血巾参加的考试。其它的小伤虽然我没看到,但是估计肯定不会少。但是在生日之前受伤,运气是够差的,好比辛辛苦苦攒钱买了DC,回家打开电视想要玩索尼克的时候碰到新闻说DC停产,我的一个同学就这么背运,其实那也就是我买DC之后两个月的事。纱绮也算够不走运了,我的心中有些酸涩,毕竟她受伤的时候我不在身边,甚至什么都不知道,我还算是她男朋友吗?

  我问了纱绮住在哪间医院,昏昏沉沉的挂上了电话。我倒在床上,把戒指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在床头桌上,眼睛紧紧盯着足有一分二十秒,如果意念力真的存在,就足以将它从桌上浮起来了。当这枚精巧的戒指戴上她受伤的手指的时候,给她的是手上的疼痛,给我的是心尖的疼痛,我不知道是否还该把它送给她,为什么不是别人受伤,偏偏是她?为什么不是别的部位受伤,偏偏是手指?不过转念一想,手指受伤,就算是骨折也终究算是轻伤,总比胸腹部遭受重大撞击导致的内伤好得多。想到孙勇可能就是因为车祸导致的内伤而死,我不禁为有点冒失的她捏了一把冷汗。

  我茫然地面对着墙上贴的招贴画:达沃·苏克、艾莉卡·芳迪露、卡梅隆·迪亚兹、仓木麻衣和密尔沃基雄鹿队的全家福,什么都有,什么都看不真切,什么都不觉得好看。自己可爱的伴侣在生日前受了伤躺在医院里,我自己却什么也不知道的傻傻等着。我痛惜自己怎么那么没用。

  就算论文完成了,心中还是留下了遗憾,现在我只能寄希望于明天一早去医院探望她的时候,她能平安。这期望非但不高,而且几乎是肯定可以被证实的,手指受伤不会有什么大碍。

  所以晚上我睡得还算比较安心。夜间对面楼层微弱的灯光,透过窗帘在我的床上投下朦胧的影子,伴着月光我对影子说:“没了光,你就算想要出现,又有什么办法?”然后又自言自语道,“没了影子,还有谁能陪着你?”

  不久,月光黯淡了,月亮被飘移的云遮住,影子也变得模糊,继而消失了。

  我居然比探视时间早了一个小时到医院,奇怪的是医生也没有拦我。也许是因为我冲进住院部时的样子过于凶恶:眼睛瞪的滚圆,牙齿锉得咯咯作响,眉头皱成死疙瘩,口中喘着不均匀的粗气,Cosplay EVA初号机恰如其分,就这个样子,没见过什么大阵势的医护还真不敢拦,只是到了外科病房门口,一位老大夫才抖抖索索问我是不是能冷静一下,后来我知道他本人也有点脑血栓所以发抖。

  纱绮的病房是303,门口的病号卡上就只有她一个人的名字,实际上除了那些长期泡医院的老病号以外,因外伤住院的病人至少在这个医院来说不是很多,好多病房都没有住满。医院的登记表上留下很多的空白,好像被孙悟空胡涂乱擦过的生死簿——感觉并不是很好。

  我推开303的房门,她的精神还不错。

  “你来啦,对不起啊,让你这么着急。”纱绮靠在病床上坐着,身边放着花篮和水果,脸色像日光一样柔嫩,只是左手打着石膏。许久没有见,她身上的稚气越来越少,以前在大庭广众之下还免不了向我撒撒娇,而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她也只是很有礼貌的对我问候而已。我还是喜欢这样文静的女孩,我们都在因对方慢慢改变着,但是一时间谁都看不出来。

  “大夫来过了吗?”我问。

  “没呢,你来的挺巧。”

  “怎么?”

  “今天再输完一瓶药,我就可以出院了,伤得不重,手指已经接上了,就等着养好了。”

  “哪只手指?”我轻轻捧起她打着石膏的左手。

  “无名指,除了戴戒指以外没什么用,我还不算是损失太大。”

  我则一时语塞,好像她知道我会送她一枚戒指似的。这样的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不幸,反正我心中一阵酸痛,没办法,看着她打着石膏的左手,我放弃了把戒指交给她的念头。我不能不识时务的再让她伤心了。

  “生日我也没能看你,对不起了。”我把两人的前额贴在一起,嘴唇离接吻只有一厘米的距离。好久都没有这样亲近了,她很顺从地用水灵灵的眼睛凝视我。“什么也别说……”她的右手顺势揽在我的腰上,左手搭在床边,我们的唇就这样和谐地接在一起。第三个吻,什么话也别说。

  当我离开她的身体,坐到床边的时候,纱绮轻轻拽了一下我的衣角,说:“你没有给我准备礼物吗?”

  “怎么会没有,不过我……”我犹豫,手心冒着汗。她是深谙我的性格的,知道我不会空手来看她。但是我却真的没有什么准备来应付她的询问。自从知道了她的手指受伤,我就暗暗责备自己为什么会挑一枚戒指作为礼物,带巧克力的花篮不是很好吗?

  “你不会忘的,对吧。”她说。

  “其实已经带来了,但是看你这样又不敢……”我确实讷于言表,所以只好直说。右手在口袋里掏了一阵,停住,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拿出来——她专门用来戴戒指的那手指——断掉了,打着石膏。

  纱绮一愣,好像知道了我的意思,便不再问。“没有我的时候会不会感到孤单?”

  “应该说还可以吧,孤单谈不上,只是一个人睡的时候觉得身边空荡荡的。”

  “不会吧,我和你才睡过一个晚上,就忘不掉了?20年独处的经历还比不过那一晚上吗?”

  “如果我们是萍水的话,恐怕早忘了。可是……你那一晚上足够将我20年的理智全部抹消,你不知道吗?还是单纯得只想尝尝晚上被我抱着的滋味而没考虑过后果?”

  “你不会对我做什么吧。”纱绮把抓着我衣角的手松了开来。

  我眨眨眼:“当时是不会,可是现在就说不准。”

  “男人都是这样的?”

  “女人都是这样想的吗?甘愿把自己的一切都给所爱的人,事后却又后悔。难道不知道一夜情是靠不住的?”

  “如果我不想要你,那天晚上就不会把你留下来。你看我像那样会后悔的女孩?”

  我没有说话。

  “其实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放不下我,我敢肯定,真的,我敢肯定的说,这半个月来你夜夜都没有停止对我的幻想,对吧。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当初硬是要和我分开这段时间,明明知道这样子不会对你的工作有什么好处为什么还是要做?知兰和雷瑾的事情我当然都知道,他们要离开,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为了幸福任何人都有权做出自己的选择——没有人可以左右的。朋友是什么呢?我看,就是在寻找幸福的路上的旅伴罢了,如果旅伴中有人找到了目标,你又何必强求他继续跟着你走下去?如果寂寞的话为什么不找我?你明明知道你是那么喜欢我。就算别人不跟着你走,我还会跟着你,今后怎么样我不敢说,至少在现在我会陪伴你走所有的路,直到你不再爱我,或者我死去。”

  “纱绮……你这样不累吗?”我把她抱住了,却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左手。由于疼痛,她的表情扭曲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正常。我暗自庆幸:她还没有生我的气。然而这庆幸是不必的,因为这么多年来她都没有对我红过脸,也没有要独占我的意思。我不知道是她对自己特别有自信还是她与我之间的感情根本不是爱情,但是如果不是爱情,她又为什么要留我过夜呢?难道不知道那样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虽然我克制住自己没有造成任何后果,也许这些也都在她预料之中?我是越来越搞不明白这个美丽的少女了。犹如阿加莎·克里斯蒂和江户川乱步般纵横缭乱的推理,到头来只得到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女人的确是个搞不懂的生物。

  “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思考爱情的为什么,不觉得很徒劳吗?几千年来多少人都想给它一个诠释,可是谁说清了?一拍即合而已,真的有一定之规吗?男大女小的,或者相反的,同族的,跨国的,甚至于兄妹间的或者同性的,谁能说清楚究竟是因为什么呢?或许每一对都有自己的理由,但是能否找出一个共同的产生爱情的理由呢?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一个男人,你别问为什么,也别费尽心思去思考我在想什么。我只要你能抱着我,轻轻吻我,好吗?”15天没见,她的话变得出奇的多,好像这15天来一句话都没说,全都留待今天一次倾吐完似的。我失神似的面对着她,眼睛不知道该向什么地方看,手也渐渐冰凉起来。这举动太反常了,因为她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对我撒娇了,这样的镇定,沉着,尽管手上带伤也丝毫没有减退的笑容,和分别前又是截然不同。如果说以前的她还有些稚气,那么现在她可是真正成为一位成熟的女人了。那样庄重地向我索取爱的行动,一时间我都难以承受。

  与知兰相比,她没有那么多的人生经历,但是他聪明,懂得很快领悟一些深层次的东西,所以在21岁的时候,已经获得了接近满分的成熟魅力。在独处的15天中,也许她也像我一样在不断锤炼着自己的性格,努力把自己调教成一名标准的贤妻。但是我想,她未免成熟得太早了,所承受的负担与她现在的年龄,与她尚显娇弱的身体还不能合拍,她的身体和心理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我一无所知。虽然晚上一个人的时候常常会幻想把纱绮抱在怀里,可是真的到了拥抱并且接吻的时候,我的手脚都会变得很僵硬,并且开始冒冷汗。我对她的亲密行为,仅仅到此为止,我到现在也没做好“成人”的准备。

  “喂,你在听吗?”她突然停止了讲述,问。

  “嗯。”

  “好了,帮我解下发带好吗?”

  她现在的头发长度刚好到肩膀,从脸颊两侧搭到前面,在锁骨的地方用银色发带打了两个蝴蝶结。她抬起右手,拉开右边的发带,左边的应该也能自己动手,但她低着头,等待我手的动作。

  我把发带解开,搭在她的肩上。白外套里面是无袖蓝色尼龙针织衫,我的手指触碰到她的肩膀,有一点热。她像触了电似的打了个哆嗦,说:“怎么你的手那么凉?”

  “不知道,可能是这儿空调不合适。”

  “可是这儿没开空调。”

  “那我真的不知道了。”

  她的右手突然伸到左肩上抓住我的手腕,然后拉着它在身前停住,手臂颤抖了几下,突然松开了,我把手抽回来,有点不知所措。

  我们都已经感觉到彼此身上发生的变化了。

  于是我再一次尽量自然地抱住了她。整个病房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雪白的墙有些刺眼,我把她的外套脱掉,蓝色的上衣和白墙相比柔和多了。由于一直盖着被子,我看不到她下身穿的是什么,我也不想探究得太明白。反正她也很快会出院,等到真正两个人能无拘无束在一起的时候,一切不都真相大白了。我现在不能着急,最重要的是让她能安心养伤。

  在医院逗留了大约一个小时,我还是把戒指塞到纱绮的手里。“左手戴不上的话,就用右手。”其实也没有人规定戒指必须戴在左手上吧。

  纱绮微笑着说:“我知道你不会忘的。”

  离开医院大约500米的路程,我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我忘记了问纱绮:手指的伤究竟还疼不疼?

  后面一段时间一直到5月中旬,纱绮一直在养伤,运动也不怎么参加,成天深居简出。在学校的活动也基本上停止,听她们同学说除了考试之外绝少见到她。我是很想和她在一起,然而在她手伤未愈的情况下任何亲热都是不合时宜的。我4月20号复学,论文的评价还算不错,毕竟我面朝黄土背朝天鼓捣了半个月。纪一今年就要毕业,听说毕业后要回日本结婚。原来在日本他是有女朋友的,难怪在这里他没有任何的绯闻了。他给我看了他未婚妻的照片,是个像Speed里面今井绘理子一样的女孩子,比他小三岁,在福冈的一所中学当教师,姓是“白井”,名字好像是“瑞希”或者“美树”(因为他说的时候“Riki”或者“Miki”的发音我没听清楚,后来又忘了问)。其实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他必定会离开的,现在知兰走了,雷瑾有了自己可以寄托的人,我也逐渐起了变化,他不走的话便无事可做。25岁的男人如果再不做些什么事一生便要碌碌无为了。一进五月就不常看到他,偶尔会在校门口的小饭店和他相遇,他也总是心不在焉的应付两句。我并不怨恨他,毕竟归心似箭,在外流浪的人总归是要回家的。候鸟要踏上归程,地上的人又怎么能够阻拦。到5月末就基本没有他的消息了,我问雷瑾,他说他也不知道。看来一定是在某架飞往日本的班机上了。和天玲一样,纪一走的时候也无声无息。他是不想给这边的朋友什么留恋,分离时的细语绵绵对纪一这样热血的汉子来说是尤其不能忍受的,所以选择静静的走开,是他性格的必然。这个家伙就是什么时候都不改急性子。走了以后,我倒是觉得他还是挺可爱的。

  雷瑾和亚薇依旧在交往着,他已经走出了知兰离去的影子,两人交往的时间大大超出我的想象。我本来以为Rei在度过那一段苦恼的相思之后就会渐渐和亚薇疏远,好像那个时候亚薇也不是很看中他,但是现在看来,非但两人没有分手的迹象,反而更加如胶似漆,甚至晚上也会看到两人在校内公园手牵手漫步的情景,其亲密程度犹如斯考尔·莱昂哈特和莉诺亚·哈迪丽,又像卡洛德·兰和蒂法·亚迪尔,魅力照耀着整个校园。雷瑾告诉我,他给亚薇制作了一个木雕的工艺花盆架,让亚薇的父母看了赞不绝口。无论怎样。这个结局还算圆满。

  梨乃和Frances都没有消息,她们应该是在做她们应该做的事情。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并可以全心全意投入进去,我真的很羡慕她们。Frances那可以杀人的眼睛,梨乃完美得没法描绘的双腿,怎么说还都是有些魅力的女孩子,到了5月也看不见她们了,Frances的幼儿园地址我不知道,梨乃所寄住的那一家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心中有些失落。好在原本就不是特别熟悉,就当是生命中惊鸿一瞥的过客。有时候我会觉得,像她们那样在现实和理想中交替着生活,未尝不是件惬意的事情。也许收入不够丰厚,但是精神的充实是那些朝九晚五的高薪上班族所不能比拟的。如果我的朋友晚年可以相聚的话,她们应该会相当长寿的。

  安璇已经住在学校了,不常回来。她终究没有怀上天玲的孩子,不过见到她的时候总要向她问问天玲的近况——他还是经常给她写信,发E-Mail。有时候我会和她一起到MsI去和崔老板聊天,听维琪和其他的乐队唱歌。邻居和情侣是不一样的,我们都明白,而且我们的心也都有所属,所以绯闻是一点也没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一样很快乐,但并排坐在吧台前的时候,常常可以看到她的眉头中带着淡淡的忧伤。渐渐的她也在长大,在不经意之间。

  酒吧的二人就像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似的,从遥远的西方海岸和未来的无限虚空中走来的旅人,不知为何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城市停住了脚步。每天几乎恒久不变的调酒和歌唱,两人的脸上都已经刻上了岁月的刀痕,崔志魁的脸庞渐变粗糙,维琪的眼角也向他祖国的峡湾那方面演化,一个26,一个29,似乎都不是应该感觉衰老的年龄,但是既然连我21岁都会感到力不从心,他们也应该不会逃脱这样的宿命轮回。维琪的歌声越发忘情,经常是一连串机关枪一样的挪威语单词倾泻而出,也不管别的人是否听懂,抱着吉他发狂似的吼叫,我只能听见他喉咙里哽咽的声音。时值世界杯时节,被拒之门外的挪威人心中满怀不忿,狂歌当哭了,北欧人对足球的狂热并不亚于中国,这样的情绪令在场的球迷都为之感染。老板趴在吧台上,手中翻着已经掉了页的一本《世界杯特刊》。

  身边的人就是这样充满了悲欢交织的戏剧性,整个生活好像是一场即兴演出的话剧一样,绝妙的情节信手拈来,却不知道下一幕场景中会发生什么事情。冥冥中我有一种感觉,似乎我在这个夏天也会完成一件什么重大的事情,于是我对身边的一切开始一丝不苟的注视,例如路边的行道树什么时候落了叶子,早晨八点到八点半校门口的平均车流量是多少,周围商店里面可口可乐的销售量,我的老师们每天喝的茶叶都是在哪里买的。从唱片行搜罗了一些旧唱片,有Sonic Youth的《Washing Machine》、Aerosmith的《Pump》、Metallica的《Kill’Em All》、The Doors的同名专辑和Depeche Mode的精选集,有些是好久就想买了,但是直到现在才想起来,晚上挂着耳机拼命的听,我也不知道我跟那些CD是不是有仇,Aerosmith的老Steven扯着嗓子喊了三个多小时,一直到天亮。这么快一年都快过去了,我也算是尝试了一下颓废的感觉,但是我还是不够格的,不喝酒,不玩飞车,也不故意折磨自己的头发,也放不下世俗却甜蜜的爱情。养伤的纱绮时常给我打电话,依旧还是那样温柔婉约的声音,大姐姐一样,两人天南海北聊着,她说让我再耐心等待几天,等她的手彻底好了,就会再和我约会的。如果说约会就是我这一年所要碰到的大事的话,未免事情发展也太过简单,测不准原理要失效了,如此一来岂不是整个宇宙都要乱套。这样看上去可不太好玩。

  “孩子。”她说。

  “什么孩子?”

  “你还是像个孩子,单纯不通时务的孩子,老是胡思乱想,而且居然这么多年都没有说有什么后悔的。你的心究竟是不是用玻璃做的?”

  “不是,是蓝宝石。”我说,“蓝色的你就在我心里。”

  “哎,”她在电话里叹了口气,“喜欢的话就让我看看。”

  这个时候我们还在乎浪漫么?我想。虽然不浪漫的爱情占绝大多数,可这毕竟是每一对热恋中的青年男女都期盼的美好经历。或许我们可以很浪漫,还算有些才子气的艾立坚先生和性感美貌充满诱惑力的邢纱绮小姐,在传统上说是很合衬的一对,但是很可惜,我和她的性格多少都有些别扭,保护者与被保护者的关系也经常调换,所以到了最后也不知是谁依靠着谁,两人纠缠在一些琐事中,虽然自己不觉得枯燥,旁观者也许已经看得不耐烦了。这个长跑已经进行了3年多,任何人都不会以为它会有个终点,因为这段感情太过于风平浪静。没有第三者,没有生死分别,没有任何的外界力量介入,我和她完全是在一个独立的空间中进行着自己的爱情旅程,一前一后地走在平直的大道上,两旁是整齐排列如帕特农神庙石柱的参天巨木,完全没有人加以限制的情况下树木如何长成这样没有人可以考证,我们两人甚至不能走到并排,因为这树木虽然在路的一侧是整齐排列,但是两侧的树木恰恰是交错分布的,左边两棵树的中间是右边的树,所以我根本无法确定和她的精确位置,更何况两人都是在匆忙的行进中。大道的尽头是海洋,是天空,是银河系的中心,还是黑洞的边缘,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庞大而无限的圆,大到以人的感觉都感觉不到有弧度,但是走到最后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起点。究竟我们所走的这条路通到哪里,由于路上没有一个人,我也无从问起,可是一直走下去就会变得迷茫。前面纱绮的影子在眼前时隐时现:穿着蓝色风衣的她,穿着米色背心和白色七分裤的她,额前挂着蓝色刘海的她,一身桔黄色美艳礼服的她,还有只有穿着内衣的,楚楚可怜的她,我想要追上她,却总是差着一丝的距离。我永远都搞不懂她的心思,虽然我可以凭借对她的了解提前预料到她的一些想法,正因为如此,我追不上她。当然这并不是说我们无缘,希望总还是有的,只是没有那么浪漫。

  等待,心在等待,等待那最后激情的一刻迸发。可是,那不是现在。我握着话筒,低声对纱绮说:“你的孤单,就是我的饥寒交迫了,明白?”

  “明白。”声音再也没有了那种高挑的音调,居然变得和我一般暗哑,好像,她落泪了。

  这个时候我觉得那个大大的环路上应该可以打开一个缺口了,就像那个表示终结的希腊字母“Ω”,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给她受伤的身体上再追加心灵的失望。

  “6月1号,你等我吧。”我说。

  “6月1号?”

  “你的伤没问题吧。”

  “嗯,好了。”

  “那,在家等我吧。”

  “等着你。”

  还是和离去的朋友有一点联系,纪一从日本给我发了一封E-Mail,说回去之后被香澄好一顿收拾,并承担一个星期擦地板的劳役。想想那么一个大个子趴在地上狼狈的擦地板的样子,实在有些好笑。然后又说他打败了一名来自中国的使用南拳的拳师,他的说法是拳法本身没有优劣高下之分,能看出水平的是使用者的能力,中国拳法很优秀,但是要想掌握纯熟并不容易,他没有贬低中国武术的意思,我很高兴,而且这种观点和我的也不谋而合。但是后来又一想,其实他也挺可怜的,一身好功夫却打不过他妹妹,不可思议。知兰也写信给我了,她说她和弟弟正在沈阳,天哪,那么远,也不知道东北的夏天有没有明媚的阳光和温馨的海滩,更不知道晓梦孱弱的身体究竟能不能承受长途跋涉的劳顿。看知兰信里的语气一切还都正常。雷瑾也收到了相似的信件,他的精神一时振奋起来,不过这个事情肯定不能让亚薇知道。

  借朋友们都平安的吉祥,我5月最后一天的晚上早早洗了个澡,梳理了一番早已变得凌乱的头发,然后拿起电话。

  “纱绮,你好。”我说。

  “嗯,不是明天见面吗?”

  “我想问问明天约会做什么呢?”

  “随你啦。”纱绮特别爽快,对我没有任何的怀疑。

  我想了一下,最好是一个温馨而又热闹的地方,可以不顾忌的享受浪漫的地方。在之前的四年中,我们经历的浪漫——如果算得上浪漫的话——很多都是在海滩完成的,因为纱绮特别喜欢海洋,一旦肌肤接触到海水就会忘记自己,我也可以趁机向她讨要爱语,她是不会有任何吝惜的。哪怕是在10月的秋夜,在海边躺着的两个人也是一样的浪漫。进入今年,她还没有去过海边呢。

  “还是去海边吧,趁着人还不多。”我说。

  “All right。”六月初的气温大约30度,去海边是正合适的季节,不过按习惯来说六月底七月初才是海滨游客的高峰期,所以现在去的话游客不多不少。

  惯例性的聊了几句以后,我掀开被子准备睡觉。明天的约会必定会很费体力,已经大约8个月没有两人的约会了,作为恋爱的男女来说实在有点不可思议,因此而怀疑两人之间恋爱关系存在的合理性也并非没有道理,但是现在我得好好休息。

  第二天的早晨8点,我踏上自行车开始往纱绮家赶。一路上没有堵车,由于是六一儿童节的缘故,孩子们都欢天喜地。其实这种欢喜最多也就是为了可以真正的睡一天懒觉或者到某家还算不错的餐馆去饱一饱口福或者得到某样梦寐以求的新玩具罢了。现在的孩子也开始实际起来,所谓的理想连我都开始怀疑,说实在的我本来就对什么远期目标没多大兴趣,心力交瘁的我是否能活到2049年都是个未知数,也许这世界本来就不存在什么重大的使命吧。初升的太阳照着这些欢快的孩子们,我没有想更多。如果要想的话,他们也会和我一样经受小学六年管制,初中三年帮教和高中三年挟持的磨难,真是惨不忍睹,想一想也是困难的。

  与孩子们相比,除了年龄比他们大,别的还真的没什么好比。成年人和孩子们相比真的没有优势可言。想象力,创造力和革命性,成年人是大大缺乏,好像这些东西都受人脑内的激素控制似的。难怪纱绮说我像孩子,也许是因为抑制这些的激素还没有完全分泌出来吧。

  我把车停在纱绮家楼下,上楼去敲门。我不知道这么早她有没有起床,心中稍稍有一点不安。我们虽然是一起睡过的,但现在这个样子毕竟是在门里门外。“等一下!”纱绮在门内叫。大约半分钟后门才打开。我的手表显示是8点23分,纱绮的头发还有些乱,眼睛半睁半闭。身上除了米黄色的吊带短睡裙就没有别的,雪白的肌肤大片裸露着,闪着诱人的光彩。因为我已经见过她的肌肤多次,所以并没有太过异常的反应,而她也几乎习以为常。“等一等,我换衣服。”她说,然后转身进了卧室,整个时间还不到一分钟。

  “坐吧。”走进卧室的时候她转过头来对我说。我靠在沙发上坐下来,翻看桌上的报纸。这期间她频繁地出入洗手间,我也没有抬头看她。过了大约十一二分钟,已经整理停当的纱绮穿着一身我都不敢相信的衣服站在我面前:一反她以蓝色为主的习惯风格,里面穿了一件桃红色带横条纹的比基尼上衣,外面直接套着白色休闲西装外套,也不系扣子,带一点挑逗地炫耀自己出色的身材;下装是天蓝色的及膝裙,腰间系着白色带两个金属扣环的装饰腰带;脚下是蓝色无后帮凉鞋,脚面上用两条编织起来的带子装饰着。虽然她还是放不开钟爱的蓝色,但这身衣服的着眼点已经完全被转移到她桃红色比基尼上衣所掩盖的上身了。我还没见过她这么大胆的打扮,而且也从来没想过她在内衣外穿的时候会是这样将性感和可爱集于一身。我的视线还是没能离开她的胸部,没办法,太过诱人以至于我都难以把持自己的眼睛。

  “反正是去海边,穿成这样也没什么的。”纱绮的脸庞稍稍飞上一丝红晕,她扣上了上衣的扣子,这样就成了很标准的都市女孩形象了。“这样你也不必太费眼睛了。”她笑。

  “漂亮的难以置信。”我说,“不过你的胆子真大。”

  “我是给你看的。”她回答道,“如果不是你在的话,我才不会穿。也许我也该给你个惊艳了,我总觉得去年10月那次和你生日那次你都没有表现出足够的惊喜,我可不太高兴。我穿什么才能让你喜欢呢?”

  “想不到你会穿这样。”我说。

  “不喜欢?还是怕别人占便宜呢?”

  我并不在乎她穿什么,这个样子我也很喜欢,我又怎么好说什么呢?“平时把扣子扣好就行了。”

  “行行行,其实打开也挺好的,不是吗?”她左手扶了一下开得很低的领口,那里别着一朵粉红的珠花,将她晶莹的颈下三角地带衬托得完美无缺,实际上她那里的肌肤也确实娇嫩得如同婴儿一般。

  “打扮好也准备好的话,我们就走吧。”我说。纱绮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小巧的群青色肩包,里面应该放的都是女孩子常用的那些东西:化妆盒、梳子、或许还有一小瓶香水。她把包在肩上挎好,又有意拂了一下挡在眼前的头发。“走吧,阿坚。”

  我们骑着自行车行驶在通往海边的公路上,阳光洒在我们身周的地方,影子随着车轮的转动和树影交织在一起,变换出不同的形状。一路上我们并没有交谈,我喜欢这种无拘无束穿梭在阳光中的感觉,好久都没有白天如此畅快地骑自行车了,坐在舒适的轿车里是感受不到日光的恩泽的。说真的,在这种天气下的出游,能感觉到如同被拥在纱绮怀抱中的放松。太阳,海,风,一阵阵夏日的气息,传播爱恋的季节这个时候才真正来临。

  纱绮的衣角飘扬起来,她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忘记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不快,今日要将身心放归大海,她是如此可爱。

  我也跟着兴奋起来,虽然我并不很清楚为什么。

  她骑得稍微比我快一点,我可以看着她的背影。倏然间我想到:如果她没有这样玲珑有致的身材和端庄俏丽的容貌,我还会不会爱上她呢?我一直在极力回避这个问题,她也没有问过,好像着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我就该呵护她,她就该躺在我的怀里凝视我的双眼。可是事实并没有这么简单,当脆弱的时候,还是那样的无助,彼此饥渴地呼唤对方,这个时候外表的因素究竟还有多少呢?很难说。

  或许根本就是一些自寻烦恼的想法,她根本不必刻意显露性感来吸引我的目光,我宁可相信她自己喜欢这样随意洒脱的装束。今天的她的衣服可以说是惊艳,恰到好处的裸露很衬沙滩的气氛,似乎她与生俱来就是为了大海而装扮,如果这身装扮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能够惬意地拥抱大海,我会觉得心中平静一点。现在我还不想把生理上的欲望提到一个太高的高度,享受这难得的约会才是关键。

  来到海滩以后,我们把车停在停车场。偌大的海滩上大约有一百多名游客,大多是中老年人,年轻人可能都在家里睡觉,毕竟周六还是休息的时间,而且傍晚才是海滩的高峰期。阳伞,圆桌,鸡尾酒是浪漫爱情故事中不可缺少的道具,但是我们并不需要——虽然这个海滩并不缺少这些东西。我只想和她并排躺在沙滩上,让温柔的海浪拂着脚踝,把阳光披在已经变得苍白的身上。

  在海滩上可以无顾忌地脱掉外套,不怕露出内衣会被别人白眼。纱绮坐在阳伞下面双臂抱着膝盖,我则把她的肩揽过来靠在我的胸前。虽然我已经无数次地抱过她,可是这一次依旧是有新鲜的感受。好像帕卡贝尔的卡农一样,重复的节奏却给人带来截然不同的感觉,纱绮的身体在我怀中好像快要溶解一样,她的背部贴着我的前胸,完全没有衣物阻隔的状态下,我都可以清晰地接受到她的心跳节奏,有一点点的快,还残留着少女青涩的颤动,她的脸多少还是泛了一点红。

  “相当可爱呢……纱绮……”我自言自语道。

  “可爱吗?真的这么说……”她听见了,贴在我胸前的肌肤更加紧紧地靠在所依附的地方,背后的内衣带子系成一个绳结,正好压在我心脏的地方。那个位置如此绝妙以至于我不想让两人的身体做任何的移动,我的双臂抓住她的肩膀,脸庞亲昵地接触她散发着花香的每一根发丝。

  纱绮的左手无名指稍微有一些变形,和其他的手指比起来不是太协调,但是她仍然戴上了我送她的戒指。我为此很感激,捧着她饱经磨难的左手,看到手指上那道还很明显的刀痕。做了一个小手术,把断掉的手指接好,这对纱绮来说算不上什么,但是如此柔荑纤手上多了一道伤痕,总归不是令人很舒服的事情,如果连这个纱绮都不在乎,那么她就是真的承认了自己真正的成熟,因为成熟的女人不会因为微小的伤口而减弱自己的自信,而现在,纱绮正自信地把戒指戴在受了伤的手指上。“你真好。”我说。

  “我也送你一样东西。”她说,顺手从身边抓过包。

  她从包中取出一条紫色吊坠手链,吊坠的样式是一只矫健的银色海豚,在紫色的链圈下面时刻准备着下一次的跳跃。也不由我分说,拉过我的左臂,把它套在我的手腕上。我什么话也没说,任她摆布。这条小海豚和她一样可爱,见到它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想不到纱绮已经如此谙熟我的心思。我把坠子握在手里,又把她在怀中搂紧了一些。绳结的摩擦给我的心脏带来一瞬间的快感,使我抓着她肩膀的右手用了一下力。她转过头来看看我,说:“抓疼我了。”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纱绮是很聪明的,她应该很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一言不发地站起来,把手伸到背后摸到绳结抓住一拉。她的比基尼上装是在颈部挂着吊带的,拉开绳结并不会掉下来,但是这样一来躺在我胸前的时候就不会再摩擦到我的心脏。“你胆子真大。”我说。

  “再服务你一次啦。”纱绮的脸上出现了笑容,好像在和我开玩笑。平时的玩笑是绝少的,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对爱情的沉重探讨中,情侣之间交往关系越密切,玩笑开得越少,所以这也许是许多缺乏情调的失败婚姻解体的原因之一。但是玩笑开得太频繁就免不了感到无聊。想到这里我把她稍微推开了一点,把她背后垂落的带子细细系起来。

  “现在还不到时候呢。”我用双臂压着她的肩说,“我得好好保护你。”

  “我想我自己可以做到。”

  “那么就是说离开我你也一样生活?”

  “怎么可能,我会伤心死的。”

  “不觉得这样还很幼稚吗?”

  “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算幼稚吗?我都21岁了,如果依然是一个人,不是很孤单吗?我是真的想把你留住,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可以。我会把我所能给的一点都不留的给你。”

  “何需什么誓言,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吗?”

  “如果不能把你完完全全抓在手心里,我会很不安。”她紧紧地往我怀里贴了贴,好像完全陷入感情的漩涡中了。在这特殊的环境下,理智无法战胜感情,可能连我都不能控制住她。也许以后的某个时候她会后悔,不过现在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并没有人关注我们这里,纱绮抢眼的衣着在众多身着泳装的男女中间也并不算什么。因为没有人注意,我也不想放开她,就这么让她依偎在我怀里,大约一个多小时。在这期间大浪来了三次,浪脚扫过我们的小腿,有一些凉爽。突然我突发奇想,站了起来。纱绮以为我是坐累了,也就没有拦着。

  我跑到小卖部去要了一个空的葡萄酒瓶子,店主很爽快的给了我,他说一个瓶子值不了多少钱。我捧着瓶子回到纱绮身边,拉起她的左手,把她的戒指脱了下来。

  “你做什么?”她坐起身来。

  我也摘下手腕上的链子,打开来和戒指穿在一起。银色的戒指和紫色手链互相依偎在彼此的怀抱中,而他们此时正静静的躺在我的手心里。

  我把穿在一起的两枚首饰投进了葡萄酒瓶,然后封好了盖子。

  “我们来个约定吧,如果你真的不放心的话。”我说。

  “哦……”她抱膝坐着,眼睛直瞪瞪望着瓶子。

  “愿我们的爱情可以像大海一样宽广而持久。”我说。

  “像这戒指和手链一样永不分离?”

  “对。”我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然后坐下来再一次揽她入怀。这次是全身紧紧的拥抱,两人的体温合成一个温暖的整体,将近正午的太阳也把金丝线般的光洒落我们的身周。

  我们一起把装有戒指和手链的瓶子投入大海,在出租的船上,我伫立船尾,手中握着她的衣角,她的手臂挽住我的臂弯,直到那瓶子在视线中完全消失。

  太平洋的广阔是无法想象的。6月的北太平洋洋流方向是由南像北,所以理想的话这个瓶子甚至可以飘到加利福尼亚州北部——如果中途不被礁石撞坏,但是加上风向的因素,对于一个微不足道的瓶子,事情开始变得不确定起来。瓶子可能会随风飘到日本海,可能在太平洋中部掉入漩涡,可能不久就在浅滩上搁浅,也可能被吹了回来落入收废品老伯的三轮车。瓶内的东西总共也不过20元钱,不过投出瓶子的刹那,我们的喜悦大大超过了这点小钱所代表的价值。虽然我们并没有刻意去追求浪漫,但是浪漫的事情其实就在不经意的灵感迸发瞬间。

  我们游泳,玩排球,看海景,下午吃了一些海味,一天下来居然精疲力竭。我好久没见她玩的这么尽兴,与上午一直靠在我怀里的样子都截然不同。投出瓶子时,她心中应该已经确定我的不可动摇的地位了。这是我的估计,因为女人是人文测不准原理的最大体现者——这个词实在是我生造出来的:不可能同时弄清楚女人的外在表现和内心世界,她们隐藏得太深。所以这时的一切都只能靠我的猜测,我不能去问,问了她也不会告诉我。

  换上深蓝色低领泳装的纱绮在海中如同姿态矫健的海豚,秀发在海中漂浮,也撩拨着我的心弦。虽然我已经对她雪白娇嫩的肌肤视若无睹,但她的一举一动在我眼中都是无比的精彩,没办法,我真的爱上她了,可是我真的不知道爱的意义是什么。

  我抱着刚从水中上岸的纱绮,手指卷着她湿漉漉的秀发,想要永远这样维持下去。我可以抛弃一切杂念,这个时候不仅仅是女人,男人也一样神魂颠倒。在胸前一片火热的同时,我的脑子里还是不时闪现出一道道电光:我真的应该和她……这是不能再挽回的事情,我要怎样才能使之圆满解决呢?要和她睡那是完全没有问题,况且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经历,不过我是不是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至于太过放纵,她又能不能维系自己的理智,这是不得而知的。21岁已经不是对性的话题讳莫如深的年龄了,甚至和安璇有时也会提到。可是要直接面对,任何人都会手足无措甚至有一些恐惧,我努力说服自己能够接受她的身体:年龄都已经这么大了,她也愿意,心甘情愿的一点都不留的给我,她一个人住不必担心晚上被打扰,而且她又是那么漂亮,没有一个理由可以让我拒绝接受。我抱着纱绮身体的力量因为这个想法儿加大了,手指可能是碰疼了她,她轻轻叫了一声。

  不行,不能再胡思乱想了,那样会很尴尬,如果被她知道我在想什么的话。我扶起她,拍拍她的肩,说:“回去吧,也累了吧。”

  “回去吧。”她用一块浴巾擦了擦身上的水珠,走向更衣室。

  那瓶子究竟会漂到什么地方呢?我一个人这样想。

  “喂,告诉我,怎么那么忧愁的样子?”她在沙发上扳住我的肩说。身上白色的休闲西装外套依旧敞开着,我们的胸膛紧密地贴合在一起,两人脸的距离不过只是5厘米而已。

  “将来的你我会是什么样子呢?”我问。

  “管它呢,你是你,我是我,谁也管不着啊。别人都不能知道,难道你想知道你老了以后是什么样子?”

  “不想,谁也不想,怕太失望。”我吻她的脸颊。

  “我也许还能将就看看吧,40年或者50年后,其实我也变得衰老羸弱了,还有什么美丽可言?”

  “那你也在老太太中算是漂亮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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