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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秉公直言,姚崇得罪宠臣

  在武则天后期,由于姚崇得罪了宠臣二张,被恶意中伤,只得贬官外任。后来,姚崇协助张柬之发动兵变,逼女皇逊位,扶持中宗上台,恢复了李唐的江山。在这段时间里,皇位更迭频繁,姚崇也在这场纷乱中历经了宦海沉浮。

  长安元年(701年)三月,姚崇任凤阁侍郎。四月,姚崇赴并州以北检校各军州兵马,以整顿边防,加强战备。不久兼知夏官尚书。

  长安四年(704年)六月,姚崇因母亲年老多病上表,请求解职回家侍奉母亲,言辞非常悲伤。武则天不好违背他的心愿,让卸去知政事的职权,便于他侍奉母亲。这一月,又让姚崇兼掌夏官尚书事,加同凤阁鸾台三品衔。姚崇上疏说:“我正在事奉相王,不便于兼掌兵马,为臣并非怕死,恐怕不利于相王。”武则天很同意他的话,便改任他为春官尚书。这个时候,张易之请求把京城十位大德僧移到定州私设的寺庙中,僧人们苦苦诉说,姚崇决意停止。张易之屡次提出,姚崇始终不予接受。由此姚崇遭到张易之的诽谤诋毁,改官为司仆卿,知政事官职不变,让他充任灵武道大总管。

  姚崇这次得罪的这位张易之,可不是一个简单人物。他是武则天末期宠幸的“二张”之一。这一切,还要从武则天的晚年说起。

  武则天废唐为周,做了大周女皇帝,标志着她改朝换代的成功。但她毕竟是一个女性皇帝,而且又是史无前例的,这样从她称帝那一天起,就必然遇到一个很棘手的问题,那就是在千秋万岁后,皇位究竟是应该由谁来继承的问题。

  按照千余年来传统的宗法制规定,“立嫡以长”,父死子继,这对于男性皇帝来说,倒不成什么问题,但对则天女皇来说,这就使她感到困惑了。如果她要传位于儿子,势必复辟李氏皇朝,自己不惜一切、惨淡经营的武周政权就要一世而亡,这当然是她不心甘情愿的;如果要保持武周政权,那么只能传位于她的武姓侄子,但姑侄关系总不如母子关系,而且享受宗庙血食也就成了问题。因为自古以来,宗庙祭祀都是子孙祭祀先祖父母、祖父母和父母,又有谁会祭祀他的姑母、姑奶奶呢?更何况祭祀姑母也不符合传统的礼制啊!这一棘手的问题在武则天即位之初,并不显得那样突出与重要,因为当时帝位尚不十分稳固,她要集中力量安定内外。现在国家已经安定,武则天年事已高,处于风烛残年中的女皇已经认识到,确立皇位继承人已经是刻不容缓的事情了。

  在则天女皇举棋不定的时候,朝廷两派势力围绕着皇位继承权一事展开了激烈的斗争。其中一派是外戚,以女皇侄子武承嗣、武三思为首,他们千方百计地要篡夺皇太子之位,以便将来能像其姑母那样,堂而皇之地登上大宝之位;另一派势力则以大臣李昭德、狄仁杰为主,他们积极拥戴李氏皇子,极力恢复李唐天下。

  在外戚中,最早觊觎皇太子之位的是武承嗣。当武太后将中宗皇帝赶下台,自己专擅朝政之时,“承嗣自谓传国及己,武氏当有天下,即讽革命,去唐家子孙,诛大臣不附者,倡议追王先世,立宗庙”。武则天改唐为周、称帝之后,即于神都洛阳立武氏七庙,追尊先祖为帝,妣为皇后,封武承嗣为魏王、武三思为梁王,并改睿宗皇帝为皇嗣。这时,武承嗣求做皇太子的欲望更加强烈,但他自己还是羞羞答答,不好意思明言此事。凤阁舍人张嘉福窥知了武承嗣这一难言之隐,便于天授二年(691年)九月唆使洛阳人王庆之出头露面,鼓动数百人上表,请立武承嗣为皇太子。但这次由于宰相岑长倩、格辅元极力反对,(尽管后来武承嗣僭杀了岑、格二相)他的阴谋仍未得逞。王庆之为凤阁侍郎李昭德所杖杀,其党徒也四散而去,于是这场风波才得以平息。之后,李昭德又规劝则天女皇说:“天皇,陛下之夫;皇嗣,陛下之子。陛下身有天下,当传之子孙为万代业,岂得以侄为嗣乎!自古未闻侄为天子而为姑立庙者也。且陛下受天皇顾托,若以天下与承嗣,则天皇不血食矣。”则天女皇想了想,还是同意李昭德的这一说法。

  长寿元年(692年)五月,已擢为夏官侍郎的李昭德又秘密向则天女皇进言,说魏王武承嗣威权太重。女皇不以为然,以为武承嗣是自己的侄子,故“委以腹心”。李昭德则极力争辩,说侄与姑母,岂能比上父子之亲?儿子尚有弑父篡权者,何况侄子呢?如今承嗣已为亲王,又做了宰相,其威权与人主相当,臣恐怕陛下不能久安于天子之位!则天女皇听了似有所悟,不久即罢免了武承嗣的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平章事的职务,改授为特进,这是一个闲散的官职。在朝臣的反对下,武承嗣谋做太子之事一再受挫。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但武承嗣仍是贼心不死,因为他曾为建立武周政权而摇旗呐喊。不就是为了在建立武氏王朝,企望有朝一日继则天女皇之后,能爬上皇帝宝座吗?女皇的另一个侄子武三思比武承嗣要小几岁,他野心膨胀,也是处心积虑地要做皇太子。他俩见姑母一天比一天衰老,而且还经常闹病,求做太子之心更是急不可待。圣历元年(698年)三月,武承嗣与武三思一再唆使朝臣上言则天女皇,说什么“自古天子未有异姓为嗣者”。异姓是指武姓以外的人,其意十分明白,就是李氏不能嗣皇位,那么嗣皇位的只有武姓,当然就是武承嗣或武三思了。则天女皇听了虽然觉得不无道理,但仍未能下定决心,究竟是立儿子还是立侄子为皇太子。

  尽管在武则天临朝称制时,对于主张返政于睿宗的宰相裴炎、刘袆之等人曾先后处以死刑,此后一般大臣不敢再明言恢复李氏皇统,但像李昭德那样真正倾心于唐室的大臣却不乏其人。鸾台侍郎狄仁杰就是其中的一人。圣历元年(698年)三月的一天,他从容规劝则天女皇说:

  “文皇帝(唐太宗)栉风沐雨,亲冒锋镝,以定天下,传之子孙。大帝以二子托陛下。陛下今乃欲移之他族,无乃非天意乎!且姑侄之与母子孰亲?陛下立子,则千秋万岁后,配食太庙,承继无穷;立侄,则未闻侄为天子而袝姑于庙者也。”

  狄仁杰所劝则天女皇要立子不立侄的话,同之前李昭德所说的基本相同,都是以身后的利害关系来劝说武则天。则天女皇听了,仍是拿不定主意,便说:

  “此朕家事,卿勿预知。”

  想当年,在立武昭仪为皇后时,宰相李勣曾向高宗说过这样的话,以促使高宗下定决心,并以此来搪塞大臣。但这次并没有堵住狄仁杰的口,他听了这话以后并不肯退让,又进一步规谏女皇说:

  “王者以四海为家,四海之内,何者不为陛下家事!君为元首,臣为股肱,义同一体,况臣备位宰相,岂得不预知乎!”

  则天女皇无话可说,半天沉默不语。这时内史王及善、鸾台侍郎、同平章事王方庆也极力劝说,则天女皇才有些回心转意。

  过了几天,则天女皇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一只大鹦鹉,羽毛非常丰满,可是两个翅膀却折断了,想飞又飞不起来。她不知这是什么征兆,便召来宰相,想问个究竟。众宰相听了都不知其意,无言以对,狄仁杰却站出来,谈了个人的见解。他认为梦中的“鹉”,是陛下的“武”姓,两翅折断是指陛下的两个皇子庐陵王与皇嗣遇到了挫折。如果陛下能起用这两个皇子,两翅俱全,不就可翱翔长空了吗?

  则天女皇听了,点头称是,从此才下定了传位于皇子的决心。

  魏王武承嗣见则天女皇决意传位于皇子,自己多年的努力全付诸东流,他懊恼自己不能被立为皇太子,做皇帝无望,心中怏怏不乐,抑郁成疾,就在这一年,他呜呼哀哉,命归黄泉了。

  经过宰相狄仁杰、王方庆等大臣的规谏,则天女皇终于决定传位于皇子。但究竟传位于哪个皇子呢?她现在只剩下两个皇子:第三子李显即位仅51天,即被武则天废黜了皇位,降封为庐陵王,先徙居均州,后又迁居房州(今湖北房县),他一直享受着王的待遇,过着闲散的生活。第四子李旦继中宗之后立为皇帝,但却不得亲政。武则天改朝换代后,他又被降为皇嗣,仍备位于东宫,如同皇太子。在酷吏横行时期,他终日惴惴不安,几经磨难。则天女皇传位,只能从这二子中选择其一,最后决定选择第三子李显为皇位继承人。

  李显之所以被选做皇位继承人,大概仍受传统宗法制的影响,“立嫡以长”的宗法观念已深入人心,这在天下太平时期更是如此。再者,李显为李旦之兄,而且早年已做过皇帝,这也是天下士庶皆知的事。所以当则天女皇在考虑传位于谁时,自然会首先想到他。另外,女皇的男宠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与吉顼,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张易之兄弟并无真才实学,在朝廷内外也是臭名远扬,只不过以自己漂亮非凡的外表博得了女皇的欢心。他俩似乎也认识到,以貌取人,仅靠吃青春饭是不会天长地久的。而且女皇已是风烛残年,万一女皇驾崩,他俩也自然失去了靠山。因此,他俩虽然贵宠一时,享尽了人间荣华富贵,但内心却充满着一种恐惧感,于是便谋求自安之计。

  素多智谋的吉顼曾在控鹤府供职,与二张关系较为密切。这时,他好像窥知了二张的内心世界,便主动为他俩出谋划策,说:“你们兄弟深受皇帝恩泽,宠极一时,这并不是由于你们的功德与业绩,天下士庶对你俩恨得咬牙切齿。我有不朽之策,如果你俩能照此行事,不但能自保无事,还能传之后世,万代不绝。”

  这话正好说到二张的心坎上,张易之流着眼泪,请求吉顼说明高策。这时吉顼便向二张献计说:“天下士庶未忘唐德,威复思庐陵王。主上春秋高,大业须有所付;武氏诸王非所属意。公何不从容劝上立庐陵王以系苍生之望!如此,非徒免祸,亦可以长保富贵矣。”

  吉顼这一席话,似给了张易之兄弟一根救命稻草,他俩信以为真,便利用枕席之便,一再劝说则天女皇立庐陵王为皇太子。后来,则天女皇揣知这是吉顼的主意,便召问吉顼,吉顼遂乘机向女皇进言,说庐陵王、皇嗣皆是陛下之子,先帝顾托于陛下,当速将后事托付于他们,以上符天意,下合民心。于是则天女皇这才最后下定决心,“乃还中宗”。

  则天女皇打定主意之后,便于圣历元年(698年)四月,以庐陵王患病为名,派遣职方员外郎徐彦伯去房州,秘密把他召回洛阳“养病疗疾”,同时把庐陵王的王妃韦氏及诸子女也都一一召回。

  唐中宗自被武则天赶下台去,降封为庐陵王,软禁在房州后,一直是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他的两个兄长太子李弘、李贤已先后死去,唐宗室诸王公也多被杀戮,所以每逢听到有朝廷使臣到达房州的消息,则往往吓得要死,多次欲自杀。但在这紧要的关头,韦妃虽说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反倒显得有些见识,她常常规劝并开导庐陵王说,祸与福相互倚伏,这是常有的事。待听到赐死的诏书再死,也为时未晚,何必这样匆忙自杀?在韦妃的劝说下,庐陵王多次放弃了自杀的念头,于是二人“累年同艰危,情义甚笃”。

  有时,韦妃还陪着庐陵王在苑里散步,经常说些安慰他的话。有一次,庐陵王仰面望着天空上的浮云,不禁喟然而叹。他将手中的一块小石头高高地抛向空中,并祝福道:“我将来能做皇帝,这块石头就不落地。”说也凑巧,这块抛向空中的石头不左不右,正好坠落在树杈上,被卡得结结实实。韦妃认为是吉兆,便高兴地向庐陵王祝贺。

  过了十几天,使臣徐彦伯来到房州,传达了女皇旨意。庐陵王遵照母皇旨意,马上打点行装,即日动身向洛阳进发。

  庐陵王被秘密地接回洛阳之后,一时尚难以安置。因为其四弟皇嗣李旦仍作为储君,备位东宫,所以他暂且不能回东宫去,于是便住在皇宫的从殿里,朝臣也很少知道此事。

  当时在社会上流传的《狄梁公传》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一天,则天女皇再一次与宰相狄仁杰等议论庐陵王的事,她表情十分严肃地说:

  “上次所议论庐陵王的事,事关重大。朕寤寐转侧,反复考虑,觉得你说的话并不错,朕以为忠臣事主,要一心一意,不能反复。今天之事,须要改变以前的成见,天下之事,在你一言,符合朕意的则两方有利无损,违背朕意的将不能保全功名利禄。”

  狄仁杰听了,不慌不忙,理直气壮地回答则天女皇说:

  “听了陛下所说的一番话,其意是天子之位可以自己专擅。依臣所见,是太宗文皇帝之位,陛下岂能据为己有!当年太宗冲锋陷阵,经纶天下,之所以不顾生死,是为了李氏子孙,岂是为了武三思等人!陛下身是高宗大帝皇后,大帝病笃时,暂且让陛下代理国家大事。大帝归天后,应该归政于嫡子,而陛下却据有帝位十几年。今天议论帝位继承问题,岂能再有异议!况且姑与母、子与侄,哪一个亲近,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则天女皇听了狄仁杰的话,为他的忠心奉国、肝胆相照而感动得唏嘘流泪,用手抚摩着他的后背说:

  “你不是朕的大周之臣,是李唐社稷之臣!”

  说完,又回头召来庐陵王说:

  “快来拜谢国老,是今日的国老归还了你的天子之位。”

  狄仁杰见了庐陵王,一时百感交集,激动万分,马上脱下冠冕叩头,两眼泪流变血,左右上前去搀扶,他却久久不能起立。则天女皇目睹了国老大臣这一情景,似也动了心,马上对侍臣说:

  “即行起草诏书,公告天下,择一吉日良辰,进行册封。”

  狄仁杰听了,擦了一把眼泪说:

  “自古以来,岂有偷偷摸摸做天子的!庐陵王前在房州,几乎天下人家喻户晓;今日来到宫内,连国老大臣也全然不知。我本想遵照陛下旨意,但若像卫太子那样,一旦发生了兵变,陛下怎样向大臣交代?”

  卫太子即戾太子,是汉武帝之太子。在公元前91年5月,江充利用汉武帝晚年怀疑左右用厌术诅咒自己,从中挑拨离间,诬告卫太子搞厌术,逼得卫太子起兵作乱,兵败被杀,谥号戾太子。狄仁杰认为迎回庐陵王要光明正大,要将此事公之于众,像这样秘密接回,一旦有了流言蜚语,便不好向大臣交代。则天女皇接受了狄仁杰的建议,就在洛阳城南的石像驿站,举行了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然后大张旗鼓地迎接庐陵王回到洛阳宫内。

  庐陵王回到洛阳宫后,必然要引起皇嗣地位的变化。则天女皇和大臣们都有意复立庐陵王为皇太子,但还没有正式颁下诏令。一向恭谦礼让的皇嗣心里也自然明白,庐陵王是自己的兄长,又最先继承了父位,做了皇帝。这次母皇特把他从外地接回京城,当然是意在让他继承大宝之位,于是皇嗣便“数称疾不朝,请让位于中宗”。皇嗣的自知之明,主动推让,避免了一场意外事件的发生。在将庐陵王接回东都的6个月后,圣历元年(698年)十月,则天女皇正式册立庐陵王为皇太子,皇嗣李旦退出东宫,降封为相王,并授太子右卫率。

  庐陵王李显先由太子到做皇帝,又由皇帝降封为王,再由庐陵王册立为皇太子。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他走的就是这样一条坎坷而曲折的道路。

  前面说过,李显重新被立为皇太子,二张兄弟在其中也起了不小的作用。说起二张兄弟,还要从武则天的男宠说起。

  在封建时代里,如果男性皇帝即使妃嫔成群,无一人说长论短,因为那是天经地义的。但是,如果一个女性皇帝有三五个男宠,那么人们就会说三道四,甚至被加上一个“淫秽”的罪名,大张挞伐。在那男尊女卑的社会里,只要求女子对丈夫贞洁不二,即使丈夫死了,也要守贞操。

  在唐高宗驾崩以后,因为武则天身边有三五个男宠,于是旧史家便口诛笔伐,群起而攻之,以一言而蔽之,曰“淫乱”。对于这一问题,如果以儒家的伦理道德来衡量,自然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如果从当时皇帝的角度加以考察,特别是把则天女皇能同所有男皇帝一视同仁的话,那么则是小巫见大巫,也就不在话下了。

  则天女皇最早的男宠是薛怀义。

  在唐高宗病逝的第三年,即685年,武则天已过花甲之年,但她却不甘寂寞,于是经过千金公主穿针引线,将年轻力壮的汉子薛怀义引入后宫,得到宠幸。薛怀义本是一个江湖郎中,以卖药为业,素质也十分低劣。自他受宠之后,以为有了靠山,便为非作歹,人莫敢言。薛怀义不仅满足了武则天的情欲,更重要的还是他在白马寺任寺主期间,与法明等九大高僧同注《大云经疏》,为武则天的改朝换代鸣锣开道,立下了汗马功劳。同时在他的主持下,耗资巨万,动员了无数人力,终于建成了明堂与天堂。

  薛怀义是侍奉武则天历时最久的一个男宠。也许是薛怀义与武则天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觉得有些乏味了;也许是他以为武则天日渐衰老,失去了女人的魅力,因此薛怀义不常在后宫陪伴女皇,而是多在白马寺居住。他召集了千余名力士,度为僧人,平时舞枪弄棒,摔跤打拳,干的都是非僧人的勾当。这事引起了侍御史周矩的注意,他怀疑其中有奸谋,遂于天册万岁元年(695年)请求女皇追查此事。则天女皇本不同意这样做,但由于周矩一再固执地请求,也只好同意了,并告诉他,要他先退下,随即让薛怀义去听审。

  周矩奉命回侍御史台院不久,薛怀义也乘马而来。只见他衣冠不整,上衣不系表带,露出肚子,下马后斜坐在床上,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周矩刚召来台吏,要开始对他审讯,不料薛怀义却拂袖而起,跃身上马,一溜烟地跑掉了。周矩碰了钉子,又气又恼,遂将此事上奏,则天女皇这时也改变了主意,说这个人疯疯癫癫的,不必苦苦追究。他所度的僧人,可任你处置。

  侍御史周矩再次奉女皇旨意,将薛怀义所度千余名僧人逐个审查,多行为不端,于是将他们全部流放到边远的州县。则天女皇将周矩擢任天官员外郎,以褒奖其功。

  自从薛怀义不常夜宿后宫之后,则天女皇却一时感到空寂无聊,她仍是不愿独自一人度过长夜。后来她结识了御医沈南璆,他取代了薛怀义,即得幸于则天女皇。薛怀义虽然一时觉得则天女皇人老珠黄,可当他获悉御医沈南璆得幸受宠之后,似又有点儿吃醋之感,不禁妒火中烧。这个和尚真有点儿不知天高地厚,他竟要求女皇像一般平民妻子一样,对自己的丈夫要忠贞不二,不许他人染指,这岂不是痴心妄想!他很是恼怒,欲报复女皇,于是便放火烧了天堂,又烧到明堂。一夜之间,用数万人的血汗、花费了数以亿计钱财修造的天堂和明堂,竟在薛怀义的一场“妒火”中化为灰烬。

  则天女皇心里明白,这火烧天堂之事一定是薛怀义干的,以发泄对自己的不满情绪。她还担心薛怀义披露宫内的事,也不便于治薛怀义的罪,便扬言说是工匠一时不小心,误烧了易燃物,大火蔓延,才烧了天堂与明堂的。则天女皇决定再造明堂与天堂,仍然以薛怀义充使,负责监造。

  薛怀义好像抓住了则天女皇的什么把柄,纵火焚烧了明堂和天堂还不满足,又多出言不逊,更加肆无忌惮,从而引起了则天女皇的极大反感,于是便与其女儿太平公主商议,欲秘密除掉薛怀义。太平公主的奶妈张夫人,长得身强力壮,决定由她组织年轻有气力的宫女百余人,伺机秘密杀掉薛怀义。

  薛怀义自放火烧掉明堂和天堂后,也心虚不安,每次外出,左右常有数十人随从护卫。一日,薛怀义来到洛阳宫门,侍卫被留在宫门以外。他像往常一样,大摇大摆地进入洛阳宫,还不知死神降临。当他走近瑶光殿前大树下时,突然前后左右出现了几十名年轻力壮的宫女,一拥而上,用绳子把他绊倒。他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已被五花大绑,捆得像个粽子,一动也不能动了。正在这时,建昌王武攸宁路过这里,便指挥随从,劈头盖脑一阵棍棒,把他打得见了阎王。则天女皇命把薛怀义的尸体送到白马寺,焚化后造塔。树倒猢狲散,薛怀义被杀之后,“其侍者僧徒,皆流窜远恶处”。

  这个市井无赖,虽然艳福不浅,却也死得可怜。从此,他与则天女皇十几年的恩恩爱爱也就彻底终结了。

  则天女皇杀了薛怀义,其男宠唯有御医沈南璆一人。沈南璆毕竟是一个文弱的医生,远不如薛怀义那样使她称心如意。这时做事乖巧的太平公主深知母皇的心事,特为母皇选拔了一个新的如意郎君,这个如意郎君就是张昌宗。

  张昌宗是太宗朝宰相张行成的族孙,时年二十来岁,长得面如白玉,是一个十分英俊潇洒的贵公子。他不仅长得姿容漂亮标致,而且还精通音律,擅长歌词,吹拉弹唱,无所不晓,是个多才多艺而又善解人意的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太平公主发现了这一白马王子,颇为难得,遂推荐给则天女皇,算是对母皇尽了一份孝心。

  果然,则天女皇一见到张昌宗,只见他面如傅粉,唇若涂朱,明眸皓齿,身体又长得十分匀称,不高又不矮,真是难得的美男子,心里颇为喜欢。

  更讨武则天喜欢的还是张昌宗的肌体。唐人张泊与张昌宗共事多年,对他很熟悉,曾写过一本名叫《控鹤监秘记》的书,其中对他的肌体描写了一番,他这样写道:

  “昌宗通体雪艳,光美无瑕。瘦不露骨,丰满而不垂腴……”

  即使时已75岁高龄的则天女皇看了他这一切,仍然是情趣盎然。因此,张昌宗很快受到了特殊宠遇。

  大概是张昌宗见女皇虽过古稀之年,却仍然充满了青春活力,于是又把自己的兄长张易之推荐给女皇,说臣兄易之超过了自己,而且还会炼丹合药。对张昌宗有求必应的则天女皇点头应允了,张易之比昌宗大一二岁,起初托父祖洪福,以门荫入仕,这时正做尚乘奉御,是掌管皇帝御用车马的一个小官。他奉命入宫拜见女皇,女皇见张易之同其弟昌宗一样,是个颇富有魅力的美男子,不禁喜上眉梢,便将他留在宫中。从此,张易之、昌宗兄弟“皆博粉施朱,衣锦绣服,俱承辟阳之宠”。

  做了女皇的情夫,张易之、昌宗兄弟自然也是受惠不浅,加官晋爵,飞黄腾达自不待言了。于是即日拜张易之为司卫少卿,张昌宗为云麾将军,行左千牛中郎将,并赐居第一区,还有奴婢、骆驼、马匹等物。其父张希臧死时仅为雍州司户,子贵父荣,这时也追赠襄州刺史;其守寡的母亲韦氏阿臧也借了儿子的光,被封为太夫人,赏赐的金银、珠宝不计其数。更有一件有趣的事,也许是则天女皇能体谅韦氏阿臧多年守寡的寂寞无聊,特敕命凤阁侍郎李迪秀做韦氏阿臧的情夫,以给她的日常生活增加一些情趣。看来此事似有点儿荒唐。

  俗话说,一登龙门,声价十倍。张易之、昌宗兄弟成为则天女皇的男宠不几天,即“贵震天下”。就连当时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武三思、武懿宗等人也对张氏兄弟刮目相看,他们像对待自己的姑父那样大献殷勤。一些惯于趋炎附势的朝臣如宗楚客、宗晋卿之流的人更是争先恐后地出入他的门庭,同时还肉麻地称呼张易之为“五郎”,称张昌宗为“六郎”。可见他们在张氏兄弟威势面前,其奴颜婢膝已到了极点。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之所以如此讨好张易之、昌宗兄弟,其真实意图还是在于博得女皇的欢心。

  圣历元年(698年),则天女皇成立了控鹤监。控鹤监是则天朝所独设的一种机构,它的设立,大概是与则天女皇的崇道思想有关。因为道家传说仙人常骑鹤,故以控鹤指升仙。控鹤监概源于此。圣历二年(699年)二月,则天女皇又设控鹤监丞、主簿等官,以司卫少卿张易之为控鹤监,银青光禄大夫张昌宗、左台中丞吉顼、殿中监田归道、凤阁舍人薛稷、正谏大夫员半千等皆为控鹤监内供奉。员半千为官正直,“以古无此官,且所聚多轻薄之士”,便上疏请求罢免,违迕了则天女皇的旨意,因此将他贬为水部郎中。

  到了久视元年(700年)六月,则天女皇又将控鹤监改为奉宸府,以张易之为奉宸令。

  张易之、张昌宗兄弟深受则天女皇宠幸,也许是他兄弟二人以为迎回了庐陵王,为国家建立了莫大的功勋。因此,张氏兄弟常常是骄横跋扈,势倾朝野,上自宰相,下至文武百官,都怕他们三分。

  内史王及善虽然缺少学识,但为官清廉耿直,颇具有大臣的气节。他参加内宴时,见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在女皇面前打情骂俏,放荡不羁,有失体统,便屡次上奏,说张氏兄弟不知廉耻,缺乏臣子的礼节。则天女皇听了很不高兴,对王及善说:

  “卿既高年,不宜更侍游宴,但检校阁中事可也。”

  王及善见谏阻无效,因称病不朝,请了一个月的假,而则天女皇却不闻不问。王及善长声叹息,以为自己身为中书令,乃朝廷要官,岂有天子可一日不见之理!于是便上书,乞骸骨归还乡里。

  王及善要辞官不干,这倒将了则天女皇一军。她没有同意,即日任命他做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但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并不把他放在眼里,还在背后造谣生事,诬蔑王及善没有什么能力,只是不许令史的家奴把驴子牵入省台,一天到晚不停地在省台里驱赶,说他只不过是一个“驱驴宰相”。

  则天女皇春秋已高,而且多病,往往怠于朝政,一些政事顺便委托张易之、昌宗兄弟去处理,引起了朝野人士的非议。长安元年(701年)九月,邵王李重润与其妹永泰郡主,还有郡主夫婿魏王武延基在一起闲谈,说女皇不该让张氏兄弟干预朝政。这事不知怎么被张易之知道了,他上奏了女皇。于是则天女皇下令逼迫邵王李重润等三人自杀。

  邵王是皇太子的儿子,女皇的嫡孙子;永泰郡主是太子的女儿,女皇的嫡孙女,魏王又是武承嗣之子,女皇的侄孙子。尽管这三人都是则天女皇的近亲属,但因冒犯了女皇的男宠,都落得一个可悲的下场。

  可能是皇太子与相王李旦等从此事中悟出了什么道理,到了长安二年(702年)八月,皇太子、相王与太平公主联名上表,请则天母皇封张昌宗为王。也许是则天女皇担心给男宠过高的爵位会引起更大的非议,她没有应允。过了几天,他们兄妹三人再次奏请,则天女皇才封张昌宗为邺国公。

  皇太子、相王与太平公主都是则天女皇的亲生子女,他们兄妹一再奏请女皇封张昌宗为王,是为了讨好张昌宗兄弟,更是为了讨得女皇的欢心。因为女皇不管三亲六故,哪怕是自己的儿孙,都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们兄妹三人深谙女皇的这一信条,邵王李重润三人之死又再一次印证了这一点。

  内史杨再思是一个惯于阿谀逢迎、拍马溜须的佞臣。时任司礼少卿的张同休,是张易之的兄长。有一天,则天女皇召集公卿大臣举行宴会,在酒酣耳热之时,张同休似醉非醉地戏弄杨再思说:

  “杨内史面目长得好似高丽人。”

  杨再思听了似有点受宠若惊,高兴得不得了,马上放下酒杯,仿照高丽人的打扮,剪了一块纸贴在头巾上,反披着紫袍,他摇头晃脑,举止合拍,欢快地跳起了高丽舞。公卿大臣看到他这一副怪模样,一个个笑得前俯后仰,宴会空前热闹起来。

  当时,在宴会上有人称赞张昌宗十分俊美,说六郎面似莲花一样漂亮,众人立即随声附和,唯有杨再思大声说不是。这时举座皆惊,宴会顿时一片寂静,张昌宗阴沉着脸,变得十分可怕,大家都担心会发生什么不测事件。张昌宗追问他是什么缘故,杨再思却笑嘻嘻地说:

  “人言六郎面似莲花,再思以为莲花似六郎,非六郎似莲花也。”

  沉寂片刻的宴会又立时欢声笑语,活跃起来。

  张易之、昌宗兄弟仰仗女皇之宠,飞扬跋扈,威慑朝野。他的几个兄弟也以二张为靠山,大肆卖官鬻爵、贪赃枉法、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张昌仪是张易之之弟,时任洛阳令,官位虽然不高,但有二张为后台,却也神通广大。凡别人求他做的事,无不说到做到。久视元年(700年)七月,一天清晨,张昌仪骑马去早朝,正洋洋得意地走着,忽然马缰绳被人拉住。他正要发怒,只见一个素不相识的中年人正站立在马前。那人一句话也没说,就递上一个沉甸甸的小包。张昌仪打开一看,是一锭五十两黄金,还有张求官的文状,他马上明白了,只微笑着点了一下头,把小包揣在怀里,便扬长而去。

  张昌仪到了朝堂,便把求官的文状交给吏部侍郎张锡,让他给任命一个官职。可是过了几天,由于张锡一时疏忽,把那个文状放到卷宗里,却又不记得那个人的名字,只得跑来问张昌仪。张昌仪也不曾细看文状,只记得那人姓薛。他听了张锡说的话,便信口骂道:

  “我亦不记,但姓薛者即与之。”

  张锡如同得到圣旨一样,便回到吏都查阅铨官的文卷。说来也是无巧不成书,在这年上报的铨官名单中,姓薛的竟有60多人,张锡又一时分不清哪个是受张昌仪嘱托的,又怕万一漏掉,得罪了他,那可不是好玩的,只好按照他说的那样,把60多个姓薛的一一铨官。

  这真是拿铨官来开玩笑。一个洛阳县令竟能左右吏部侍郎这样的朝官,岂不是历史上一大奇闻!吏部侍郎张锡仰张易之、昌宗兄弟之鼻息,滥用职权,随意铨官,就这样一个玩忽职守的人,因博得张氏兄弟的好感,只过了一个月,便升迁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还竟然做了宰相。

  张易之、昌宗兄弟无法无天,平时强夺他人庄田、住宅、奴婢、臣妾不可胜数,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抢夺民妻。有一天,张易之之弟张昌期在长安万年县骑马缓步而行,忽然发现了一个年轻妇女,娇美俊丽,十分标致,不觉被她的婀娜风姿弄得神魂颠倒了。当时那年轻妇女正抱着一个小儿,与她的丈夫边走边谈笑着。张昌期骑马走近那位漂亮的妇女,用马鞭轻轻拨动她的头巾。不料那妇女一见张昌期一副流氓无赖的样子,便破口骂了起来。张昌期没有发火,只向其随从挥了一下手,示意把这一妇女弄回府中。于是奴才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把她捆在马上,吆喝了几声,便一溜烟地跑走了。她的丈夫与小儿大声呼喊着救命,但谁敢上前阻拦?他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只好向朝堂的铜匦连投三四次状纸,希望朝廷能伸张大义,为他申冤雪仇,但却始终没有回音。张昌期不仅强占了他的妻子,后来还将他捆送万年县衙,随便给他加了什么罪名,把他处死了事。

  长安四年(704年)八月,司礼少卿张同休、汴州刺史张昌期、尚方少监张昌仪三人因贪赃罪而被捕入狱,则天女皇命左右台共同审理。也许是张氏兄弟恃宠骄恣,冒犯了女皇,女皇要杀杀他们的威风,她还颁下一道敕令,说张易之、昌宗兄弟作威作福,也同加查办。

  过了几天,经过审查,司刑正贾敬言上奏说,张昌宗强迫人卖给他土地,应罚铜二十斤,则天女皇同意了。御史大夫李承嘉、中丞桓彦范共同上奏,说张同休兄弟贪赃共四千缗,张昌宗应罢免官职,张昌宗在旁听了,急忙分辩说:

  “臣对国家有功,所犯罪不至于罢官。”

  则天女皇回头问宰相,昌宗有功吗?这时一向善于阿谀逢迎的宰相杨再思抢先说:

  “昌宗往因合炼神丹,圣躬服之有效,此实莫大之功。”

  则天女皇听了眉开眼笑,马上赦张昌宗无罪,并官复原职。左补阙戴令言极为讨厌杨再思的谄媚,作了一篇《两脚狐赋》,把杨再思比喻成两只脚的狐狸,以讽刺他的卑劣行径,其他朝士也对他嗤笑不已。杨再思又羞又恼,把戴令言贬为长社令,逐出朝堂。

  尽管则天女皇庇护其男宠张昌宗,但过了几天,仍将张同休贬为岐山县丞,张昌期贬为博望县丞。

  在张易之、昌宗兄弟飞扬跋扈,蠹乱朝政之时,也有几个像姚崇那样刚正不阿的大臣,他们不惧权势,敢于同张氏兄弟针锋相对,以维护朝章国典。韦安石就是这样一个正直的宰相。

  韦安石是京兆万年县(今陕西西安)人,出身于名门望族。他考取了明经科入仕,三迁雍州司兵,文昌左相苏良嗣十分欣赏他的正直与才干,曾对他表示说,大才要大用,像你这样的人,何至于在州县徒劳。于是特向则天女皇推荐,后来迁任文昌右丞,不久又擢任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兼太子左庶子。

  时张易之兄弟虽恃宠弄权,但韦安石往往不顾情面,当面顶撞张易之兄弟,有时把他们弄得窘态万状,狼狈不堪。久视元年(700年)十二月,一天韦安石参加宫中的内宴。这时张易之领来了几个蜀地商人,其中一人叫宋霸子,与张易之关系尤为密切。在宴会开始前,在座与张易之等人玩赌博游戏。当宴会即将开始时,宋霸子等几名商人不但不自动走开,反而整理了一下衣冠,与张易之嬉笑着,准备入席就座。

  在中国封建时代,一般都实行重农抑商的政策。有的商人家里虽盈财万贯,但是却富而不贵,社会地位较低,为士大夫所瞧不起。在这种情况下,宋霸子等商人是没有资格参与宰相宴会的,只是由于张易之兄弟的权势,他们才敢入席。其他侍臣没有说什么,只有韦安石来到女皇面前跪奏道:

  “蜀商等贱类,不合预登此宴。”

  说着,即示意左右把宋霸子等人给赶了出去。当时在座的大臣无不大惊失色,以为冒犯张易之兄弟,这岂不是捋虎须吗?

  不料则天女皇认为宰相韦安石直言不讳,她没有发怒,反倒说了几句安慰他的话。张易之兄弟见女皇这种态度,都敢怒不敢言。时凤阁侍郎陆元方在座,宴会散后对人说:

  “此真宰相,非吾等所及也。”

  与张易之、昌宗兄弟势不两立,在其违法乱纪时敢于挺身而出,与其针锋相对进行斗争的还有宰相魏元忠。魏元忠铁面无私,遇事敢于面折廷争,因此在武则天推行酷吏政治时期,曾多次遭酷吏来俊臣、侯思止等人所陷害,数次入狱,三次被流放。有一次,则天女皇问他为什么常受诬陷,魏元忠回答说:“臣犹如山林中的一只鹿,酷吏之徒如同一个猎人,总想用我的肉做美羹,他们以杀臣作为高升的台阶,臣有何罪?”尽管魏元忠多次蒙受灾难,但他依然是那样耿直敢言。

  魏元忠曾以左肃政大夫兼洛州长史,他秉公断案,号称治理威明。这时张昌仪任洛阳令,他依靠诸兄弟的权势,作威作福。张易之家奴也狗仗人势,凌辱百姓。魏元忠获悉后,不顾张氏威权,立即将这一家奴捕来,杖杀而死,因此“权豪惮服”。

  长安三年(703年)十月,魏元忠以左肃政大夫,同凤阁鸾台三品。这时,雍州长史空缺,时张易之兄弟张昌期任岐州刺史,固有“近水楼台先得月”之便,则天女皇把张昌期调到京城,欲任命他做雍州长史。在与众宰相议政时,则天女皇问谁可任雍州长史。其实她早已打定主意,只不过是想让宰相表决一下而已。魏元忠虽然也知道则天女皇的真实心意,但出于公心,还是坚持自己的正确意见说:

  “今之朝臣无以易薛季昶。”

  薛季昶曾任监察御史。时有嵩城尉吴泽,贪暴纵横,曾射杀驿使,州将不能制服,为患颇大。薛季昶按察其罪,杖杀而死,由是威慑州县。

  因为则天女皇有意要任用张昌期,所以听了魏元忠的建议表示反对,并说:

  “季昶久任京府,朕欲别除一官,昌期如何?”

  其余宰相一听女皇提议任用张昌期,谁还能说不同意?于是纷纷表示赞同,称赞女皇知人善任。

  则天女皇心中也很高兴,满以为宰相都通过了,正要下令拟定草制。不料魏元忠却站了出来,果断地说:

  “昌期不堪!”

  女皇听了不觉一怔,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问他是什么缘故。魏元忠陈述道:

  “昌期少年,不闲吏事,向在岐州,户口逃亡且尽。雍州帝京,事任繁剧,不若季昶强干习事。”

  则天女皇见魏元忠说得有理有据,众宰相也都佩服,只好改变自己的初衷。

  过了几天,魏元忠又当面上奏则天女皇,说自己从高宗以来,多蒙受皇恩,现在又备位宰相,不能尽到忠贞死节,致使小人在皇帝身边,这是我的过错。

  他所说的“小人”,显然是指张易之、昌宗兄弟,他们是女皇的心肝宝贝,不能一天离开他们。则天女皇听了,心中十分不快,张氏兄弟更是对他恨之入骨。

  这时,正巧则天女皇身体不适。张易之、昌宗兄弟恐怕女皇一旦晏驾后,他们会受到宰相魏元忠等人惩治,便先下手为强,诬陷魏元忠与太平公主的情夫司礼丞高戬等人私下议论,说皇帝年事已高,在位不会很久,不如扶立太子为久长之计,欲先将魏元忠等人置之死地。

  皇位之事始终是武则天最为敏感的问题。尽管现在她已经年老体衰,怠于政事,但她依然坐在皇帝宝座上,迟迟不肯退位。她听了张昌宗的诬告大怒,也不进一步调查,弄清事情的真相,立刻将魏元忠与高戬逮捕下狱。魏元忠无辜下狱,自然心中不服,则天女皇决定让他在朝廷上与张昌宗当面对质。

  则天女皇要张昌宗与魏元忠当面对质,这倒将了张昌宗一军。因为这本是诬陷之词,他哪里有什么证据?在朝廷上当着女皇与文武大臣的面怎敢与魏元忠对质?他有点儿害怕,乱了方寸。在慌乱之中,他又急中生智,便私下找到凤阁舍人张说。张说也曾在奉宸府供过职,和自己关系较好,因此张昌宗求他出庭作伪证,并答应事成后保荐他做高官。

  第二天,则天女皇将太子及诸宰相召到朝堂,让魏元忠与张昌宗来这里当面对质。由于此事纯属是张昌宗为了陷害魏元忠而凭空捏造的,对证了半天,也毫无结果。在张昌宗黔驴技穷之时,便声称凤阁舍人张说也听魏元忠说过此话,请召问张说。于是则天女皇马上宣张说上殿。

  在双方处于僵持的局势下,第三者的出证往往是至关重要的。如果张说按张昌宗说的那样出庭作诬证,显然将会决定魏元忠的生死存亡。在张说进殿前,为官耿介的御史中丞宋璟劝勉他说:

  “名义至重,鬼神难欺,不可党邪陷正以求苟免!若获罪流窜,其荣多矣。若事有不测,璟当叩阁力争,与子同死。努力为之,万代瞻仰,在此举也!”

  朝臣们纷纷鼓励张说,要他坚守正义。殿中侍御史张廷珪说:

  “朝闻道,夕死可矣!”

  左史刘知几也说:

  “无污青史,为子孙累!”

  宋璟、刘知几等朝臣热忱而诚恳,张说听了同僚的鼓励,也深受感动。

  凤阁舍人张说泰然自若地走进殿堂,则天女皇问他,他一时没有回答。这时魏元忠怕他出诬证,便对张说说:

  “张说欲与昌宗罗织魏元忠邪?”

  张说听了,不满意地斥责他,说魏元忠身为宰相,为什么却仿效市侩小人说话?张昌宗听了很高兴,以为他会帮助自己出诬证,便迫不及待地敦促他快说。不料张说却没有帮他出诬证,而是站在公正立场上,慷慨激昂、实事求是地说明了事情的真相。他说:

  “陛下视之,在陛下前,犹逼臣如是,况在外乎!臣今对广朝,不敢不以实对。臣实不闻元忠有是言,但昌宗逼臣使诬证之耳!”

  朝堂上的气氛立刻活跃起来,有的宰相在下边窃窃耳语。张昌宗见张说揭了他的老底,十分狼狈,他恼羞成怒,立刻采用以攻为守的策略,反咬一口说:

  “张说与魏元忠同反!”

  宰臣们吓了一跳。刚才还要张说出庭作证,现在又怎么与魏元忠同反了呢?则天女皇一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事给弄糊涂了,他追问张说“同反”的罪证。张昌宗回答说:

  “张)说尝魏元忠为伊、周,伊尹放太甲,周公摄王位,非欲反而何?”

  张昌宗话音刚落,殿堂上立刻爆发了一阵笑声,则天女皇也笑了。张昌宗倒被这哄堂大笑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张昌宗不学无术,对历史更是一窍不通。原来伊尹是商朝初期顾命大臣。商汤王死后,其子太甲即王位。但太甲不务正业,违背了商汤政策,朝政开始紊乱,为了维护商朝大政,于是伊尹以顾命大臣的名义,放逐了太甲。三年之后,太甲悔过自新,又被伊尹迎接回来,恢复其王位。周公是周朝初期大臣,周武王之弟。武王驾崩后,年幼的成王即位,周公摄政。这时,商纣王之子武庚叛乱,周公再次东征,平定叛乱。在政局稳定之后,成王长大,周公又返政于成王。张昌宗不知伊尹、周公都是历史上的贤辅良弼,反而把张说称魏元忠为伊尹、周公作为谋反的证词,把在场的人无不弄得啼笑皆非。

  张说听了张昌宗所谓与魏元忠“同反”的证据也忍不住笑了。他没想到张昌宗如此愚昧无知,为了说明事情的真相,于是便侃侃讲述了事情的原委,他说:张昌宗兄弟真是小人,只听说伊尹、周公之名,却哪里知道伊尹、周公辅佐之道!以前魏元忠擢拜宰相,臣曾以郎官的身份前去祝贺。元忠对来贺的客人谦虚地说:‘无功受宠,不胜惭惧。’臣说:明公身居伊尹、周公之任,何惭之有?伊尹、周公都是辅弼忠臣,古今称颂。陛下用宰相,不使他们学伊尹、周公,当使他们学谁呢?又怎能说是臣与魏元忠同反呢?

  皇太子、宰臣们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停了片刻,张说继续揭露张昌宗说:

  “臣岂不知道,今日若附会昌宗,明天就可能做三品官;给魏元忠说几句公道话,就可能有灭族之祸。只是我害怕魏元忠冤魂,不敢为张昌宗作伪证。”

  张说素以文采出众,他当着女皇与大臣的面,把张昌宗兄弟揭露得淋漓尽致,体无完肤,张昌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弄得他窘态万状,在朝廷上出尽了洋相。

  尽管则天女皇对魏元忠的所谓谋反案查无实据,仍是罢免了他的宰相职务;张说坚持正义,没有阿附张昌宗兄弟,又当众揭了他们的短,使他在大臣面前出了丑,则天女皇也不高兴,硬说张说是“反复无常的小人”,加以治罪。下令让宰相与河内王武懿宗共同审理,但张说所说始终如一。

  这时,主持正义的大臣纷纷上疏,为魏元忠、张说诉冤。正谏大夫、同平章事朱敬则上疏,认为魏元忠一向以忠正著称,张说也无罪受罚,若令他抵罪,恐失天下之望。

  众大臣的上疏,似使则天女皇的头脑清醒了一些,她虽然未将魏元忠等人置于死地,却也将魏元忠罢去相职,贬为高要县(今广东肇庆)尉,张说也被罢免了现任官职,含冤流放于岭南。

  魏元忠虽被贬官,仍心系朝廷,魏元忠仍对二张恨得咬牙切齿。临行前,他告别女皇说:

  “臣老矣,今向岭南,十死一生,陛下他日必有思臣之时。”

  魏元忠的意思是女皇宠信二张,二张恃宠弄权,必出变故,那时将会想到我魏元忠。但则天女皇一时尚不明白他的意思,问其缘故。这时张易之、昌宗兄弟正好在女皇身旁,魏元忠怒目而视,指着张氏兄弟说:

  “此二小儿,终为乱阶!”

  他的意思是说,张易之、昌宗兄弟必是乱政的祸首。

  张易之、昌宗兄弟听了,立时走下殿阶拍着胸脯,大声喊叫,声称冤枉。则天女皇安慰他俩说:“元忠去矣!”张易之、昌宗兄弟回头一看,只见魏元忠已昂然而去,心中的石头才落了地。

  魏元忠、张说遭张昌宗诬陷,无罪而贬,朝野上下无不为他们鸣冤叫屈,在他俩离开京城时,夏官侍郎崔贞慎、将军独孤袆之等八人远送到洛阳郊外,为他俩饯行,这又惹怒了张易之、昌宗兄弟。他们自己不出头露面,却冒充柴明的名义,上表诬告崔贞慎等八人与魏元忠“谋反”。则天女皇命监察御史马怀素审理此案,并告诉他说,此事属实,可大致审查一下,不必细查,赶快结案上奏,欲将这八人置于死地。

  可是马怀素办案向来认真,一丝不苟。在他接案审查时,则天女皇派宦官三番五次前来催逼,说什么反状明白,何必费那么多工夫,以致多日不得结案。马怀素欲找告状人柴明问个究竟,则天女皇哪里知道谁是柴明,便搪塞他说:

  “我亦不知柴明处,但据此状,何须柴明!”

  马怀素见无证人,便奏说崔贞慎等八人无罪。这一下可把则天女皇给激怒了,她暴跳如雷地说:

  “尔宽纵反者耶?”

  马怀素并未屈服则天女皇的淫威,仍是镇静自如地为崔贞慎等八人辩解说:

  “魏元忠以国相流放,贞慎等以亲故相送,诚则可责,若以为谋反,臣岂诬罔神明。只如彭越以反伏诛,栾布奏事尸下,汉朝不坐。况元忠罪非彭越,陛下岂加追送者罪邪?陛下当杀生之柄,欲加之罪,取决圣衷足矣。今付臣推勘,臣但守法耳。”

  则天女皇听了,沉吟半天,又问他说:

  “尔欲总不与罪邪?”

  马怀素仍泰然自若地说:

  “臣识见庸短,不见贞慎等罪。”

  则天女皇见马怀素执法严明,不为威势所屈,也深受感动,而且也确实查不出崔贞慎等八人的罪状,也不好将他们治罪,便将他们全部无罪释放。

  马怀素奉公守法,使崔贞慎免遭冤枉之罪。散朝以后,宰相朱敬则握住马怀素的手连声称赞说:“马子,马子,可爱,可爱!”

  面对二张的淫威,朝中大臣个个自危,姚崇得罪了他们,自然也没有好果子吃,被赶出了权力中枢,调任灵武道大总管,后又改任安抚大使。

  就在姚崇离京赴任时,武则天让他推荐宰相,姚崇便及时地推荐了张柬之。姚崇说:“张柬之沉厚有谋,能决大事,请能立即提拔重用。”长安四年(704年)十月,年逾80的张柬之被武则天任命为宰相。

  姚崇和武则天都未想到的是,刚刚过去一年,姚崇就和这个自己推荐的宰相张柬之,结束了武则天的武周王朝,恢复了李唐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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