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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温馨盈门话旧事 风雪弥途现尴尬

  嫂子从老家来电话说,前几天,地区和县里来了很多人给爸爸扫墓,扫墓之后又拥到家里来,院坝里全站满了,其中有不少大官儿,有穿军装的,有穿便装的,还有扛着摄像机、照相机的。他们问了爸爸牺牲后抚恤金领全没有,这些年家里人过得怎么样,生活上有困难没有,哪些需要政府解决,可随时跟乡、县政府提出来。那个两道杠四颗星的大官儿对妈妈说,葛政委是我们地区牺牲在战场上职务最高的革命烈士,今后我们每年都要派战友来给老首长扫墓。老首长家是双料的光荣革命军人家庭,你们的小儿子葛小兵同志是我军优秀的飞行中队长。一个两道杠三颗星的军官给妈送了五千元慰问金,说拿出一部分作为老首长陵墓的培护之用。

  葛艾推断那位大校军官必是军分区的领导,上校可能是县武装部的领导或军分区的部门主官。嫂,妈妈提什么要求没有?

  妈说那些年老上访,已经给党委、政府添了不少麻烦,现在我们家真的没啥困难了,请领导们放心。

  葛艾鼻子有些发酸,妈妈,您真是天底下最伟大的母亲,最可爱的军嫂!

  嫂子说还有位头发花白、肚子很大的穿西装的大官儿好像是最大的,因为两道杠四颗星的大军官一直在陪他说话,其他人都围着他俩转。

  葛艾问那些人怎么称呼大肚子领导。

  他们叫他方书记,有些军官称他方政委。

  葛艾明白了,大肚子领导必定是中共秀水地委书记、秀水军分区第一政委——方正。嫂,那方书记说了些什么?

  他没有说多少话,问了老葛家有几个孩子,书读得怎么样,现在做什么工作。妈妈都说了,说三个小的都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日子,都上了大学,都有了好工作,只是苦了老大。方书记说就是我们老葛家这样一个个平凡而伟大的家庭,组成了我们中华民族这个伟大的国家。

  葛艾心想,方书记真是用心良苦,但这是不是公私兼顾、以公济私呢?

  嫂子接着说,四颗星军官说他们军分区机关要和我们村结成帮扶对子,帮助全村老百姓脱贫致富;三颗星军官说他们要联系县里的一些单位给村里建一所希望小学。村里人说这都是我们葛家老爸在地下显灵哩!嫂,别跟着别人说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这是党的政策好。妈在方书记面前揭我小时候的老底没有?

  怎么没说?妈说你带头捉弄刚从师校毕业出来的女老师,在她的教案上画丑化老师的漫画,把小老师气哭了,妈给了你一阵好打。方书记说老嫂子打得好啊,给党打出了一位好干部……

  在此之前,方蕤已推心置腹、毫无隐瞒地跟父母亲坦白交代了自己和葛艾之间的来龙去脉、根根底底。

  方正首先发话,蕤儿,老爸支持你!兜了好大个圈子啊!当年省委组织部下派第一批青年干部到县里挂职锻炼,我就是他的顶头上司!

  什么?怎么没听你说起过?高佩英懵了。

  而且还有很好笑的事哩!有一次他陪我到省水利厅争取他所在镇上的水库工程资金,很成功,我去参加开工奠基仪式那天晚上,同志们很高兴,想灌我和他,结果我们两个都“中计”挂彩。先是大家起哄,要求他为每一百万元喝三杯,结果他不好推辞,喝了二十七杯。他喝得差不多了,大家又把枪口对准我,说葛副镇长叫一声“方大哥”,方书记就喝三杯……方正笑得搂住大肚。

  他叫了吗?方蕤好奇地问。

  大家又逼他,必须叫三声,如果不叫就喝三十杯!叫一声减十杯。

  结果谁喝了?高佩英也笑得直不起腰,你们还有这些“过去”啊!

  我就说,小葛,你大胆叫!没关系!革命不分先后,都是同志。我们原来和苏联、越南还称兄道弟哩!方正边说边笑,那是我离开省直机关喝得最多的一次……

  那时他是什么样子呢?方蕤很想知道。

  书生!十足的书生!他除了下村调查,为镇上乡镇企业跑这办那,就是读书,当时的镇党委书记、现在的地区水利局长告诉我,葛艾两年中读了很多书,还把“毛选”四卷、“邓选”三卷通读了一遍,把毛主席诗词全背下来了。省委组织部评优秀下派干部,一个地、市给三个指标,我们一个县就有二十多位下派干部,派出单位包括省委办公厅、组织部、宣传部,省高级法院、省检察院和省税务局、省工商局等,县委组织部提到县委常委会来研究时,三个候选人中他得的票最多。

  他是不是先找你们活动过?我怎么没听他说起在您麾下干过两年多呢?方蕤感到有些不解。

  方正继续说,这说明你对他的好的品质还认识不深。他是来找过我,这不假,但是要求报另外的同志。他列举了哪几个单位的哪几个同志就比自己工作更踏实,对县里的贡献大,而自己只是做了应该做的,怕报到地区被否决了,这等于是损害我们县的形象,等等。

  最后呢?高佩英问。

  我在他们镇上被他叫了三声“方大哥”;他在省委的表彰通报中列四十八人的第六位!蕤蕤,你对老爸保密得好啊!前段时间讨论他免职的事,都只说了是你的同学,这对“方大哥”、“高大姐”太不够朋友了吧?方蕤红着脸说,老爸您尽乱说,他叫过您“方大哥”,难道要我叫他“葛大叔”?

  高佩英在一旁感慨不已:在感情贬值、物欲泛滥的世风下,居然还有如此情圣学痴、谦谦君子,真是难得啊!

  方正说,好吧,虽然我和他认识十多年了,但这些纯粹是工作关系,顶多是问几句近况。蕤蕤,哪天你带他以准女婿的身份来见我,我有话对他说。噢,我想起来了,今年秀水城创建“双拥模范城”,军分区的方案中有一项活动就是给葛爱国烈士扫墓,我也正好去看看小葛早期成长的具体环境。强冷空气不断包裹,省城纷纷扬扬下了一场久违的大雪。

  大学、中学校园里,雨后春笋般冒出了毛泽东主席《沁园春·雪》的书法作品,高声吟诵“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诗人;小学校园里,成了孩童们盛大的节日,一个个突然“长”得胖嘟嘟的男孩女孩都是粉红粉红的脸蛋,圆乎乎的小手握着雪泥,追着打雪仗,教室里也多出了些雪娃娃同学……

  周六还在不停地下着,葛芹请方家母女去北山赏雪。

  方蕤把车“搁浅”在半山腰的路边排水沟里了。

  学艺不精还冒充师傅!高佩英调侃女儿。

  路滑,这不怪方师傅啊,高阿姨!按理讲应该带防滑链的,姐能开上山就很不错了。葛芹忙不迭地为方蕤解围。

  你们兄妹,总是胳臂不往外弯,联合起来欺负老太婆!高佩英笑着,下了车,眺望雪雾中的大都市,顿觉神清气爽,几年没见到这番好风光了!

  转身对葛艾说,真正的师傅看看车还能起来么?

  伯母就别笑话我了,我开得恐怕还比不上蕤蕤。我试试吧!

  葛艾在前后轮的反方向都垫上了碎石和杂草,采用倒挡加大扭力,但中华仍只是怒吼,就是不挪窝。

  倒都不行,它自身没办法了。我们只得发SOS信号了。他推想玉洁很可能陪父母上山来。一拨就通了,五妹吗?我是大哥……什么,你要到山顶了……哦,你开的什么车……悍马……太好了,车上有牵引绳吗……太好了!那麻烦你来SOS。

  三位女性正在不亦乐乎拍照时,山上轰轰轰驶来一辆草绿色的庞然大物,葛芹转过身来用镜头对准它,啪啪啪闪着镁光灯。

  坐在副座的白玉洁看到中华车旁边的葛艾,也看到了和葛芹如胶似漆的端庄秀丽女孩,心头一下冒出憋闷的感觉:这就是我曾经发誓要与之决斗的“敌人”?!但父亲坐在车上,我不能失了风度,也得罪并最终失去大哥……

  白玉洁叫驾驶员车头对车头,就跳下车对葛艾说,先救“伤员”吧!悍马轻叫了一声,就像在路上溜达的人吹了个口哨,老鹰抓小鸡似的,中华车就端端正正停在公路上了。

  趁刚才这段工夫,白玉洁调整好了情绪,请父亲下车和大家见面。

  看见白先生打开车门,葛艾迎上去,白伯,您好!

  白如银脱下手套,和葛艾热情握手,小艾你最近好吗?

  白玉洁还是郑重作了介绍,这就是三姐葛芹。葛芹恰是时候地走到白玉洁身边。

  白先生头发乌黑,炯炯有神的双目像鹰隼般锐利,颀长的身材显得伟岸挺拔。他先举手向高佩英致意,都是官场中人,彼此认识。然后很和善地握着葛艾的手,小洁什么都告诉我了,我们都很欢迎你,感谢你对小洁的关心照顾。请今天下山后到我们家去,那也是你的家啊!三姐也请一道啊!

  葛芹先向白先生介绍方蕤,这是二哥的未婚妻方蕤女士,然后调整身位继续介绍,这是二哥的义父白主席,高主席是二哥的准泰水大人,噢,这位是我们中间学问最高、年龄最小的小妹妹白玉洁博士!

  三姐你累不累啊?白玉洁笑了。

  葛芹介绍完毕,大雪天里紧张得冒出一身热汗来。

  大家分头握手问好,白如银笑呵呵对高佩英说,高主席,今后我们就是亲家啦!我们会善待你家闺女的,小艾有什么不对,请小方姑娘向我检举!人民政协别的不怎么样,发言还是可以的嘛!

  高佩英笑了,方蕤笑了,葛芹笑了——傻笑,白玉洁也笑了——苦笑。

  葛艾心里好感激白先生和三妹,也对大家的默契和支持很欣慰。

  白如银请高佩英上了悍马车,说是车身高视线好。

  葛芹跟方蕤耳语了两句,也跟着白玉洁上了悍马。

  悍马早已调头等候,便起步在前面开路,葛艾坐进中华驾驶室,抱着方蕤小亲了两口。

  方蕤这一阵脸上的天气变化是最复杂的一次,葛艾看在眼里,有意识讲了一个很能逗人发笑的笑话。

  方蕤仍然没笑。葛艾又说,最近听说世界第一人口大国有三个人最严肃,一个是朱总理,忧国忧民;一个是中央电视台的罗京,笑细胞缺乏;另一个却是女同志,你知道是谁吗?原来啊,是葛夫人——方蕤女士!谁说是你夫人啦?寡廉鲜耻!但方蕤骂完后却笑了起来。

  看来葛夫人还没有修炼好,不够严肃!要是朱总理和——罗京同志,仍然——不会——笑的。他操起上海腔说。

  方蕤剥了块口香糖塞到他嘴里,看你还口臭不?阿艾,我是真心话,我觉得白玉洁好苦……要是像封建社会那样可以一夫多妻就好了,我同意你把她娶回家。

  你说的哪国语言哟!我怎么听不懂呢?葛艾顺势在她腿上轻捏了一下。

  我是认真跟你说的,也许那样我会好受些,你不也一样吗?方蕤眼睛有点潮湿。

  就算你的假设成立,你也是“正宫”啊!蕤蕤,今后,再也不准说这个话题了!她是我妹妹,明白吗?是妹妹!

  你不是说我要扮演多种角色吗?是你的妻子、母亲、妹妹、同志、朋友吗?你相应也是我的丈夫、父亲、哥哥、同志、朋友吗?我刚才是以母亲的身份对你讲的呀!

  但有个质的界限——只有你才是妻子!妻子是其他角色的基础,你明白吗?

  所以,你今后一定要善待她!这是一种神圣的补偿!你跟她在一起,我什么时候都放心!

  遵命!蕤蕤,如果说我这辈子真做了一件什么高明的事,那就是——我等了十多年,等到了你,追到了你,我的蕤蕤!葛艾发出一个亲嘴的咂声。

  你别高兴太早,我可没有答应嫁给你啊!方蕤又往他嘴里塞了块牛肉干。

  那我嫁给你总可以了吧?我爱你,塞北的雪……葛艾扯起喉咙唱道,飘飘洒洒漫天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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