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阅读页

13、那年中秋月最圆

  张崇实

  一

  1967年,是一个狂“热”的年头,与世人深陷歌如潮、旗如海的红色飓风中执迷不悟一样,老天爷也赶来凑热闹,秋旱连伏旱――整个暑季39度“高烧”经久不退……

  9月18日,是中秋节,我要步行返回东乡。

  这天,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我身着当时颇为时髦的蓝白相间的海魂T恤衫,肩挎黄色小书包,足蹬一双半新旧的解放鞋,踢踏着露珠与碎石,沿溯一条不知名的小山溪,经潭口,进周洛,疾疾行走在进山的一条黄尘小道上。

  夹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峰峦叠嶂,缥缈的晨雾尚未散去,山道上杳无人迹,清新的山风不时将竹林深处斑鸠的咕咕叫声与黄鹂清丽的啼啭声送入耳鼓。行走途中……间或有横跨溪流的高高小木桥和依山伴水的秀美吊脚楼在眼前一闪而过。透过薄薄晨曦,山崖脚下那一大片错落静谧的陈家祠堂后袅袅升起的炊烟依稀可眺,姚家老屋场中遥相呼应的声声犬吠隐隐相闻。我无暇顾盼眼前这水墨画般的山间晨光美景,只顾忙不迭地迈着脚步,向上,向前。

  越往上走,路越来越窄,溪流也越来越激荡。待到火辣辣的日头透过重重峰峦照射在山道正中央、我身上的海魂衫也被汗水浸湿了时,一个巨大的,吱呀、吱呀作响,晃悠、晃悠旋转着的打水筒车出现在眼前――脚下的路没有了。

  一座大山劈面凸现在面前。

  我举目望去,只见眼前灌木稠密,林木葱茏,稍高些便是云遮雾障,青烟缭绕,莽莽苍苍根本无从望见峰顶。低头瞧去,前面不远处的荆棘草丛中,一条长着些许青苔的崎岖石板小道约隐约现地蜿蜒而上。

  是不是就是这条山路?我竭力分辨着,试图还想从身旁其他地方找到一条类似的山道加以比较。要知道,“望山跑死马”,我是输不起时间来回折腾的。

  正当我徘徊几度拿不定主意时,一位中年樵夫“哼哧,哼哧”地挑着满满一担柴禾从前方这条弯弯山道上一步一滑蹒跚而来。

  “借问大叔,往东乡是从这里过这连云山吗?”待他走到跟前,我迎了上去,满面虔诚地向他问道。

  中年樵夫一脸困惑地瞧了瞧眼前这位赤手空拳、稚气未脱的少年,答非所问道:

  “后生,你今年多大了?就你单身一人过山岭?”

  当得知年仅18岁的我不得不独身翻越这人迹罕至的山岭时,他转过身去,指着前面说:“确实,这就是连云山!进山后,经‘十八盘’,再往上走好十几里路,就可到顶了。当然,岭背后面下山的路好走一些,但也还要再走四十多里路方才可以到一个叫沿溪桥的地方。”

  我连连向他点头称谢。

  待我正打算试探着往没膝深的草丛中的石板路上迈出第一步……

  “回来!”身后的樵夫叫住了我。

  我应声回望过去,只见樵夫放下肩上的柴担子,从中奋力扯出一根酒杯粗细的�木棒,抽出随身所带的锋利柴刀,三两下除掉枝桠,随即将它一头砍削成尖头的“梭镖”,递交到我手中并不无关切地说:“山高林深路滑,用这个一来防身壮胆,二来还可以用作拐杖以防跌倒……”说完,不待我再次道谢,只见他摇摇头……弯下腰挑起柴禾担子,晃悠悠地离我而去。

  望着樵夫渐行渐远的身影,刚刚他所说的话还在耳畔回响,面对身前这巍峨挺拔……空旷幽森、深邃莫测的高山峻岭,孤身一人、手执�木棒的我,相比之下显得那么渺小。

  不知为什么,对下一步的行动,我开始有点犹豫不决了。

  如何办?是继续往上,还是从原路返回?我几番踌躇,不敢轻易造次提足向前――

  要知道,迷失在荒无人迹的大山中,后果只有一个……

  以往下放江永的哥哥曾经叙说过:有一位知青迷失在莽莽大山中,方向尽失,三天三夜在深壑幽谷中盘桓,最终没能走出深山老林而饿毙。这更加深了我对身前这危崖高耸、绝壑连绵的原始大山的无比恐惧。往回走,来回仅仅多走了四十多里的冤枉路,不过生命的安全系数可能会大一些。然而那样,我的人生道路却可能面临另一番选择。

  二

  恍惚间,头天所发生的一幕又清晰地映现在我眼前。

  因为下乡后年幼孱弱的身体不能承受繁重的农业生产,数度累得趴在田头吐血的我,因为生存所迫,待身体稍有好转便周折辗转,寻访到地处平江与浏阳两县交界的大洛公社拜师学习木工手艺。

  昨天下午,刚好举办完拜师酒之后,几位戴着红袖标、荷枪实弹的造反派以清查外流人员为由,凶神恶煞地出现在我面前。

  那个年代,人与人之间将一切亲情友情全部抛弃殆尽,剩余的似乎只有一种敌对与仇恨的关系。面对所出现的陌生人仿佛都是青面獠牙的阶级敌人和现行反革命似的,因而脱口而出的每一句问话就像是审问犯人,每句话仿佛扔在地上的手榴弹――充满了火药味。

  “出身、职业、家庭住址、有无证明?”一位五短身材、长着一脸横肉、看着像一位小头目的人咄咄逼人地向我发出一连串的提问。

  从前,可不像现今,每人都有一张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证可放胆行走于四方,而且不必向他人自报纯属个人隐私的出身。

  当时,一般人外出之前,都要在户口所在地的大队去打上一张足以证明自己出身……现实表现以及行动去向的证明,并要盖上“大队革命委员会”大红印章才能生效。

  望着这帮气势汹汹、耀武扬威的“活阎王”,我小心翼翼地一一作答:“出身地主、下放本县××公社的知识青年,至于证明……”我停顿了一下说:“我出来的时候,大队管公章的人不在,所以没有带。”

  “没有证明,那……你就带上自己的行李,随我们到司令部走一趟!”

  望着他们不容置疑的神色,想起不久前在湘南一个叫道县的地方所发生的贫下中农最高法院任意将当地的“四类分子”及其子女当做“地、修、反、封、资、修”的“残渣余孽”以赶尽杀绝,并很快波及当地下放的知识青年,使之也横遭屠戮从而惊动了中央文革的惨剧,我心中感到阵阵发怵,腿肚子也禁不住打起哆嗦来……我无奈亦无助地望了师傅一眼。

  站在一旁的师傅看到这种情况之后,给他们每人递上一支“红桔”,面带笑容地说:“都是本地人,好说,好说。我担保:秋营长――我这个学徒成分虽高一点,但还是一个老实本分人,绝对称不上是什么坏人。至于证明嘛……要他回下放所在大队打一张回来,行不?”

  “那好吧,看在应师傅的面子上,三天之内将证明带来,交给我们验证,否则不要让我们再看到你!”点燃香烟之后,来人口气松了一点,但态度仍然冷冰冰。

  硬邦邦的,绝无回旋余地。

  “妈呀,三天打来回?这简直比登天还难!”我差点从心底喊出来。

  要知道,两地公路距离有三百余公里,中途需转乘两三次车,按正常情况要四五天时间才能到达。加之“文革”中势不两立的两派之间最近在县城武斗正酣,通往各地的公路要道上,交战双方早已重兵对峙,把守路口关隘,禁止一切车辆人员通行。

  三天要我打来回,这分明是不准许我在此地继续待下去。看来因不堪艰苦繁重的生产劳动而屡屡累得在田头吐血,被生产队善良的贫下中农看不过去后,方才特许我寻师学艺的学徒生涯尚未开始便即将废止。然而,从内心来说,我还真割舍不下这一好不容易寻访到的、自己今后赖以生存的机遇及想成为鲁班传人的梦想……

  “看着我垂头丧气、一筹莫展的样子,待这帮人前呼后拥地去了后,师傅一把将我拉到门外,指着远处的一条黄尘小道说:顺着小道,沿着旁边的那条山溪朝山冲里走,径直走到路的尽头,就是连云山。山上有一条古驿道,早先没有官道时,田少人多的北乡村民都从这条古道翻越连云山,前往你下放所在的东乡插田拌禾……凭力气挣些零花钱,不过……由于修筑了公路,通了班车,现在很少有人走了……”说完,师傅回头望了望我,那神色似乎在对我说:有没有这种勇气?就看你自己的了……不待我回答,师傅继续说道:“只要你能吃得下这份苦,早行晚宿……翻越大山后,在三天之内说不准能返回。”

  三

  就这样,第二天――9月18日,也就是中秋节的这天,一大早,我就上路了,身揣两个熟红薯和师傅给的二元钱与半斤粮票。

  显然,临分手时,师傅他并未将翻越连云山的困难说得这么详细具体。是担心一开始将翻山越岭说得过于艰难我早早地打退堂鼓?还是希望我这位出身于城市中的学徒能克服困难走出困境,成为他今后的得意门生?我思前想后,不得而知。

  “门前两条辙,何处去不得?”

  踌躇中,蓦然,我脑海中蹦出这豪气干云的古训。为了自己能如愿生存下去,暂且借眼前这座高耸云端的大山作为自己人生的一次历练吧,说不定坎坷之后是坦途。一时间,单身穿越崇山峻岭的想法占了先机――年轻气盛的少年将一切恐惧与懦弱抛向了身后。我弯下腰去,饮了几捧清冽的山溪水,将斜挎在身后装有红薯的书包捏了捏,抖擞精神,分开草丛,向深邃的大山迈出了第一步。

  所谓“十八盘”,就是人们通常说的“之”字山路。只不过眼前这一条由一块块石板垒砌完成的超过45度坡度的“之”字路,每条“之”字的边长约有几十米。

  当我用自己的脚艰难地一步一步丈量、数完百十个青石台阶铺设的一个巨大“之”字时,透过浓密的竹枝树蔓,回望下方刚才走过的路,其垂直距离竟达到五六层楼高。我咬紧牙关,低着头在心中默默地记着数:一个、两个……

  不经意间,一次生死时速的生命考验在向我悄悄逼近。

  走到半山腰一处当阳山坡,我抬头看到头顶上方不远处的荆棘灌木丛中伫立着一棵依山傍�旁逸斜伸的高大杨梅树,望着果实全无、枝叶依旧浓郁繁茂、枝粗干高的杨梅树,心想,若是待其挂果熟透时再打这儿经过,我一定要顺溜地骑在枝繁叶茂的树干上,对着酸酸甜甜的杨梅果大快朵颐。心动时,嘴角唇边早已唾液涌动,好像已经品尝到了鲜艳可口的杨梅果。

  正盘桓遐想间,忽然,一阵尖利异常的惨叫声传到我的耳边,同时还伴随着一声声低沉呜呜的嗥吼声,而且分明越来越近。

  不好!遇到野兽了。我赶忙抓紧手上的�木棒,慌不择路地拨开金钢刺丛,三五下,拼命登上山�,攀缘到事先早已瞄准看好了的杨梅树上。此时尽管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我背后狠狠地牵挂拉扯了几下,仍然无暇顾及,奋力扯脱开去。

  待我刚把身子藏匿在杨梅树浓密的枝干树叶之中,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十来只土黄色的豺狗,大声嗥叫着围追堵截,凶狠残忍地前后夹击追逐着一头约二百来斤体形大如牛犊的浅褐色野猪,一路狂奔过来。说时迟,那时快,一下子就窜到了眼皮底下,我这才看清楚:野猪的肛门已经受伤,高高翘起的尾巴底下,耷拉着一截粘着灰色尘土与暗红色血污的肠子。可能正是因伤跑不动,刚好停留在我原来所站立的路旁,鲜红的、斑斑点点的血迹一路滴洒过来,在青灰色的石板山道上显得异常刺眼。

  这时,我唯有死命地抱住树干,大气都不敢出一口,透过浓密树叶的遮蔽,瞠目结舌地注视着这近在咫尺的惊险一幕。只见被追逐的野猪将受伤的臀部紧贴山�进行垂死挣扎,用它有力的带着尖利獠牙的嘴巴对着两个方向豺狗的同时挑衅与攻击左抵右挡。一只体形看似大一点的豺狗蹲在不远处一块巨石上,紧紧地盯着自己同伴与野猪的争斗,那姿态神色似与它无关又好像会随时都会一跃而下,参与吞噬野猪的战斗似的。

  眼前的这只野猪显然已经遭受了致命创伤,起初,仍不时用强有力的獠牙巨嘴将身边前来挑衅的豺狗偶尔甩开掀翻,使其发出一阵哀号,但更多的时候还是被身手敏捷异常的豺狗攻击而躲闪。几个回合之后,野猪嘴巴甩动的次数越来越少,动作也越来越显得缓慢沉重、绵绵无力了。终于,趁着一次向一旁挑逗的豺狗回击不力,缓慢转身所露出臀部抬高的破绽时,远处那只大一点的豺狗发出一声怪嚎,几只豺狗同时涌到了野猪的背后,几爪几口将野猪的肛门彻底撕裂,鲜血淋漓的肠子更是被拖出有老长,野猪发出最后的一声哀号,终于放弃了抵抗,四肢倒地而抽搐不已。这时,那只大豺狗向前一跃,对准垂死野猪的臀部给予最后的一击。只见它将早已洞穿的肛门咬着奋力朝外一拽,似乎在我的眼皮底下开办了一个杂酱铺:野猪体内所有鲜红的、褐色的、花白的五脏六腑似乎全部掀了出来……场景极为恐怖恶心。

  终于,所有的豺狗蜂拥而上,土黄色全部遮盖住了浅褐色。就这样,前后不到半个小时,在一阵低鸣嗥吠与撕裂咀嚼声中,一只硕壮的野猪顷刻间就消失了。又听得大豺狗一声仰天长号,大大小小的一群豺狗都齐刷刷地跃下悬崖,钻入茂密的山林,跑得无影无踪。

  我胆战心惊地看完这异常惨烈的一幕,伏在树上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良久,我战战兢兢连滚带爬地从树上退下,回到曾经发生过生死搏斗之地,发现野猪仅仅剩下一张坚硬如铁与四只蹄子连在一起的粘满血污的外皮,甚至连地上的骨殖都被清理得一干二净。我暗自庆幸:老天保佑,蹲在稍远处的老豺狗并没有发现在高高杨梅树上枝叶的遮蔽深处,还有另外一个可供顺便捎带的可口的活物,否则……相信更用不了几分钟,我亦将成为这个世界的冤死鬼。想到这里,我浑身发软……心存惊悸,好久还迈不开步子……

  经过这次突如其来的遭遇之后,我确实感受到独自置身于大山之中所蕴藏的险恶……心想,唯有早早脱离这令人惊愕的险境,才是最最重要的头等大事。

  于是,我重新握紧�木棒,加快了上行的步伐,继续蹒跚上行。刚走不到一会儿……感到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我想这肯定是被荆棘划破,经带酸性的汗水浸润……自然就会感到疼痛。一摸,背后的汗衫果然被拉扯成了烂布条,我将书包转过来一看,书包也被扯开一个好大的口子,包中的红薯也不知落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心中一惊:干粮没了!这就意味着我必须饿着肚皮走完以后的绵延山道。

  好在真如长途跋涉者所言:行者饱,坐者饥,睡着能吃一簸箕。

  确实,行走了大半天的山路,我并没有丝毫感觉到肚中饥饿,只是口渴,要不停地喝水。要喝水,这倒不费难,因为山道上最多的就是飞瀑流泉可供尽情享用。

  就这样,我走一段路,喝上几捧山泉水,以补充流失的体液。渐渐的,我感觉天地宽敞起来,天色也亮堂了许多。哦,前方眺望到了没有树木的地方。从学校中所学到的知识中我知道:海拔较高的山峰,山顶处往往只长茅草而不长树木。

  胜利在望,我心中又一次感到欣喜与轻松,看来只要再加把劲,登上眼前的这座小山崮,转过最后一个山窝,就可以接近山峰顶部,乃至可以完成最后的登山之路了。

  当我费尽千辛万苦登上了峰顶时,西边天际处已是一片通红的火烧云,浓浓的暮霭将脚底绵亘数十里的峰峦渐渐笼罩,昏暗的山林之中响起片天籁之音,圆溜溜……泛着淡淡光彩的月亮悄悄在头顶偏东方向升起。

  此刻,我内心有些发紧,眼睛好像冒着金星,头部也感到阵阵发烫,喉咙像要喷出火似的,双腿像灌满了铅般肿胀发痛,浑身上下就好像有千百根针在扎,好想好想就地坐下休息一会。但我内心知道:决不能坐下,一旦坐下就会起不来,在这荒无人迹的大山顶上不被野兽吞噬,也将会饿馁冻毙。

  多谢樵夫大叔所给予的�木拐杖,借着它的力,我跌跌撞撞地下山了。

  好在下山的路比上山那边要宽敞平缓些,而且树木也没有那边茂密。渐渐的,头顶上的一轮明月如一个银盘明晃晃地扣在空中。感谢这一轮浑圆的中秋之月如水银泻地般的照耀,我得以借着月光,用�木棒将齐腰深的茅草拨开,一瘸一拐。

  跌跌撞撞地下到了半山腰。行走中,尽管也曾两眼看虚,踏空摔倒,所幸只是皮肉外伤而并未伤筋动骨,还能坚持继续前行。

  此时,黑��的山林中,不时有猫头鹰发出像婴儿夜哭似的嗷嗷鸣叫声。头顶身后不远处,总有对对绿莹莹的“灯笼”在紧紧追随着我:那是夜晚出来觅食的野兽在寻找猎物。我不断地警惕着自己:坚持,不能倒下!倒下就会成为身后众多野兽的口中餐。在求生的本能与欲望的支撑下,尽管感到饥肠辘辘,喉干舌燥,体力也好像到了极限,我仍咬紧牙关坚持着,坚持着……

  一时间,好像被浓浓的睡意笼罩着,冒着金光的眼皮沉甸甸的,即使在如同白昼的月光下,仍恍恍惚惚,似乎什么也看不清晰,我凭着感觉一步三摇地往山下蹭……当然,还真得感激头顶上方――这一轮浑圆皎洁的中秋月,让我不曾摔进深深的崖底。

  走啊,走啊……就在快要坚持不下去,也似乎弯弯山道还不曾看到尽头时,隐约间,我看到前方不远处小山冲里有一盏橘红色跳动着的灯火。

  我在内心狂呼起来:我有救了!那不是野兽,野兽眼光是阴冷暗绿的!千真万确是山里人家的照明煤油灯的火光。心里反复念叨着: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

  四

  仿佛是用尽了最后的力量,我撑着拐杖,一步一拐地来到了一栋简陋的农舍前。

  将身子靠在大门边上,我用�木棒�了�大门,就伏在门槛上似睡非睡地什么也不知道了。

  朦胧中,感觉到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接着,两种不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是什么人?”隐隐约约感到是一中年男子的声音,“不是什么造反派吧?”

  “哪有这么多坏人?看!还是一个小后生。”感觉到一位女性轻柔软绵的手一把将我扶起。“哟,浑身滚烫的,衣裳也扯成这样了。快,老倌子,帮我将他扶到屋里去。”

  直到第二天临近中午,我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是躺在一个非常陌生的床头。

  我从床上下来,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不是自己的。从房子里出来四周看了看:

  这是一幢农村中常见的“一担挑”格局的泥土砖砌就的农舍。房屋正中厅堂上挂着一块“光荣军属”的牌匾,旁边是一幅现役军人的黑白放大照片。

  菩萨保佑!我“病急乱投医”还真是投对了。

  心中正犯嘀咕,一位大婶端着簸箕从外面菜园中进来。

  “起来了?昨天晚上可把我们给吓坏了,浑身滚烫得像一团火似的,嘴里老是‘证明……证明’地讲着胡话。我们老两口只好给你又是掐人中,又是用山泉水给你做冷敷的,最后给你通身抹了个澡,喂了一点发散面条后,你才昏沉沉地睡着了。”大婶如是说。

  我这才明白是如何进得来这农舍的,赶紧连连向她道谢,感谢他们在我浑然不知的情况下救了我,同时将自己的来历全盘告知与她。

  大婶欷�不已地听完我的讲述,得知我也刚刚年满18岁时,便指着墙上的照片自豪地说:“看!你和我的小儿子同年,现在他已经参军在北京‘支左’。”

  我急着要走,大婶对我真情地说:“看,你的脚肿没有消退,就在我家再休歇一两天,等身子完全恢复好了再走吧,反正我的大儿子也走人家了,我屋里老倌子也去参加运动了,家里再没有别的人。”

  我告诉她,有要紧事急着赶路,况且自己已经完全恢复好了。

  看到我执意要走,她将早已缝合好的黄书包递给我。翻开书包,发现里面尚存的两元钱与半斤粮票还存留在布缝中,我立马拿出交给她作为“报偿”,却引起了一场争执。

  几经推辞后,大婶佯装生气地说:“我也是做娘的,哪有妈妈让自己的儿子吃一两餐饭还要收饭钱的?你身上的衣是我小儿子的,就当你这位长沙来的干儿子时刻感受着妈妈的照顾好了。”

  话已经说到了这种程度,我眼含热泪地接过已经补好的、里面再次装着几个熟鸡蛋和红薯的沉甸甸的黄书包,身穿同龄兄弟的对襟衣裳,挥手与“大婶妈”告别……

  待我回大队开好“家庭成分较高,本人表现可好”的证明从原路返回,拟再次向“大婶妈”――我心中的“活菩萨”一家道谢时,几经折返,盘桓数度,却总也找不到中秋夜晚住过一宿的那幢农舍了。此刻,我再一次深深后悔,当初匆忙中没有打听那两位慈祥但又素不相识的救命恩人的姓名。

  人生如梦,岁月如歌。

  弹指间,近四十年过去了。事隔多年,每逢中秋之夜,一轮皎洁如银的朗月高高镶嵌在广袤的夜空下,品香茗,尝月饼,年纪早已过半百的我,总会想起那刻骨铭心危难历尽的漂泊羁旅和洒满人间温暖关爱的中秋月夜。

  作者简介

  请见《迟到的鞠躬》后的作者简介。

  
更多

编辑推荐

1心理学十日读
2清朝皇帝那些事儿
3最后的军礼
4天下兄弟
5烂泥丁香
6水姻缘
7
8炎帝与民族复兴
9一个走出情季的女人
10这一年我们在一起
看过本书的人还看过
  • 绿眼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为纪念冰心奖创办二十一周年,我们献上这套“冰心奖获奖作家书系”,用以见证冰心奖二十一年来为推动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书系遴选了十位获奖作家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语言生动,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叫花子蜕变成小红军的故事,展现乡村小子成长为少年特工的历程。读懂那一段历史,才能真正读懂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也才能洞悉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少年特工》讲述十位智勇双全的少年特工与狡猾阴险的国民党...

  • 角儿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石钟山影视原创小说。

  • 男左女右:石钟山机关小说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