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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到安卡罗拉法,那里的小虫子就先来报到了。车窗外刚出现杂草丛生的“绿地”,两排泥巴高墙围住的农家小院当中冲出了一条小道。就在这时,汽车里面突然很诡异地到处都是这种虫子——不大,灰色,而且颇为顽强。几个阿拉伯人捂着脑袋就开始破口大骂,但剩下的大部分人似乎早已熟视无睹。司机终于发话了:“啊,狗日的!这在安卡罗拉法早就见怪不怪了!”

  吉特和特纳暴躁地又是挥手又是扇脸,想把脸上、鼻子上的虫子赶走,可是根本无济于事。他们俩惊吓过度,都下意识地站起身来,结果差点摔在了一起。

  “我们受到攻击了。”吉特喊道。

  特纳拿着一张报纸帮她扇脸。一旁的波特还在熟睡,嘴角到处都是虫子。

  “天气一凉快它们就粘上来了。”司机说,“清晨的时候躲都躲不及。”

  “这些鬼东西从哪儿来的啊?”吉特尖叫道。

  司机被她气急败坏的样子逗乐了。

  “这根本不算什么。”他摇摇手说,“你进城看看就知道了。就像乌云一样,哪儿都是。”

  “什么时候有车离开这儿?”吉特赶忙问。

  “你是说回鲍思夫的车?我明天回去。”

  “不,不是!我是说继续往南的车。”

  “啊,那个就得你自己去安卡罗拉法打听了。我只知道去鲍思夫的车。我记得他们每周有一趟车去宝罗纳,还有随时可以坐货车去弥撒德。”

  “哦,我不想去那儿。”吉特说。她听波特说过弥撒德,没意思。

  “无所谓,我想去。”特纳用力地说。“要在这种地方待一个星期?天哪,不如杀了我!”

  “别这么激动。你还没去看过呢。也许这个司机在唬我们也说不定,莱尔不是这么说过嘛。而且也许不用一个星期就能坐上去宝罗纳的车了,说不定明天就可以走,甚至搞不好今天就能走。”

  “不行。”特纳坚持说道,“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脏。”

  “是啊,你真是个美国人。”吉特说完把头扭过去看着他。

  特纳感觉她这是在取笑自己,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你说的真他妈一点都没错。”

  波特被吵醒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扑扇脸上的虫子。他睁开眼睛凝神望着窗外越来越多的植物。泥巴高墙背后的棕榈树,下面有橘子、无花果和石榴。他打开窗户,把头探出去用力吸了一口气,闻到薄荷和柴烟的味道。前方有一条不窄的河床,中间甚至能看见一弯涓涓细流。在安卡罗拉法,每条公路及其分支两旁都能看见水流,这也是当地的一大骄傲。波特把头缩回来,转身向两个同伴说了声早安,不停地机械地扇赶着顽强的小虫子。过了好几分钟,他才发现吉特和特纳也在做同样的动作,于是便问:“这些小虫子是怎么来的?”

  吉特和特纳对看了一眼,大笑起来,这让波特觉得他俩之间藏了什么秘密似的。“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才发现这些虫子的?”吉特问。

  三个人开始聊这些虫子,特纳还不断向司机确认他们在安卡罗拉法的电话号码。他这么做是为了拉拢波特,目的在于多拉一个人去弥撒德。可吉特坚持说应该先去城里看看之后再做打算。她觉得眼前暂时看到的,是来非洲之后见过的最美的景色了。

  然而,吉特的这种好感完全是出于新鲜感,她并没有看到汽车行驶的公路两旁的泥墙后面是另一番景象。当汽车进了城以后,他们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吉特很失望,她发现这里和鲍思夫没什么两样,甚至在面积上还输给了鲍思夫。眼前是一个充斥着完全现代的建筑和城市规划的地方,如果不是看见建筑物都漆上了白色而不是棕色,还有主干道两旁拱顶下的人行道,吉特很容易就会误以为自己是身处另外一个地方。

  当她第一眼看见华丽酒店的内装修时,着实打了一个冷颤,可是因为特纳就在身边,她不得不努力克制住情绪,以证明自己刚才嘲讽他挑剔是合理的。

  “好家伙,真够乱的!”她调侃道,然而这根本不是他们一起走进天井时她心里的真实感受。头脑简单的特纳简直快疯了,直勾勾地盯着两眼所到之处。只有波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太累了,只顾着举着胳膊像个风车一样赶脸上的虫子。

  这里原来是殖民时期政府的一个办事处,战争年代倒塌了。天井的中央本来是个喷泉,现在却只留下了一个空水池,里面盛满了各色散发出异味的垃圾,边上则趴着三个光腚的小屁孩儿,这几个柔软得站都站不稳的小肉球被烈日烤得直叫唤。这里的人们似乎很无助很可怜,按说他们应该更富有同情心,然而看看旁边地板上两只粉色的狗,他们似乎并没那么有同情心——之所以说是粉色的,是因为它们身上的毛老早就掉光了,所以现在干脆就无所顾忌地露着光秃秃的身子供苍蝇和烈日享用。看见有生人进来,其中一只狗微微把头抬离了地面一点点地方,两只黄眼睛茫然地盯了一两眼,另外一只动都没动一下。柱子后面的拱廊里,散乱地叠放了一些家具。中央水池的旁边放了一个蓝白相间的巨型玛瑙花纹搪瓷铁器。不知从哪儿飘来的厕所味儿盖过了垃圾的臭气,在整个天井内弥漫。

  孩子在尖叫,女人在争吵,耳边还传来广播的无线电杂音作为整个背景音乐。没过多一会儿,门口出现了一个女人。她尖叫了一声便消失了。从里屋传来尖叫和咯咯的笑声,一个女人大喊了一声:“呀,穆罕默德!”特纳转身和门外等候的搬运工站到了一起。波特和吉特两个人站在原地等那个穆罕默德出现。他腰上围了一条猩红的腰带,后半截拖到了地上。三个人在说房子的时候,他坚持要他们定一间三人房,不仅便宜,而且也免得佣人太累。“要是波特和他说好之前,”吉特在一旁心想,“我能走就好了。”可她马上又觉得心里产生了一种罪恶感,特纳在外面,所以自己不能出去。现在,她变得好像是在做某种选择。忽然,她很希望特纳没和他们同行。这样,她就能比较随心所欲了。

  吉特在一边担心的时候,波特跟着老板上了楼,下来时说房间没有想像的糟糕。

  他们定了三个共用一个小院子的房间,都是蓝色的墙,而且都是臭烘烘的。小院子的中央有一棵枯死的无花果树,树枝上缠着一堆毛糙的线。吉特从窗户看见一只小脸大耳朵的饿猫,它正小心翼翼地在院子里面散步。她坐到大弹簧床上看着地板上的豺狼皮,这是房间惟一的装饰。现在的她终于原谅了特纳看都不愿看房间的举动。不过正如波特所说,人的适应能力很强,虽然特纳现在有点心存不满,可是到了晚上他就会习惯这里的怪味了。

  午饭安排在一间像井但没有窗户的房子里,由于回音很大,他们说话的时候必须很小声。惟一的光线从门缝外的天井照进来。波特拉了一下头顶电灯泡的开关,没反应。光脚的女佣人咯咯地看得好笑:“没灯。”说着便把汤放到了桌子上。

  “够了,”特纳发话了,“我们到天井去吃。”

  女佣人听到这话,冲到外面把穆罕默德拉了进来,他皱着眉头帮他们把桌椅搬到了外面的拱廊上。

  “幸亏他们是阿拉伯人,不是法国人,”吉特说,“不然在外面吃饭可是违反规定的。”

  “如果是法国人,我们就在里面吃。”特纳说。

  两个男人点起了香烟,希望能抵挡一下从水池那边时不时扑面而来的恶臭。小孩儿们不见了,从里屋听到了他们的尖叫吵闹。

  忽然,特纳停下来只顾盯着碗里的汤看,然后坐在椅子上猛地往后一退,把手里的餐巾纸摔到了桌子上。“够了,看在老天的份上,这里也许就这么一家住处,可我宁愿到外面的集市上找东西吃。看看这汤!简直像漂着尸体!”

  波特看看他的碗:“是象鼻虫。肯定是面条里面的。”

  “可它们现在跑到了汤里,那么厚一层!你们喜欢在这个‘死肉城’继续进食,就随便。我要出去找一家当地的餐馆。”

  “再见。”波特说。特纳走了出去。

  一个小时以后他回来了,没那么暴躁了,有些垂头丧气。波特和吉特两个人还在天井坐着,边喝咖啡边扇虫子。

  “怎么样?找到吃的了吗?”他们俩问。

  “吃的?见鬼的吃的。”他坐了下来,“没找到一点离开这鬼地方的信息。”

  波特觉得这可能是因为这位朋友的法语水平不够,于是说了声“哦”。没过多久他便自己出门了,看看能不能找到有关当地交通的信息,哪怕只言片语也好。天气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波特感觉晚饭没怎么吃好。可是一想到终于暂时甩掉了特纳,他觉得心里特别舒畅,竟然在废弃的拱廊上边走边吹起口哨来。虫子好像也没那么多了。

  那天下午晚些时候,酒店门口来了一辆大车——是莱尔的奔驰。

  “尽做些愚蠢至极的事!偏要找个什么根本没人听说的没落村子!”莱尔夫人一如既往地唠叨着,“你差点让我错过了喝茶的时间,我想你应该觉得很好玩吧。把那些可恶的小毛孩都赶走再进来。莫嘘!莫嘘!”她忽然对着一群涌向汽车的当地小孩大声吼道。“莫嘘!走开!”她边吼边拿起手提包做出唬人的样子,孩子们一脸茫然地退开了。

  “我真得找一句赶走这些小无赖的话,”埃里克从车里跳出来,然后嘭地一下关上了车门,“找警察不管事儿,他们根本没一点概念。”

  “胡扯!当然找警察!决不要用地方当局来吓唬他们。记着,我们不承认这里属于法国管辖。”

  “哎哟,妈,那是在里夫。这里是西属殖民地。”

  “埃里克!你能不能安静点?难道你不知道高缇尔夫人已经给我说过这些了吗?你什么意思?”她突然发现了拱廊下面的桌子,上面还堆着波特和吉特吃剩的碗碟。“哈罗!看看谁来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极大的兴趣,说完迅速把头扭向埃里克。“他们在外面吃的饭!我就跟你说,你再坚持一点我们可以在外面吃了!茶放你房间了。你把那个拿过来好吗?我去厨房看看烦人的火。把糖拿出来,重新开一盒饼干。”

  埃里克端着茶盒走过天井的时候,正好碰见从外面回来的波特。

  “莫斯比先生!”他喊道,“真是个意外惊喜啊!”波特尽力克制住情绪,没有让脸立刻沉下来。“嗨!”他说,“你在这里干什么?我想我在外面看见你的车了。”

  “等我一会儿。我给我妈送茶去。她在厨房等着呢。”说完埃里克就往旁边的一扇门里面冲了进去,可不小心踩到了一只正在地上四仰八叉乘凉的粉狗,害得它哀号了好长一段时间。

  波特径直跑上楼,想把刚找到的最新坏消息告诉吉特。没一会儿,埃里克跑上来敲门了:“我说,十分钟后到十一号房间来喝茶吧。见到你真是太好了,莫斯比先生。”

  莱尔夫人住在十一号房。和其他房一样,这里也是空空如也,只不过门正对着酒店的入口。大家一起喝茶的时候,她不时地从床上起来——没有那么多坐的地方——走到窗户边上冲着街上喊:“莫嘘!莫嘘!”

  波特再也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莱尔夫人,你朝窗户外面喊的是什么啊?”

  “我在赶走那些走近我汽车的小鬼们。”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是阿拉伯语吗?”

  “是法语,”她说,“意思是滚开。”

  “明白了。可他们听得懂吗?”

  “他们可是乐不可支呢。再来点茶,莫斯比太太。”

  特纳因为从波特对埃里克的描述中对莱尔母子早有耳闻,于是早已借故离开。莱尔夫人大肆夸赞安卡罗拉法是个有魅力的地方,尤其是骆驼市场里面有一只小骆驼,建议他们一定得去拍张照。那天早上夫人自己就拍了好几张。“太可人了。”她说。埃里克则在一边贪婪地盯着波特。“他还想要钱。”波特心里想。吉特也察觉了埃里克脸上夸张的表情,可是却完全理解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喝完茶以后,鉴于大家已经没什么聊的了,于是各自散了。

  这时,埃里克转身对波特说:“如果晚饭时我看不见你的话,我就晚上到房间拜访你。你什么时候睡觉?”

  波特含糊地说了一句:“哦,随时,或早或晚。我们可能要到城外溜达到很晚才回。”

  “好。”末了,埃里克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人回到了房间后,吉特站到窗户边上,一个人望着无花果树的枯枝出神。“我希望我们去的是意大利。”她忽然开口说。波特迅速抬头看着她说:“怎么说这个?因为那对母子,还是因为这个酒店?”

  “因为所有的事情。”她转身冲他笑了笑,“可我没什么特别的意思。现在这个时候正好出去走走,走吧。”

  此时的安卡罗拉法已从日照的晕眩中苏醒了过来。清真寺边上的小镇中央有一块高耸的岩石,上面修建了一座堡垒。在它的背后,街道露出了本来的面目。畜栏里,羊群烦躁不安地互相怒视冲撞,咖啡馆的上方传来大麻的烟味。即使在棕榈树包围的街头小巷里,也能看见男人们席地而坐扇着火,等水烧开以后再沏茶品茶。

  “喝茶的时间!他们真像化装舞会里的英国人。”吉特说。她和波特两个人手牵手慢悠悠地散着步,迎着柔和的晚霞,感觉特别温馨。这个傍晚让人感觉无力多过于神秘。

  两个人来到一条小河边,脚下的一片白沙在黯淡的光线中渐渐伸向远方,小镇的声音被远远地落在了身后。离河很远的高墙后面,不时地传来一阵狗叫。路的前方燃起了一团篝火,旁边坐着的一个男人正在孤独地吹笛子。在他随风摇曳的影子旁,十几只骆驼盘在地上安静地嚼着反刍的食物。他们俩经过的时候,那个男人抬头看了一眼,嘴里的笛子并没有停。

  “你觉得在这里快乐吗?”波特低声问。

  吉特有点吃惊:“快乐?快乐?什么意思?”

  “你觉得你喜欢这儿吗?”

  “哦,不知道!”她说话的时候声音里有点恼怒,“我怎么知道?根本不可能进入当地人的生活,也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我不是问你那个。”波特也有点不高兴了。

  “你肯定问了。这是重点。”

  “根本不是。”他说,“不是说我。我觉得这个地方,这里的河流,这里的天空属于我也属于他们。”

  她很想说:“是啊,你这个疯子。”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奇怪。”

  他们俩绕了一圈准备回城时,走到了一条两旁都是花园墙的路上。

  “我希望你刚才没有问那个问题。”吉特忽然开口说,“我根本回答不了。难道要我这么说吗:是啊,我在非洲会很快乐?我可喜欢安卡罗拉法了,虽然我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待一个月啊,还是明天就要走。”

  “你想走还走不了呢,除非你想回鲍思夫。我了解了一些客运信息,四天后才有一辆车开往宝罗纳。现在不让搭货车去弥撒德,路上官兵把守,会对司机罚很重的款。”

  “那就是说我们还得陷在这里了。”

  “还有特纳,”波特心里这么想,可是嘴巴却大声说道,“还有莱尔母子。”

  “老天爷。”吉特嘟囔道。

  “我在想我们还要忍受他们多久。真希望他们要么早走,要么等我们走了之后再走。”

  “这种事情得安排。”吉特说。她又想起了特纳,如果不是因为待会儿吃饭的时候要和他面对面坐着,自己就可以很放松地活在波特的世界里了。然而美好的愿望只能是愿望了,一个小时之后她必须面对自己的罪过。

  他们俩回酒店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他们很晚才吃饭,之后两个人因为都不想出门便上床睡觉了。不过,这个过程比平时稍微多花了一点时间,因为只有一个水盆和一个水龙头,就在走廊尽头的楼顶上。此刻,小镇安静了下来。一家咖啡厅的收音机正在放阿比德·埃尔·瓦哈巴的磁带,是一首伤逝的流行歌曲《哭于你墓前》。波特一边洗漱,一边听着这段忧伤的旋律,音乐时不时地被附近的狗叫打断一下。

  波特快要就寝的时候,埃里克突然跑来敲门。可惜房间的灯还没关。波特担心门下的缝隙会漏光,所以没法假装睡着。

  看见埃里克一脸邪恶地偷偷摸摸走进房间时,波特很是不悦。

  他穿上睡袍坐了起来。

  “什么事?”他问,“没人睡觉。”

  “希望没有打搅你,大人。”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仿佛在跟墙角说话一样。

  “没有,没有。幸亏你现在进来了。不然迟一会儿我房间的灯就灭了。”

  “你妻子睡了吗?”

  “我想她在看书。她睡觉之前习惯看书。怎么了?”

  “我想能不能来拿她今天下午答应我的那本书。”

  “什么时候,现在?”他递给埃里克一根烟,然后自己点了一支。

  “哦,如果会打搅她就算了。”

  “明天早上会比较好,你说呢?”波特看着他说。

  “说得也是。其实我来是为了上次的钱——”他犹豫了一下。

  “哪次?”

  “你借给我的三百法郎。我想还给你。”

  “哦,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波特思忖着自己是不是错看这个年轻人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最后却更加坚信自己肯定没看错。

  “啊,太好了。”埃里克小声嘟囔道,手在夹克兜里搓来搓去。“我心里不喜欢搁事儿。”

  “你没必要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因为你可以认为那点钱是我给你的。但正如我说的,如果你愿意还,对我来说也挺好。”

  埃里克抽出一张被蹂躏得很旧的千元大钞,配着勉强温和的笑容递了过来:“希望你有零钱找。”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波特,仿佛这个动作很费劲似的。波特察觉到这似乎是个很重要的时刻,可他不明白为什么。“我现在没有零钱。”

  他没有伸手接过钞票。“你是要我看看有没有吗?”

  “你看看吧。”这时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波特费力地爬过床伸手去拿放钱和文件的提箱时,埃里克似乎才提起了勇气。

  “我半夜跑到你房间来这么打搅你,真的不是想要故意使坏。我是真的想把这件事情给解决了。其实,我很需要零钱,酒店里的人又没有,明天大清早我和我妈就要出发去弥撒德,所以才会担心明天可能没法见到你。”

  “是吗?弥撒德?”波特转过身问道,手里还拿着钱包。“真的?好家伙!我们的朋友特纳也正想去呢!”

  “噢?”埃里克慢慢站起身,“哦?”他又说了一遍,“我敢说我们能带上他一起走。”说完,他抬头看见波特脸上出现了欣喜的表情。“可我们天一亮就走。你现在得赶紧过去跟他说,让他明天早上六点半在楼下集合。我们定了六点的茶水。你最好要他也来。”

  “我这就去问问。”波特说着把钱包放进了兜里,“正好去问问他有没有零钱,我这儿好像没有?”

  “那好,那好。”埃里克笑着坐到了床上。

  波特进屋的时候,只见特纳光着膀子特别烦躁,手里拿着一瓶敌敌畏在房间里面走来走去。“进来,”他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拿的是什么?”

  “当杀虫剂用了。”

  “听着,你想明天早上六点半去弥撒德吗?”

  “我想今晚十一点半走。怎么了?”

  “莱尔母子可以带你走。”

  “然后呢?”

  波特这时便开始信口胡诌:“他们几天之后就回来,然后直接去宝罗纳。他们会送你过去,我们在那儿等你。莱尔现在在我房里。你想和他谈谈吗?”

  “不想。”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电灯泡突然灭了,然后又亮了,灯丝像一条脆弱的橘红色虫子一样趴在那里,让人顿时感觉好像戴了一副厚厚的墨镜似的。特纳看了一眼自己凌乱的床铺,耸耸肩问了一句:“你说的是什么时候?”

  “他们六点半出发。”

  “告诉他我会在楼下门口等他。”他忽然冲着波特皱了一下眉头,一脸狐疑地问道:“你们,你们为什么不去?”

  “他们只能带一个人。”波特继续撒谎道,“而且话说回来,我也喜欢这儿。”

  “你进了被窝就不会说你喜欢了。”特纳刻薄地讽刺说。

  “你在弥撒德也可能还是这样。”波特说,感觉终于安全了。

  “我会竭尽所能再找一家旅馆。”

  “那几天之后在宝罗纳见。回来时,可别妻妾成群啊。”

  波特关上房门,回到自己的房间。埃里克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但是又点了一支烟。

  “特纳先生很高兴,说六点半在门口见。哦,见鬼!我忘了问他为你的千元大钞要零钱了。”他犹豫了一下,又走了出去。

  “别麻烦了,拜托。明天在车上等我需要的时候,他再给我也不迟。”

  波特很想开口说:“我还以为你是真想还我钱呢。”看来他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可现在为时已晚,不过,为了几百法郎冒险搅黄一桩好交易似乎不太值。于是他笑着说道:“当然。那好,希望你们回来的时候能再见。”

  “肯定了。”埃里克笑着看了一下地板,然后忽然站起来说了声:“晚安。”

  “晚安。”

  波特锁好门后靠着想了一会儿。埃里克的行为举止在自己眼里太古怪了,然而,他仍然觉得还是可以对此表示理解。由于太累,他关上灯便睡着了。窗外传来远近不同的各种狗叫,可是波特似乎并没有受到干扰,而且虫子也没那么烦人了。

  那个晚上,波特发现自己竟然哭醒了。他感觉自己仿佛在一口深达一千米的井底。坐起来的时候觉得头很沉,感觉很哀伤,却记不得到底梦见过什么。只有一个声音似乎在低语:“身体最疲惫的地方驻扎着灵魂。”夜很静,一阵轻风吹得无花果树上的电线前后摆动着,偶尔碰到一起还会发出吱吱的声响。

  波特听了一会儿,便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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