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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凤去台空江自流(上)

  太阳出来了。蔚蓝的天空看不到半丝浮云,阳光就那么直剌剌的照射在暮月山庄的一草一木上,清晨的晨露还没来得及湿润土壤、点缀叶尖,就在这道金光中烟消云散。喜庆的红色如阳光般装饰着整个暮月山庄,从门窗到房柱,无一遗漏。

  从各地受邀前来观礼的宾客陆续抵达前厅,口灿莲花的说着吉祥话,恭维着未来的庄主容逸之。

  这些人沈青颜大都不认识,只得孤零零的坐在一旁,她融不进这热闹喜庆的气氛中,别人仿佛也与她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不敢随意靠近。

  容显被簇拥在一群宾客中,站在前厅的另一角。只有他注意到沈青颜空洞虚无的飘渺眼神和苍白吓人的脸色,就连平日里玫瑰色的樱唇,此时都是病弱的粉白色。她的额角还在冒着虚汗,目光直直的垂落地面,别人还道她在发呆,容显却看出她在勉力隐藏自己的伤病,半闭眼养神。

  “喜轿来了!”喜娘的一声唤打断了容显本欲上前问候的举动。在场的宾客纷纷退让到两边,伸长脖子看着厅门外徐徐放落的大红花轿。

  容逸之痴痴的立在原地,直视着看不见的轿中人,大红的喜袍衬出他喜不胜收的浓情蜜意,似连这满堂的喜帐红烛都要在他浓浓的情意中融去、化去。

  喜娘摇着金葵扇,一步三摇的行至容逸之面前,深深一鞠:“请新郎官踢轿门。”他才幡然醒悟,迈着轻快的步伐跨门而出,接过媒人递来的金箭,一箭射入轿顶,低声道:“袖儿,后退些。”这才一脚踢开轿门。

  凤披霞盖下的新娘款款起身,牵着红绣球,在新郎的牵领和喜娘的搀扶下摇逸身姿,走向前厅大门。

  “踩碎瓦,象征碎碎平安;跨火盆,红红火火……”喜娘一路引领着新人照着婚俗旧历一一做齐,这才步入前厅。

  “吉时到!新人拜天地!一拜天地……”喜娘扯着嗓子高喊着,她每一声唤,都让宁红袖心中的温存增添一分。透过红喜帐的盖头,她能依稀看见他的身影就跪立在自己身侧,怀着同样感恩欣喜的心情同她一起,完成天地之礼。这一膝距离,比被他拥在怀中还近。

  “……夫妻交拜。”喜娘拉着她转身,宁红袖顺从的一鞠,只觉得砰砰心跳止不住要跃出喉间。“礼成!”她终于成为了他的妻子,一生一世。宁红袖咬着唇,不让自己因为这份惊天的喜悦而落泪。

  那根金灿灿的掀帘杖探进她的盖头,杖的那头是她的夫婿,她这一生唯一的爱人。她能感觉到他激动心情下微微颤抖的手,缓缓的掀起盖头……

  “暮月山庄办喜事,这么大的事怎能不通知我?”一声娇叱从天而落,就像一道闪着电光的惊雷,轰然击中宁红袖的头顶。

  容逸之猛地拉过宁红袖,将她护在身后,“毒王圣母,你来做什么?”

  宁红袖一把掀起盖头,俏丽的丹凤眼睁得老大,眼底深深的恐惧一点一点的渗出,纠结成浪,翻滚出来。难道她的幸福只能维持这短短的一刻吗?甚至在她的婚礼上,就要悔之殆尽?她凄然的望向那个她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卑微的轻轻摇头哀求,只求不要在此时此刻将一切美好打碎。

  岂知毒王圣母看也不看她一眼,直盯盯的看着一群宾客中那袭胜雪的白色,朝厅门外问:“是她吗?”顷刻间,一个粗壮的身形如一道旋风窜入厅中,盘绕上梁,急速绕至她身后,嘶哑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恨意:

  “就是她!还有他!”大汉的手指向一身喜庆的新郎,下一秒便以同样深切的仇恨死死盯着沈青颜。

  沈青颜一眼便认出那个人,他的右衣袖空寥寥的,风儿吹起了他的“右手”,也将这断臂之仇吹散至暮月山庄的每一个角落。冉奉韫!他竟然找到了毒王圣母?

  ……

  “我冉奉韫会让你们为今天所做的一切付出百倍代价!”

  ……

  当日他在滴云峡谷仰天长啸的悲壮和刻骨铭心的诅咒仿佛在沈青颜耳边回响,她万万没想到他竟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还带着他的亲侄女——毒王圣母冉菁菁!她第一反应便是扫向宁红袖,见她绝望的神情和眼中的不甘,和死死挡在她身前的容逸之紧张护着她的模样,沈青颜只那一瞬间便下定决心——

  腰间软剑如惊鸿出鞘,长袖挥舞,坚韧纤长的白绸似蛟龙出水,齐齐攻向毒王圣母。

  “青颜!”容显惊呼着想喝住她,却见她眼中闪列着从未有过的毅然和决绝,他知道她是为了维护红袖,不愿逸之在此情此情之下接受那般残酷的现实。他心中哀叹一气,恐师侄女吃亏,眼看冉奉韫便要出手相助,容不得他多想,即刻出手袭向冉奉韫。

  冉菁菁侧身避开沈青颜的软剑,一手缠上了柔韧难断的白绸,冷笑道:“乳臭未干的丫头也敢对我出手?不知死活!”她纤指一弹,乳白色的烟尘顺着白绸滑向沈青颜,潜藏在宽袍大袖下的另一只手悄然化掌,准备趁沈青颜避让之际袭向她。却不料沈青颜避也不避,硬生生接下了她暗放的毒烟,“碎影剑法”直刺向她的手腕。

  冉菁菁一惊,施力震开她的白绸,以两指夹住她的软剑,愕然惊问:“谁教你的碎影剑法?慕容昭是你什么人?”

  沈青颜也不答她,倾其内力往剑上一推,尖细的软剑剑刃划过冉菁菁两指间,直冲向她的面门。同时袖带金针,万箭齐发。

  一旁的容逸之早已不甘袖手旁观,借过旁人的宽剑便要加入战局,却被沈青颜喝止:“容公子别过来!你去帮师叔祖!”

  “师叔祖?容显是你的师叔祖?你是慕容昭的弟子?”冉菁菁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对招拆招上,直拷问沈青颜。

  沈青颜毫不理会她的疑问,手下加劲,回道:“打赢我再说!”

  “好!”毒王圣母一声闷哼,数百名黑衣裹身、红绸系腰的圣域杀手从天而降,破瓦而入,见人就砍。他们数人以双刃短刀和精钢银链为武器,编成一个一个蜘蛛网似的阵型,厅中的观礼宾客有的会武功还奋力一搏,不会武功的妇孺少儿只能束手待毙。一时间,欢腾喜庆的喜堂变成了血雨腥风的战场。

  宁红袖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的世界天旋地转,尖尖的指甲深刺入柔嫩的掌心,沁出艳红的血丝。这些杀手大都是她的师兄弟妹,即便看着她痴痴的呆站在原地,谁也不会对她动手。偏偏容逸之甚少用剑,宽剑重手,他的招式已少了平日的飘逸风流,要不是容显功力深厚令冉奉韫难以分身,他恐怕早已败下阵来。可就是这等处境,他仍不忘担心宁红袖的处境,看着她被“围困”在一群圣域杀手中危机重重,不免心急大叫:“袖儿,别站在那儿!当心!”

  宁红袖凄苦地朝他倾然一笑,再看向独自招架毒王圣母的沈青颜,向来宁静致远的淡然双瞳中竟然有一种舍生忘死的狠冽,盘结的愁皱爬上她波澜不惊的容颜,柳眉紧紧的蹙着,不言自明的严肃。起初她还能仗着幻变离奇的招式占上风,可渐渐的,她的额角凝聚的涔涔汗滴聚流成积,大滴大滴的顺着鬓间滴落,攻击削弱了许多,又被毒王圣母逐渐占领上风。

  宁红袖啊宁红袖,你究竟在逃避什么?你还逃得过吗?宁红袖在心里反复质问自己,终于,宁红线斩断那高悬在头的铡刀绳索,任由那把她恐惧已久的夺命刀从头落下,她从一个圣域杀手的尸身上拾起她再顺手不过的双刃短刀和精钢银链,用与他们同样的杀招,步步逼近沈青颜和毒王圣母的战局……

  刺痛,钻心的刺痛!心脏就像痉挛一般抽搐,重重砸在胸腔内。

  沈青颜紧紧咬着牙关,再次催动内力以求速战速决,她知道,自己就快到极限了。尖细的软剑化作千万缕竹丝光影,在她手中不断的幻化成线,一圈又一圈的环绕在冉菁菁的周围,逼得她不得不转攻为守,半点杀招都使不出。她起初还对沈青颜充满疑问,如今看沈青颜使得行云流水的“碎影剑法”,已心知慕容昭必将全部绝学传授于她,当下不敢再分心,只得全力应对。

  别人还道沈青颜剑法精妙,已占尽上风,却不知这每一剑每一式就像燃烧的火焰,一点一点的耗尽沈青颜的心力。她的耳际嗡嗡做鸣,厮杀声、呼啸声在她听来就像狂烈的飓风,不停的侵袭她的耳膜,她一个字都听不清,脑腔中就像有两股巨大相左的力道冲击她的太阳穴。

  掌心锥尖的刺痛震麻了她持剑的手,毒王圣母只巧力一格,尖细软剑当即脱手,抛向空中,在半空中打着旋儿急速落下。

  几乎与此同时,那两股横蹿在她脑中的力道终于冲破了她的耳膜,瞬时间,她的耳边听不到风声、听不到厮杀声、听不到呼啸声,就连自己的呼吸声,她也感觉不到。沈青颜捂着耳朵,跌跪在地上,眼看那把腾空的软剑便要直直刺在她的身上。

  容逸之猛然看到,惊得大喊:“青颜,躲开!”下一秒容显已替他挡住冉奉韫的攻招,他趁机以手中宽剑横打向那柄即将落地的软剑,自己横扑过去,以赤拳接住冉菁菁临空一掌。

  “又来一个自寻死路的!”冉菁菁气结,早已没有最初的高傲轻视和漫不经心。她面对容逸之的每一招皆又狠又准,容逸之先前还能化解,可他无兵器在手,拳掌修为亦不精,再缠斗下去几乎每一次避开冉菁菁的攻击都是惊险交加。

  就在此时,精钢银链像一条银蛇,吐着锋利的信子死死缠住了冉菁菁的手臂。双刃短刀如急速飞旋的陀螺,挥舞着锐利的“双臂”朝冉菁菁的背部划去。几乎与此同时,容逸之以掌比扇,一招“鹤舞九天”就冲冉菁菁的腰间袭去。冉菁菁腹背受敌,勉强躲开了容逸之的拳掌,从右肩到背部却被那把急速旋转的双刃短刀狠狠割出一道重重的“沟壑”,涌出的鲜血仿若怒吼的洪水,迅速染红了她的青衣华服。

  她气急败坏的朝身后望去,千万怒火像喷薄的火山岩浆从四面八方涌来:“宁红袖,你胆敢背叛我!”

  沈青颜趁此间隙将掉落在一旁的细软长剑丢给容逸之,还没等他接住,便听到冉菁菁那句令他触目惊心的话——

  “别以为要嫁入暮月山庄就可以不认我这个师父,只怕等你的新郎知道你曾经的所作所为,还愿不愿意娶你,这可说不定!”

  顷刻间,容逸之心中刚刚建起的幸福地动山摇,天崩地裂,他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曾经满布柔情的眼瞳被背叛和震惊溢满,满目严厉的瞪着宁红袖,他多么希望能从她的口中听到否认的答案。

  触到他质问眼神的那一刻,宁红袖的灵魂似要剥离,一片一片的撕成碎片,看不到血。可此刻,她无法否认,也不能分心,索性一咬牙,双刀在手,化作猛烈的飙风,拼尽全力迎向冉菁菁。顾不上容逸之惊见她娴熟的刀法和彻底破坏他原本卑微的奢望。

  痛苦和背叛几乎要把容逸之撕裂,刨成两半。他仰天长啸,那一声嘶吼冲破了瓦顶,直指天际。

  一波又一波的暮月守卫队全副武装的冲进大厅,两派力量进入胶着状态,互不相让。

  沈青颜急喘的呼吸在她强力的压制下渐渐平缓,可掌心钻心的刺痛有增无减。她翻开手掌,直径足有半指宽的血点就像恶魔的眼睛,刺红得吓人。她掏出惯用的瓷瓶,倾力一倒,最后一颗棕黑色药丸如悬崖上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吃进去,草就断了。

  而她,选择了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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