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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渐车帷裳

  “禀大王,吕不韦迁居蜀地之后日日筹谋东山再起,各国使臣络绎不绝!听闻赵国和卫国皆有意请吕不韦为相!”李斯看着嬴政阴沉的脸色,心中惴惴。嬴政深思着把玩手中的玉器,没有作声。“奴才还听闻吕不韦迁往蜀地天天与门客论政,咸阳的部分高官还时常派使臣问候。”赵高膝行一步,低声道。

  “呵呵,有些人啊,就是喜欢做墙头草,总想着给自己留条后路。但是他们知不知道,寡人最不喜别人三心二意!吕不韦难道还希望寡人迎他回咸阳不成?”嬴政冷笑了起来。嬴政知道坊间多议论自己是吕不韦的儿子,对此嬴政也是惊疑不定,但这样的问题他又如何去问赵姬?嬴政紧紧握住手中的玉器,无论如何,寡人是大秦的儿子,寡人必须做对大秦有利的事!

  “李斯,拟招,寡人要问问吕不韦何功于秦?大秦对他不薄,但是他却如此与寡人作对,寡人要问问他到底对得起谁?”嬴政心念一定,厉声道。“你就写,‘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君何亲于秦?号称仲父。’寡人要好好问问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李斯低头拟诏,心中多少有些凄然。吕不韦扶持庄襄王登基,辅佐嬴政,秦国在他为相之时灭周,击退六国联军,他对秦国的进一步强盛可谓功不可没。“此诏由谁带去?”李斯把竹简交给一边的小太监泥封。“让蒙武率三千精兵送往!若吕氏有所异动,蒙武可于当地就地正法叛军!”嬴政闭上眼睛。吕不韦,你要是聪明,就不要逼寡人亲自动手!“好了,没事就都退下吧!”嬴政挥挥手,就着烛光看奏章。

  “你是不是和大王闹别扭了?怎么这些日子大王回殷阳宫的时间越来越晚?”汐汐的脸上还有些擦痕,闷闷不乐地看阿犁陪着子高和小敏玩。汐汐前日刚跟着阿犁从兰池宫回咸阳,觉得大王这几日脸色不是很好,也不经常来找阿犁。

  “可能是大王最近忙吧!”子高被小敏推倒在地上,阿犁赶紧抱起他哄着。“没用,就知道哭!”小敏瘪瘪嘴。“小敏,他还小啊,你要让着弟弟些!”阿犁摸摸小敏的头发。“娘!娘!”子高深深埋进阿犁的怀中,吃着手指笑得很高兴。“那是姑姑,不是娘。笨死了!”小敏瞪着子高,觉得阿犁最近总是宠着子高,心里不乐意起来。阿犁微笑着把子高交给云兮,搂住小敏:“小敏,对不起,姑姑最近一直不在你身边,没有好好照顾你啊!”小敏眼圈红了,依偎到阿犁怀中:“姑姑!”“对了,姑姑给你做了个小香囊,就在那个小包袱里!”阿犁指指尚未打开的包袱。小敏兴高采烈地小跑到一边,招呼云兮和汐汐帮自己开包袱。“大王驾到!”嬴政随着门口的高唱步入侧殿,见阿犁在烛光下双眸亮晶晶的,散发着温柔的光芒,心里再猜忌也高兴起来了。“怎么公主和公子还没睡啊!”嬴政搂住阿犁,不满地看向云兮。云兮吓得大气也不敢喘,赶紧招呼小敏和子高出去。“姑姑,这是什么啊?”小敏翻到了自己的小香囊,一眼看见一块非常漂亮的玉佩,抓起来问道。嬴政皱眉,看到女儿手中一块通体碧绿的玉佩,玉体上星星点点几抹猩红,看着分外耀眼。阿犁大惊,尚未开口,汐汐一个箭步冲上前:“这是奴才的,公主行行好还给奴才吧!”“你的?你一个宫女哪来这个啊!这个我喜欢,我拿走了啊!”小敏撅嘴。“这块玉看着眼熟啊!”赵高一眼瞅见这玉佩,心下沉吟。嬴政一愣,更加仔细地打量这玉佩,是觉得眼熟。“哟,好像蒙大人身上有一块差不多的!”赵高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眼神锋利地扫向阿犁。蒙毅站在门口惊出一身冷汗,紧紧握住佩刀,心下忧虑。

  汐汐大惊。遇袭当日,汐汐亲耳听见蒙恬叫芷阳“阿犁”,从蒙恬的表情和阿犁的举动,汐汐明白他们之间必有些什么。汐汐知道赵高在殷阳宫日子久了,若论看人本事一流,现在他语带挑拨的意味,看来也是疑心阿犁和蒙恬的关系。汐汐更急,立即跪下装出惊骇的样子:“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阿犁觉得手臂锐痛,嬴政脸色铁青,几乎要捏断了阿犁的手臂:“这到底怎么回事?”“这是,这是奴才和蒙毅大人的信物!”汐汐逼出几滴眼泪,说得很大声。门口的蒙毅一听,心里愣了一下,但是立即反应过来,跪到屋内:“小人罪该万死!”嬴政冷冷地看着汐汐和蒙毅,赵高嘴角微微牵动,静观其变。“小人奉大王之命保护芷阳姑娘,与汐汐日久生情,一时糊涂!望大王恕罪!”蒙毅信口胡诌,露出悔恨的表情。“这玉佩怎么蒙恬大人也会有呢?”赵高露出好奇的样子。蒙毅暗自咬牙:“蒙氏子弟自出生就会有此玉佩,这是蒙氏的信物!所以家兄也有一块!家父也有!”嬴政瞪着蒙毅,心里转了千百个念头:“蒙毅,你今年几岁了啊?”“回大王,小的今年十六。”“差不多是该娶亲了。”嬴政勉强笑了笑,“这样吧,王绾的长女日前刚举行过笄礼,听说长得不错。王家和蒙家门当户对,寡人做主就让王绾的长女嫁入蒙府吧!蒙毅,你先下去,别担心,男人嘛,年轻的时候总会荒唐些!”蒙毅心里七上八下的,谢了恩出门。“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和郎官私相授受!”嬴政勃然变色,恶狠狠地瞪着汐汐。“大王饶命!”汐汐拼命磕头。“拉下去,给寡人狠狠打!”赵高一个眼色,顿时涌上不少郎官拖下汐汐。“汐汐!大王,求您开恩。汐汐与芷阳情同姐妹,求您开恩!”阿犁大急,拉住嬴政的衣袖,泪流满面。嬴政猛地挣脱阿犁,心中的怒火不可遏止。“还不动手!”阿犁大急,冲上前想护住汐汐,被赵高一推重重撞到一边的案几上。“芷阳!”汐汐见阿犁狠狠撞到案几上,心下大急,兀自挣扎。嬴政硬起心肠,就是不扶阿犁,冷哼了一声,怒气冲冲出了殷阳宫。“汐汐!”子高、小敏哭着簇拥到阿犁身边,阿犁撑起身子看着汐汐被人拖出宫室,心中涌起巨大的绝望。

  蒙武坐在正屋,身边蒙恬和蒙毅都是一脸忧色。

  “幸亏老夫当日就命人多打了一块玉佩送予公主,否则这次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蒙武猛地睁开眼睛,怒气冲冲瞪向蒙恬,“蒙恬,我不管你到底作何感想,但是你必须离芷阳越远越好。我了解大王,他不露声色,但是心中必定起疑!”

  蒙恬浑身僵硬,想到阿犁一个人在宫中面对大王的怒气,心中大急却爱莫能助。

  “为父明日将率兵前往蜀地,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做事要注意分寸。蒙毅,与王家的婚事要尽快操办,为父会嘱托你们的母亲!”蒙武叹了口气,“蒙恬,这几日还是多到公主屋里去吧,虽然公主有些娇惯,但是昌文君已经帮你狠狠教训过她了。这种时候,你不要再添事端!”

  蒙恬和蒙毅都低头答应了。蒙武看着两个儿子,心中隐忧。虽然二子眼见着都是颇有成就之辈,但是阿犁却让蒙武夜不能寐。“你们都给我记住,身为男人,我们身边少不了女人,但是女人决不能成为影响你们前途的绊脚石!”

  蒙恬紧紧握住腰间的玉佩,咬紧牙关。蒙毅静静打量哥哥,心里涌起几乎淹没自己的悲哀。

  “蒙恬,你明天到昌文君府去一趟,请丞相照看一把。不管怎么说,郎官与宫女有私情都是大忌,大王虽然没有追究蒙毅,但是我们还是要小心些!”蒙武闭上眼睛,觉得一阵心烦意乱。蒙府与丞相和御史大夫结亲,说明大王对蒙府的重视,但是作为蒙府应当未雨先绸缪,免得因小失大。

  “蒙毅,对不住,连累你了!”蒙恬俩兄弟从蒙武屋子出来之后,缓缓踱步到花园附近。蒙恬对着弟弟的背影,觉得万分愧疚。“如果你真想对她好,就忘了她吧!至少不要去扰乱她的心神。”蒙毅对着花园中已经落败的樱花,心里随那落英涌起诸多复杂的情绪。蒙恬没有作声,对着蒙毅的背影,心情也是翻江倒海。“哥,我知道你心里苦,但是如果你和她再这样下去,没有人会真正开心!”蒙毅想起阿犁的容颜,顿时心如刀绞。“蒙毅,我觉得自己身为男人是失败的。我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最心爱的人,也无法让身边的人幸福!我真是一个废物!”蒙恬想起三个妻室哀怨的目光,心中隐痛。

  “哥,你是一个完美的人,但是完美的人往往让人难以靠近!你为她关闭了心门,对她忠诚,却因此伤了其他人的心!”蒙毅转身看着蒙恬。“哥,我知道这很难,但是你不要再想她了,她不属于你!”蒙毅的眼圈红了,“我比不上你,我从小就没有你那么聪明,你一直是我要超越的目标。但是今天我至少可以很骄傲地告诉你,在某些方面我比你坚强许多!”

  蒙恬无语地看着弟弟挣扎的表情,他知道蒙毅也很痛苦。“我只希望看到她笑,如果你再让她哭,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蒙毅突然拔足飞奔而去,留下蒙恬空对着空空荡荡的花园。“阿犁,希望你能幸福!我蒙恬别无所求,只希望你能像以前一样每天都笑得那么漂亮!”

  阿犁为汐汐擦着身子,眼泪如断线之珠纷纷而下。汐汐这次被打得分外厉害,连续几日高烧不退。嬴政这些天也没有来看过阿犁,倒是在魏夫人的信乐宫流连颇久。“芷阳,你别哭!我们俩必须相依为命啊!你要是进了刑辟所是不可能活着回来的!”汐汐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泛起潮红。“汐汐,是我连累了你!”阿犁扑到汐汐身上,哭得声嘶力竭。“胡说什么,是我和蒙大人违反宫规,关你什么事!”汐汐厉声道。阿犁心下更加难过,抱住汐汐的头泪如雨下。“芷阳,你记住,从今往后不要再想他了,你会害死自己害死他的!”汐汐在阿犁耳边低语,“如果要保住他,最好的办法就是爱上大王!”

  阿犁一惊,淡绿色的眼眸在一片水雾中流露出深思的神情。“大王爱你,但他是大王,他不会允许别人背叛自己,你必须牢牢记住这点!”汐汐说了这许多话,顿时觉得万分疲惫,歪在床榻上气喘吁吁。

  “你别说了,我都懂!”阿犁给汐汐拢拢被子,坐在床边,心中一片凄凉。不一会儿,汐汐的呼吸平稳下来,想来已经睡着了。阿犁缓缓步出汐汐的寝室,一片骄阳下,咸阳宫泛起耀眼的光芒,刺得阿犁的眼睛生疼。

  “芷阳姑娘,您也别太担心,汐汐会没事的!”云兮挨近阿犁,心里也是担忧。“云兮,我真是没用!我护不住汐汐!”阿犁心中挫败。“芷阳姑娘,您别老窝在宫室里,这样吧,我陪您到花园散散心!”云兮担心阿犁胡思乱想,拉起她就走。

  咸阳宫的花园靠近昭阳宫,布置了些亭台楼阁,配着四周的花草倒是比宫中其他地方都显得柔旎些。初夏时节,茉莉和栀子花开得很是茂盛,阿犁轻轻摘起一朵茉莉,眼中泛起轻愁。

  “哟,妹妹今天这么空啊!”魏夫人子慧满面春风地走了过来,前拥后呼的很是气派。楚夫人失宠,魏夫人在宫中的地位更加显赫。这些日子嬴政又常去信乐宫,让子慧觉得分外畅快。

  阿犁淡淡给魏夫人请安,“这殷阳宫出来的连行礼都不会了啊,见了夫人还不跪下!”汀兰怒喝。阿犁一惊,只得恭恭敬敬跪下。“芷阳妹妹今儿个气色看着很一般啊,是心里不痛快吗?”

  子慧想起阿犁长期得宠,心里嫉妒万分,移步上前,看似无意却重重踩到阿犁的手上。“啊!”阿犁左手一阵锐痛,不禁呼痛起来。“夫人,您踩到芷阳了!”云兮大惊,膝行上前想救出阿犁的手。子慧更加重重地碾踏阿犁的手:“不会啊,我怎么没觉着踩到东西啊!”“住手!”威严的声音传来,子慧一惊,赶紧跪下给嬴政请安。嬴政冷着脸看向子慧。今天是十五,嬴政按照宫规必须到昭阳宫,刚陪着田芩到花园略逛了一圈,却看到这一幕。田芩快步上前,招呼宫女拿干净的手绢轻轻擦拭阿犁的手。嬴政一眼瞥见阿犁的手红彤彤的,痛得眼泪汪汪,心里顿时暴怒。“你这是干什么!”嬴政怒向子慧,“寡人宫里的人轮不到你来教训!”“回大王,臣妾是无心的,望大王明察!”子慧吓得眼泪汪汪。赵高跟在嬴政身后,有点恨铁不成钢,心里万分责怪子慧沉不住气。赵高知道嬴政虽然疑心阿犁,但是显然对阿犁无法忘情,现在去招惹阿犁实属不智。嬴政气得脸色煞白,亲自扶过阿犁,见她哭都不敢哭得大声,心里分外不舍:“痛不痛?”

  阿犁愣愣地看着大王显得分外疲惫的脸,心中百感交集,眼泪不禁汹涌而下。嬴政叹了口气,轻轻抱住阿犁:“芷阳乖,不哭了!”嬴政又一次想起第一次见到阿犁时的模样,心中涌起酸楚的怜惜。嬴政坐拥大秦,但是他永远不会忘记在赵国为质子的凄惨岁月,因而对出身微贱的阿犁总是有种同病相怜的感情。

  田芩和子慧看着嬴政温柔的神色,心里都不是滋味。田芩为后多年,丈夫从来没有对自己这么温柔过。子慧暗暗握住拳头,心中不忿。赵高缓缓向子慧摇头,子慧一惊,咬牙隐忍。“传太医令高芪!”嬴政搂过阿犁,轻轻把她往殷阳宫带去。田芩和子慧愣愣地站在花园,一阵微风袭来,满园花香。田芩轻轻摘下一朵栀子花,眼圈渐渐红了。子慧愣了半晌,狠狠踩了踩阿犁方才摘下的茉莉花,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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