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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 大龄剩女+失恋+白血病=我想离开

  我知道,我离开的话没有任何人会在意,也没有任何人会感到悲伤。到时候,公司会失去一个不靠谱的策划,爸妈会失去一个没出息的女儿,全世界会失去一个浪费粮食和医疗资源的剩女……挺好的,不是吗?

  1

  距离我三十岁生日还有一周的时候,我的抑郁症再次发作了。

  其实,患上抑郁症这件事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所有的都市人都抑郁。在阴霾又高楼林立的城市里,大家都把“心情不好”“郁闷”等词挂在嘴边,心情一直很好的话那就代表着没智商、缺心眼儿,简直都没脸说自己是白领。办公室的王希总是说自己心口疼,韩子衿说她一到雨天就会心情不好,连前台小妹娜娜都不甘示弱地说她经常一个人在深夜里哭泣。

  我现在很抑郁,因为陈怡已经一个礼拜没联系我了,而我还要忍住悲伤维持酒会的秩序。

  “顾小姐,发给宾客的玫瑰花用完了,备用的在哪里?”

  “顾小姐,葡萄酒要再拿几瓶!”

  “顾小姐……”

  我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在酒会的角落里发霉,可他们偏偏不放过我,让我处理这些令人讨厌的鸡毛蒜皮的小事。而王希更是好像小炮弹般冲了过来,把一条礼服裙丢到我怀里:“顾盼盼,江湖救急!拉小提琴的人少来了一个,三个人多不上档次,这怎么和客户交代啊!你快换了衣服去凑凑数!”

  我顿时怒了:“我是策划公司的,卖身不卖艺,凭什么我去凑数啊!还拉小提琴呢,我连锯木头都不会怎么装啊!”

  王希焦急地说:“我们都有别的事儿,你就快去吧!这事儿可是薛总亲口交代的,有本事你和他说去。”

  她说完就溜了,我看着手中香槟色的礼服裙,想着薛林溪冰冷的面容,还有比我的脸还干净的银行存款,叹一口气,认命地去更衣室换衣服。

  这礼服不知道是谁订的,码数小到令人发指。我深吸气,再深吸气,努力收平小腹,大吼一声,终于把自己塞了进去,简直快无法呼吸。我保持着收腹状态,迈着小碎步挪到舞台上,在一帮艳光四射的美女中拿起了小提琴。我随手一拉,小提琴顿时发出了尖锐的号叫。所有人都看着我,我忙讪讪地说:“手滑,呵呵,手滑。”

  我再不敢碰小提琴,只是摆出各种诱人的姿势来充数,也顺便看着这些宾客。这个房地产商主办的酒会选址在度假村里,到场的都是各界名流。他们穿着最昂贵的礼服,说着最虚伪的话语,连空气里都散发着人民币的芬芳--这样的人生是我一辈子无法企及的。我一边装模作样地拉小提琴,一边思索台下的小天使雕像到底有没有大小脸这个严肃问题,突然我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我仔细揉揉眼睛,确定那人就是陈怡后,立马拿着琴弓就冲了过去。我对他怒目而视,他显然吓了一跳,然后讨好地说:“盼盼,好巧,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这酒会的活动策划,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忍气问。

  “健身房有会员来这儿表演肚皮舞,我来帮她们加油,不如我们去那边说吧。”

  陈怡把我带到了偏僻的喷水池边上,根本不敢看我,我知道这其中一定有问题。我头顶的雷达一下子就飞速运转了起来,而后一言不发,等待他开口。最终,他还是开口讲道:“盼盼,既然见面了我就直接说了吧。我很喜欢你,你是一个好姑娘,可是……对不起。”

  听到这话,我浑身冰凉。说实话,我也并不是很喜欢他,只是觉得和他在一起很舒心罢了,但被甩的滋味可不太好受。我最讨厌别人说“对不起”,因为这代表着我又要被坑了。

  “为什么啊?我们才认识一个月,架都没吵过,怎么就‘对不起’了?你有别人了?”

  虽然知道现在的我应该华丽转身,应该装作毫不在意,但还是问了世界上最傻的问题,而他沉默半晌后轻轻点头。我抑制住掐死他的冲动,假笑说:“谁啊,是不是那个总是约你吃饭的红发妹?还是那个戴着大钻戒的假发女?还是……”

  “都不是,你别猜了。”陈怡尴尬地说。

  “告诉我,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

  我说着,四处寻找可以用来威胁陈怡的东西,但没看到合适的。我只能把琴弓对准我的脖子,神情凄厉,满是“士可杀不可辱”的悲壮。可能他真的怕我出事,纠结了很久才轻声说:“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能为我保密吗?”

  “当然,我发誓。”

  我发誓知道了以后让全世界都知道那个女人是小三,也发誓会弄死你。

  “是……小姬啦。”

  我的怒火到了顶点:“她是谁,在哪里工作,长什么样?她是不是比我漂亮!”

  陈怡脸色很奇怪:“就是……就是她。”

  他说着,把手机给我看了一眼,然后我看到了他手机壁纸上穿着女仆装的漫画少女。我觉得我出现了幻觉,而他的脸红了:“小姬是我上大一的时候认识的,不离不弃陪伴了我那么多年。我很爱她,可我经常瞒着她和别的女人约会,现在我决定把我的忠诚作为给她的生日礼物。盼盼,你一直最温柔体贴了,你理解我,对吗?”

  我呆呆看着他手机上那个长发垂地,还有着萌萌猫耳的少女,过了很久才艰难地说:“对,她年轻貌美,温柔体贴,擅长厨艺--可她是漫画人物啊!漫画的啊!”

  陈怡的脸更红了:“我知道我和她不会有什么结果,也努力让自己喜欢真正的女人,但我发现我还是喜欢二次元的美好,对不起。”

  他对我鞠躬,看起来是那样真挚,而我真是没想到我居然输给了一个虚拟人物。我呆站了很久,终于说出了那句台词:“陈怡,你浑蛋!”

  我控制不住愤怒,猛地一推他,然后往外跑去。我慌不择路下居然又冲进了大堂,被气急败坏的同事拖到了舞台上。虽然我刚失恋,可是我只能强忍着悲伤,假装自己在拉欢快的舞曲,为这帮有钱人助兴。我越想越难过,突然听到了很细碎的奇怪声音,可就是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也许是悲伤过度出现幻觉了吧。我抑郁地想。

  当曲子终于结束,我们对观众鞠躬时,那响声越来越大了。我突然觉得后背发凉,往后一看,便看到了大块裸露的肌肤,内裤上的飞天少女猪也变得清晰无比。酒会现场安静到极点,有人笑了一声,再后来,这笑声连成了一片。我用手捂住后背,羞愧欲死,恍惚中突然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王子慢慢朝我走来。在光圈中,王子微笑着开口,声音却那样冷漠:“顾盼盼,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省心点?”

  王子的背后瞬间长出黑色的翅膀,所有的美丽幻觉也烟消云散,这一句话瞬间将我打入现实。我的背上突然多了一件西装,而薛林溪看都不看我一眼:“回公司后去我的办公室。”

  我顿时心如死灰。

  2

  就算失恋了,饭总是要吃的。我不敢反抗“衣食父母”薛林溪,只好在活动结束后尽量磨蹭,尽量晚一点回公司。在他的办公室门口,我深吸一口气,然后敲三下门才走进去,却发现薛林溪正在打电话。他站在落地窗前,阳光温柔地照在他的身上,也给他冷峻的容貌增添了奇异的柔和感。我的目光从他清俊的脸上慢慢下滑,不受控制地移到了他左腕上的手表上--据说光是卖了这块表,就够我胡吃海喝十年。

  公司里有人说薛林溪是富家子弟,但更多传闻他和某个阔太有着不正当的关系,才会靠着傲人的业绩在短时间里坐上了副总经理的位子。对此我是漠不关心的,只是暗想我是造了什么孽,会在他的手下干活。

  哼,只是长得稍微好看点罢了,难道皮相就可以遮掩他险恶的用心吗?

  什么“工作的时候很严厉,但平时很有风度,很帅气啊”,他明明就是一个心肠恶毒的浑蛋!他以折腾人为乐,员工的快乐就是他的不快乐,他骂我的时候可从来没想过我是女的。

  我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他,而他也不示意我坐下喝杯水什么的,我只好自己坐下。据说薛林溪办公室的真皮沙发是意大利进口的,真是舒服,坐着简直让人昏昏欲睡。傍晚的阳光是那样令人放松,再加上今天所经历的事情让我身心俱疲,我居然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当我听到薛林溪的声音才猛然惊醒。

  “顾盼盼,睡得舒服吗?要不要给你一床被子?”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令我觉得不寒而栗。

  “不用麻烦了,这样挺好的。”我揉揉眼睛,急忙客气地说。

  “衣服。”他不耐烦地蹦出两个字。

  什么?

  我下意识往下一看,发现自己在睡梦中居然顺手把准备还给薛林溪的西装盖在了身上,顿时大吃一惊。我急忙把西装叠整齐,毕恭毕敬地递给薛林溪,薛林溪并没接过,而是说道:“你就放那儿吧。”

  虽然他没表现出来,但我知道他有点不高兴了--这个洁癖男从来不允许别人乱碰他的东西,肯把衣服给我披上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我低着头,装出愧疚的样子,心中却把薛林溪骂了个遍。

  不就是一副总经理吗?不就是靠傍客户才爬得那么快吗?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还不让我坐沙发!还嫌弃我手脏!浑蛋!

  “薛总,今天这事儿真的不怪我。拉小提琴的女的没来,我是被硬拉去凑数的,怎么着也算是为了公司挺身而出,而且我还走光了!这样该算工伤吧!”我先发制人道。

  薛林溪一边松领带,一边冷笑:“所以说,你塞不进人家的裙子还有理了?你的腰围到底是多少啊顾盼盼?”

  他轻而易举地戳中了我的软肋。

  我第一百次幻想把辞职书摔在他的脸上,对准他的膝盖狠狠踢一脚,然后他就跪在我脚下,不断乞求我的原谅。我的手不由自主地重重拍了下桌子,震得虎口都发麻。他挑眉看我,我突然想起了上个月的信用卡还没还,迅速改了口:“薛总,二十一世纪是抑郁的时代。社会频现的自杀事件,其主角绝大多数是抑郁症患者。抑郁症是以情感低落、思维迟缓、言语动作减少、对生活丧失兴趣为典型症状,如突遇天灾人祸、失恋婚变、重病、事业挫折等更容易患病。患者会产生强烈的自杀欲望……”

  我只是想转移话题罢了,没想到越说越悲伤。我已经二十九岁了,没有事业、没有爱情、没有亲情,于是,我得了抑郁症。那些迫害我的罪魁祸首,应该为自己的行为感觉到羞耻。

  我越想越不平,可薛林溪没有听完,打断了我的话:“所以?”

  “以上症状我都符合,所以我得了抑郁症。事实上,我已经有了一年的病史,正在努力调节中。”

  我直视他漆黑如墨的眼睛,希望他能大发善心,看在我生病的分上,原谅我又把活动搞砸了。但他只是冷漠地说:“今天这件事就算了,我来处理,旭日的方案你今天下班前给我。”

  “薛总,我得了抑郁症。”我再次强调。

  “出去,记得去医院拿大家的体检报告。”

  他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我只好含恨离开。在这一瞬间,我真的很想做点什么事情,让他追悔莫及。

  我一边在心里咒骂薛林溪,一边慢慢走到医院门口,突然感觉到鼻腔发热,原来鼻血又流了出来--我最近可能是上火了,一个月里流了好几次鼻血。我急忙往鼻子里塞纸巾,这时突然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抬头一看,一个珠光宝气的漂亮女人用浓浓的港台腔说:“顾盼盼,真的是你呀!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

  “你是……”我保持着鼻孔里塞着纸巾的造型,呆呆地看着来人。

  她轻轻抚摸肚子,矜持地笑:“我是潘云啊,你不认识我了?我刚从美国加州度假回来,加州的阳光实在太好了,你真该去晒晒,改善一下你苍白的肤色。对了,我怀孕了,来医院看产科专家门诊调理身体,准备等生好家族继承人后,坐皇家游轮的头等舱去北极一带玩。你是来医院看病吗?”

  “啊。”

  潘云是我的高中同学,我记住她是因为她成绩好。可是我万万不能把那个黑黝黝的丫头与面前这个阔太太联系到一起。我目光炯炯地盯着她,潘云笑着打了我一下:“和老是追着我采访的记者一样盯着我干吗,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啦。对了,我在英国读完硕士后一直在做金融投资,现在是光大集团的副总裁,你在做什么啊?”

  “没什么,瞎混混。”我皮笑肉不笑地说。

  “你这衣服哪里买的啊,颜色挺衬你的呢。”

  “淘宝买的,没几个钱。”

  “呀,你怎么能在淘宝买啊!我衣服只穿古驰啊、爱马仕这样的品牌货,穿杂牌我的皮肤会过敏哎。”

  潘云说着,捂住胸口,对我摇摇头,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和她在一起的每一秒简直比一辈子还长,而她偏偏把烫金名片塞给我,热情地对我说:“顾盼盼,这是我的私人号码,这个号码能不通过秘书直接联系到我。对了,下次你来医院住院记得找我,我认识院长,能让你住VIP病房。”

  “呵呵,好啊。”我说。

  我觉得我的抑郁症更严重了。

  就在我想到底找什么理由可以离开的时候,突然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薛林溪似乎正在和医生说些什么,然后朝我这边走来。我急忙蜷缩身体,可他还是看到了我,脸色一变:“顾盼盼,你……你这是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为什么潘云对我流鼻血视而不见,而他第一句话就问了这个。我知道自己仰着头鼻孔里塞着纸巾的造型是多可怕,对他勉强一笑:“没事儿,就是流鼻血罢了,我都习惯了。”

  “流鼻血的话头部不要往后仰,应该保持正常直立或稍向前倾的姿势,使已流出的血液向鼻孔外排出,以免留在鼻腔内干扰到呼吸的气流。”

  “啊?”我眨巴眼睛,突然觉得自己成了“外国人”。

  “就是说你想快点止血的话身体最好往前倾。”他厌恶地皱眉。

  “哦。”我点点头,但是坚决不信他的话。

  这时,潘云插嘴:“顾盼盼,这位是……你怎么也不介绍一下嘛!”

  我惊讶地发现,她尖锐的声音可以在一瞬间转为“娃娃音”。我看了薛林溪一眼,敷衍地介绍:“这是我公司的副总经理薛林溪;薛总,这位是……阔太太潘云。”

  “哎哟,你好讨厌啊!人家的本职工作是光大集团的副总裁,你不要说得人家好像是家庭妇女一样。”

  她娇笑着白了我一眼,微笑看着薛林溪:“薛总,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嗯。”

  薛林溪保持着惯有的高冷作风,只是“嗯”了一下,没有伸出手和她握手的意思,我看了真是心里暗爽!他没有理会潘云,而是把我拉到了一边,让我的身体往前倾斜,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我的鼻翼。他的掌心微凉,接触皮肤时简直舒服到了极点,可是在下一秒他就把我打入地狱:“顾盼盼,方案好了吗?”

  我总觉得他准备在我回答得不称心时,直接捏死我。所以我瓮声瓮气地说:“还没好,您不是让我来拿报告吗?我可是为了公事,回去再加班。薛总,你来医院干吗啊,哪里不舒服吗?”

  我承认我有些八卦,而他的脸色变得很奇怪:“没什么,陪别人来的。现在好了吗?”

  我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是问我还有没有流鼻血,我拿掉了纸巾,发现血居然止住了。我没想到薛林溪居然还懂这个,别扭地道谢,然后说:“薛总,我先去拿报告了。”

  “去吧。”

  他的手松开,我转身就走,去服务台拿报告。工作人员问清楚我是什么公司的,居然紧张地让我联系一下“顾盼盼”,因为医生有事情找她。我急忙跟着她一起去了血液科,医生看着我说:“你就是顾盼盼?”

  “嗯。”我忐忑不安地点头。

  他悲悯地看着我:“从检查的数据来看,你的白细胞数量比正常高了许多。你家有没有白血病的家族史?”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变得冰凉:“我外公有……医生,你的意思是我得了白血病?”

  “现在还不好说,你再去做个检查吧。”

  在那一瞬间,我似乎听到了高楼倾塌的声音。

  我浑浑噩噩地走出医生的办公室,都没有注意到薛林溪正在门口等我。他似是在说些什么,但我一句话都没有听清。他问我到底有没有认真在听时,我一把抱住了他,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他的身体瞬间僵硬:“顾盼盼……”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无聊的事情--我居然希望这个冷心冷肺的男人同情我。我抬起头看着他清俊的容颜,满肚子的话变成了一个凄然的笑容:“薛总……方案能晚点交吗?”

  “你怎么了?”他皱眉,目光深邃,好像要把我看穿。

  “没什么。”我对他咧嘴一笑。

  3

  我没有去复检,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整个人都蒙了。没想到才二十九岁的我就要离开人世,而且会以最难看的样子。

  我大脑一片空白,行尸走肉般回了家,这时家里正在为留学归来的姐姐举办宴会。全家都围着从骨子里散发着精英气息的顾凌打转,桌上的菜肴简直比过年还要丰富,连一贯心高气傲的肥猫跳跳都在她脚边撒娇,没有人知道我都经历了什么。

  看着比我漂亮、比我瘦、比我学历高,得到了美国博士学位,现在衣锦还乡的顾凌,我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她,以后我再也不会和她抢房间这个好消息。这时,顾凌去一旁接了个电话,表情甜腻。我本来不想偷听,可是她说:“嗯,晚点见,王亚伦。”

  我的心猛地一颤:“王亚伦……姐,你的男朋友叫这个啊?”

  顾凌白了我一眼,轻声说:“不是男朋友,他只是在追求我,先不要告诉爸妈,知道吗?”

  我没理她,继续说:“这名字倒是和我高中时的师兄一样,好巧啊,呵呵。”

  顾凌漫不经心地说:“他中考因为发烧失利了,确实和你一所高中--应该就是你的师兄吧。怎么,你认识他?”

  顾凌终于发现了我的不对劲,而我一句话都没有说。

  哼,我才不会让她知道,我暗恋了三年的师兄是她现在的追求者,指不定她会怎么得意呢!我没事,真的没事,我好到了极点!这可真是我得了抑郁症和白血病后得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我被妒忌的火焰包围,这时妈妈喊我们吃饭。没吃几口,她又在翻来覆去念叨“顾盼盼你太失败了,和你姐简直没法比,到三十多岁还嫁不出去”,我终于忍不住发了脾气:“二十九,是二十九!我根本不是三十岁!”

  我突然声嘶力竭喊道,因为我知道自己有可能再也到不了三十岁了。我不会结婚,不会生子,我只会一个人孤苦死去。

  妈妈一愣,然后放大了声音:“你喊什么喊啊,有毛病啊!人家是越大越懂事,只有你越大越不懂事!我告诉你,你像你姐一样学习好、工作好我也不管你,可你只是个策划,不是公务员,连国企都进不去!你现在不把自己嫁出去,以后就只能给别人当后妈了!”

  “只要有人要我,就是当后奶奶您也肯定敲锣打鼓送我去!”

  “你还顶嘴!心脏病都要被你气出来了!”

  妈妈气得冲上来就要打我,被顾凌阻拦,而我跑到卧室,重重地关上了门。我突然想到,如果爸爸妈妈知道我得了白血病,一定会淡然地说:“幸好得白血病的不是顾凌。”

  白血病是要化疗的。化疗到最后,我的头发会掉光,会痛得说不出话,会形容枯槁地死去……我才不要那么丑。

  爸妈和姐姐是我的亲人,我求他们的话他们也许会来骨髓配对,但家里为姐姐出国留学已经花光了所有积蓄,出不起这个钱了。更何况,我并不觉得我们能配对成功。到时候,也许会有媒体来采访我,我戴着难看的帽子上电视讨钱,大家你一块他五毛地来救我的命,我要对着镜头卑微地说“感谢政府感谢群众”……

  不,我不要这样。比起卑微地死去,我更愿意成为别人回忆里的一个传说。我可以抛开一切枷锁离家出走,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静静过完最后的人生,离开的时间就定在我三十岁生日的前一天。而在我离开前,我要报复那些对不起我的人,让他们得到一个教训。

  其实,我早就有抛弃一切离开的想法,这个契机让我浑身颤抖。我冲出了家门,坐在河边的小公园里细细想着到底要怎么做,想得入神时突然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我扭过头去,惊讶地发现薛林溪居然站在我面前。他穿着白色的运动服,白球鞋,样子要多风骚有多风骚。他惯有的淫威让我忘记了忧伤,条件反射地站起来,讪笑着说:“薛总,您怎么在这儿啊?”

  他微微一笑。

  正常状态的他是一个爱笑的男人,笑容很温柔,很好看,大家都说他微笑的时候头顶都有光圈。但只有我知道他的笑容只在表面,永远到不了心里。他只是善于伪装自己的自私鬼罢了。

  我曾亲眼看到他把上有老、下有小的销售经理炒了鱿鱼,看见有乞丐向他讨钱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更听说他相亲时从咖啡厅里跑了出去,无情地伤害一个纯真少女的心灵。我太清楚他是多么冷漠自私,“温和”只是他伪善的外衣罢了。更何况,很多时候他都懒得对我伪装。

  咦,没记错的话,他家是住在城东,和我家是两个方向,他绝对不会发神经到我家这个破小区附近来锻炼。不对,我家对面可是寸土寸金的花园洋房,难道他……真的和哪个富婆有什么关系?

  我看薛林溪的眼神暧昧了起来。我把他也列入了“告别计划”中,因为在离开之前,要是不把写有两百个惊叹号的辞职信和桌子一起摔到他脸上,我怎么也不会安心。薛林溪看着我,淡淡开口:“你最近没休息好?”

  “没有啊,我挺好的,特别好。”我咧嘴笑。

  “所以说你眼角那儿不是黑眼圈而是烟熏妆?”

  听了薛林溪的话,我下意识地摸摸脸颊,不明白为什么我爸妈都没注意到的事情他注意到了。他一直不说话,等着我的答复,我只好说:“哦,那是因为我是反应性抑郁症患者。”

  “什么?”他显然愣住了。

  “反应性抑郁症又称心因性抑郁症,是由强烈的精神刺激或持久的精神紧张等应激因素作用引起的。临床表现以突出的抑郁情绪为主要特征,同时也存在认知、行为和躯体调节功能等多方面的障碍,失眠是其症状之一……咦,还没明白吗,因为我最近失眠了。”

  “呵呵。”他满脸写着“顾盼盼就是一白痴”。

  “薛总,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我根本不想见到他。

  “嗯--你身体检查怎么样?”

  他看起来就是随口一问,估计是想体现自己多么爱民如子。他问得敷衍,我回答得当然更敷衍:“没事儿,好……”

  最后几个字我并没有说完,因为有个篮球就这样砸中了我的脸!几个中学生一边道歉,一边来拿篮球,很没有诚意地让我原谅他们的无心之失。我对他们灿烂一笑,然后把球往远处用力丢,他们顿时傻了眼,急忙去追篮球,薛林溪皱着眉看我:“他们也不是故意的,你何必……”

  我打断了他的话:“不是故意的就一定会被原谅吗,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呵,照你这么说,无心杀人的杀人犯也不该被判刑吗?”

  我知道自己就好像吃了火药一样,可是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滔天的怒火。他的神色更冷,而我突然觉得和他争论挺没意思的,轻声说:“我走了。”

  我和他告辞后往家的方向走去,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好像有什么人一直看着我似的。快走到家门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回头看去,却看不到任何人。

  “是幻觉吗,看来抑郁症越来越重了啊……”我对自己说。

  我回到家,独自躺在沙发上吃水果时,跳跳从我的脸上踩了过去,气得我恨不得把它扔出门外。爸妈在聊天,顾凌在浇花,全家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根本没人问我是不是心情不好,为什么突然跑出去。这时,我只觉得鼻腔那里又有热乎乎的液体涌出,急忙去厕所找了纸巾填上,头晕目眩到了极点。我正想着怎样才能瞒过他们,顾凌却在外面愤怒地敲门。她说:“顾盼盼你快点,我要上厕所!你快出来!”

  “盼盼你快出来让姐姐上厕所!”妈妈也帮着顾凌敲门。

  听着她们的声音,我坐在马桶上一动不动。我确定我的离开对他们不会造成任何改变。

  就那么做吧,我对镜子里的自己说。

  这么多年,我终于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了,以后大家提起我时不会说“顾凌的妹妹”,而是会说“那个在最美丽的年纪凋谢的小姑娘”。我终于会有属于自己的称号了。

  我火速订了机票,准备在周六那天踏上去远方的航班,从此和这些讨厌的家伙再也不见面。我找了一家策划公司,告诉他们要在周五那天把请柬发给名单中的人,确保他们每个人都来参加周六早上八点的派对--是的,我给自己办了一场告别派对。

  将在派对上播放的纪录片是我亲手制作的,有三个部分:我的历史、我的心里话以及展望未来,用动画的形式展现出我的生平,并且会向我的父母、亲戚、同事们说出我隐藏许久的心里话。他们应该会生气,会暴怒,但是谁能拿已经在飞机上,再也找不到的人撒气呢?最后,银幕上会有大大的字:你们也会有今天。

  啊哈,真是个完美的计划,不是吗?我都能想象出他们阴霾的脸。

  当我在电脑屏幕上敲完最后一个字,沉醉在完美计划中时,办公室炸开了锅,大家都在议论当红“小鲜肉”张亦池在愚人节当天疑似跳楼的新闻。有人说他是想模仿张国荣,还有人猜测他是不是用这个方式来隐晦表达自己和张国荣一样的性取向。我也忍不住看了几眼新闻,怎么也想不通明星为啥也会有想离开人世的心情。

  “大家好,我是张亦池,职业是知名演员、歌手。我容貌英俊,月薪百万,身体健康,最近刚得了金球奖提名,有数不清的漂亮女友。但我觉得生活实在太无聊了,所以我决定离开。”

  哈,是不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因为,只有像我这样的失败者才会想逃离现实。如果张亦池的脑袋没有被浓硫酸浇过的话,这必然是一场令人厌恶的炒作。

  我没有把这个新闻放在心上,而是去银行把所有存款都取了出来,准备在离开前好好享受一把。我把这些钱小心地放入钱包,警惕地看着四周,生怕出现一个抢劫犯,却没想到遇到了比抢劫犯更可怕的人--潘云。她正在趾高气扬地命令柜员为她揉肩,见到我简直两眼放光,用力抓住我的胳膊不让我离开:“顾盼盼,又见面了啊。银行给我做了个资金规划,我来看看,你来干吗的?”

  “取点钱。”我干巴巴地说,发现怎么也挣脱不了她的手掌。

  “一个人来的?你也真是的,怎么什么事情都自己做啊,听说你到现在还没有男朋友,要不要我给你……”

  “我男朋友……在那里。”

  因为就要离开的关系,什么社交礼仪都被忘在脑后,我只想做自己。我一点都不想在潘云面前露怯,所以顺手指着身边一个背影还算好看的男人说,也成功堵住了潘云的嘴。潘云果然一副被噎住了的样子,迟疑地说:“你……你有男朋友了?”

  “是啊,早就有了呢,幸福得不得了。”

  我掩嘴娇笑,想顺手拍拍男人的肩膀以示亲密,然后找个借口就跑,没想到那个男人居然比我高了大半个头,我的巴掌结实拍到了他的胸膛。当我看清楚他容貌的瞬间,腿都软了:“薛、薛总……”

  我承认在看到薛林溪的那一瞬间,“玉树临风”“剑眉星目”“贵气逼人”等形容词在我脑海中浮现,而这些形容词和他相比,似乎都欠缺了那么一点点。我不知道他穿的什么品牌的西服,居然会把他的身材衬托得那么好看,只是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冰霜。我拼命眨眼,对他放电,希望他心有灵犀地配合我把戏演下去,而他终于开口:“顾盼盼你--有病吧!”

  我简直可以想象到,潘云的脸色有多精彩,而我没想到自己眼睛眨得都快抽筋了,居然换来这样一个结果。我硬着头皮挽住他的手臂:“亲爱的,我的感冒是还没有好,你真关心我,我好感动。不行了,头越来越晕了,我们先走吧。”

  我说着,装出自己就要晕倒的样子,相信就算是块石头都会有恻隐之心,但薛林溪这浑蛋偏偏有一颗比陨石还硬的心肠。他轻易挣脱我的手臂,眉头皱起,眼见就要继续拆台,而我终于继幼儿园时期一把揪下小霸王的裤子之后,做了人生中第二次大胆举动--用嘴巴堵住了他想说话的嘴。薛林溪浑身僵硬,一贯面瘫的脸上终于浮现了类似震惊的神情,而我趁机说:“哦呵呵呵不好意思我们年轻人就是这样激情,潘云你还记得以前欠唐蕊两块钱吗?麻烦你有时间还一下。”

  我说着,生拉硬拽地把薛林溪拉走,走了很远才松了一口气。薛林溪冷哼一声,皱着眉看着自己的手掌,我急忙把手松开,嘿嘿一笑就想溜走。只是没想到,我的包被人生生拽住,带子把我勒得简直不能呼吸。回头一看,只听薛林溪嘲讽地说:“Madeinlianheguo?呵,这个包假得还真彻底。”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暗恨自己当时贪小便宜,没买那个Madeinfaguo的高仿。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薛林溪厌恶地问:“顾盼盼,你又犯什么病?”

  “抑郁症。”我兴趣索然地说。

  他皱眉看着我,我轻声说:“不就是不想在同学面前丢人吗!薛总,对不起,我占了你便宜,不过我相信你大人有大量,绝对不会和我计较这个的。”

  “我的气量一向不大。”他冷冷地说。

  “慢慢努力总会大一些的。”

  他到底是个有风度的男人,只是深呼吸了数回,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揪我的头发哭着喊着要我负责。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满脸写着“等你回去我再收拾你”,而我一点都不怕--谁让我已经快离开了呢?就算他想报复也找不到人!我挑衅地看着他,而他突然叹气道:“你什么时候能成熟点。”

  成熟?我早就熟透了,我甚至都不是水果了!

  我沉默不语,而他轻轻摇头后离开,居然就这样放过了我。我摸摸嘴唇,没想到自己当时会做出那样的举动,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羞愧。至于脸红心跳什么的……当时太紧张,我还真没感觉到。

  难道,我在反应性抑郁症中,又多了一个冲动型的人格?这么复杂可怎么办啊!

  我茫然想着,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突然看到一辆白色跑车从我面前疾驰而去,后面坐着的依稀是薛林溪和一个长发女人。我看着他们消失在我的视野,愣了几秒,然后往百货公司走去。

  因为,我要在离开都市前好好挥霍一次。

  现在不是换季的时候,百货商场里的货品都没开始打折,但这并不能阻挡我购物的决心。我先去香奈儿彩妆专柜那儿体验一下化妆,然后直奔一个服装专柜,因为我早就看上了这里的一条红裙子。我请专柜小姐帮我拿下裙子,鼓足勇气穿上,然后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居然还挺好看的。

  因为化妆的关系,我的脸色白皙又红润,和裙子的颜色非常相称;最近我都在忙告别派对的事情,没时间吃饭,突起的小肚子居然变得很平坦,曲线玲珑。长卷发随意地披散在肩膀上,贴身红裙非常耀眼,我觉得自己简直像舞会上的皇后。虽然这裙子要八千块,但我一咬牙还是把它买下来了。

  这会是最后的疯狂吧,我默默想着。

  有了这八千块打底,我买两千块钱的红色凉鞋时眼睛都没眨一下。当我路过卡地亚专柜时,心好像被丘比特之箭射中了一样,怎么也无法离开。我把脸贴在橱窗上,近距离地看着那枚价值不菲的钻戒,想象着它戴在我手上的感觉,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枚钻戒是最简单的六爪款式,优雅简洁,和我梦中的钻戒简直一模一样。我的手指洁白纤细,戴上这枚价值六十万的一克拉钻戒一定很好看--至少比潘云好看。可是,我也清楚地知道,就算把我卖了,也买不起这戒指。对不可能得到的东西,我从来都是敢于放弃的,可是今天我不想这样。

  莫名的力量驱使我走了进去,鼓足勇气试戴了钻戒,发现自己戴着它简直美呆了,根本舍不得脱下来。当专柜小姐问我喜不喜欢,我只能诚实地点头,然后说“不好意思,我买不起”,她气得脸都绿了。

  可我说的都是实话。喜欢的人不一定就会在一起,喜欢的东西也不一定非要得到,不是吗?

  更何况,我真的就要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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