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里的种子

第二十七章 七年的包袱

　　莫东年龄不大，却是个很保守的人，这保守尤其体现在他买房子的事情上。几年前，跟当时还是他女朋友的妻子恋爱时，妻子就劝他买房子，结果莫东说手头的钱只够首付款，贷款利息高、压力大，不如再攒两年钱，一次性付清得了。这一攒钱不要紧，房价一路直线飙升，如今都攒了五年的钱了，还是只够付首付款的。现在儿子都四岁了，一家人还挤在狭小的出租房内。为这事，妻子不知数落过他多少回，骂得莫东憋得都透不过气来。憋屈归憋屈，房子不买不行啊，儿子没有本地户口，上学问题还没解决呢。

　　莫东硬着头皮，一边受着妻子的口伐，一边和妻子到处看房子。看完一个又一个楼盘，只看得心惊肉跳。房价不仅高得离谱，而且日日都在涨。

　　这天下班，正看房子，莫东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几句寒暄，才知道是他的老同学钟醒。这个钟醒是莫东大学时同寝室的兄弟，关系很铁，毕业后两人都留在了这座城市发展，境况一直不佳，后来钟醒就去了外地寻找机会，听说他做了海鲜生意，相当红火，莫东因为觉得自己混得潦倒，也不愿意主动打电话给钟醒，渐渐的两人就断了联系。

　　这次老同学过来，莫东当然要尽一下地主之谊，只得暂时搁下看房子的事情，约他在市内一家饭店碰面。莫东和妻子赶到酒店，钟醒已经点好了酒菜，莫东扫一眼，心中一慌，这一桌可得不少钱啊！

　　酒过三巡，聊完了往事，又说近况，钟醒说他经营着一家海产品公司，还过得去，这次故地重游只是想来看看老同学。当他问起莫东的状况，可真是让莫东麻绳穿豆腐--提不起了，莫东在一家小公司供职，薪水微薄，现在连套房子也买不起。钟醒见莫东言语闪烁，也就不再追问。吃完饭，莫东又硬着头皮到吧台买单，钟醒说什么不让，两人抢了几个来回，莫东便顺水推舟地让钟醒付了帐。

　　出了酒店，钟醒提出要到莫东家里去坐坐，莫东尽管一万个不情愿，也不好拒绝，只得带着钟醒来到了自己租住的“鸽子笼”里。钟醒没坐一会儿，便告辞了，莫东也没挽留，钟醒走的时候还塞给莫东的儿子一沓钞票说是见面礼，莫东推辞半天，钟醒便丢下钞票逃也似的上了出租车。

　　莫东目送着老同学离开，失落地回到屋子，妻子正在点那一沓钞票，见他进来，欣喜地说：“你这老同学还真大方，一出手就是五千啊！”

　　莫东没好气地说：“没见过钱啊！”这下把妻子惹火了，大骂他窝囊废，说他同学混得这么好，自己连眼馋的份都没有，还摆一副臭架子。这一通数落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莫东实在受不了了，一个人跑出了家，在街上游荡了一夜。他盯着那来来往往的汽车，甚至想撞死算了，但想到可爱的儿子，又打住了念头。其实，他也是不敢的。

　　第二天一早，莫东拖着疲惫的身体去上班，到了公司发现空无一人，才想起今天是周末。他苦笑了一下，这时钟醒又打来了电话，约他去喝早茶，还有重要事情商量。

　　什么重要事情昨天不能说呢？莫东满腔疑惑地来到了约定的茶楼。钟醒已经在等他了，吃了点早餐，钟醒就开门见山地说：“老同学，我想送你一套房子！”

　　说着，钟醒拿出了一张收据，这是“锦绣河山”楼盘的购房定金收据。“锦绣河山”的楼盘莫东倒是知道，可他根本就没敢去看那里的房子，那是全市有名的高端楼盘。

　　钟醒接着说：“你带着证件去看房子、办手续，好了给我打电话，我接着把剩下的房款给他们汇过去！”

　　莫东一时间坠入云里雾里，他实在搞不清老同学这是什么意图。在他的一再逼问下，钟醒只是说看他生活困难，想帮帮他。

　　莫东不信，即使真是这样他也不愿接受，他莫东虽然没钱，但还是有骨气的，怎么能接受别人可怜的施舍。钟醒劝了许久，见没有结果，钟醒无奈只得道出了一个七年前的秘密。

　　七年前，莫东和钟醒都是大学刚毕业，混迹在工作与失业的边缘。一天，莫东和钟醒坐在市内一家餐厅门口的长椅上，看着车流，感叹着命运不济和世界不公，说着钟醒看到旁边的彩票销售点，突发奇想地提议两人合伙买一注彩票，或许命运从此就改变了。两个对现实迷惘的年轻人一拍即合，当时二十元面值的人民币刚刚上市，钟醒从钱夹里掏出了一张崭新的二十元人民币，说但愿这张新钞能给他们带来好运，就随机打了一注复式体育彩票。莫东后来掏了十元钱给了钟醒，那张彩票就由钟醒装着。

　　钟醒说到这里，莫东紧张地问：“是不是那张彩票中奖了？”

　　钟醒用力地点点头，“二等奖，十七万！”

　　莫东一时间怒火冲天，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声吼道：“你个王八蛋，亏我那般信任你，第二天问你中没，你说没有，我还坚信不疑。难怪你小子跑到外地去，你的良心让狗吃啦！”

　　茶楼里的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莫东坐了下来，依旧恨恨地骂着钟醒。

　　钟醒低着头，愧疚地说：“我拿着这些钱做了海鲜生意，虽然生意越做越大，但这七年里我受尽了良心的煎熬，这次来就想偿还我所亏欠你的。昨天看到你们住的地方，我心里真的很难过。今天我一大早就去了‘锦绣河山’的售楼处，给你们订了套房子，你们后期的装修费用我也会为你们承担的，还有什么难处，我希望你能提出来！”

　　莫东咬着牙又站了起来，“你以为这样就能赎罪吗？”

　　说着转身离开了茶桌，走了两步又回来，拿起那张收据，神色冰冷地说：“我只是取回我应得的。”

　　钟醒木然地坐在那里，自言自语道：“不管你能否原谅，说出来我心里的石头才能落地啊！”

　　莫东回到家，把定金收据递给妻子，对妻子说了来龙去脉。妻子又喜又怒，喜的是，从天而降一套房子，甚至连装修都不用花钱，怒的是，那个钟醒心太黑。妻子怂恿着莫东向钟醒多要些钱，不能便宜那个家伙。

　　莫东情绪很是低落，他说了句：“人家还是有良心的，如果他不说，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妻子也就没再说什么了，只是催促着莫东赶紧去“锦绣河山”办理购房手续，让钟醒把房款付了，以免夜长梦多。钟醒却说，今天是周末，转不了款的。

　　莫东的妻子煎熬中盼到了星期一，她和老公说好一早请假去办手续的，没想到醒来后莫东却不在身边。

　　钟醒这两天一直在等着莫东的电话，星期一的早晨，莫东就打来了，约他到上次的那个茶楼。

　　坐下后，莫东将定金收据还给了钟醒，钟醒疑惑地看着莫东。

　　莫东说：“我想起来了，当年我给你那张买彩票的十元钱，是张假币，不知道从哪里收到的，好几天都没花出去，就顺手给了你！”

　　钟醒实在没想到还有这层变故，他很惊诧，也很钦佩老同学的诚实。十元假币的事他压根就不知道，或许在无意中花出去了吧！钟醒说：“这事，其实你不说我根本不知道的！”。

　　莫东淡淡地笑道：“你为这桩秘密已经背负了七年的包袱，我可不想为它背负一辈子的包袱！”

　　发表于《民间文学》2008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