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里的种子

第二十章 赵大头的烦恼

　　赵大头今年四十多了，这大半辈子也算窝窝囊囊地过来了。到现在，他一家子还困在当年单位分的“鸽子笼”里。几年前单位倒闭后，这块地皮就被开发商盯上了。眼前，摆在赵大头面前的，有两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一是要买套房子，因为他们已经接到了搬迁通知。二是赵大头的女儿马上就要参加中考了。还好，赵大头最欣慰的事就是养了个好女儿，成绩很好，学习根本不用他操心。

　　于是，赵大头便把主要精力放在买房子上了。买房子对于赵大头来说，压力还是非常大的。但最近有一个好消息，就是市里筹建了一批经济适用房，价格比市面上的商品房便宜将近一半，马上就要开始公开申购了。以赵大头的家庭条件，申请购买经济适用房是绰绰有余的。可是僧多粥少，要想买到经济适用房，不仅要符合条件，还要有好运气，因为房管局会组织在申请的住户中进行摇号，只有中了号码才有购买的资格。

　　赵大头填了申购表之后，便和老婆商量开了，他这一辈子就是因为不会走关系，才混得如此潦倒。提拔、涨工资总是没他的份，而下岗的名单中第一个就是他。这一次申购经济适用房，最后能买到房子的家庭只占申请户数的十分之一。赵大头一向没有什么好运气，再说这个过程中难免会有什么猫腻，以前就听说过“开豪华车，买经济房”的事，这样一来机会就更渺茫了。赵大头便对老婆说：“我们去走走门路，找找关系吧！”

　　老婆说：“好是好，可你认识谁啊？”

　　赵大头说：“那你就别管了，我自有办法！”

　　赵大头窝囊大半辈子了，这一次他想翻个身了。赵大头在房产管理局两眼一抹黑，想找个人也难。不过，赵大头要真想办成件事，倒也不是一点办法没有。赵大头有个老同学叫胡四通，这个人活络得很，路子很广。赵大头虽然跟他交情不深，现在为了房子这件大事，也不得不去求人了。赵大头提着两瓶名酒、一条好烟就上了胡四通的门，这胡四通左右逢源，有一副好脾气，他乐呵呵地收下了赵大头的礼物，答应帮他探探路子。

　　很快，胡四通打来电话说，他有一个朋友认识房管局的朱副局长，不过，这朱副局长虽然管事，但行事谨慎，不是熟人托的事一般不予理会。于是，赵大头好好摆了一桌酒席，请胡四通和他的朋友喝了个痛快。最后，酒足饭饱的胡四通打着嗝对赵大头说：“兄弟，你放心好了，你的事包在我身上了。”

　　赵大头连声道谢：“谢谢胡哥，需要打点您尽管吩咐！”这胡四通办事效率也挺高，过了一个礼拜，便让赵大头将他的申购登记资料带过去，当然，还准备了三万块钱的疏通费。三万块，赵大头很是心疼，现在他们省吃俭用的钱，连个首付都付不起，即使买到经济适用房，也还是要求爹爹告奶奶地去借钱。赵大头和老婆又讨论了大半夜。最后，赵大头狠心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买到经济适用房，能节省十几万呢，我这大半辈子就吃亏在不舍得送礼上了。”

　　于是，赵大头就咬着牙将三万块钱交给了胡四通。又过了一个礼拜，胡四通打来电话说：“大头啊，事情已经妥了！”很顺利，赵大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但事情最终没有落实，他还是有些不安。

　　接下来赵大头也顾不上多想了，他的女儿开始中考了。两口子小心翼翼地服侍着女儿，完成考试后，赵大头便专心等待着，一边等待着女儿的中考成绩公布，一边等待着经济适用房的摇号。

　　然而，等到的结果对赵大头的打击是毁灭性的。首先是中考分数的公布，一向成绩优异的女儿这次遭遇了滑铁卢，原本以为能够稳稳地考上市重点高中，但实际分数离去年市一中的录取分数线还差三十多分。赵大头彻底懵了，他窝囊倒也罢了，女儿一直是他的希望，也是他唯一可以扬眉吐气的地方，现在女儿如果错过了一中，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了。赵大头一边怨自己忙得顾不上女儿，一边又狠狠地骂女儿不争气。从未挨过骂的女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哭了整整一天，怎么敲门都不开，后来虽然开了门，一直是茶饭不思的，赵大头两口子只得长吁短叹。赵大头没办法，只得把女儿送到她最喜欢的外婆那里，让她去放松放松。

　　倒霉的事情并没有结束，就在经济适用房的申购摇号举行前一个月，赵大头又听到一个坏消息：房管局的朱副局长出事了！而且，听说就是因为这次经济适用房的贪污受贿事件，被隔离审查了。而经济适用房的摇号也要被推迟进行了。赵大头的头越来越大了，老婆整日对他也是横加指责。

　　市一中的录取分数线出来了，女儿的分数比录取分数线整整少了二十三分。差这么多，交择校费也不够格啊！赵大头的日子真没法过了。

　　赵大头找到了胡四通，胡四通满面歉意地说：“大头啊，真对不住啊，我也不知道会出这事啊！”

　　赵大头神色颓唐地说：“胡哥，这事我也不能怨你。现在房子买不买都无所谓了，但我女儿的前途重要，我一定要让她上市一中，将来考个好大学，我这辈子没出息就算了，女儿可不能耽误了。我女儿离录取分数线差不少，还得请你活动活动啊！”

　　胡四通拍拍赵大头的肩膀，叹口气道：“我知道兄弟不容易啊，这事就包我身上了。”

　　胡四通这回把事办得很牢靠，他很快请到了市一中的牛校长。酒桌上的气氛很热烈，虽然赵大头不善言辞，但胡四通很卖力，他不时地插科打诨逗得牛校长开怀不已，酒过三巡，牛校长只喝得满面红光，胡四通见时机成熟，给赵大头使了个眼色，赵大头马上递上一个纸包，牛校长心领神会，任由赵大头将纸包塞进自己的西装口袋里，然后他抓着赵大头的手说：“老赵，不就是分数差得多了点嘛，小事一桩，把你女儿的资料给我，这事就包我身上了。”

　　一听见这句话，赵大头就没来由地一阵激灵。他还得满面赔笑地说：“谢谢牛校长，谢谢牛校长！”

　　这一顿饭，再加上送礼，赵大头又花出去两万多。即使上了一中，还得交三万块的择校费。买房子，看来是彻底没希望了。不过，无所谓了，经济适用房本来就没有他的份了，赵大头听说市里已经彻查了申购名单，凡是跟朱副局长有关系的都被取消了申购资格。

　　赵大头的大脑袋耷拉了近一个月，像是一根发蔫的黄瓜，但这天上午，他又被狠狠地刺激了一下。因为经济适用房的申购摇号结果出来了，赵大头并没有抱任何希望，他随意翻看了报纸，却发现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看来他给朱副局长送礼的事并没有被调查出来，可恨的是马上要给女儿交择校费，这笔钱他还得东拼西凑呢，买房子简直是奢望了。赵大头郁闷得简直想撞墙，如果女儿顺利地考上一中，他也不至于多花五万多块的冤枉钱啊，买房子自然也有了着落了。

　　赵大头正懊恼不已，他的女儿拿着市一中录取通知书，兴高采烈地回来了。本来是件高兴事，赵大头却一阵怒火从心底冒了出来，他把手中的报纸撕成了两半，用力地摔在地上，冲着女儿大吼道：“你要是争点气，我也不至于买不了房子！”

　　女儿一下子呆了，哭着说：“爸，你说什么啊？我都凭着自己的本事考上了市一中，你还要怎样？”

　　赵大头更加愤怒地喊道：“你狗屁的本事，还不是我找了人，才让你进了一中。”

　　女儿泣不成声地说：“你……你就是不……不相信我，我的成绩出来后，我又去学校登记查卷了，果然……果然是阅卷的老师把我的分数统计错了。我……我超过分数线二十多分呢！”

　　赵大头瞪大了眼睛，半晌才说出话来：“你怎么不告诉我？”

　　女儿气鼓鼓地说：“你根本不信任我，只知道骂我，所以我一直在外婆家呆着，就不想告诉你们。后来，我又想等到拿通知书那天给你们一个惊喜。”

　　赵大头还是满脸狐疑地问：“这是真的吗？”

　　女儿气呼呼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用力带上了房门。

　　赵大头赶紧来找胡四通，胡四通又给牛校长拨通了电话，牛校长电话里的声音很洪亮：“啊，通知书拿到了？好得很，哦对了，上次我回来一查，你女儿的分数超分数线了，录取没问题也就忘了跟你说这事了。好事啊，择校费都不用交了。恭喜恭喜啊！”

　　电话讲完了，牛校长压根也没提他收的那两万块钱的事。这钱花得真是冤枉啊！唉，算了，反正自己的女儿还在人家的学校，多少能照应点吧！赵大头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赵大头失魂落魄地从胡四通家中走了出来，忽然觉得自己的口袋里多了什么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一沓厚厚的钞票，还附了一张纸条：大头，今天看了报纸，那公示的经济适用房购买名单里有你的名字，上午我那朋友来向我退钱了，因为那三万块钱他压根没有送出去，他跟那朱副局长其实不熟。正因为如此，淘汰了那些跟朱副局长有关系的名额，你才有更多的机会中了号码，他见你在名单中，怕事情露了馅所以才来退钱的。不过，这人做事太不地道，我都不好意思当面跟你说了。三万块钱退给你，赶紧去买房子吧，经济紧张的话吱一声。老哥这些事都没给你办好，惭愧得很！

　　赵大头看到这里，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戳在那里很久很久，忽然他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脑袋，说道：“我赵大头，这几个月都瞎忙活了什么啊！”

　　发表于《故事会》2010年2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