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里的种子

第九章 有艺术气质的包子铺

　　俗话说得好：不会做包子的跑堂不是好画家。这句俗话是包天宇说的，包天宇有一家早点铺，主营业务是卖包子。包天宇是个很有艺术气质的小老板，他的包子铺门上还挂着一副对联，上联是包天下智慧，下联是罗人间美味，横批是包罗万象。

　　包天宇的铺子有三个员工，包天宇本人、包天宇的老婆罗人凤，还有跑堂朱三太。朱三太是美术学院的高材生，画的一手漂亮的中国画，可惜没人买他的画，他又找不到工作。朱三太租住在包子铺附近，穷困潦倒之际，连早点都吃不起了。最后，包天宇对朱三太说，看在你会画画的份上，你先帮我跑堂吧，我管你吃喝，还付你工钱，等你找到好工作再离开吧！

　　朱三太没有办法，只能先解决温饱问题。朱三太并不是一个出色的跑堂，他的服务热情不高涨，服务态度不积极，这让包天宇颇有微词。一天，包天宇在营业结束后，语重心长地说：“小朱，你看，尽管让你一个美术学院本科生来跑堂确实屈才了，但我们要干一行爱一行啊！看看我这个小企业，每个人都身兼数职，我是总经理兼采购员、人力资源部长、保安、后勤部长和操作工，老板娘是董事长兼收银员、会计、保洁员、秘书和洗菜工，你仅仅是担任跑堂一职，还缺乏激情。所以，从明天开始，你不但要跑好堂，还要学会做包子。俗话说得好，不会做包子的跑堂不是好画家！”

　　朱三太的包子做的很难看，就像是在搞行为艺术。不过，朱三太的油画还是有相当功底的，朱三太每个月都会送给女朋友一幅画，画面的主题是一栋房子，红墙绿瓦，掩映在青山碧水间，随季节流转，风景各异。尽管每月送一栋房子，朱三太最终还是没能留住自己的女朋友，因为他只能画房子送给女友，而一个富二代送了一套真房子给她。

　　朱三太深受打击，包天宇很担心他会一蹶不振。

　　8月9号的早晨，朱三太蓬着头发、黑着眼圈来到了包子铺。包天宇也不忍心责怪他，打趣道：“你昨晚做贼去了？”

　　朱三太没有理会包天宇，径自走到了后堂。包天宇对朱三太藐视领导的做法有些恼火，他刚想发作，但很快就忘了发作，他看见一幅令人惊异的景象。

　　包天宇的包子铺对面是一处建筑工地，据说那里将会建起一栋高档写字楼，里面的保洁员都需要本科文凭的。建筑工地外面立着一圈高高的白色围墙，正对着包子铺的围墙上面写着一行大字：拒绝豆腐渣工程才能让我们生存！现在“拒绝”两个大字已经被人用白色涂料抹掉了，那一行文字变成了--豆腐渣工程才能让我们生存！

　　而在被人抹掉字迹的大片空白处，则被人画上了一副漂亮的墙画！画面的背景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地，画面里站着一个瘦骨伶仃的侏儒，被两只相貌狰狞的狗熊死死地围在了中间。

　　一些人被墙画吸引，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围观。包天宇也大步穿过马路，走近去看那副墙画。墙画画得非常精美，色彩绚丽、栩栩如生，弱小的侏儒和凶残的狗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很有视觉震撼力，侏儒眼中的绝望神情似乎瞬间就能穿透人心。可笑的是，其中一只狗熊还穿着休斯顿火箭队的姚明战袍，上面印着大大的数字--11.

　　围观墙画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人拿着手机在拍照。包天宇从人群挤了出来，他很喜欢那副墙画，但是顾客们更喜欢他的包子，他要回去卖包子了。

　　这幅墙画成了这条街的商户们一天议论的焦点，大家都在讨论这幅画的来历和含义，但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包子铺的左边是一家服装店，右边是一家金店，因为包子铺开门早，两家店里的人还特意来向包天宇打听这幅墙画的事，包天宇也不明就里。

　　其实包天宇心里有数，这墙画的风格包天宇瞅着很眼熟，这很像是朱三太的手笔。包天宇看过朱三太送给女友的油画，他一眼就看出油画和墙画有着神似的绘画风格。包天宇对于艺术充满敏锐的洞察力和超常的热情，他的电脑硬盘里储存着八个G的艺术图片，当然，全都是人体艺术图片。

　　等到包子铺里闲下来的时候，包天宇把朱三太叫到一边，开门见山地问道：“对面那墙画是不是你小子画的？”

　　朱三太还没来得及说话，包天宇一拍他的肩膀，得意地说：“你别想抵赖了，不是吹，凭着我的艺术修养，我用一只眼睛都能看出那是你的风格。难怪你早上顶着一双熊猫眼，原来是昨晚加班画画去了。画得真不错，一夜都没睡吧？”

　　朱三太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了。包天宇挠挠头，接着说：“不过，你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样的主题诉求呢？凭着我的艺术修养，我从画里看出你内心的压抑和对生活的呐喊，那几只熊就是残酷现实的代表，可是有一点我搞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给其中一只熊穿上姚明的球衣呢？”

　　朱三太低声说：“没什么，无聊，画着玩而已。”

　　包天宇知道朱三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性格，也就不再追问了。不过，包天宇中午泡本地论坛的时候，发现有网友将朱三太的墙画照片传到了网上，很多人都在称赞朱三太的画技，也有人跟帖探讨着朱三太墙画背后的寓意，一时间众说纷纭。

　　下午的时候，包天宇看见建筑工地几个工人提着桶到了围墙前，毫不留情地将那副墙画涂掉了。还没等到墙面干透，工人就在墙上重新写了两个大字--拒绝。

　　8月10日的早晨，包天宇一开门，又看见了第二幅墙画！依旧在原来那个位置，依旧涂掉了拒绝两个字，依旧将标语变成了--豆腐渣工程才能让我们生存！

　　只是墙画的内容发生了变化，侏儒依然是主角，但两只狗熊消失了，背景是深邃的黑夜，隐藏在黑暗里，有四只阴森森的眼睛，闪耀着绿色的光芒，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个瘦小的侏儒。侏儒无比惊恐地蜷缩在幽暗的灯光里，手里紧紧抓着一根硕大的彩虹棒棒糖。

　　包天宇知道这又是朱三太的杰作，可是这小子每天晚上不睡觉，费神费力地画这莫名其妙的墙画，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发泄一下内心的愤懑？这小子会不会因为和女朋友分手了，精神也分裂了？

　　墙画有了续集，依旧是让人捉摸不透的怪异风格，这更加增添了人们的好奇心。关注的人更多了，网上的关于墙画的帖子也有了更新，帖子也热火起来。其实城市街头的涂鸦之作很多，但是像这样画面精美、主题深刻的作品却实属罕见，更多的人开始揣测画面背后的故事。

　　而建筑工地的人，又以更快的速度销毁了那副精彩的墙画，将墙面恢复了原状。好在很多人都用相机和手机拍下了墙画。

　　第三天早晨，墙画又出现了。依旧在原来那个位置，依旧涂掉了拒绝两个字，依旧将标语变成了--豆腐渣工程才能让我们生存！

　　画面的内容又发生了变化，不变的是主角侏儒，侏儒站在一座荒凉的迷宫中间。令人不解的是，迷宫尽管很复杂，但迷宫的正确出路上洒满了闪闪发光的宝石，侏儒沿着宝石指引的路线，应该可以很轻松走出迷宫。但侏儒捂着肚子，表情很痛苦，似乎没有力量逃离迷宫了。侏儒还向前伸出了右手，手掌摊开，拇指和食指却是弯曲的。

　　包天宇觉得要和朱三太好好谈谈了，朱三太偶尔发泄一下未尝不可，但每天晚上不务正业，就严重干扰了包子铺的团队管理和正常运营。首先是朱三太每天精神恍惚，严重影响了工作绩效。其次是朱三太污损建筑工地墙面，破坏了邻里和谐的关系。再次是董事长罗人凤不满朱三太的工作表现，并开始质疑包天宇的领导能力，这也极大地损害了包天宇在董事长心目中的优秀管理者形象。

　　可是每天包子铺一忙完，包天宇刚想叫住朱三太，朱三太跑得比兔子还快，口中还叫着：“明天再说吧，我好困，要回去睡觉了。”

　　包天宇也很无奈，他是个有艺术气质的小老板，开了个有艺术气质的包子铺，好不容易招了个有艺术气质的员工，却没想到这么麻烦。包天宇又上网看了看关于墙画的帖子，又有了第三幅画面的更新，网友的讨论更加火热了。

　　当天吃完晚饭后，包天宇拿起订阅的晚报，随手翻了一遍，他惊奇地发现这个墙画事件甚至登上了报纸，新闻的标题是：闹市惊现神秘涂鸦，画意精湛内涵深远！还配着三天的彩色墙画图片，真没想到，这几幅怪怪的墙面涂鸦居然引起了这么大的轰动！

　　看着报纸上的墙画图片，包天宇忽然觉得很烦躁。他丢下报纸，走出了家门，董事长罗人凤叫他洗碗，他也没理会，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执行董事会的决议。包天宇径直朝自己的包子铺走去，在一个便利店，包天宇买了一瓶二锅头揣在了怀里。走到包子铺的时候，包天宇看到那幅迷宫的墙画依然老老实实地呆在墙上，不知道是建筑工人们偷懒，还是他们向这个涂鸦者认输了。那条“豆腐渣工程才能让我们生存！”的标语也可笑地呆在墙上。

　　包天宇盯着迷宫图看了好一会儿，他从怀里掏出那瓶二锅头，一仰脖，“咕咚咕咚”将一整瓶酒灌进了喉咙，包天宇就觉得一团火从胸腔里烧了起来。他转身朝包子铺走过去。这条街上的商铺营业时间都很晚，除了包子铺。包天宇走过去的时候，隔壁服装店正在关门，而金店依旧灯火通明，金店每天的营业时间都要到八点半。

　　包天宇突然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金店保安老刘听见了动静，赶紧跑过来扶包天宇起来。没想到包天宇一把将老刘推倒在地，指着鼻子破口大骂起来。服装店老板也跑过来了，他吸了吸鼻子说道：“包子喝醉酒了，耍酒疯呢！”包天宇猛地冲过去，一拳砸在服装店老板的肚子上，恶狠狠地说：“你他妈的才喝醉了呢？”

　　老刘赶紧来拉包天宇，又被包天宇重重踹了一脚。老刘火了：“包子，你别不识抬举，喝多了回家睡觉去，别在这耍酒疯，小心我打110把你抓起来。”

　　包天宇一口唾沫喷在老刘脸上：“谁他妈不打110谁是孙子！”

　　说着，包天宇便掏出手机，抖抖索索地拨通了电话：“喂，110吗？花园街这里打架了，要打死人了，你们快来啊！”挂掉电话，包天宇便躺倒在地上不起来了。

　　110民警很快到场了，发现是个醉鬼报警很恼火，没想到包天宇又来劲了，他抱着民警的大腿就是不放手，搞得民警也是哭笑不得。最后，老刘联系上了罗人凤，罗人凤一边赔礼道歉，一边千恩万谢，才费尽力气将包天宇带了回去。这么一闹，已经是夜里九点多了。

　　8月12日早晨，包天宇在董事长的厉声呵斥下，开始了包子铺的营业，包天宇自知理亏，不仅干完了本职工作，还替董事长罗人凤分担了保洁工作。这一整天，朱三太没来上班。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8月13日，朱三太仍然没来上班。但满城的人都在说着朱三太的名字，朱三太突然火了。

　　朱三太火的原因很蹊跷。首先是作为墙画作者的他被网友人肉出来了，几幅墙画并不能让他红的炉火纯青，巧合的是，朱三太作画的那面围墙里的建筑工地出事了，那正在修建的高档写字楼忽然塌了一片。既没有人在楼旁挖坑，也没有人在楼旁堆土，一场暴雨突袭之后，写字楼就像块豆腐渣一样被冲垮了一片。配合着围墙外“豆腐渣工程才能让我们生存”的标语，相得益彰。而朱三太是这条标语的间接缔造者，因此就火了。

　　这天晚上，包天宇正吃着晚饭，忽然在电视上看到了朱三太，朱三太正在接受本地电视台一个娱乐节目的采访。

　　主持人问：“你是不是知道那栋楼就是豆腐渣工程，所以才一再去涂改围墙上的标语？”

　　朱三太很不自在地说：“其实不是的，我不知道那栋楼就是豆腐渣工程。我只是想画画，只是随手涂掉两个字，为我腾出空间来。没想到就真的这么巧，碰上了一块巨大的豆腐渣。”

　　主持人笑道：“其实也说不上巧，现在的豆腐渣工程太多了。”

　　主持人接着又问道：“你整夜不睡、精疲力竭就是为了画那些画，那些墙画到底都有些什么寓意？这个大家都很好奇呢！”

　　朱三太沉思了一下，慢慢地说出了三幅画背后的故事：“前一阵子，我女朋友离开了我，因为我没工作，没房子，我很伤心，难以自拔，所以用画墙画的方式找个出口发泄。第一幅画里，我就是那个侏儒，两只凶恶的狗熊分别象征着好工作和大房子，它们死死地逼住我，让我进退不得，生活在绝望之中。第二幅画里，狗熊的四只眼睛盯着我，狗熊的身体幻化成为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像无形的巨手，扼住了我的咽喉，我简直是无法呼吸，好在我找到了儿时的回忆，彩虹棒棒糖代表着童心，它挽救了我。第三幅画里，我已经找到了出路，那就是我钟爱的绘画事业，无论前途如何艰险，我都要坚持走下去，可是我好累，真得走不动了，我需要休息。”

　　主持人点头道：“你画的画很精彩，你说的话也很精彩。我们看到了一个青年在这个社会的挣扎与奋斗心理历程。不过，还是有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你的第一幅画里，有一只熊穿了姚明的球衣，这代表着什么？”

　　朱三太愣了一下回答：“我是姚明的球迷，仅此而已。”

　　主持人又问道：“那好，第二个问题，你的第三幅画里，那个侏儒捂着肚子，做了一个手势，有网友说那是WC的手势，其实那个侏儒是吃坏了肚子急着找厕所。呵呵，我们很想知道，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手势？”

　　朱三太叹了口气说：“绘画创作是一个很感性的过程，如果非要将每个细节都标上注解，也就失去魅力和意义了。”

　　包天宇看到这里也笑了，他低声骂道：“这个小子还是蛮能扯的。”

　　朱三太成了名人，他的画作也就成了名画，自然再也用不着来包子铺打工了。

　　某一天，朱三太还是回到了包子铺，笑眯眯地要了一份早点。包天宇见到朱三太很高兴，忙把店里的各式包子都端了一份过来，包天宇大声喊道：“这些包子都是有馅儿的，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你就像这些包子，还是很有心的。”

　　朱三太临走的时候，忽然说了一句：“包哥，谢谢你那天发的酒疯。”

　　包天宇意味深长地笑了。

　　有个秘密，一直埋藏在包天宇内心深处。

　　只有包天宇真正看出了那三幅画的含义。

　　第一幅画，两只熊，一只穿着11号球衣，代表着8月11日那天，金店的保安力量最为薄弱，只有两个人。跟姚明没什么关系。

　　第二幅画，四只眼睛和一根棒棒糖，分别标注了四个监控摄像头和一个警报器的准确位置。

　　第三幅画，宝石标注走出迷宫的线路，正是从金店出来后，包子铺后面错综复杂的居民区逃逸路线。侏儒的手势，不是WC，而是OK，也就是说可以行动了。包天宇很熟悉居民区的地形，所以也就是从这幅画中看出了端倪。

　　这三幅画其实是一个金店抢劫计划中的联络图。朱三太深受女友离去的打击，索性破罐子破摔，在几个朋友撺掇下，打起了包子铺旁金店的主意。因为金店营业时间较晚，这几个人拟定了详实的抢劫计划，并做了明确的分工。朱三太利用包子铺的便利位置，只负责对金店的踩点。其他人只负责抢劫，事先尽量不出现在金店附近。而为了日后的安全，在拟定计划后，朱三太就不再用任何通讯工具和同伙联系，也不和同伙见面，以免被人抓到蛛丝马迹。朱三太想到了一个点子，就是在围墙上画画，隐晦地向同伙们传达信息。

　　只有满脑子艺术细胞的人，才能想出这样荒谬又充满创意的方法！

　　朱三太没有想到，他画在纸上的作品无人欣赏，画在墙上的涂鸦却是人人追捧。

　　朱三太也没有想到，他随意涂掉了标语上的两个字，居然误打误撞地揭穿了一个豆腐渣工程，还让他跟着火了起来。

　　朱三太更没有想到，包天宇竟能从他的墙画里，看出了他的真正意图，还通过耍酒疯报警的方式，破坏了他们的抢劫计划，朱三太的同伙守候在金店附近，准备抢劫的时候，警察也守在那里。等到警察走后，金店早已经关门了，朱三太后来也就明白自己的计划被看破了。如果不是包天宇横插一杠，朱三太和他的同伙们，说不定已经住进了监狱。

　　只有满身艺术细菌的包天宇，才能从这三幅画中看出朱三太的真正含义。

　　嘿嘿，其实包天宇也不敢凭着几幅画完全断定朱三太要抢劫的，只是为了几个年轻人的前途，他小小地赌了一把，赌的还是相当值得的。那天晚上他有些烦躁，有些不祥的预感，有着艺术气质的人，第六感总是会灵敏些的吧！

　　发表于《百花悬念故事》2011年12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