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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红楼梦》的美学价值

  从美学的高度来评价《红楼梦》,应该说是王国维在红学史上独创性贡献。评论《红楼梦》的人很多,王国维提出了新的问题:这部著作的美学价值何在?王国维的回答是:《红楼梦》的悲剧美。

  王国维从一开始就是一位深沉的学者,所以,应该认真地探讨他的学术用心。王国维评论《红楼梦》美学价值的出发点,十分清楚,是希望借推崇这部伟大小说,改变“吾国人之精神”。他指出:“吾国人之精神,世间的也,乐天的也,故代表其精神之戏曲小说,无往而不著此乐天之色彩:始于悲者终于欢,始于离者终于合,始于困者终于亨;非是而欲餍阅者之心,难矣!”他的论证分二步。第一步是说明诸如《牡丹亭》之返魂,《长生殿》之重圆,这是大团圆主义之作,就以《红楼梦》而言,有《红楼复梦》等续书,走大团圆之路,又有《儿女英雄传》这样的作品背离《红楼梦》之精神。第二步,他指出“具有解脱之精神者,仅有《桃花扇》与《红楼梦》耳”。可是《红楼梦》与《桃花扇》相比,又高一筹。因为“桃花扇》之解脱,他律的也”。从《桃花扇》的结局看,虽然打破了传统的大团圆的俗套:李香君与侯方域最后都逃到栖霞山,因清兵南下,明朝灭亡,两人意外相会。正当互吐衷肠缠缠绵绵之时,张道士喝道:“呵呸!两个痴虫,你看国在那里,家在那里,君在那里,父在那里,偏是这点花月情根,割他不断么?”于是,两人“如梦忽醒”,抛却尘缘,双双入道。王国维认为这样的结局缺少艺术上的令人信服的力量。“桃花扇》之解脱,非真解脱也:沧桑之变,目击之而身历之,不能自悟,而悟于张道士之一言;且以历数千里,冒不测之险,投缧绁之中,所索之女子,才得一面,而以道士之言,一朝而舍之,自非三尺童子,其谁信之哉?”所以,王国维认为这样的安排是“他律的”。用现代的话来说,人物的主要行为,不能从性格发展上得到说明。贾宝玉遁入空门,却是“自律的”,即为他整个性格发展所决定的。《桃花扇》有这样“他律的”结局,尚为当时不少文人所不满,所以就有大团圆结局的《南桃花扇》出现。我们从王国维将《红楼梦》与《桃花扇》对比中,可以看出他对文学价值的追求。他认为:“桃花扇》,政治的也,国民的也,历史的也;《红楼梦》,哲学的也,宇宙的也,文学的也。”因为《桃花扇》“写故国之感”,只有《红楼梦》“以描写人生为事”。从此可见,王国维注意在文学历史的发展中考察并确定《红楼梦》的价值和地位。

  《红楼梦》的美学价值,在于它是“彻头彻尾之悲剧也”。因为“此书中之人有与生活之欲相关系者,无不与苦痛相终始……”这个结论显然受叔本华的影响。王国维在《叔本华与尼采》一文中引过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一书的结论:“今有一物焉,超乎一切变化关系之外,而为现象之内容,无以名之,名之曰‘实念’。问此实念之知识为何?曰:‘美术是已。’夫美术者,实以静观中所得之实念,寓诸一物焉而再现之。”据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由石冲白据德文本译出的文字,王译本的“实念”改译成“理念”,王译本的“美术”,改译成“艺术”,王译本的“静观”改成了“纯粹观审”。这里的“静观”或“纯粹观审”,按叔本华的观点,是天才的本领;按王国维以后的理论上的发展,与他主张的“无我之境”有联系。叔本华说:“完全浸沉于对象的纯粹观审才能掌握理念,而天才的本质就在于进行这种观审的卓越能力。这种观审既要求完全忘记自己的本人和本人的关系,那么,天才的性能就不是别的而是最完美的客观性,也就是精神的客观方向,和主观的,指向本人亦即指向意志的方向相反。因此,天才的性能就是立于纯粹直观地位的本领,在直观中遗忘自己,而使原来服务于意志的认识现在摆脱这种劳役,即是说完全不在自己的兴趣,意欲和目的上着眼,从而一时完全撤销了自己的人格,以便(在撤销人格后)剩了为认识着的纯粹主体,明亮的世界眼。”这一段话被王国维引用来说明如何读《红楼梦》,如何从理论上把握它的主旨,也可以说是王国维所遵循的理论原则。上面引文中的“世界眼”,王国维译为“天眼”,这也是他经常运用的概念。

  在不同的艺术门类中,叔本华最推重悲剧。王国维论述《红楼梦》的悲剧美,意味着推崇这部著作是具有最高美学价值的著作。总的说来,悲剧要写出一种巨大的不幸。进一步说,由于悲剧中造成不幸的原因不同,可以分为过失的悲剧、命运的悲剧和人生的悲剧。人生的悲剧最有力量。因为,《红楼梦》写的是“通常之道德,通常之人情,通常之境遇”,所以读者易于沟通,易于受到感染。这类悲剧“彼示人生最大之不幸,非例外之事,而人生之所固有故也”。命运的悲剧总有命中注定的趋向,过失的悲剧总有造成过失的偶然的因素,如《红楼梦》那样的人生的悲剧,“由普通之人物,普通之境遇,逼之不得不如是;彼等明知其害,交施之而交受之,各加以力而各不任其咎”。这里将《红楼梦》悲剧感染力的原因揭示出来了。王国维从分析具体作品出发,认为人们对不幸的爱情更容易产生同情心。因为,本来男女之间的爱情是存乎人们的本性之中的,而如今这样的爱情却受到封建伦理关系的扼杀,使主人公陷于更深的痛苦。读者会由此产生大的同情,这样的艺术感受,“凡稍有审美的嗜好者,无人不经验之也”。

  王国维艺术视野的开阔,还在于重视将《红楼梦》与世界上的名著作比较。他着重将歌德的《浮士德》与《红楼梦》进行比较研究。他认为,这两部著作都具有深刻的悲剧美,堪称东西方文学之冠。他说:“夫欧洲近世之文学中,所以推格代(现译歌德——作者注)之《法斯德》(现译《浮士德》——作者注)为第一者,以其描写博士法斯德之苦痛,及其解脱之途径,最为精切故也。”他进一步揭示了这两本书又有不同的特色,“法斯德的苦痛,天才之苦痛;宝玉之苦痛,人人所有的苦痛也。其存于人之根柢者为独深,而其希救济也为尤切。”通过比较,他指出《红楼梦》是着重描写普通人痛苦的作品,易于引起更多的普通人的共鸣。

  正是从这里出发,他赞扬《红楼梦》在写普通人物方面的成就,说明《红楼梦》能“示人生之真相”,就能“感发人之情绪而高上之”。这种艺术的感染力,给人以美的享受,能起到艺术对人的精神世界的“净化”作用。这是他根据亚里斯多德《诗学》悲剧理论中提出的“净化”说(王国维译为“洗涤”说)提出来的。由此可以看出,王国维并不完全否定艺术应有社会作用。当然,他认为根本的作用是“解脱”,这又走入叔本华的圈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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