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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二哥元海

  我有两个妹妹,并无兄弟;元海姓冯,是我大学班里的同学,他年长我10岁,进大学时已经27岁,年龄在中80里男生中位列第二,大家亲切地喊他二哥。

  二哥是地道的上海人,17岁初中刚毕业,莫名其妙地成了知识青年,为响应毛主席的号召,被下放到了江西赣南的信丰县农村,与农民们一起修理地球,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二哥算术好,在生产队里帮着记工分,从未发生过差错,5年后,大队的书记推荐他去江西省银行学校学习,两年后分到抚州地区的广昌县,在驿前公社的营业所打过几个月的算盘。在几间十分破旧的老厢房里,每天打算盘记流水账。1977年,全国高考恢复。还在驿前的二哥,动了考大学的心思,初中的程度,要和高中生一起考,一百个考生里才录取三五个,有难度,但二哥横下心要考,他与在银行学校认识的上海女孩子约定,一起考大学。是爱情给了他决心与动力,一次考成功,如愿以偿,终于有了彻底离开农村返回城市的希望。

  还是因为算术好,他被班主任选中,做了生活委员,负责给百余号同学发饭菜票。那时的物资极其匮乏,我们这些学生也十分贫穷,吃饱肚子是最大的物质需求。饭菜票,成为我们最渴望的东西。每到月底,那些饭量较大的同学,常常吃不饱,上午上第三节时,就开始饿了,那饥饿的感觉像是会传染似的,大家总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睛里透露出饿狼似的幽光。还没有等第四节课开始,就有好些同学借了饭菜票逃课了,逃到食堂去排队了,等着十分粗糙却十分温暖的饭菜,来消除饥肠的痛苦。等待饭菜票发放的时刻是焦急的。但二哥总是满脸笑嘻嘻走进每个寝室,点着名,数着饭菜票,一分不少地发给大家。有些透支的同学,就马上找上“债主”,如数地还上,如果“债主”是女同学,就赖掉了。

  大学四年,我们年纪小的,很少跟年长的同学一起玩,总觉得他们很有城府,除了领饭菜票,也就没有别的事与二哥他们接触。各自埋头读着自己的书。我好像跟二哥说起过我妈妈也是上海人。大四第一学期,到九江农村实习三个月,我与二哥不同组。毕业时,也就一起照了个中80的全家福,我个子小,在百余个人头中很难找到影子。毕业后我回了老家弋阳,二哥实现了回城的愿望,留在了南昌,并很快与上海的姑娘结婚成家,从此我们各自忙碌着工作,很少有彼此的消息。

  大概过了8年,听说二哥回了上海,最终实现了上海知青彻底回城的愿望。那时,我也离开了江西老家,去了浙江舟山群岛。又过了几年,有天二哥打来电话找我,说要来舟山旅游。于是我们在普陀山重新相逢。二哥还是那样,满脸笑嘻嘻的,只是头发少了些许,说话的口音又多了上海人味道。没过多久,我带着儿子乘轮船去上海参观世界照相器材博览会,在闵行区凯旋路二哥家中,我顽皮的儿子一脚把二哥家钢琴旁边放着的陶瓷瓶给踢了,二嫂子很是心疼地在地板上捡着破碎的瓷瓶。

  这一来一往的,二哥与我就有了走动。那时在上海就二哥一个同学,我在舟山,从距离来讲,我是与二哥最近的同学。我在舟山已经22年,二哥来了三次,后来因为父母亲也回了上海安居,我就经常去上海,与二哥见面的次数多起来。有一年的五一节,二哥陪着我排了老长老长的队,参观了在上海美术馆展出的法国印象派画展。

  最近几年,二哥也玩上了相机,我们就成了影友,于是我与二哥的交往就更多了。前年春节,我们结伴加入“驴友”队,背着相机、干粮、睡袋,在大年初三跑到安徽,徒步上了九华山,在冰天雪地里,在寒风凛冽的玉台峰顶,相互搀扶着摸黑走进寺庙,男女8人同房挤在4张木板床上酣然大睡。去年的5月,二哥跟我下海乘船去了边远的东极岛,访问被废弃的渔村,在风浪间拍摄海钓的渔民,投宿于渔家客栈,大碗地喝酒,大口地咬螃蟹。我们一起回了三次江西,一次是去九江庐山西海,登上云居山,在真如寺里参拜了方丈;又沿西海走进武宁县,找到昌菊女同学,在湖光山色中拍摄着渔舟唱晚、炊烟袅绕和秋收的景象。第二次是去那个被称为“一个叫春的地方——宜春”,来了个禅宗之旅,先后走访了靖安的宝峰禅寺、高安的百丈禅寺以及宜春城内的化成禅寺,在寺院里参拜禅师;在中源乡的山村里,拍摄农家的古宅庭院,喝山里人家自酿的杨梅烧酒,品尝毛笋与野猪脚烹制的美味佳肴。第三次最为难忘,我们再次结伴去了抚州,也就是二哥曾经工作过的广昌县。名为去拍摄闻名天下的广昌莲花,实是寻找青春的足迹与不能忘怀的岁月。

  我从浙江舟山驱车8小时,赶到江西的鹰潭,二哥乘动车从上海也到鹰潭,我们在此会合,再往赣闽交界方向走,到了黎川县境内,由在此县工作的姚英华同学接上,晚上在县城酒店入住。翌日清晨3点半,我们起床,赶到驿前镇的荷花村,夏日的晨风有些温热,村口的古樟树掩映着白色的农舍,山谷里的雾气正在曙光中慢慢地散去,那如锦缎般铺陈在山坡与山谷间溪流两边的荷花田,正盛开着无数的荷花,一张张的翠绿的荷叶,像浮萍似的在随风波动,白色的、红色的荷花,点缀在绿叶丛中,忽隐忽现,忽近忽远,而荷花的清香正沁入肺腑,在身心中回荡开来。我和二哥拿着相机,架着三脚架,从山谷拍到溪流岸边,再换位到山坡林边,不断地寻找着荷田的光影与角度,寻找着蜜蜂、蜻蜓与荷花的亲吻。二哥终于歇下来,站在荷花田园的最高处,擦着满头的汗水说道:

  “太漂亮了,几十年没有看到了!”

  “二哥,与你坐在陆家嘴的高楼里,看到的景色不一样吧?”

  “废话,怎么会一样呢?完全两回事。那些楼群、街道、汽车挤在一个城市里,看见就烦啊!”

  “那你想不想回江西?找个村子,我们一起过退休?”

  二哥想了想,眉头一皱:

  “那不行,江西农村医疗跟不上,生了病找不到好医生。”

  “我说二哥啊,上海空气污染严重,不生病才怪呢!住这样的乡下,随便活活也有八九十岁啊。”

  “不行不行,每年来江西乡下走走可以,养老不行。”

  “把嫂子一起接来啊!”

  “她更不会来,几十年前,她对江西农村的印象就是脏乱差。”

  其实,江西农村这些年还是有些新变化的,新农村建设正在全省推进,道路比以前好走了,村容村貌的整治也有些特色。但离我们的期待与理想还有很大的差距。

  从荷花村出来,我们来到驿前镇上。驿前是个有千年历史的古镇,从古代交通上讲,是赣中入闽北的重要通道,自古设置了驿站。繁华热闹过的痕迹在破败的街巷、宅院中依稀可辨。

  二哥急切地在破旧的街巷里钻来钻去,终于找到一处宅院,然后把我喊住,一起从边门走了进去。几个老婆婆和小孩子挤在昏暗的过道里,围着一地的莲蓬在用手剥。二哥笑嘻嘻地向老婆婆们问道:

  “你们住这里吗?”

  “是啊,我们老的喜欢住,年轻人都住城里去了。”

  见我们想走进去,老婆婆挪了挪竹椅子。二哥手扶着天井北边的木板墙,从雕花的窗格子上向杂乱的房里仔细地看着。

  “海盗,我当年就在这里打算盘。”又指着朝南的大门说,“营业所的牌子挂在那里,我是住里面的厢房。”

  于是找到那间厢房,二哥有些激动:

  “就这间,我白天在所里打算盘记账,晚上就在这里自学高中的课程,准备高考。”

  “大概还给嫂子写过情书吧?”

  二哥只是习惯地笑笑,眼睛里满含着喜悦。我的相机一直在拍摄,记录着二哥对故地的重游。

  “30多年过去了,还能看到这些老房子,没有想到啊!原以为早就拆了啊!”

  这时,我有些调侃地说道:

  “二哥,现在让你来住,把嫂子接来,重温当年的岁月?”

  “不行不行,看看可以。”

  “我看你对江西这么有感情,对这些老宅院有兴趣,退休后租个院子养老,不是很好吗?”

  “不实际,别开玩笑了,上午在荷花村已经说过了。”

  真的只是个玩笑而已啊。

  每一个上海人都说上海是最好的城市,没有哪个上海人会自愿地离开上海。当年百余万上海知识青年下放全国各地的农村,已经永远成为共和国的一段痛苦的记忆。二哥和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一样,最终离开了农村,曲折、艰难地回到了上海。二哥是不是把江西当作了自己的第二故乡,我没有听他说过;但在他内心,江西是他永远不会忘记的地方。

  分别时,二哥对我说:

  “江西真是个好地方!”

  我冲他诡秘地笑道:

  “那就不回上海了。”

  2013年2月27日,于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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