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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北门的古樟树

  又到了每年的春夏之交,岛城街道两旁的樟树又开始落下黄色的老叶,生长出密密的花芽与鲜嫩的翠叶。在这个时段里,我每天早晚遛狗、工作日上下班,喜欢往樟树下走,喜欢落叶随风向我飘来,喜欢看着脚步轻轻地踩过干净、松软的黄叶,有时还像孩童似的捡起几片,放手掌上,鼓起嘴巴把叶子吹飞起来。而每当这时,愉悦的心情总是会滋生出对千里之外的故乡的怀念。

  古城弋阳的北门,有一棵上千年的樟树。正如江西许许多多的农村的村口,总有一棵或者几棵樟树站立着一样,是个村庄的路标,是个地域的标志。我10岁左右时常常到这棵樟树下来玩耍,出家门向北走,上坡,经过苏联建筑风格的文化宫,就能望见那棵大樟树了,再走几分钟,就到了树下。树很高很高,抬头望不到树顶,只见粗大而苍老的树枝盘错在一起,树枝上又寄生着像海带似的草,新草压着老草,很难透过树叶和树上的草,看到天空和云影。这棵樟树的根像海里的章鱼足,任意伸张,向四周的土地里展开。这棵樟树的腰究竟有多粗,我和童年的小伙伴们手拉手量过,一开始要5个人才能接上手,后来变成了4个人,不是树小了,是我们长大了,手长了。记得有一次,我用母亲做裁缝的皮尺去量,想量出树腰的圆周来,可皮尺太短,我只好一段一段地量,再在泥土地上用小树枝做加法。当时的数字已经记不得了。

  我去樟树下玩耍,其实也是去那里看热闹。因为每天早上,家门前东街的早市散去后,城郊人民公社的菜农挑着担子过江回对岸去了,洲上刘家、祠堂江家的菜农一般要坚守到中午,而北门外的湾里、花亭一带的农民,从东街撤出后就聚集在大樟树下,自发形成一个树下集市,既卖菜和菜秧子,也卖鸡鸭和蛋,既卖小猪崽,也交易大小黄牛、水牛,还有一推车一推车的劈柴和一麻袋一麻袋的谷糠。我最喜欢看关在灯笼箩筐里的小猪崽,一个个很顽皮,用小小的猪嘴巴使劲地往箩筐外拱,还哇哇地叫唤着。有时,也会有老公猪被老农民用绳子牵来,那老公猪只是在小猪崽附近拱几下泥土,并不以为那些小崽子里有它的血脉,而是烦躁地等着被带到新欢旧爱的栏圈里去进行交配。我也很顽皮,常常从地上捡几根稻草伸进箩筐,逗着小猪崽寻开心。比我更加顽皮的小伙伴们买来拇指大的鞭炮,插在牛拉的粪堆里,用香点着引线,然后躲在樟树腰背后看牛屎开花、人畜骚乱的情景,因此招来农民的一阵臭骂和追打。母亲总是叮嘱我,如果打雷下雨了,千万不能躲在大樟树底下。可是每次打雷下雨,卖菜的和买菜的甚至过路的,都喜欢往大樟树底下钻,因为那樟树就像一把撑开的巨大的伞,千百年来,也不见它被雷公砍去胳膊或者烧掉头发。

  到了夏天的晚上,弋阳城最热闹的地方,一个是我家对过的三角店,因为只有它是营业的;另一个地方就是大樟树下,北门街面、陈家塘一带的居民,会搬个小木凳子,或抬来毛竹躺椅,聚集在大樟树底下乘凉,一边喝茶一边摇着蒲扇,说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也有摆棋局的围拢来一群只穿大裤衩的男人,那时是“文化大革命”期间,没有人敢赌钱,真的是玩玩而已,输棋的人摸出几毛钱从北门桥过来的农民手中买只小西瓜或者一根甘蔗,请赢家和围观的长者品尝,大家玩的是个穷开心。晚上留宿在樟树底下的是讨饭的乞丐,只要不下雨,他们就懒得挪动,躺在章鱼足似的树根上喂一夜的蚊子。

  一年中,大樟树底下最热闹的时间是国庆节的物资交流会,全县的乡下人都进城来采购,大樟树成为他们停车装卸货物、交易农产品最理想的场所,也是青年男女与情人约会相邀去看电影的最好的接头地点。这样的热闹场景要持续好几天,再回归到平时常态,等春节前采办年货时又热闹一次。

  岁月如梭,一晃间,我就长大了,不再贪玩,读书懂事,上了大学。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忘记了大樟树的存在。等我有一次读书放假回来,走过北门时,发现树没有了,眼前一片空阔,还以为走错了地方。父亲告诉我,县政府要改造老城,计划在北门一带兴建个广场。

  我一时气愤,大声责问起他来:

  “你们要建广场,就一定要砍掉樟树吗?”

  “不是我要砍樟树,街上的人都喜欢那棵老樟树啊。是县里当官的说要砍。”

  “什么当官的,他们连祖宗留下的树也要砍!”

  母亲见我气得把正在吃饭的碗筷都放下了,连忙对我说:

  “儿啊,你在家说说就是了,到社会上千万别说啊!”

  “我说也没用啊,这些当官的做事,又不问老百姓的意见。”

  “反正你到外面不要去说,你爸爸在‘文化大革命’时就是多说了话,后来挨批斗,还戴过高帽子游街呢。”

  父亲戴高帽子、挂牌子游街的事我有记忆。这事常常成为母亲责骂父亲的最伤人的话语。母亲现在用这件事来提醒我,我也就没有了话说。

  被砍了樟树的北门,先后建成了方志敏广场、弋阳电影院等公共建筑,过了些年,又拆了电影院,再次扩建广场。只是我始终觉得,如果那棵千年的老樟树还在的话,就更好了。我想过,革命先烈方志敏也是在弋阳出生长大的,也是在弋阳闹的革命,他活着的时候,也一定喜欢那棵老樟树,说不定还在树下与革命同志接过头、开过小会呢。

  其实那棵大樟树,曾经是这座古城的中心和标志,是这座古城老百姓的精神与情感的依托,它本来可以继续坚守着属于它的时空,可惜现在它不在了。

  大樟树如果在,烈士的英灵也就有了依托,这个城市的历史与文化也就保留了一个载体,古城的老百姓就可以依旧保持着本来的生活形态。

  2013年4月20日,于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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