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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火车终于把我们带回了故里;随着一声长长的汽笛声,火车终于停止了喘息。

  故乡,您的女儿回来了。

  提起行李,一脚踏下火车,我便被带进了一个童话般的世界里。哦,江南的雪,你是如此圣洁可爱,你胜过了南国的四季如春!我要拥抱你!我要亲吻你!我要把你堆成一个高高的雪人!我要在你的怀里扑一个深深的人印儿!

  走出车站,紧了紧身上的大衣,首先要办的事情是去看望我的那位班主任老师。当初一声不吭的走了,他一定很失望;我知道他在我身上寄托了无限希望,记得他曾经对我说过:

  “李楠啊,如果将来你要走文学这条路得话,你会有造诣的;但你一定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这是一条铺满荆棘的路,不容易啊!老师希望你有足够的勇气和毅力坚持在这条路上努力的走下去!”

  当时我感动得落泪了。就为老师这番话,我也该努力;可是事情的发展并非人愿,最终我不得不混入南下的民工潮。我知道,我深深的伤害了老师的心!在有生之年,我将负疚一辈子!

  走在宽阔的街道上,中学时代的那种画面又浮现在我的眼前。仍是这条街,仍是这些略显陈旧的建筑物;校门口那个小店的老太太似乎仍认识我,看到我,竟远远的打招呼道:

  “喂,这同学,放假了,还没回去啊?”

  原来她以为我还在这儿上学呢,老人的记忆看来有些模糊了。

  “我是来看一位老师的。”我朝她笑笑,说。我没有跟他讲我已离开学校了。

  “你这孩子真懂事。”老太太说完,便又忙她的去了。

  走进校门,便是一排排熟悉得让我心颤的教学大楼。学校已经放寒假了,教室的门全都锁上了,老师们也都回家了,偌大的校园里空空荡荡,寂静得很;偶尔有一两个人影幌过,那是滞留在学校还没回家的学生。

  想当年,我亦是如此,每次放假了,仍留在学校不肯离去,直到最后一个离开。

  敲了敲老师的房门,没有反应,我再敲,仍是没有任何回音。值班室的大爷过来告诉我,说老师回家过春节了。

  谢过大爷,我拖着一身的失望与疲倦离去。原以为在我最迷茫、最失落的日子里,只要找到老师,他就会点亮我心中的灯塔,让我不再迷航。

  我没有告诉老师我的归期,原本是想给他一个惊喜,结果我却扑了个空。

  踯躅街头,我已经没有了灵魂,没有了思想,只剩下一个躯壳在严冬里供寒风侵袭。

  夜幕开始降临了,原本人就不多的街面上,更是人烟稀少了。

  那个曾经无数次在雪地上、在街灯下徘徊的女孩,此刻仍在这里徘徊,久久不愿离去。

  我坐上最后一班公共汽车离开了县城。

  汽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着,它载着一颗漂泊的心驶向终点……

  我有点累了,大脑里一片空白。回家的感觉,让我心灵宁静而又踏实。

  近了,汽车在一步步接近家门口。突然,我的心狂跳了起来,一股激动的情素牵住了我的心;我似乎看到自家门口透露出来的灯光,我再也坐不住了,沉默已无法控制我的双腿,我站起身来朝车门走去……

  时间每一秒都显得如此难熬。汽车还没停稳,我便一个箭步跳出了车门。

  “楠儿……”一声长长的呼唤划过寂静的夜空坠落了……

  循声望去,在浓浓的暮色中,小桥的尽头站着个孤独而又寂寞的身影。

  近了,近了,身影在暮色中向我靠拢……

  寒冷中,我变成了一块石头……

  “楠儿……”翔子幽幽的低唤声,把我从那遥远的南国拉回……

  我眨了眨双眼,透过朦胧的光线,我看到了一对深幽的眸子。

  面对翔子的突然出现,一时之间我竟然有种不知说什么好的感觉。

  我看着他,沉默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缕缕寒意提醒了我,方如梦初醒般看看周围,人影都已离去了,只留下无边无际的浓雾……

  “你冷吗?”翔子问。

  “还好。”

  他脱下大衣,披在我身上,一股热流随即暖遍全身;在这余热中还夹有翔子淡淡的体味。

  裹着翔子的大衣,我仍感觉到了寒意的侵袭;刚从四季如春的南国一下子回到冰天雪地的江南,身体似乎还没有适应过来。翔子的大衣虽暖,但我整个身体仍在哆嗦个不停。

  “天太冷了,走,先送你回家。”翔子似乎感觉到了我整个身体的颤抖,说。

  “好。”

  他帮我提起行李,然后朝我家门口走去。一路上,我都像个稻草人般,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他往前走。

  我看到了那熟悉的灯光从自家窗口透射出来,母亲亲切的身影早已等候在门口了,皱纹里盛满了期盼,老眼里含着泪花。

  “你家里人都在等你,你快进去吧,明天我再来看你。”在我家门口,翔子站住了,伸手把行李递给我。

  “你不进来坐坐?”我问。

  “今天就不了。”

  “那好吧。”

  接过行李,告别了翔子,便朝自家门口走去;踏上台阶,轻轻呼唤了一声“妈……”

  这一刻,我的声音沙哑了,什么都说不出来,顷刻间所有的酸甜苦辣全都向我涌来。

  “回来了!”母亲说。

  父亲闻声走出来,接过行李朝屋里走;母亲则搂着我,就像搂着个婴儿般把我迎进了屋。

  家中,大大的炉子里正旺旺的燃烧着木头碳,妹妹则坐在炉火边看书,见我回来,忙站了起来,高兴的朝我扑来,一把抱住了我,嘴里嘟囔道:

  “姐,你可回来了!”

  妹妹用她那热乎乎的小手捉住了我的双手。

  “哎。”

  “姐,我们还以为你不回家过春节了呢,前几天妈担心你不回来,老躲着悄悄抹眼泪呢。”妹妹把我拉到她身边坐下,小嘴则说个不停。

  “哦。”

  “今天一大早起来,妈就不停的在门口张望,一天都心神不宁,怕你在路上有什么意外。”

  我沉默着。在外呆了大半年,回到家里,一时之间竟有种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感觉。我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千言万语在心头打转转,就是不知道该如何理个头绪说出来。

  父亲默默的凝视着我,不言不语;母亲则把我从头看到脚打量个够;他们觉得女儿只要能平平安安的回来,心里也就踏实了。

  过了一会儿,母亲便张罗晚饭去了。

  吃过晚饭,一家人跟以往一样,围坐在火炉边聊天,木碳火时而发出“吱吱”的响声,火光照红了每个人的脸。

  家,真的好温暖,让人忘却了外面此刻正冰天雪地,也忘却了人与人之间那些所有的纷繁复杂的争斗。

  我真正懂得了什么叫天伦之乐。以前,我总认为那是没出息之人的一种自我安慰;而现在,我才明白只有流浪过的人才知道它的珍贵,难怪许多人一辈子为之寻寻觅觅。

  “楠儿,”父亲开口了,“我去拜访过你的班主任老师,他说对你的离去表示很惋惜;他还说学位他会替你保留着。”

  “爸,我不想再回学校念书了。”我说。

  我明白父亲的心意,哪个做父母的不为儿女的前途考虑?

  “为什么?”父亲问。

  “我觉得我现在对前途尽管也很迷茫,但我相信只要我坚持努力,一定也能走出一条路来。再说,既然已经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就不想再回头了。”

  “打工总不是长久之计呀,辛苦且不说,但终究没什么出息。”

  “不一定的。”我说。父亲对外面的发展形式不甚了解,“照社会的发展趋势来看,以后不会有长期的铁饭碗了,有没有出息,完全在于个人的努力。”

  父亲似乎一下子还难以完全明白过来。

  我又继续道:

  “大学毕业是起点要高些,但个人的能力是决定成败的关键。我现在既然起步了,就不想再去走另一条看似铺满鲜花的路。我现在只要好好做,将来不管成功与否,我都会有收获的。”

  父亲是个读古书的老式人,他仍企图说明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还是多读几年书好,古人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爸,我知道。黄金屋也好,颜如玉也好,归根结底就是要有知识、有能力,而不仅仅是学历。我现在的工作就有很多机会学知识、长能力,很好!”我说。

  “你说的也对。既然你觉得你现在的工作很好,那我也不反对什么了。总之,有一条你要记住:你还年轻,一定要努力上进;在外打工不是混时间,也不是为了赚那点钱,而是要实实在在长本事,要实实在在做出一些事情来。我们家现在虽然困难,但是这都只是暂时的。”父亲严厉的教诲道。

  “我知道。”对于父亲的话,我是认同的;因为从小就是在这种教诲中长大的,所以在观念上基本上也是相同的。

  “想不到这大半年时间在外打工,倒是明白了不少事理。”父亲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么说我这半年没白混。”说着,我笑了。

  接下来的谈话,轻松了很多。父亲的忧虑消除了,他终于看到自己的女儿可以独自飞翔了,心中也就宽慰了许多。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们姐妹俩。当初如果不是我一味的清高自傲的话,我现在起码也在县城上班了,对于你们姐妹俩来说,也有机会接受好一些的教育。”

  “爸,这不怪你。我最欣赏的就是您的这份傲气!”

  “没有让你们姐妹接受好的教育,我心里很惭愧!尤其是你一声不响的跑到广东去打工之后,我心里更不是滋味。我知道你一直希望上大学,可还是没有圆你这个梦,我心里很愧疚!”

  “爸,您怎么能这么想呢?在我的心目中,您是最了不起的父亲了!你看我们姐妹俩,虽然现在还看不到成绩,可在这条小镇上不也算是非常优秀的吗?这不都是您培养的结果?”我笑道。

  “那倒是!但是你们俩不能将目光仅仅放在这条小镇上,你们要能看到外面更广阔的世界。虽然你们俩都是女娃,可我希望你们俩都活得有出息。”父亲也笑了。

  “您看我现在混得不也有希望吗?”为里让父亲感觉安慰些,我故作轻松的说。

  父亲显然是被我的情绪所染,但仍不忘提醒道:

  “你不要看到你现在是比你身边的人稍好一点点就沾沾自喜,就觉得自己混得不错,可那毕竟是井底之蛙;再说你在一年不到的时间里能够混到今天这个样子,有你的聪明才智与努力的成分,但也有机遇与巧合的成分;你不可因为取得这么一点点成绩就头昏脑热。”父亲对女儿的前途终归是不放心的。

  可我还太年轻,无法完全去理解父亲的思想;再说,回家的喜悦充塞了我的每一根神经,就让这一切严肃的问题暂时先放进冷冻库吧。

  窗外,雪停了,雾散了。洁白的雪花从地面反射出一片银光,使得小镇笼罩在一片吉祥与宁静中。

  “桐儿,外面没下雪了,天也不那么黑,你到爷爷那边去一趟,去跟爷爷他们说,就说今天太晚了,姐姐今天就不过去看他们了,等明儿一早准去。”母亲吩咐妹妹道。

  妹妹领了母亲的口喻,颠颠的出门了。

  母亲又对我道:“今儿一早,你爷爷就过来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他挺想你的。”

  “哦,明早我去看他。”我说。

  “楠儿,你寄回来的钱,我们一分都没有用;因为你没上学了,家里的开支少了很多,你的那些钱我们帮你存在那里。”父亲又继续聊了起来。

  “为什么存起来?该还人的还人,该用的你们用就行了。”我说。

  “家里现在就你妹妹一个人上学,开支小很多,欠人家的钱家里可以慢慢还上。你的钱放在那儿,等将来有一天你要用钱时,尽管回来拿。”

  “不用,我自己要用钱,我还会再挣。只要是我寄回来的钱,你们就用吧,不用替我存了。”

  “那不行。”

  “暂时我也没有什么要用钱的地方。”我又说。

  “要不存那儿,将来给你办嫁妆吧。”一旁的母亲突然接口道。

  我一愣,看着母亲。

  “办什么嫁妆?好女不穿嫁时衣。”父亲的反应比我还快。

  我看了一眼母亲,又看了一眼父亲,然后道:“我的事情,你们就不要操心了。”

  “总之,你的那些钱我们不会用,先替你存在那儿吧;等将来有一天你要用钱时,记得家里还有这笔钱。”此刻的父亲,似乎比我考虑得要遥远。

  我便不再说什么。

  这时,母亲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说:“对了,还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

  “什么事?”我问。

  “是这样的,”母亲看了一眼父亲,继续道,“翔子妈托人来提亲了。她说你和翔子都没上学了,是否两家先把亲事定了,她也好了结一件心事。”

  听了母亲这话,我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胸口紧张得有点喘不过起来。

  这事儿是我想也不曾想过的,一直以来,尽管我与翔子很聊得来,可那仅仅只是一种感觉而已,可我从未想到过这么快就要谈婚论嫁!婚姻对我来说似乎还很遥远、很遥远。

  可如今,我与翔子的感情一旦被双方父母这样直裸裸的当成婚姻之事这么提出来时,在我内里心一下子是无法接受的。

  尽管我与翔子相处得很好,那是因为我们俩性格都比较内向的原因,但彼此感情却一直停留在纯洁的友情之上。尽管彼此都有那种朦朦胧胧的感觉,可也仅仅只是感觉而已,我们之间一直都未曾揭开那层薄薄的雾纱,离谈婚论嫁就更远了;这不是感情深浅的问题,而是心理的感觉而已。

  在我的观念里,我们还算不上恋人,怎么能谈婚论嫁呢?

  “真有这事?”我问母亲。

  “难道我还骗你?提亲的人都说了,说这是你跟翔子俩都谈好了的。”

  “从来没有的事儿。”我有些激动,说。

  “那……你们之间有没有过什么暗示?”母亲又试探的问。

  “没有,就算有,我也没理会出来。但不管怎么说,这事翔子都应该事先跟我说明白才行,不能这么莽撞的就请人上门来提亲。”我思索着,说。

  “或许是那孩子觉得你全明白他的意思了吧?”

  “可我啥都不明白呀,他也从来都没有跟我明确表示过什么?我只知道他喜欢我,可仅仅只是喜欢而已。并且到目前为止,我们的关系仍停留在好朋友上面,并没有其他深层关系。如今这么一提亲,搞得我们俩好象已经怎么样了似的,影响多不好。”我说。

  “这也许是他母亲的意思。”父亲突然接过话题,道。

  我无语。

  “那么,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嘛?”父亲问。

  “我只知道翔子对我很好,我们俩也很聊得来;但我还没想过现在就要谈婚论嫁。这对我来说还遥远着呢。”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既然这样,咱明明白白给人家一个答复,不要含含糊糊的,让人家误会。”父亲做人做事喜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妥当,万一这俩个孩子将来真是很合得来呢,那不是误人误己?”母亲道。

  “那就告诉人家,说孩子现在还小,过几年再谈此事;他若是真喜欢你,再等你几年也无妨;再说,他要愿意等就等,不愿意等咱也没办法;咱不能要求人家什么。”还是父亲比较有主意。

  “这样也好。”母亲附和。

  “楠儿,你认为呢?”父亲又问我。

  “我认为这样也好。毕竟我们还小,不真正懂得感情,等再大点,或许知道自己的感情,也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了,再谈此事比较好点。”我点点头,采取了父亲的意见。

  “那回头找个恰当的时间,你自己直接跟翔子谈谈;你们之间好谈,如果让大人一搀和,怕把话说变味儿。”父亲又提醒道。

  “好。”我点点头。

  “这事就这么定了,也不要再去多费心了。”

  “是。”

  过了一会儿,我突然又想起什么,忙问母亲:“妈,你当时是怎么回复人家的?”

  “当时,我和你爸都不明头尾,就回复说:我们家里人什么都不知道,等你回来问清楚了再回复他们。”

  “这还差不多。”我长喘了一口气。

  “这可是大事,你以为我们就那么糊里糊涂的答应了?”母亲道。

  “就怕呢。”我笑。

  一旦事情决定了,我的心也平静了。

  这时,妹妹回来了,说爷爷睡了。

  我也有些困了,于是说:“这事儿我自己会处理好的,你们放心好了。”

  说完,我打了个呵欠,起身准备睡去。

  “楠儿,到时候说话要注意点,别伤着了人家。”母亲不放心,不免又叮嘱了一句。

  “妈,我知道了,我又不是傻瓜。”我边朝卧房走去,边对母亲说。

  折腾了好几天,没好好睡过,这会儿感觉全身累极了。

  “姐,你等等我。”这时,妹妹跑了过来。

  “干吗?”我问。

  “今晚我跟你睡。”她笑。

  “好吧,可以抱着我的脚睡。”我逗她道。

  “才不!我要跟你睡一头。”妹妹扬起她的小头,嬉笑道。

  “好呀,只要你不怕明天变成乌鸦。”

  “不怕。”

  小时侯,母亲怕我们冻感冒,所以从不允许我和妹妹睡一头。可有时候,妹妹偏不听,要睡到我一头来,结果第二天起床,十有八九声音是沙哑的,母亲一听声音就知道是感冒了,便叫我们是两只“乌鸦”。

  待上床之后,我便跟妹妹约法三章:

  “睡我一头可以,但不许跟我说话,因为我太困了。”

  妹妹乖乖的点点头,说:

  “我知道了。”

  妹妹很听话,躺在床上一气不吭了。倒是我自己,一睡下之后便睡意全消,大脑也特别的清醒了。往事如放幻灯片般沥沥在目,而刚才父亲母亲的话也在耳边萦绕,此刻全交织在一起,一片混乱。

  妹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烦躁,低声问:

  “姐,你睡不着?”

  “我心里乱得很。”我说。

  “你有心事?”她又问。

  “小孩子别管那么多!”我有些不耐烦了。

  “谁是小孩?”她似有些不服气。

  妹妹比我小5岁,虽也上初中了,但仍是个小孩子;模样虽跟我长得很像,性格却差远了。她没有遗传父亲的儒雅自负,也没有遗传母亲的温和厚道;她的性格独具一格,小小年纪就伶牙利齿,脑袋瓜子鬼精灵的,完全是遗传变异了。

  “好了,不说话了,我真的困了。”为了不再让妹妹过多介入此事,我决定不与她多谈;毕竟她还不懂此事。

  我翻了个身,让背对着她,然后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很快,我真的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起来,吃过早饭,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爷爷和叔叔一家。

  爷爷是典型的老式读书人。他读书读到30多岁,后来眼睛瞎了才没读了。我上学那会儿,每次我去看他的时候,他都用英语或俄语跟我讲话,英语我还能听懂一些,俄语就两眼一摸黑,爷爷就会耐心教我一些。

  可能是由于眼睛失明的原因,他看不到世界,只能用大脑去思考世界,并且他也有时间去思考了;所以爷爷总是心态很平和,也很有耐心。在我的记忆里,我从未见过爷爷发脾气;他总是面带微笑,就算我们捣乱的时候,他也只是面色温和地嚷声“坏家伙”。

  后来我住校了,每次放假回家,爷爷都会用手把我从头摸到脚,凭感觉来判断我是长胖了还是长瘦了,或者是长高了;人,有时候由于一方面的缺陷较大,其他方面的优点也就会比较明显,爷爷的听觉与感觉都强于一般人;所以,从小到大,爷爷对我们晚辈的成长感觉都是很准的。

  今天,我像往常一样,在爷爷身边坐下,爷爷握着我的手,第一句话就说:

  “还是这么瘦。”

  “长不胖,有什么办法。”我说。

  “听说现在的年轻女娃时兴瘦瘦的,是不是?”爷爷问。

  “是。”

  “那你是不是也在赶时髦啊?”

  我一惊,想不到爷爷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并且是常年呆在这个小地方,他居然还知道这些,让我不得不佩服。

  “那是城里人的事儿,我没有。”我说。

  “可如今你也住在城里呀。”

  “我只是暂时在城里打工,终究是要回这个小地方的。”

  “那可不一定哦,听说你现在混得还不错,挺有出息的。我心里也乐着呢。”

  “什么出息不出息的,还不一样是打工?再说也没做出什么成绩。”

  “只要你好好做,你就会做出成绩来的,最起码你现在有了用武之地;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用武之地,跟这些人比较起来,你算很幸运的了。”

  “这倒是。要不我怎么这么努力?还不是觉得有希望?”

  “不要得意忘形,任何时候都要努力,不要安于现状;思考问题要长远一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爷爷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他对世界的了解,全凭一台收音机以及他的思考。

  “我知道。”我说。

  “道理我知道你懂,但是我跟你讲是希望你时刻记着。”

  “哦。”

  “这几天过年,正好有时间,我教你用手刮痧和一些简单的药理知识。你一个人在外,要懂得这些基本常识。”爷爷突然又道。

  “现在医药条件越来越好,有病去医院看就行了,费那么大劲学你这些,太麻烦了。”

  “凡药三分毒。刮痧虽然疼,但没有负副作用;还有,平时的很多花草也是药,你在吃它们的时候就像吃菜一样,也没有副作用。”

  “那好吧。”拗不过爷爷,只得听从了。

  爷爷看我答应了,便笑了。

  其实,跟爷爷聊了半天,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他,只是一直没问出口。这时见爷爷心情好,便趁机道:

  “爷爷,你帮我排排八字吧。”我说。

  “小孩子有什么八字可排?”爷爷突然不笑了。

  “你就帮我排吧!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我都出来工作了。我知道你肯定都帮我们排过,只是不告诉我们罢了。”我缠着爷爷不肯罢休。

  “那好吧。”爷爷终于答应了。

  “谢谢爷爷!人家都说你排八字很准的。”

  “我先跟你说明白,八字只是根据你的出生年月日排出来的,但不是说这就是你的命。每个人的命运都得靠自己去努力争取,命再好的人,天天躺在床上不动,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地上也不会长出金子来。所以命是一回事,个人的努力又是一回事。”

  “我明白。”

  “那就好。单从八字上来讲,你是不属于这块土地的,你要走得远远的,会有利于你的发展;你命中遇贵人,运气应该还不错。但有一点,你命硬,作为一个女孩子,既好也不好。”爷爷一本正经的说。

  “哦。”我不禁思索起爷爷的话来,尽管我也不信,但当这些话一旦听在心里以后,多少在心里还是有些疙瘩的。

  “这些东西,你信则有,不信则无。”爷爷似猜出了我情绪的变化。

  “哦。”

  “实际上命运是可改变的。强者操纵命运,弱者被命运操纵。”

  “是。”听爷爷这么说,我笑了笑,便决定不再去思考命运这个问题了。

  “好了,不谈这些了。跟爷爷讲讲外面的世界怎么样?”爷爷突然转换了话题,说。

  “外面城里,跟咱们乡下完全不同,到处是灯光,到处是高楼大厦。”我说。

  “那肯定的。我年轻的时候老住在州府城里,那时候的州府城里就很热闹,更不用说现在开放城市的州府城了。”爷爷不以为然道。

  “州府城是什么地方?”我问。

  “就是现在你们说的地级市。”

  “哦。”

  “那你习惯吗?”爷爷又问。

  “还算习惯吧,生活上没什么问题,到哪儿我都习惯;只是心理上不习惯,老感觉内心缺少点什么。”我说。

  “缺少什么?”

  “我也说不清,大概是咱们小地方的新鲜空气和人的灵性吧。”

  “哦,”爷爷似明白什么了。

  “爷爷,您喜欢城里吗?”我问。

  “怎么说呢?如果想奔事业、奔前途,还是城里好;如果只是想好好生活,还是乡下小地方好。”

  “爷爷,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您,没敢问。”

  “什么问题?”

  “我现在问您,您不许生气,并且您要如实回答,行吗?”

  “好吧。”

  “您在这个地方住了一辈子了,您觉得幸福吗?凭您的才能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这个问题,还真没人敢问我;就算问了,我也不会说的。不过今天不同了,我不但要告诉你,并且还要实实在在说真心话。”

  “为什么?”

  “一是因为你是我孙女儿,你又长大了,懂事了,爷爷跟你讲了,你能明白与理解;二是,爷爷也这把年纪了,算是活明白了。所以我不怕跟你讲实话了。”

  “哦,我一直是爷爷最好的朋友。”我笑。

  “眼睛刚瞎那会儿,确实是无法接受的,我也沉沦过,每天抽大烟麻醉自己,直到把祖上的产业都变卖了完了为止;谁知因祸得福,土改的时候我没被划成地主,躲过了不少劫难。”

  “这才叫有福之人。”我说。

  “再到后来,也想开了,人的一生总是有不少坎坷的,关键是看你怎么去对待生活。”

  “这,我明白。”

  “在旁人看来,有时候,别人觉得你苦得都应该活不下去了,可你自己偏偏不觉得苦;有时候,别人觉得你很得意,可你自己偏偏觉得活得很不顺心。生活,其实有时候就是一种心理感觉。”爷爷的声音变得深沉了。

  “是的,我有时候也如此。”

  “因为旁人看你幸不幸福多半是以物质来衡量的,而你自己觉得自己幸不幸福主要是以精神来衡量的。所以那时候尽管我也沉沦过,但总的来说我觉得自己还是很幸福的。”

  “难怪你总是这么快乐。”我由衷道。

  “是的,这就是一个人的思维方式与观念问题。”

  “是。”

  “只是啊,这么些年来委屈了你们这些小辈们,呆在这个地方,没有机会接受好的教育,这是我最大的遗憾啊!”

  “这不是您的错。”

  “可家道中落是从我的手上开始的啊。”

  “就算您那会儿不不变卖祖业,可社会历史的变迁您也守不住您的家产啊。”

  “总归我是愧对祖宗的!”

  我无语。

  我和爷爷聊得很是尽兴,不知不觉中一上午就过去了。

  这时候,妹妹进来了,说:

  “姐,妈找你有事,让你马上回去。”

  “哦。”我站起身来,告别了爷爷,与妹妹一同朝家中走去。

  待走出爷爷家门来,我忙问妹妹:

  “什么事这么急?”

  “翔子哥哥来了。”妹妹说。

  “他一个人吗?”

  “不是,还有一个哥哥,我不认识的。”

  “哦。”此刻我也猜不出此人是谁。

  直到此时,我才想起昨晚分手时翔子说过今天要过来的;今天只因与爷爷聊得高兴,所以把这事全给忘了。现在一路上走着,心里却赶紧思考着,该怎样跟翔子谈我们之间的事;并且这个事情还不能当着很多人时一起谈,必须得找机会单独跟他谈清楚才行;那么今天就绝对不是时候。

  今天只能是先应付着过去,希望他不要把事情明明白白的提出来;否则我就会被逼到墙角,没话可说就麻烦了。上帝保佑!一路上我想。

  走进家门,一眼就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堆礼品。

  我知道翔子这次算是正式来拜访我父母了。平时大家好朋友,来来往往无所顾忌,可现在一看到这大包小包的东西,我突然感觉心里不是啥滋味,可以确切点说,是恐惧!因我心里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根本就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这种恐惧感迅速扩大,并且掩盖了我其他所有的感觉;我现在唯一的感觉就是不想谈论此事。

  可面对两位来客,我又不得不热情的招呼道:

  “翔子、陈林,是你俩来了。我正准备找时间去看你们呢,没想到你们俩倒是先来了。”

  陈林跟我也是初中同学,他跟翔子关系很好,所以跟我也就不陌生了。

  “怕你忙嘛,我们就只好主动点自己先来了。”陈林笑道。

  “没什么可忙的。”

  “刚才眨眼一看,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啊,你小姐是越来越漂亮了。”今天,陈林毕竟是局外人,所以说话也就轻松直爽些。

  “哪里哪里,你过奖了。”我笑笑,说。

  我发现短短的一段时间不见,大家都变了,不光是衣着打扮变了,就是说话的语气也变了。想当初在一起上学的时候,谁也说不出这么些聊侃的话来;那时候大家单纯得如同一张白纸,连男女生在一起说话都脸红呢,更谈不上聊侃了。

  既然大家都不像当初那么羞涩、腼腆了,那么谈话的内容就广泛了。于是我们仨便天南海北不着边际的聊了起来。一会儿这个同学怎么怎么的了,一会儿又那个同学如何如何了,总之大家都没有谈到实质性的问题;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只是不知该如何来提起这个话题。直到母亲来叫我们吃午饭了,也就只好作罢。

  到了饭桌上,谁都不再说话了,唯有听到母亲的劝菜声。

  吃罢午饭,俩人准备离去,同时又邀我一同去玩耍;我推脱了,我说刚回到家,一大堆的事儿还没有处理呢。实际上,一方面本来也是有事儿,另一方面是我感觉有些不妥。最后,我说明天一定到两位府上拜访。我知道自己在说这些话时语气有些客气。

  待他们走后,我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长长的嘘了口气,心里感觉好累。

  今天这关算是过去了,那么明天呢?能躲过去吗?我自问。

  “楠儿,翔子提来的这么些东西,我刚才本想让他提回去的,可又怕这么做太伤他面子了,只好作罢。现在,你看怎么办?”母亲过来道。

  母亲是厚道人,她既怕伤害了翔子,又不想平白无故的收人家礼物。为此,她也犯难了。

  这会儿,我心里也乱糟糟的,没了主意。

  倒是一旁的父亲发话了:

  “明天楠儿不是要去翔子家吗?那就把今天他们的礼物全带上,然后咱们再添些礼物一起送过去,话就说是楠儿从外面回来了,拿些礼物去看看翔子妈的;不管将来两家能不能成为亲戚,礼节终归是不能少的。另外,当他们看到礼物全数退回时,心里也就会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那这不是让人家误会吗?人家只当是我们不同意,到底是为什么不同意就不知道了,那还不得七想八想啊?”母亲不放心。

  “至于人家会怎么想,那就靠楠儿去解释了。所以,楠儿一定得想办法把事情说明白。”

  “这行吗?”母亲还是不放心。

  “没有什么不行的,由楠儿自己跟翔子讲是最好的了。再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父亲似乎比较看得开些。

  我也只好决定按照父亲说的去做了。

  一大早起来,匆匆吃过早饭,就准备出门了。

  临出门前,母亲仍不忘一再叮嘱我,让我说话千万要小心,不要伤着了人家,翔子还得再找对象。

  我只得一个劲的点头答应,母亲才肯放我出门。

  提着一个大袋子,首先还得到商场去再买些礼物。翔子家在村里,乡下地方,交通极不方便,我只得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走,待我好不容易挨到翔子家时,已到了午饭时分,脚也痛得不像是自己的了。

  走进屋,看到屋中间已搁置饭桌,饭菜都已摆上去了。看情形,他们家已将一切准备好了,只等我到就开饭了。

  我站在门厅正犹豫着,翔子妈一眼就看到了我,忙丢下手中的活,走过来道:

  “闺女,来了。”

  “是,伯母。”我走过去招呼道。

  “人来就好了,怎么还拎这么多东西来呢?”

  “也没什么,就是拿点礼物来看看您。”我将东西放在桌子上。

  “拎这么多东西够累的,赶紧歇会儿。”翔子妈把我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个够,然后拉着我紧挨着她在椅子边坐下。

  “还好。”

  “饭菜都弄好了,只等你来了就开饭呢。”翔子妈指着满桌的饭菜,说。

  “伯母,我又不是客人,何必弄这么多吃的呢。”我有些过意不去,说。

  以前也在翔子家吃过不少次饭,每次老人也总是想方设法做些我爱吃的食物。我知道老人是因为痛爱儿子才如此厚待我,可如今呢?我不禁对老人产生了深深的愧疚。

  为了平复自己心中的愧疚,也是为了逃避老人疼爱的目光,我不得不找个借口暂时走开。

  “伯母,翔子呢?”我问。

  “在后房呢,还不知道你来了。要不你去叫他出来吃饭吧,饭菜都凉了。”

  我忙朝后房走去。

  远远的,隔着两间房子就能听见录音机的声音,我知道是翔子又把自己泡在音乐里,忘记了外面的世界;我也知道,他只要心情无法平静的时候,便如此让自己的感情随着旋律跌宕起伏……

  “长长的站台,哦,寂寞的等待,长长的列车,载着我远去的爱;喧嚣的站台,哦,漫长的等待,只有我出发的爱,没有我归来的爱……”

  听着、听着,我的心开始收缩起来。歌声是那样的悲伤、落寞、忧郁和无奈;歌声又是那样的沉重,沉重得让人窒息,仿佛中似听到了翔子那沉重的心跳。我明白了,翔子的内心是忧郁的。

  望着翔子孤独的身影,泪水突然模糊了我的双眼。我最见不得内向的他有这种孤寂落寞的神情。

  在门口静静的站着,我不敢前去打扰那沉思中的人儿。

  “哥,吃饭了。”这时他妹妹小芳朝这边走来,远远的喊道。

  “知道了。”翔子回答说,可身子动也没动,声音空洞得像山谷里的回音。

  “楠姐,你……?”当小芳走到我跟前,看到我眼睛湿润,不禁大吃一惊。

  “哦。”我忙用手擦了擦眼角,冲她笑笑。

  那个没有灵魂的人,似乎一下子活了过来,猛然间站起来转过身,大步冲到我面前,目光灼热、声音颤抖的问:

  “你来了?你来了为什么不叫我?”

  我看着他,无语。

  “哥,你也是!人家来了好一会儿了,一直站在这儿你也不知道!”小芳说完,转身兀自走开了。

  “楠儿,你怎么了?”翔子问。

  “没事。”我说。

  他看着我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问:

  “你在外面过得还好吗?”

  “一言难尽。”我说。

  “以你的性格在外闯荡,遇伯乐者,你是匹千里马;遇糟糠者,你是匹劣马;不管遇伯乐亦或遇糟糠者,都是你的缘与命。所以,对于将来的际遇,你要有很充分的心理准备。”他说。

  “是。”

  “还有,你这个人爱憎太分明;你不怕别人对你凶,但是你怕别人对你好,这是你的优点,但也是你的弱点。所以在外,要分得清别人对你是否是真好?为什么要对你好?对你好的出发点是什么?”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以往,我们的祖辈只教育我们要: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们却没有告诉我们社会是复杂的啊!”我说。

  “是的。所以,你一个女孩子在外,害人之心不可有,可防人之心亦不可无啊!凡事多问几个为什么?答案自然就出来了。”

  “明白了。”

  “只要你明白了这些道理,你的道路不管怎么走,都不会太出格。”

  “知我者,翔兄也。”

  ……

  就如是跟翔子聊着;可聊了半天,我终究也没能开口将此行的目的说出口来。

  末了,我一看时间也不早了,外面还有两人在等着我们吃饭呢;于是站起身来,跟翔子一起朝外走。来到外屋,只见他母亲与妹妹早已等候好久了。

  “对不起!刚才我们俩说话去了,结果忘了出来了。”我歉意的道。

  他母亲笑笑,然后亲热的招呼道:

  “快,过来吃饭吧,菜凉了又热过一次了。”

  我很无语,顾自走到他母亲身边坐下,翔子则在我的另一边坐下。

  餐桌上伯母不停的说:

  “楠儿啊,多吃点,别老这么瘦!”

  “好。”我不知该说点啥,只好不停的微笑着点头。

  坐在我对面的小芳此刻开口了:

  “妈,你要再给楠儿姐夹菜的话,我哥可要反抗了。”

  “关他什么事?”伯母给了女儿一个白眼。

  “现在的女孩流行苗条啊。”

  “咱乡下人不时兴那玩意儿,健健康康就是福。”

  翔子拿眼看了我一下,没吭声。

  面对这母子三,我无言以对。

  也许是翔子母亲的诚意让我无法退却,也许是做的菜确实好吃,总之,这一顿饭我吃得特别饱。

  吃完饭,喝完茶,磨磨蹭蹭到我准备离去时,我仍只字未提起此行的目的,我心里明白:在这一家人的盛情面前,我无法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这一趟,我是白来了!

  回家的第四天,便是大年三十。

  小镇的人过年是很隆重的,尽管仍算不上富裕,但温饱已不是问题了。所以过年的花样特别多,也特别忙,又是杀猪,又是做豆腐,又是冲年糕,直到大年三十的晚上,才算把所有的活儿忙完;然后,一家人聚在一起慢慢吃着团圆饭,开开心心聊着今年的收获与趣事,畅想着明年的美景,就这样守岁到天明。

  在这忙碌的期间,我也帮母亲干这干那,只是母亲一再在耳边絮叨,叫我少干点,别累坏了;我知道,这是母亲对孩子的宠爱方式。

  父亲在小镇的中学里教书,因为是班主任又兼教着两个班的语文,平时亦很忙碌,很少能在家为母亲帮上忙。现在是寒假,父亲才算能替母亲分担一些了。

  又有了我的帮忙,这个年母亲显得比往年要轻松多了。

  以前,母亲从不让我干活,只让我专心学习就行了;可现在,我已是成年人了,也不再是学生了,是该为母亲分担的时候了。

  “楠儿,你什么时候回厂啊?”母亲一边干着手里的活一边问,就算是年三十晚上守岁,母亲手里也不会闲。

  “初九。”我说。

  “你跟翔子谈的结果怎样了?”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呢。”

  “你这孩子!”母亲总不放心,语气里不免有些责备。

  “哎。”我也叹了口气。

  “你也不能老这么拖着啊。”

  “等过了年再说吧。”我说。

  “那也好。免得人家过年都不开心。”母亲终归是善良的。

  老人常说:大人盼栽禾,小孩盼过年。过年永远都是孩子们最开心的时候。我呢,离家之后,才倍感家的温馨。父母似乎比以往对我更宽容、更宠爱了,就连妹妹也不像以前那么霸道了。

  在家的日子真好!天冷了,可以赖在床上睡懒觉,尽管母亲已经说过要吃早餐了。晚上,或是去看彩灯,或是一些同龄人凑在一起聊天、玩牌。总之,至尽兴方罢。

  只可惜,好景不长。年初三那天晚上,我们全家正在吃晚饭时,在邮局工作的叔叔进来了,顺手递给我一封电报。

  “出啥事儿了吗?”父母一边给叔叔让座,一边紧张的问。

  “没事儿,是楠儿厂里来的电报。”叔叔道。

  “电报?”

  “是。”

  “楠儿,快给念念。”

  此刻,我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无缘无故的,谁会给我来电报。

  “因货期紧,请速回厂!”

  电报上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弄得我们一家人紧张了好一阵。

  当再度坐到饭桌边时,母亲的神情显得有些阴郁了,大概是舍不得我那么快就离去吧?

  “楠儿啊,你们厂里那么忙吗?这年还没过完就催人了。”叔叔问。

  “可能是又新来了订单吧,我们厂接的订单大部分是国外的,人家外国人不过春节。”我解释说。

  “哦,那就难怪了。”

  吃完饭,我和妹妹帮母亲收拾,父亲则陪着叔叔在炉火边聊天;等我们收拾停当,叔叔也起身准备告辞了,临走时说道:

  “楠儿啊,在外头好好干,给咱们这里的女娃带个好样。”

  “好。”我点点头,说。

  送走叔叔后,我们一家人重新又围坐到炉火边了,外面太冷,在这种时候谁也不想轻易出门。

  “你准备啥时候动身?”刚坐稳,父亲就问我。

  “明天吧。我想,厂里如果不是真的很急的话,是不会来电报的。”我说。

  “这么急?”母亲满脸的不舍。

  “也好,反正年也过完了。”父亲沉思了一会儿,说。

  “就你,一点也不知道心疼孩子!”母亲埋怨起父亲来。

  “年轻人忙点没啥不好,再说在家也都是玩过去了。”

  母亲便不再说话,起身帮我收拾行李去了。

  “翔子那边,你打算怎么办?”父亲忽然又想起这件未了之事,问我道。

  “现在也来不及跟人家仔细说了,等回到厂里后,我再给他写信吧,信中或许更好说些,或许也能说得清楚些。”

  “行。这边我们就跟人家说你厂里来电报催得紧,这样人家面子上也过得去些,免得人家说你是故意走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再说这件事,我还得回厂后仔细考虑,仔细琢磨怎么样措辞才能把自己的意思说清楚又不至于让人误解。”

  “不管你怎么去讲,我都不希望你这么快就答应人家;不是我们不喜欢翔子那孩子,而是我们不希望你这么早就被婚姻所困。如果他真对你好,让他等你几年也不过分;如果他不能等,那么他可以另找,咱们也不勉强他。如果是分的话,那么好合好散,感情这东西是很珍贵的,千万别彼此伤害对方。”

  “我知道。”我说。

  “知道就好。”父亲对此事看得似乎过于谨慎,因为这牵涉到我一生的幸福,他不希望看到我将来后悔。

  可怜天下父母心!

  第二天早晨,我起床时母亲已做好早饭在等着我;父亲则在帮我整理行装;连妹妹也起床了,在帮着父母忙这忙那。

  看着满满的一大行李袋东西,我吓了一跳,不禁问:

  “妈,你都帮我收拾了一些啥呀?怎么那么多?”

  “没什么,除了你的衣物外,都是些你爱吃的东西。你这一去就是一年半载的,就吃不到家中这些东西了,所以就给你多装了些。”母亲回答道。

  “其实就拿几件衣服就行了,该吃的东西这几天在家也都没少吃,何必费事再提那么老远呢?再说那么一个大包,我怎么提得动啊?”

  “你爸会送你上火车的。”

  “不用那么麻烦,我自己去就好了。”

  “还是让你爸送你吧。”母亲坚持道。

  我不再言语。

  吃过早饭,母亲牵着妹妹一直将我送到小镇另一头的汽车站,一路上千叮咛万嘱咐的,嘴里始终没停过,直到我和父亲坐上了启动的汽车,才依依不舍的往回走,还几步一回头的往后看了一眼又一眼。

  车刚启动,由于不断又有人上车,所以走走停停的。于是,我跟父亲说:

  “爸,您也不必送我到火车站了,我又不是头一次出门,我自己能去。您这一送,您也要折腾到晚上才能回来,够辛苦的,就别送了。”

  “反正学校没开学,我在家呆着也没什么事,不如送送你,等你上了火车我就回来。”

  “何必那么费劲儿呢?”

  “没事的。不看着你上火车,我和你妈都不放心。”

  我便不再说什么了。能够陪着父亲多坐一会儿,心里也倍感幸福与安慰。

  有父亲陪在身边的时光是踏实的。尽管汽车一路上开开停停、起起伏伏,可我的心里却倍感温馨。

  路上,父亲试着向我问这问那,我都一一作答;当问到工作的时候,我便把厂里的情况大致跟他讲了一下;最后,当谈到我们老板时,父亲问道:

  “你们老板多大年纪了?”

  “三十左右;他还有个弟弟,二十多岁,大学毕业后又培训了两年这个专业,刚学完回来,现在是我的顶头上司。”

  “他们的人品怎么样?”

  “对员工很好,只是平时很少与员工接触。”

  “哦。”父亲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

  “爸,您问这些干吗?”我不禁问父亲。

  “没什么。爸只想告诉你:不管身在哪里,咱们做人都要守住自己的本分,要有骨气;任何时候,不要痴心妄想,不要贪心,这个世界没有白拣的便宜。”此刻,父亲的表情是严肃的。

  “我知道,所以我只想靠自己的努力去争取自己想要的。”

  “到了那边,要常写信回来。”父亲又叮嘱道,“凡事不要瞒住我们,即使是做错了事情,也要跟我们讲,父母不管怎么生气也不会把你吃掉的;所以你不要害怕,做了任何事情都要跟我们讲。天底下,只有父母对子女的付出才是不图任何回报的,其他任何人对你的好,你都要去分析,分析人家为什么对你好?外人对你好,一般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对你本人的人品、能力等方面确实认可;另一种是对你有所图,因为你是女孩子,明白吗?”

  “明白。”我点点头。

  “要想让别人在与你交往时是怀着第一种心态,这就需要你学会做人;做人最关键的就是要诚实、要热心。对朋友、对同事,你要让他们感觉得到你对他们是亲切的、友好的;对公司、对老板,你要让他们看得出你是有潜力的、可培养的人才。所以,你要不停的努力进取才行。”

  我再次点点头。

  父亲的话总是让我回味无穷。尽管一时之间我没能完完全全明白父亲话中的真正含义,但我仍是努力按照父亲的话去做。直到几年以后,当我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我再回想起父亲这番话时,才觉意义深远。作为一个父亲,莫非他对女儿的前途有着一种预感?这种预感让他潜意识里有了担忧?

  当我和父亲赶到火车站时,才上午十点多钟,火车却是傍晚五点多的,这中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父亲去寄存行李,我去排队买票。

  虽然还是正月初四,但火车站里仍是人潮拥挤。售票窗口前早已排满长长的队伍,我走到队伍的最后头,准备耐心等待着……

  一个,两个……

  人潮在蠕动。

  跟着人潮,出来一个我则往前挪动一步。

  一、二、三,前面还有三个人,第四个便是我了。很快便要轮到我了,我不禁跺了跺麻木的双腿,准备做最后的坚持。

  “李楠。”人群中似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听上去不象父亲的声音,父亲从不如此叫我。那么会是谁呢?

  我循着声音,目光在人群里搜寻;只可惜人太多,我无法找到那个呼喊我的人。

  又有两个人买到票走了,我前面只剩下一个人了。

  “楠儿。”有人轻轻碰了一下我的胳膊。我扭过头去,惊异地发现我身后翔子那对幽深的双眼。一时间,我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下一个。”窗口里传来售票小姐那毫无色彩的声音。

  “两张广州票。”待我还未反应过来,翔子已抢先回答,并掏出钱来递了过去;然后又接过票放好,再领着我走出拥挤的人群。他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是那么的熟练与自然,而我却像是成了一个配角。在这整个的过程中,我一直未能回过神来,只是瞪着两眼傻愣愣的看着他。

  当我们挤出拥挤的人群,来到候车室坐下来时,我才明白过来,第一反应是:

  “你怎么来了?”

  “早上我在上班的路上碰到了你妈妈和你妹妹,他们说你刚走,于是我就追着赶来了。”

  “那你买两张火车票干吗?”我又问。

  “我也去惠州啊。”他似若无其事。

  “你老娘和你妹妹怎么办?”

  “我只去几天就回来。”

  “干吗呀?”

  “送你也不行?”

  “你开什么玩笑?你不上班了?”

  “刚过完年,单位也不忙,我已托人帮我请假了。”他说得很是轻描淡写。

  “你是不是哪根神经不对呀?我这是去惠州吔,来回都得好几天呢,你以为是在小镇上随便走走?”

  “人生难得糊涂一次嘛!何况还糊涂得这么潇洒!”他倒是振振有词,道。

  我无言。对于他如此一片真情实意,又不可过分斥责;然而感动的情愫却是无法抑制的涌上心头。

  我默默的凝视着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爸不是来送你了吗?怎么没见他?”翔子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是,去寄存行李去了,顺便买点水果。”我说。

  “我们去外面看看吧。”

  “好。”

  我和翔子在水果摊边找到了父亲。

  “伯父。”翔子轻轻的叫了声。

  “你?”父亲抬起头来,睁大双眼,神情里露出惊愕。

  “我是特意来送楠儿的。”翔子简单地解释道。

  “哦?”父亲似已明白了怎么回事,但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手里的水果递给了我。

  “伯父,要不您先回去吧?由我来送楠儿上火车好了。”面对父亲,翔子没有全部说出自己的做法;他知道,只要他一说出口,父亲绝对会阻止他这么做的。

  “那就麻烦你了。”父亲没有往深里想太多,他也绝不会想到翔子会有如此大胆的想法。

  “不客气!没事的,您放心好了。”

  父亲在临走之前,仍是用意味深长的眼光看了我俩一眼,多半成分是他认为只是翔子想单独跟我呆一会儿吧,不至于有其他什么事。可也就是在那么匆匆的一眼里,我仍看出了父亲心底的牵挂与担忧。

  我回望了父亲一眼,为了让他心里能踏实点,便说:

  “爸,您回去吧。我都这么大了,我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您放心好了。”

  父亲便依依不舍的回去了。

  当我再度独自面对翔子时,我却再也无法集中自己的思想,父亲临走时的那一瞥,老在我眼前浮现。

  “楠儿。”

  “嗯。”

  “咱们先去吃午饭吧。”

  “好。”

  在一家快餐店里,我们要了两碗面条,吃到一半时,突然像是有个东西猛刺了一下我某跟神经似的,我扔下筷子,提起包就往外跑。

  “去哪儿啊?”他不解的看着我,问。

  “售票厅。”

  “干什么?”

  “退票。”

  他便不再问了,任由我往售票厅跑去,而他只是默默的在后面跟着。翔子和我是同一类人,凡是在外人看来比较怪异的行为,在我俩之间却是很容易理解的。

  黄昏时分,我们又回到了小镇。

  在小镇的后面,有条小河。我们就从小河的这头走到那头,然后又从那头走到这头。我们从头到尾是走得多说得少,从回到小镇下了车的那一刻起,谁也不曾开口说过话,似乎很自然、很习惯地就这样,俩人相伴着、默默的用双脚丈量着小河、丈量着小镇。

  我记不清这是第几趟了。

  小河依然如昔,小镇依然如昔。小镇上那一排排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木头房子,终年被河水环抱着,是那样的安宁,是那样的祥和。

  如今,这些房子有多少个窗子、有多少扇门,闭上眼睛我也能数得出来。

  夜幕降临了,浓浓的白雾笼罩着小镇,原本就不怎么热闹的街道上,在这寒冷的冬天里则更是人影稀少。

  我们就像是两个游神鬼似的,在小河边上飘荡,没有了灵魂,没有了思想,只剩下躯壳。

  好在小镇的人们都躲在自家屋里烤火,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到外面来卖冻肉;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我们俩的存在。

  晚风轻拂,寒意更加袭人,我已渐渐感觉到了体力的不支。于是,停下脚来坐在街头的小桥上,收收魂魄,让自己回到现实中来。

  “我想回去了。”我说。

  “如果你家人问起你怎么没走,你怎么回答?”

  “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们会责怪你的。”翔子担心的说。

  “这是肯定的。我妈责备的眼神我还能忍受,最怕的是我爸那失望的眼神。”我幽幽的道。

  “都怪我!现在怎么办?”他似乎有些不安起来。

  “还能怎么办?硬着头皮回去呗。”

  “要不去我家?我妈肯定不会说你。”他试探的问。

  “那不行。”我脱口而出。

  翔子默然的看着我,无语。

  我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过于偏激,没有考虑到他的感受,以至于伤害到了他的自尊心。

  “我不是说去你家不好,只是在你家住上一晚,这传出去外人会怎么想?到时候恐怕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忙解释说。

  “我知道,但我觉得人正不怕影子斜。”他说。

  “话是这么说,但咱们这儿毕竟是小地方,人言可畏,唾沫也可以淹死人的。”

  “你真的很在乎别人怎么说吗?”他问。

  “不在乎是假的。即使不替自己着想,也得替父母着想;否则,他们将来在人前抬不起头来。”我说。

  这时,我想起了妹妹前几天跟我说过的话:

  “姐姐,你知道以前为什么每次你去翔子哥哥家时我都要跟去吗?是妈让我去的,妈说只要你去翔子哥家她就不放心。”

  仔细想想,也难为父母了!母亲一向厚道,一辈子又只生了两个女儿,在我们家这样一个族里族外几百号人的大家族里做媳妇,实在不容易;所以为人处事处处小心谨慎。而今,如果女儿有什么闪失,母亲这辈子则更是要低人一头。我不得不为母亲着想。

  好在父亲是个明理人。

  过度的疲劳,容不得我去多想,同时我也不想回家去听母亲的埋怨和父亲的叹息。

  于是我决定去翔子家。

  在他母亲诧异的目光下,我们草草的吃了些晚饭,然后就挤在他妹妹床上睡了。我实在太累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床了,翔子一家仍在熟睡中。

  我悄悄来到客厅,找来纸笔给翔子留下了一张字条:

  我能承受归来时重逢的喜悦与激动,却不忍看到我离去时你脸上的落寞与悲凉。

  再见了!

  楠儿

  即日

  提起行李,我轻轻的出门了。

  走出门来,外面一片厚厚的积雪,洁白的雪花直刺人眼。

  昨晚,又下雪了。

  大地重新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路面上没有一个行人,我伸出腿来,踩出一串串清晰的脚印……

  已经不是第一次出门了,一切都是轻车熟路。照样是赶早班汽车,照样是买火车票,照样是漫长的等待……

  又是忙乱了一整天后,当再度坐上火车的时候,我的心总算安定了下来。随着一声长长的汽笛声,昏眩的大脑终于可以安静下来回想这些天的所作所为了。

  我想到了乡下,我想到了小镇;可这一切跟广东沿海地区比起来,真是千差万别,一个天上一个人间。我不禁想,为什么地域的差距这么大?

  我也想到了翔子,他能在小镇上走出一条路来吗?

  我又想到了自己。我们的祖辈世世代代生活在那片土地上,他们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我呢?我已经知道了外面的世界是那么的广阔,我将来还会回到那片土地上去吗?我还会像我的祖辈们那样生活在那片土地上吗?我无法给自己一个圆满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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