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画狂

二十三

　　转眼又过了半个月。期终考试已经结束，今天是放假前的最后一天集中到校，休业式以后又可以有两个月的神仙似的日子了。

　　考虑到天气已经炎热，再到大操场去列队举行休业式，别说又得晕倒几个学生，就是校领导自己大概也吃不消，所以，校方仁慈地把休业式改在教室里举行，通过每个教室的有线广播把校领导的精彩讲话送进每个同学的耳朵。这样开起休业式来，虽然形式感差一点，但时间内容上则可以从容多了，很多校领导想说的话都可以趁此机会讲深讲透。

　　学期中最无聊的仪式莫过于休业式，总是老生常谈。虽说开学典礼也与休业式差不多一个套套，但经过假期的“放羊”，同学们刚到学校与同学会面，还有很强的新鲜感，所以，开学典礼并不显得那么痛苦。休业式就不同了，同学们的心早就飞出了学校，硬把他们的身体关在学校里能不痛苦吗？

　　那是学生的感觉，校方可不这么认为。通过一个学期的努力，总得回顾总结一下吧，要不如何提高？暑假总得有所关照吧，难道就让学生荒废了？就这么放了，那是对学生的不负责任。所以，校方向来重视休业式的形式和内容。

　　校长的讲话枯燥、冗长，大家是有心理准备的。

　　什么总结成绩啦，寻找差距啦，再接再厉啦，这是纵向的。还有横向的呢，从文化课成绩，专业获奖，到体育达标，再到卫生后勤、校风校纪，等等，等等。这一纵一横就构成了校长讲话的条条块块，每一条每一块都不能漏过。

　　这次休业式还多了一块内容，那就是七十周年校庆的筹备工作，下学期一开学就要举行校庆，已经时不我待了，剩下的工作就靠暑假期间来突击完成，所以，不讲也不行。

　　这样一来，校长已经讲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了，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已经远远超出了同学们的忍耐极限。这时，教室里交头接耳的嗡嗡声越来越响，有的，像P股下抹了油似不停地扭来扭去，有的，干脆扒在课桌上昏昏欲睡起来。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特别关照高二（2）班的同学，”校长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大家的脑袋一激灵，都奇迹般地停止一切活动，竖起了耳朵。要知道，在休业式上，校长这样指名道姓地关照一个班级是前所未有的事，而且，听起来这不像是要批评高二（2）班。

　　“这是你们的光荣和骄傲，也是你们的压力所在，这关系到我校的形象和声誉。当然，全校师生要一起帮助他们完成这项重要工作……”校长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可是，到底是什么工作还是没有说出来，真把大家急死了。

　　只听到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会不会是把新美术馆壁画的任务交给我们了？”

　　“有可能，完全可能。”

　　“可在这之前怎么连一点消息也没有呢？会不会是安排我们去参加公益劳动吧”！

　　“安静一下，继续听下去。”蓝梦儿终于开口提醒大家。

　　然后，大家又等着校长继续往下说。终于，校长回到了正题，“根据专家评议和校长办公会议刚刚研究的结果，新美术馆壁画的设计和制作由高二（2）班中标……”

　　“哇——”高二（2）班的教室一下子沸腾了，几乎同时，同学们一起从座位上蹦了起来，接下去就是一片吚哩哇啦的怪叫声和激动的嚷嚷声，校长再说什么话谁也没顾得上听。

　　校长后面还有多位领导的讲话以及以后的所有议程都被高二（2）班忽略了，对他们来说，这是这个学期最大的收获，也是这个暑假最重要的活动，别的都已经不再重要。

　　蓝梦儿并没有干扰大家的兴致，任凭他们激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同学们手舞足蹈。她太理解同学们的心情了，自己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当年读书时的种种疯狂仍然历历在目，如果她是这个班的普通一员，而不是班主任，也许会比他们更疯狂。

　　其实，她的心情的确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这是她所带的班的光荣，也是她的成就。可是，现在毕竟不同了，已经是一个人民教师了，不能再那样疯癫癫的了，要不然会让人笑话的，今后还怎么管理学生，但心里面真的是与他们一样激动。她这样暗暗地想着，掩饰不住的喜悦挂在她的脸上。

　　疯狂一阵以后，同学们才意识到班主任蓝梦儿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们，没有丝毫要制止他们的意思。他们马上得寸进尺，理解为这是老师在纵容他们，于是，更加放纵起来。

　　乌豆儿更是直呼其名，向她提出了非份的要求：“梦儿，这可是我们班的重大胜利，为了庆祝这个胜利，你得请客！”

　　听乌豆儿这么一说，大家更来劲了，也七嘴八舌地跟着起哄，要蓝梦儿表示一下。

　　说实在的，蓝梦儿也打心底里乐意请一请客，忙了一学期了，也该乐一乐了。再说，暑假里还得靠大家把壁画实实在在地搬到新美术馆的墙上去呢，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闹得不好，喜事可就变祸事了，所以，趁此机会鼓鼓大家的士气，增强点凝聚力确实不错。

　　可是，全班那么多同学，得要多少钱请哪，她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钱？犹豫了一下，她还是照实说话：“我很愿意请，但标准不能高，按每人五块的标准，要不然我可受不了。你们说吧，上哪儿？”

　　又是一阵七嘴八舌的议论。

　　“标准不在高低，能请就行。我赞成！”

　　“五块就五块，超出部分我们大家出！”

　　“同意！”

　　这时，白皮鲨跳了出来，喊道：“静一静，静一静！”大家真的静了下来。

　　“我建议上‘九佰碗’吃面条，五块一碗的面钱由梦儿请客，其它还要点什么大家自掏腰包，有没有意见？”白皮鲨最近刚刚迷上中国面条，瘾头大着呢，再说，正好符合梦儿五块钱的请客标准，所以隆重推出了他的主意。

　　“我坚决拥护！”大嘴妹首先明确表态，乐得白皮鲨举着双拳拼命高喊：“Fantastic！Fantastic！”

　　别小看了大嘴妹的号召力，在这方面，她的力量决不亚于班长苏紫。她这么一喊，首先多半的女生表示支持，大部分的男生其实根本无所谓到哪儿去，只要有地方找乐子就行。所以，决议很快形成。

　　“那好吧，我们出发！”蓝梦儿把手一挥，豪爽的样儿简直让同学们吃惊。这会儿，她也许真的又回到了学生时代，一冲动竟忘了班主任的职责，把几项该布置的暑假工作都忘说了。

　　“慢着，慢着，还有一件事呢！”倒是乌豆儿不忘自己的使命，尽心尽责，“咱们大家都去庆祝胜利，可不能忘了梵哥，他可是立了汗马功劳的，这会儿他一个人住在医院里正闷得慌呢，我们无论如何应该把他也接过去。”

　　这是乌豆儿第一次提了一个没人反对，全体同意的意见。蓝梦儿用自责的方式表扬了乌豆儿，“对，对，对，都是我的疏忽，多亏吴宇伟提醒。”

　　乌豆儿感到脸上特别有光，赶紧自告奋勇道：“我去接他！”

　　“行！”蓝梦儿刚表示同意，又立马改口道：“不行，光你去不行，你一个人不见得能完成任务。我看这样吧，苏紫和毕罗天也一起去，你们和梵哲是‘三剑客’嘛，这样才能显出全班同学的热情和重视，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一会儿我们在‘九佰碗’汇合。”

　　毕罗天其实不想去，特别是从樱子口中得知梵哲已经猜出自己就是‘极限天子’后，更觉得尴尬，不好面对他。但既然蓝梦儿已经说出了口，他又没有理由当众拒绝，只好硬着头皮跟苏紫和乌豆儿一起先出发了。

　　梵哲的心情就像这大伏天的气候，一会儿酷热难耐，一会儿雷雨交加。原因就是那么多天来，他的眼睛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眼前始终是一片漆黑。要不是奶奶七十多岁了还在为他操劳，要不是有苏紫每天的关爱和鼓励，要不是医生始终为他的复明做着积极的努力，他早就失去信心，自暴自弃了。即便如此，他的心情依然时好时坏，很不稳定。

　　这会儿，奶奶回家去准备午饭了，医生、护士都在各忙各的，周围静悄悄的，他最怕这种时候。每当这时，他就会陷入莫名的孤独之中，感觉自己被这个世界遗弃了，眼前无边的黑暗更加重这种感觉。

　　他一个人摸摸索索地走到窗前，希望能看到一丝亮光，可是，尽管扑面而来的炽热使他想象得出外面的阳光有多猛烈，可他能看到的依然只是一片茫茫的灰黑。他用拳头狠狠地砸着窗台，焦躁与无奈搅得他坐立不安。

　　这时，走廊里由远而近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自从失明以后，这么多天来，别的没长进，唯独这听觉变得异常敏感。梵哲马上听出来这是苏紫的脚步声，但不止她一个人，应该还有两个人跟她一起走过来。

　　梵哲是又高兴又奇怪。高兴的是那熟悉的脚步声是他最盼望的，今天，居然午饭前就出现了，实在令他喜不自禁。奇怪的是另两个人是谁，这时候到这儿来干什么？

　　病房的门应声而开，还没有听到苏紫有什么响动，乌豆儿激动的声音首先撞了进来，“梵哥，报告你一个特大喜讯。”

　　对梵哲来说，真正特大的喜讯只有让他复明，别的都是次要的，但他还是转过身迎着他们进来的方向。看看到底有什么喜讯，让乌豆儿如此兴奋不已。

　　“梵哥，咱们的新美术馆壁画方案中标啦！”

　　“是吗？真是个好消息！”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喜讯，要不是失了明，梵哲一定也会跟乌豆儿一样兴奋的，毕竟自己曾为此付出过很多心血，也是自己曾非常向往的。但自从失明以后，梵哲变得更加深沉了，似乎已经不知道兴奋为何物了，除非这会儿在他面前突然出现光明。不过，他的手还是下意识地紧握了一下，表达对这个好消息的态度。

　　“梵哲，同学们都高兴得不得了，要好好地庆祝一下，梦儿请我们全班同学在‘九佰碗’吃面呢，”苏紫也很兴奋，忍不住说明了来意，“你对这个方案的贡献最大，同学们都说一定要让你一起去乐一乐。这不，梦儿派我们来接你呢。”

　　梵哲脸上露出了笑容，但转瞬即逝，又沉下了脸：“谢谢同学们的好意。我不想去，这个样子去了又有什么意思？再说，接下去的工作我也派不了什么用场了。”

　　“别这么说，梵哲，你的眼睛一定会好的，说不定还能赶上制作壁画呢。”苏紫自己也觉得这样的劝说太苍白无力了，只好又补了一句：“先不管那些，去散散心也是好的嘛。”

　　“我说过不去就不去，你们自己去吧。”梵哲不耐烦地说。

　　他这一口回绝竟然让大家都尴尬得一时找不到该说的话，但就这样回去，显然是无法交账的。

　　一时间无人说话。梵哲感觉得出来，那个还没有开口的人正冷冷地看着自己，他一定是毕罗天！直觉告诉他。

　　他干脆先发制人，也用冷冷的口吻说：“还有一位是‘极限天子’吧，怎么不说话？谢谢你的卡片。”

　　“我是毕罗天。不过，今天我们是存心来接你的，你对我有意见没关系，但你总得给全班同学一个面子吧。”毕罗天本来不想说话，既然梵哲把事挑明了，他也就毫不客气了。

　　“哼，我对你没意见，对同学们也没意见，就是不想去，可以吗？”梵哲针锋相对。

　　“梵哲，我告诉你，你对班里的贡献我们都知道，但这并不意味着大家欠你什么，你也别以为少了你地球就不转了。你生病心情不好我们能理解，但你因此迁怒于大家就是你的问题了，你自己想想吧。不去就算，没人会求你的！”毕罗天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响，说完，他转身就走出了病房。

　　梵哲没料到毕罗天会如此慷慨激昂，一时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而且，毕罗天这一走，他竟然没了搏斗的对手，别说有多憋气了。

　　“梵哥，你还是去吧。”乌豆儿还在和颜悦色地劝说梵哲。

　　“你们走！都给我走！”梵哲正无处发泄，这一来，把所有的怒气都冲乌豆儿发过来，所以，嗓门特别大，都把乌豆儿吓傻了。

　　“梵哲！你不是东西！”苏紫也被激怒了，冲梵哲大喊一声，然后，拖着乌豆儿就气呼呼地奔出了病房。

　　梵哲听着他们咚咚咚地奔出了病房，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一下子空落落地，说不出的难过，莫名其妙的怒气反而被压了下去。

　　我怎么啦？同学们好心记得我，我为什么会这样对待他们？我有这个资格吗？我真的对他们有那么重要吗？没有我，他们不是照样生活吗？

　　毕罗天的话虽然难听，可他说的也没错呀。他是够大度的了，给我送贺卡，今天还亲自上门来，换了我，会有那么大度吗？他是真的了解我，贺卡上的话说得多好，唯有他能把话说到我心里去。我为什么就不能姿态高一点呢，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我自己生病，并不关同学们的事，迁怒于他们真的没道理。梵哲开始自责自己，后悔刚才过火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