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敲响了上课的钟声

四

　　毕业班总是辛苦的，届届如此。叶小凡原本一周12节课，到了初三增加到14节。此外还要主编文学社的刊物。好在，她没有家累，做不完的活，可以晚上带到家里来完成。备课、讲课，对于老师那是天经地义的事，编学生稿件，也是叶小凡愿意做的。这三年来，她已经主编了4期《木棉花开》了，若无特殊情况，基本上是一学期编一期。在她之前，文学社处于半瘫痪状态，好长时间不出刊。没有人积极，因为一分钱津贴没有，属于义务劳动。叶小凡来了之后，《木棉花开》才趋于正轨，刊物也受到师生好评。来稿量大增。学校又给她配了助手杨影。每一期的刊物，她都寄给秦海洋，也会在里面挑选些精品，拿到报刊上去发表。她的专栏也还继续开着。在木棉中学，她获得了“才女”的称谓。“小三”风波没有再被提起，至少，表面上如此，特区人忙，对于别人的私生活，包容度还是蛮大的，深圳人，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一个漂亮女孩，有些绯闻，太正常了。

　　她新近被纳入学校课题组。临聘老师，叫你干活，是看得起你，你还敢推？

　　讲到课题，叶小凡曾以为那是大学老师的事。没想到这股科研之风吹进中学。叶小凡和许多中学老师一样，搞不太清楚课题是啥东东，要怎么弄。

　　去年，学校就计划参与一项国家级课题项目，还特地请了位大学老师来蹲点指导。贾校长在全校大会上做了动员和宣传。并且成立了课题组。课题组在中山市召开过一次开题会议。叶小凡参加过那次会议。规格也相当高，住的是五星级酒店，那间大会议室，非常气派。代表发言，有一个专门的发言台，很专业的学术会议的样子。那次会议之后，由于学校国家级示范学校的评估，课题之事不了了之。

　　现在，评估已经结束了，绩效工资改革也告一段落。课题的事又提上日程。分管教研的是教数学的高主任。高主任四十岁不到，新提拔上来的，他这人最大的特点，是煞有介事。老师们怕开会，最怕开的是教研会。高主任为了做出成绩，活跃学校的科研气氛，提升老师们的教研素质，定期请大学专家来给老师讲座。叶小凡离开大学日久，在她心目中，大学老师讲座，还是有吸引力的。没想到，高主任请来的不知何方神圣，除了会吹嘘自己出了哪些国，参加了哪些国际会议，再也讲不出什么新道道。在那个所谓专家冗长的讲座下，老师们或者咪眼假寐，或者改学生试卷、作业，或者看报刊书籍，或者玩手机游戏。因为要记考勤，不然听众早跑光了。

　　越是怕搞科研，越是科研找上门来。学校这次提出“小课题”的概念，全体老师都要参与。老师们不懂什么叫课题，更不懂什么叫小课题。高主任于是又给老师们培训了几次，讲解什么叫小课题。小课题不同于论文。你们不能写成小论文。高主任再三给老师交代。

　　说实话，中学老师，除非要评职称的，一般都不会去写什么论文。日常事务那么多，上课、备课、改作业。哪有多余的精力搞研究，写论文，得有时间，有心情。

　　“你们不能只当教书匠，而要做专家型的教师。”高主任要求。

　　“现在专家也太廉价了，拜托！我们能当好一个匠就不错了。”老师们不买账。

　　不买账也不行。学校下了行政指令，课题和经济挂够。而且还要评奖。小课题是大课题的一部分，你们写了，就等于参加了国家级课题。想一想，国家级，是什么概念？你们不是要评职称要晋级嘛？学校现在给你们创造机会，你们不好好珍惜？

　　规定了期限，任务下到各科组。老师们再也推脱不掉。可是，却是没有时间啊。怎么办？活人不会被尿憋死。现在是互联网时代，什么东西网上找不到？

　　于是，百忙之中，一篇篇小课题哗啦啦出炉。题目五花八门，过去是剪刀浆糊，现在是剪切复制粘贴。

　　学校还专门派了科研能力强的，给老师们修改，指点。最后，评出了一二三四等奖。双方都皆大欢喜。

　　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小课题完了，是子课题，子课题是课题组的事了。五个子课题组，定期开会研讨，带上笔记本电脑，住宾馆写作。那个驻校专家、大学教授全程指导。据说学校给他不少补助。

　　叶小凡原本在子课题组，她以初三繁忙的理由，退出了。

　　“即使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什么叫课题！”叶小凡道，“住宾馆写作，这么高级的待遇。这钱花得！”

　　“花钱才叫办事嘛！”秦朗嘲笑道。

　　“你说，他们能写出有新意的东西来？如果，这就叫国家级课题，那也太假了！”

　　“这年头，什么不假？你记得上次泡温泉，水都是假的。”

　　“千学万学学做真人，千教万教教人求真。”这是木棉中学的石柱上刻的两句话。

　　叶小凡无语地凝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