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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破产,破产?

  开玩笑吧。

  因为顾安笙是独子,这顾家的家业肯定只能由他来继承,顾明放假的时候还嘱咐顾安笙没事就去公司熟悉熟悉环境。所以上次一起去KTV,阮苏陌就听顾安笙说他们家公司运营挺好的,刚刚迁来B市,就一连接了好几个大订单,还叫她和立夏去兼职呢,怎么这样短时间内就破产了呢?

  这时秦楚也刚好驱车赶到,一到便看见阮苏陌拽着一警察像无头苍蝇似的问东问西,脸上写着十万火急。秦楚走过去将阮苏陌拉到怀里,语气出奇的温柔。

  “别急。”

  然后他抬眼扫视了一下对方身上的警服问:“你是北区三队的?”那警察显然没料到有这么一问,愣了一下,点头。秦楚的礼貌与风度,和阮苏陌的慌张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麻烦叫你们的头儿出来一下,告诉他,秦楚拜访。”

  听完名字,那小警察已经一溜烟跑开通知上头去了。

  阮苏陌突然有一种预感,很不详的预感,她也许见不到顾安笙了,再也见不到。

  秦楚依然揽着阮苏陌的肩,略微将她身子抱进怀里,他侧头,分明看她紧咬着嘴唇,小脸煞白。一种类似针扎的疼痛隐隐掠过心尖,很快,快得秦楚都误以为是错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大概十分钟以后,楼梯的拐角才走出来一个人。看年龄还比较年轻,最多25岁,长得不比秦楚差,整个一祸国殃民的货色,这样的人当警察不进娱乐圈,可惜了。那男子身上穿着警服,但是颜色的深浅与肩上的星颗数与其他人不同,那大概就是秦楚口中说的那些人的头儿。

  阮苏陌感觉到秦楚放开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向来人走过去,语气里带了些笑意。

  “纪局可让我好等。”

  被唤作纪局的人立马后退一步,伸出一只手使劲儿挥,从刚刚的满脸正经装成一副惊恐的表情。

  “别别!别这么对我笑!你每次对我这么一笑,我的小心肝儿都在颤!”

  周围的其他人都见怪不怪,大概也经常见到他们这上司耍宝。而这句话,也成功地让原本郁闷万分的阮苏陌笑出了声。感觉到那男的视线越过秦楚朝她这边过来,阮苏陌才又迅速捂住嘴,低下头。可是对方却偏偏不放过她,一脸好奇的附在秦楚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满脸笑容的朝她走过来。

  “哟,这莫不就是小嫂子?”

  如果不是他身穿警服,阮苏陌会因为这句调笑的话将对方定义为流氓,与他唇舌大战三百回合。可是此刻她实在没有心情理会他的打趣,满脑子都是顾安笙。所以阮苏陌偏过头,转而注视着他身后的秦楚,似乎在用眼神询问有没有什么消息。哪知下一秒,男子却挡在了她的眼前,微微弯腰,上扬的嘴角略显邪气。

  “真伤心,我纪昀之居然被女人无视了。”

  当时的阮苏陌因为纪昀之挡住她的视线而恼火,又不好伸手去推,毕竟那是人民警察啊,一个不高兴给她安上袭警的罪名,不要说跳进黄河了,她跳进什么河都洗不清。所以她依然很客气的问:“您能让让么?”

  纪昀之仿佛闻所未闻,只说:“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让我猜猜,上次在酒吧闹事的人你也在其中吧?劳我们秦大少给我打电话搬救兵,大晚上还亲自开车送你去医院,啧啧啧,我对你很好奇,交个朋友成么?”

  男子说着,伸出右手到阮苏陌面前。而阮苏陌盯着那只手犹豫着握还是不握,忽见那右腕上的十字架金属手链很眼熟。她想了好久,才忆起那天晚上差点和秦楚从后面撞车的人手上,也有这么个东西。

  想着差点莫名其妙的因为一场车祸而葬身,阮苏陌有些怒,再加上纪昀之就是挡着不让开,所以阮苏陌什么也没再多想,将心里那句憋了好久的“流氓”骂了出来。

  她瞪着他,眉一皱,大喝一声:“闪道,流氓!”

  纪昀之大概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评语,更是不罢休了。他伸手拦住阮苏陌的去路,“诶诶,你可不准走!我哪里流氓了?你没见我身上穿着警服么?你是文盲色盲色弱不识颜色还是不识字呢?!”

  阮苏陌顺势打开他的手,“谁说流氓套上衣服就是正人君子了?这年头,衣冠都禽兽呢!你就是最好的代表!”

  这下换纪昀之吃瘪,他背后的男人也笑了。秦楚几步过来,拉着阮苏陌道:“行了,你去我车上等着,我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儿,一会儿就过去。”见阮苏陌固执的没有动,再看看纪昀之憋得通红的脸,秦楚继续说:“你俩再闹试试看。”说完指着阮苏陌,“你,出去呆着,否则你小情人的事儿我再也不管。”而后下巴一抬朝纪昀之招呼,“你……”话还没有说出口,纪昀之已经恢复正常,他跳开,离秦楚有一定距离。

  “哟喂,省着您的口水!别累着您!我懂我懂!”

  于是阮苏陌和纪昀之同时转身,一进一出,二人临走前还不忘恨恨地互刮对方一眼。

  后来阮苏陌无聊的时候向秦楚打听过纪昀之。

  “他到底干嘛的呀,穿着警察的衣服,怎么就觉得没有丝毫正气呢?!”

  她记得那时候,秦楚特正经的盯着她的眼睛说:“阮苏陌,从来没有人和纪少爷呛声。”

  “为什么?”

  “因为曾经呛过声的人,都消失了。”

  此言一出,阮苏陌有些愣,眨巴了几下眼睛反应过来后,一巴掌打在秦楚的背部。

  “我是天真,可我不傻!他要是真是混那啥的,还能当警察?!想窝里反啊!”

  秦楚笑笑,“哟,没看出来你还知道这么专业的名词。”

  贫嘴归贫嘴,阮苏陌倒真有点被唬到。如果秦楚说的是真的,那她当时是多没有脑子,连对方背景都没打听清楚,就毛躁的上去和纪昀之唇枪舌战了?……不过,她只是个小女子,对方应该不会和她计较吧。说不定,连她长什么样子都忘记了。原本阮苏陌还心存侥幸,想着纪昀之是干大事的人,应该不会和将她放在心上,哪知秦楚又继续说话。

  “诶,阮苏陌,你最近出门有没有发现哪里奇怪的?比如说有人跟着你?或者感觉有人在看你?”

  当时的阮苏陌,伸手将沙发上的抱枕抓起来掷向秦楚,大叫:“死开!”

  秦楚的话确实将她吓着了,而肇事者始终一脸平静。他很淡定的将阮苏陌扔过去的沙发抱枕从身上拿下来放到一旁,眨巴几下眼睛道:“阮苏陌,你真的要小心一点,纪昀之很爱记仇的,血液里有家族遗传的暴力因子。他高中的时候和我一个学校,比我矮一级,就常常在学校闹事和别人动手,那些被打的都不敢还手,因为一旦碰着他的衣角,哪怕一点点,纪昀之的保镖就会像潮水一样涌出来将那人揍得半死不活。要实在不解气,那黑洞洞的枪口就往头上招呼了。你知道的,在这个城市,没有太多人敢反抗他们。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有一个女的,她啊……”

  然后阮苏陌被吓急了,整个身子扑过去捂住秦楚的嘴,“不用等纪昀之了秦楚!你再说!咱俩就决斗!不是你先挂就是我先挂!”

  当时秦楚的笑容,阮苏陌记得,竟有几丝年少的稚气和阳光,颠倒众生。

  ……

  话题回到还在顾通的那一天。

  阮苏陌记得,那时过不了多久就要入秋,而刚入秋的阳光,比老虎的牙齿还要狠利。当时的阮苏陌坐在秦楚的车里,汗水黏湿了发根,她只是全然不顾地思考着,顾安笙会去什么地方,有什么地方可去。直到秦楚从大楼里走出来。

  “怎么样了?到底怎么回事?”

  秦楚抿着唇瓣,看着眼前女生焦急的脸,犹豫半天才说道:“你不要再找了,没有用的。顾明经营不善欠了许多外债,丢下一个空壳公司,在一夜之间携家带口的离开了这里,去了哪儿没人知道。”

  阮苏陌感觉身子有些软,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体质有这么虚弱,上次在何熏的寝室楼下等,站了4个多小时才中暑。当时的顾安笙还抛下了何熏送她去医院,他……对!何熏!顾安笙一定会跟何熏联系的!于是秦楚被阮苏陌磨着载她去了B大。

  车子刚刚挺稳,正好看见何熏下楼来。阮苏陌几乎是飞奔着跑过去抓住女生的胳膊。

  “你知不知道顾安笙去了哪里?”

  问题一出来,何熏就不动了,将那双原本就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作惊讶状,片刻后却扬扬嘴角笑了出来,这副画面在阮苏陌言中不知为何特别的扭曲。秦楚站在阮苏陌背后,盯着何熏瞧,听阮苏陌再说话,摇着女生的手一遍一遍的问。

  “他在哪里?顾安笙在哪里?!”

  何熏依然笑而不语。

  阮苏陌突然心疼得无以复加,因为何熏的举动无疑表明:顾安笙在哪里,她的确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意透露。于是阮苏陌只好问:“何熏,我只是要确认,他,好吗?”

  然后何熏才终于正视了面前的人,淡淡的点了下头。

  “好。”

  阮苏陌的手便慢慢放开了对方。

  果然,何熏是知道的。果然,她在顾安笙心中,什么都不是。就连离开,都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连余地都不留。

  高中时光在一瞬间哗啦啦扑面而来,记忆里四人的样子还是那么清晰。她失控的对顾安笙质骂,何熏有什么好?立夏给周嘉言使眼色,骂他是猪。顾安笙与周嘉言分别送她们回去,还有她对顾安笙的喜欢,立夏对周嘉言的喜欢。

  当初四人信誓旦旦的约好要一起考来B市,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做一辈子的四人党。而现在,还剩下些什么呢?周嘉言走了,带走立夏最深的眷恋,再不回头。顾安笙也走了,带着阮苏陌漫长的喜欢,毫不留念。只剩她和立夏仍然停留在这个约定好的地方,所有人相处过的时光就像一场唯美梦境,瞬间支离破碎。阮苏陌在回忆的空间不断徘徊,距离越来越明显,持续地提醒着她此刻的沧海桑田。

  走出B大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逾几分,秦楚步行,带着阮苏陌去B大附近的一家小馆子吃饭。已经过了午饭时间,没有太多的顾客。店子很小,饭馆老板热情的招呼他们坐,然后拿着点好的菜单去了厨房。阮苏陌听见秦楚点了一个青椒肉丝,便说:“我从小就不喜欢吃青椒。”阮苏陌没有挑食的习惯,唯独不爱吃那青椒,不明就里的。秦楚当时以为她心情不好耍脾气来着,也没有多管。直到饭菜上来了,他好心好意的往她碗里夹菜,却通通被阮苏陌一筷子夹出来扔在了饭桌上。

  “不是说过了吗?我不喜欢吃青椒!”

  秦楚哪里受过这种气,当下也真有点动怒,他将筷子往桌面一甩,顿时拿出谈判桌上的气势,对着阮苏陌一阵狂轰乱炸,言辞之间犀利无比。

  “阮苏陌,你以为谁都要迁就你,谁都该迁就你是不是?我要是顾安笙,我也不喜欢你。你有哪一点值得人喜欢呢?平常耍些小脾气当你是天真,其实你哪里是天真?根本就是没心没肺。”

  秦楚还想说,阮苏陌却一把将他打断。

  “你扯这些做什么呢?我只是不喜欢吃青椒而已!我不喜欢吃青椒我犯罪了啊我?!叫你别点你偏点!你点了我也不会吃的!我不吃不吃就不吃!就要气死你!”

  看阮苏陌低着头兀自发脾气,有些语无伦次,秦楚一时之间怒也不得,笑也不得。他稍稍低头,凑过脸去看对方被长发遮住的脸庞,这才发现阮苏陌哭了。眼睛红得像兔子,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秦楚叹口气,不知要怎样安慰,只好将椅子挪过去一点挨着她,将女生的脑袋枕在自己肩膀。

  他一手似安抚的拍在她的背部,一边说:“不吃就不吃吧,哭个什么劲儿?”

  秦楚知道阮苏陌是在为顾安笙的突然离开难受,这下才找到借口可以哭一场,只是不愿拆穿。

  阮苏陌在秦楚的怀里一抽一搭哭个不停,报复性的将眼泪鼻涕通通往男人身上昂贵的衣衫面料上抹。秦楚没有阻止她的恶行,任她妄为。直到阮苏陌哭够了,从他怀抱里抬起头来,吸吸通红的鼻子。

  “我想喝酒!”

  秦楚一忆起阮苏陌的的酒量和酒品都称不上好,立马拒绝道,“我想回家。”

  阮苏陌说:“失恋最大!”秦楚也不退让,只一字一句的重复:“我想回家。”最后二人想了一个最折中的办法:回秦楚家喝酒。于是二人迅速打道回府,最后的结果是,阮苏陌那天兴致特别高,酒量也出奇的好,解决掉了秦楚那瓶87年的法国沙都拉菲红酒还觉得不过瘾,又搭着板凳从酒柜里拿下了一瓶蓝带马爹利。

  因为没有喝过洋酒,不知道这酒后劲大,不兑饮料喝会伤喉咙,所以秦楚还来不及阻止,阮苏陌已经扭开盖子往嘴里灌了好大一口。直辣得她在原地跳脚,辣的她想起和顾安笙在酒吧的那天晚上,顾安笙也是喝了这样难入口的东西,当时她还特别不文雅的说什么酒肉穿肠过,最后都成了什么……顾安笙当时还笑了,说怎么以前没有发现她这样可爱呢?可阮苏陌万万没想到,那竟是两人的最后一次对话。

  顾安笙的名字和轮廓并没有随着醉意在阮苏陌的心里被搁浅,相反,她越喝,记忆就越加深刻。秦楚站起身走过来,不费一丝力气的夺下女生手上的酒瓶,阮苏陌却复又从他手上将酒瓶抢过去,两人就这样你争我夺,最终只听得玻璃噼里啪啦的碎裂声。秦楚稍稍低头,看看被酒水渍染上了一大块颜色的裤管,然后抬起黑沉的脸说:“阮苏陌,从明天起,你的工资每月扣两百。”

  阮苏陌是有些醉意了,可一听见钱的事还是立马精神抖擞,张牙舞爪的样子又露了出来,叫嚣着:“凭什么?!凭什么?!”秦楚笑,“那我问你,如果你有一件很宝贝的东西被弄坏了,你会生气吗?”

  思考半天,阮苏陌说:“当然会。”

  “那这件很宝贝的东西还不是被你自己弄坏的,你生气吗?”

  再点头。

  “那你会叫弄坏你东西的人赔么?”

  阮苏陌本想说:“如果与对方关系好的话那就算了……”结果秦楚好像知道她要这么回答,又加上一句:“比如说是我弄坏的。”于是阮苏陌很坚决的连点几次头,“一定会!”然后秦楚的笑意更深了,他说:“那就对了阮苏陌,来,你看。”那语气就像是要她看什么宝贝似地,说完,秦楚将染上水渍的腿稍稍抬高。

  “现在还需要我给你解释吗?”

  打量了对方的裤脚边好几眼,阮苏陌咬咬牙,她就说怎么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这是你很宝贝的东西?!为一破裤子为难我们这种小市民,你好意思么?!”

  “那当然,这屋子里的任何一件东西都是我宝贝的。”

  这么一说,阮苏陌竟意外的脸红了。这屋子里的任何东西……她现在也在这屋子里啊……然后她又想起什么似地,开始细细打量着秦楚的眉眼。阮苏陌这突如其来的注视倒让秦楚不自在了,她注视就注视吧,半响又突然大胆的用手去碰了碰他的脸道,“小白脸。”

  男人皱眉,躲开她的指尖,阮苏陌大概还有些微的酒意,她再恶作剧的伸手过去摸,而后说:“秦楚,我是不是真的一辈子就没人要了。”

  语气十分认真。

  阮苏陌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秦楚清晰地看到,她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受伤的表情。所以秦楚踌躇半响,才难得仁慈的开口说:“大概还是有的。”阮苏陌紧接着问:“是谁呢?!他为什么还不来找我?我的王子到底是在披荆斩棘的路上,还是被那些尖锐的刺扎死了呢?!”

  秦楚越听越不对劲,“你到底要说什么?警告你不准发酒疯阮苏陌,我会把你扔出去的。”

  闻言,阮苏陌扁了扁嘴,她说:“真狠心。不过秦公子啊……我没有耍酒疯。我只是……只是想问你……你白天说的话还算数么?你还愿不愿意包养我呢?!”

  问完,阮苏陌大概也觉得这个问题好笑,明明就清楚白天说的话只是个玩笑而已。她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将手伸向这个总是让她吃瘪的富家公子?她是期望他将自己从顾安笙这片沼泽里拉起来吗?他会吗?当阮苏陌的思维还在正常运转,思考着要找哪一个人来帮自己忘掉顾安笙的时候,秦楚的嗓音响了起来。

  他说:“求我啊。”

  女生抬脸“啊”一声,秦楚盯着她的眼睛,再度很有耐心的答:“你求我,我就勉强收下你。”

  阮苏陌咯咯咯的笑,就差在地上打几个滚,笑完又故意尖着嗓子说:“秦大爷,求你收了奴家成么?”秦楚将头一歪,也跟着她笑,妖孽万分。

  而她却听见他说,“成。”

  ……

  秦楚没有骗阮苏陌,在他的世界里,所有的感情永远只分为真实和特别真实。就算有虚伪,也起码不要让他发现。可是秦楚又明明知道,阮苏陌并不是因为喜欢而说出这番话,只是将他当做救命稻草,不愿被困在顾安笙的世界里窒息罢了。何时开始,他这么爱乐于助人了?秦楚自嘲。

  于是,原本只有阮苏陌一个人喝酒,最终演变成了二人对饮,结果举杯没有邀到明月,只邀到了一室狼籍。

  第二天是秦楚率先在沙发上头痛欲裂的醒来,太阳已经高照,他的助理已经打了32通电话,第33通的时候,大少爷终于慢悠慢悠的接了。

  “喂。”

  一听他的声音,对方立马泪奔地直奔主题。

  “总经理!董事长突然回国视察业务,发现您没在……现在正在去您公寓的路上,估计快到了!”

  秦楚用手指按摩额头,听完后只回了四个字,“已经到了。”然后他果断的切掉电话,与对面的中年男人对视。

  那时的阮苏陌还在做梦,一个很美丽又不切实际的梦。

  在梦境里,好像还是高三,青草漫漫,周嘉言和立夏打赌,赌顾安笙到底喜不喜欢自己。于是她在立夏的怂恿下去找顾安笙告白,在梦里,她扭捏地对着那张钦慕的脸,半响吐不出个所以然,急得周嘉言和立夏在一旁捡起小石子扔她,不停的催促,“你说啊,大姐,你倒是说啊……”可是犹豫了半响,她依然小媳妇模样,一个“我”字刚出来,就再也没有下句。结果眼前的顾安笙却忽然笑了,明眸皓齿,他伸出右手稍稍揉乱她头顶的发,吐字清楚的问:“苏陌,你要和我在一起吗?”

  那个问句一出来,阮苏陌就听见立夏得意洋洋的对周嘉言说:“你输了!得带上你家的财产,按照赌约入赘我们立家!”周嘉言一声接一声的叹气,“周家的列祖列宗,我真是对不住各位……”

  闻言,阮苏陌当时也傻在了原地,领悟过来后便开始使劲儿傻笑,欢天喜地的拽着顾安笙的手臂说:“我要!我要!”世界在四人的眼睛里顿时光芒齐放,万物生辉。

  下刻,感觉到一只手掌重重的拍在自己脸上,阮苏陌想躲开,却怎么也躲不了。紧接着她醒了,第一时间对上的就是秦楚那墨黑的眼珠,他刻意制造出暧昧的气氛,轻启唇问:“宝贝,你要什么?”阮苏陌顿时感觉十万伏特的电在自己身体里过了一遍,条件反射的叫了句:“妈妈呀!”然后迅速跳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是在秦楚的床上,她昨晚醉是醉了,不过发生了些什么还是很清楚的。她明明记得自己和秦楚都倒在了沙发上,怎么现在就到床上了?所以阮苏陌指着秦楚“你你你……”了好久,都没有个所以然。

  秦楚却突兀的握住阮苏陌的手指,灼热的温度传到对方身上。

  “刚刚家里来人了,你总不会有在人前装死尸的爱好吧。”

  抽回手,阮苏陌因为刚刚的小意外心跳不停,顾左右而言他。

  “哦?谈生意谈到家里来了,您老可真敬业。”

  “不是生意伙伴,是我爸。”

  “哦,你爸。您老可真……你爸?!”

  看着阮苏陌瞪大了眼睛,秦楚很镇定的点头,“对啊,我爸,他看见你,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他到今天才知道,原来睡觉流口水这样的物种真的存在。第二句是,你这小女朋友睡觉的姿势也堪称奇货可居。”

  已经没心情去在意他的用词,阮苏陌咽下唾沫道:“我最想听的是,我什么时候,以怎样的方式去了你的卧室?”秦楚仍是是淡淡然:“还能怎么样,当然是我抱你进去的,要不你自己爬进去的?”

  然后阮苏陌就真的哑口无言了,一张小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好吧,她记得立夏曾经说过她的睡相一点也不雅观,她每次都反驳,说自己睡得跟白雪公主一样唯美,也总是自欺欺人的骂立夏嫉妒她。不过目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阴差阳错的睡在了秦楚家,然后在第二天早上被秦楚他爸像抓奸一样的逮着她和秦楚共处一室,再然后秦楚非但没有解释,还雪上加霜的在他爸面前将她抱进了卧室。那么,秦楚他爸得怎样看待她?

  等阮苏陌回过神走出卧室的时候,秦楚已经洗完澡换好衣服,打扮得人模狗样的准备去公司。他端起透明茶几上的拿铁泯了一口,然后慢条斯理的说:“阮苏陌,你刚刚该不是做了什么不纯洁的梦,梦见你和你那小情人比翼双飞了吧?我可告诉你,从今天起,你就是有家室的人了。你要敢和别的男人私通款曲,你就给我试试看。”

  丢下还继续呆若木鸡的阮苏陌,秦楚走向玄关处换鞋,拿了一旁挂着的车钥匙,打开门,而后又说:“学校已经请好假,立夏那边我也用你的电话打过去通知了你的去处。你在家好好呆着等我回来,晚上一起吃饭。”说完才真的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不是阮苏陌喜欢想太多,是秦楚的话实在容易让她胡思乱想,那字里行间多像一对新婚夫妇啊,丈夫上班,叫妻子乖乖呆在家,然后等对方下班回来两人甜甜蜜蜜的去吃饭……

  她……秦楚……甜甜蜜蜜……这这……

  秦楚走后,阮苏陌盘腿坐在沙发上仔细回想昨晚发生的一切,她什么细节都可以忘记,独独一个细节是至关重要的,她怎么也不可能忘。那就是昨晚,她和秦楚怎样无厘头的对话,无厘头的回答。再加上从刚刚秦楚字里行间的意思,她可以确定的是,哦,交往了,就这样莫名其妙的。

  阮苏陌越想越坐不住,记得立夏上午没有课,拿过手机准备打电话过去,却发现有几条未读短信。

  第一条是“死哪儿去了”!

  第二条是“需要我去登寻人启事,然后给你收尸么”?

  第三条的时候,大概秦楚已经打了电话,所以内容有些不纯洁,立夏连名带姓的叫她“阮苏陌啊阮苏陌~我看现在收尸倒不用了,来帮你收衣服怎么样?”

  ……

  奶茶店。

  当事人用一副伪装的平静面孔向立夏宣布,“我和秦楚好像在一起了。”立夏好像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惊奇。然后阮苏陌叫她晚上陪自己一起去和秦楚吃饭,遭到女生果断拒绝。

  “我说你傻吧你,你们俩约会我去做什么?跳舞助兴啊?”

  “我这不是心里没底么……也还不习惯以这种身份面对他。”

  于是立夏甩甩脑袋,上下打量了阮苏陌一番,才重重的感叹,“秦楚怎么就挑了你这么不上道的丫头呢?恩?以后要再听谁说麻雀不能变凤凰,我就把你拉出去溜溜……”

  被立夏这样一说,阮苏陌才抑郁:“我再怎么也算得上一喜鹊吧,有你这么贬低自己朋友的么!”立夏说得口干舌燥,正往嘴里灌奶茶,听见阮苏陌的话当场就喷了,最后才忙不迭的点头,“恩恩,你的外号就叫花喜鹊……”

  立夏随即正色,“我真是想不明白,他到底图你哪点?!”

  阮苏陌回想了一下,“好像昨晚我也问过这个问题。”

  “那他怎么回答你的?”

  阮苏陌更郁闷了,她记得秦楚当时的回答是“这样你每个月的工资我就不用结了”。立夏一听,没有形象的扑在桌上抽搐。

  “得!这秦公子真不愧是做地主阶级的料!”

  “所以!为了我不被这个地主剥削,你一定得死皮赖脸的陪我!否则,嗯,最近打英国的长途好像优惠了是吧?”

  ……

  看立夏有气发作不出,那平常颐指气使的表情消失殆尽后,阮苏陌没心没肺的得意了一会儿。然后她想了好久,才主动说起了整件事情的起因经过。

  顾安笙和立夏不在同一个学校,一般没什么事,她是不怎么与顾安笙主动联系的,也许还有一层原因,是害怕顾安笙会提到周嘉言,那是谁也不能触碰的禁忌。一戳,心里就是一个血窟窿。所以当知道顾家破产了,顾安笙消失了,立夏心里的震撼简直不能用言语来形容。在那一瞬间,立夏心里的那些物是人非的苍白感慨,一点也不比阮苏陌少。这座城市,又少了一个与自己有关系的人。她和阮苏陌,真的成了相依为命。

  原来世上真的有那么些人,会让你想他的眉目,想到整颗心都模糊荒芜。

  当天晚上,阮苏陌没有先斩后奏,她事先给秦楚发了短信,得到了默许后,才敢将立夏拽去,她的确还不能习惯,以那样的身份和秦楚单独待在一起。

  二人到达餐厅的时候,秦楚已经到了。餐厅中央是一个由十几级阶梯堆砌成的圆台,上面放了一架乳白色三角钢琴,有人正在弹奏,好像是莫扎特的第三十八交响曲,布拉格。三人一坐定,服务生就上前来收拾桌面准备上菜。

  点的都是极好的菜品,法国黑菌和红鱼子酱,再配上独制的红酒。可阮苏陌却没有动,除了牛排还稍微能咽下肚外,她不太吃这些西式的东西,立夏也有些不习惯,但还是“入乡随俗”地尝了几口。

  注意到阮苏陌一副没有食欲的样子,秦楚准备叫服务生给她换一份甜点,刚转头,就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对方显然也看见了他,几步走过来,仿佛想说什么,最后却只道了句,“阿楚,生日快乐。”然后倾身,给了他一个吻,印在唇角,秦楚道了声谢。

  阮苏陌和立夏傻傻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直到女主角离场,她才记起秦楚书桌上的照片,好像就是这个女人,因为那样精致的眉眼,也让身为女人的阮苏陌一眼就忘不了。可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或许那种冷寂的磁场?正在思考间,一旁的立夏忽然低下头,摸出手机发短信。而后轻扯阮苏陌的衣袖,叫她看。

  “怎么回事儿?白离还缠着秦楚不放?”

  经她这样一提醒,阮苏陌终于知道为何那个女人会这样眼熟,原来之前和秦楚闹绯闻的就是她。气氛开始变得奇怪,秦楚如先前一样低下头,继续专注于眼前的食物,仿佛刚刚什么事也没发生,若不是立夏惊讶的表情,阮苏陌会以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立夏从没遇见过这种事情,居然有男人当着现任女友的面让其他女人吻,还能表现得如此若无其事,她有点尴尬。而且,今天居然是秦公子的生日么?那她这个灯泡未免当大了。立夏正想着找什么理由退场,给两人时间独处,刘铭义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刘铭义在电话里问她有没有吃饭,今天累不累之类的琐事,立夏嘴里却连连道:“什么?你又被打了?严不严重?现在在中医院?好,我马上过来!”

  然后立夏一把挂掉电话,抱歉地说:“我有事先走了,你们慢慢吃!”接着便不顾阮苏陌无措的眼神逃也似地离开了现场。她要是再不走,一定会被活活憋死。

  立夏走后,阮苏陌更显得孤立无援,她看着太过镇定的秦楚,双手不知往哪里摆,才不得不拿起刀叉将水晶盘里的食物往嘴里送,食之无味。心里在挣扎,问?还是不问?她该算是秦楚的女朋友吧?此刻她是不是该应景地给他一个耳光,泼他一脸酒,然后潇洒地离去?可为何却连质问的底气也没有。

  接着阮苏陌似乎想起女子方才说的话,才试着问,“今天是你生日?”

  秦楚像往常一样,无所谓的“嗯”一声,阮苏陌有点郁结。

  “多少岁啊?”

  秦楚简洁地答:“26.”

  “老男人。”

  “你也不嫩。”

  两人似乎又有开始夹枪带棒互损的趋势,阮苏陌连忙打住,转移话题,“为什么不告诉我?”

  闻言,秦楚只一脸平静地端起一边的红酒杯晃了晃:“阮苏陌,难道你那小情人顾安笙的生日,是他自己告诉你的?你不知道,并不是因为我没有通知你,而是你,没用心。”

  正中红心。

  就像刚刚的那个女人,阮苏陌并不是不知道怎么问,那么多种方式,她可以撒泼,可以乖巧,甚至用吃醋的口吻质问,她是谁?她凭什么亲你?你为什么不躲?可她却选择了沉默看着一脸淡漠的秦楚,阮苏陌有些受不了良心的责备,又或者是心虚,她终于伸手去夺下他手上的刀叉,惴惴不安地说:“生日怎么可以吃这么随便的东西。”

  于是那顿晚餐没有吃完,秦楚已经被阮苏陌拉走了。可离开餐厅以后,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两人刚刚回到公寓,阮苏陌鞋还没有换好就匆匆往厨房奔,一边跑一边在心里暗自回忆,好像前几天去超市的时候买了些菜。秦楚不理她的抽风行为,径直去了书房。

  大概半个小时,书房的门被人敲响,秦楚拉开门,看着阮苏陌一脸讨好的模样,撇唇。

  “你能不那么对着我笑么?很惊悚。”

  好不容易对他摆个笑脸出来,居然被形容成惊悚!可阮苏陌自知理亏,当场也咬咬牙不还嘴了,转而更加狗腿地对着秦楚笑得跟朵喇叭花儿似地。

  “我这不是看你没怎么吃饭么,如果你饿的话,可以考虑出来吃一点的……”

  闻言,秦楚复杂的望她一眼,然后侧着身子从女生旁边走过,往客厅去。

  餐桌上摆了三碗食物,一碗长寿面,一碗海带汤,还有菜盘里2条刚炸出锅的鲫鱼。秦楚行走的步子顿了一顿,最后才被后来居上的阮苏陌推着继续往前走。

  “小时候家里虽然穷,可每次过生日我妈都会给我做长寿面,因为村里的大人都说生日吃长寿面能长命百岁。不过听说有些地方是吃海带汤啊鱼啊什么的,表示年年有余。我不知道哪一个说法是真的,正好冰箱里有食材,所以……我就每样都煮了。”

  秦楚在餐椅上坐定,望着那些还热气腾腾的食物,忽然眼睛里情绪暗涌,谁也看不穿。最后他才说“阮苏陌,你以为你煮这么些东西就能改变你没良心的事实了?”阮苏陌刚刚在他对面坐下,却乍然听见这么一句煞风景的话。于是她才拿到手上的筷子,准备去夹盘子里的鲫鱼的筷子,顿时刹了车。

  “这样都不行?那你真要我背上大堆柴火来负荆请罪?!”

  “我看可以。”

  “啊呸!”

  “那你以身相许。”

  “啊呸!”

  抹一把脸颊上面的唾沫星子,再看看两人面前的菜,秦楚皱眉。

  “阮苏陌,你属狗的啊?牙齿没长齐?还是想陷害我和你间接性接吻?放下放下,谁要你动的?!找收拾呢?!”

  ……

  不可否认地,秦楚有被阮苏陌那并不华丽的说辞打动,他感到胸口某个地方的城池,似乎在一点一点沦陷,一切都偏离了自己的预想范围,包括之前的擦枪走火。他害怕在阮苏陌身上得到的温暖太多,就再也舍不得推开。就像街灯微弱的光线,即使你知道它代表着引导你走向光明的真爱,却依然选择蒙住双眼蹒跚独行。

  在秦楚的压榨下,那桌食物阮苏陌几乎没有捞到一点,全被男人独自扫荡完毕。秦楚的公寓位于最顶端的17层,可是阮苏陌却一直不知道,上面还有个屋顶花园。

  阮苏陌叭咂着口水看秦楚吃得有滋有味,可这男人像头顶长了眼睛似的,她每次想伸手去抢,对方却总是先她一步将碗端走。其中有一次阮苏陌得逞了,却得到秦楚一个暴栗,敲在头顶,气得她差点掀桌,如果那大理石桌她能掀得起来的话。

  阮苏陌继续看,继续纠结,可是秦楚却突然抬起头来对她一笑,很缓慢,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这个笑容其实是很不文雅的,因为男人嘴里还含着食物,可是阮苏陌怎么在刹那间,竟觉得那个男人倾国倾城呢?阮苏陌从来就缺乏预见性,可是在那一刻她却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她预感,眼前这个叫秦楚的人,总有一天会倾了她的城,颠倒她的人生。

  下意识地甩甩头,阮苏陌不再多想,站起身去看这城市四处闪耀的星光。半刻,她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难得不带讽刺。

  “白离的确和我交往过。”

  “其实我不喜欢过生日,因为17岁的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

  “她和她,她们很像,你明不明白?”

  呵,只有简单三句话,却问她明不明白。这个男人,果然天生不适合解释,可阮苏陌却有点莫名其妙的高兴。她乐颠乐颠的点头,“恩恩,我明白。”再转身,秦楚已经在她背后,很近的距离。阮苏陌盯着对方的眼睛踌躇了好久,才开口说:“对不起。”

  没有及时祝你生日快乐,对不起。

  秦楚的身体僵硬了一刻,随即才正色道:“还好,懂得道歉。”

  见他又恢复成平常那副不死不活的模样,阮苏陌有点泄气:“秦公子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去四川学过变脸?”

  没想到她有这么一问,秦楚嘴角抽动了一下,一手敲在阮苏陌头顶。

  “你一天到晚脑袋都在想什么?”

  语毕,秦楚转身准备下楼,而后又记起什么似的抄着手倒回来。

  “阮苏陌,刚刚在西餐厅,你是不是骂过我老男人?”

  没想到他思维跳跃这么快,阮苏陌“啊”的一声,秦楚却已将脸凑近,长睫毛忽闪,对着她一副饥不择食的表情。他说:“怎么样,要不要给你证明一下,其实我一点都不老,嗯?”然后阮苏陌条件反射地一脚就踩在秦楚那只着拖鞋的右脚背上。

  直到成功地看见男人在原地跳脚叫痛后,深知惹下大祸,阮苏陌才飞也似地逃下了楼。而遥望女生飞速奔跑的身影,秦楚突然就有了隐隐的期待。

  什么期待呢?他也不了解。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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