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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午周由去给舒丽送画,一路上思来想去,还是在西单的一个咖啡屋,给舒丽打了一个电话。他说他临时有事,来不及去她家了,所以还是约舒丽到外面来见面,在这儿把画交给她。

  他不想一个人到舒丽那儿去,他知道自己怕进舒丽的房间。但舒丽的口气很硬,她好像早就料到他会来这么一手,电话里的口气十分强硬:“要送就痛痛快快直接送来,不送来,我就不要了,随你的便好了,反正是你欠着人家的。”说完话筒里就传来了嘟嘟的占线声。

  周由抱着他那两幅刚从仓库里好不容易翻找出来的画,在街上愣了一会儿。只得再重新叫一辆“小面”,向舒丽的住处驶去。在这些事情上,男人总是拗不过女人的,尤其是舒丽这样的女人。

  一路上,周由脑子里不断浮现出和舒丽第一次幽会的情形。

  舒丽六七年前从一所艺术专科学校毕业以后,好像是因为分配的工作不满意,早早地辞了职,然后不断地跳槽,不知换了多少个职业,以致周由如今已再也想不起来舒丽当初学的是什么专业。她后来当过时装模特、演过电视剧里不起眼的配角、学过服装设计、去一个什么培训学校给人教过交谊舞、还当过几个月的公关小姐,最后跟老赵倒卖字画。周由早就听圈子里的朋友们谈起过这个叫舒丽的女孩,据说她的男朋友多得连名字都常常被她叫错,但谁也说不出她真正固定的男友。她是在老赵带她去周由宿舍看画时,才第一次认识周由的,他那时还是美术学院的研究生。起初她并没有引起他太多的注意,当时他正陷于许多漂亮的业余模特的重围之中,他又对自己的专业太投入,很少有时间有心思和女孩们厮混。舒丽有时给他打电话,他也是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事。很久以后舒丽才告诉他,她其实从第一次见他那天就喜欢上了他。

  认识舒丽后的第一年暑假,有一天清晨,他的窗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汽车喇叭声,舒丽像一阵旋风一样刮进了他的宿舍,几乎把他从床上拽到了车上,她自己开着一辆据说是借来的旧吉普车,一路横冲直撞,他迷迷糊糊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绑架了,等清醒过来时,已经到了远郊外的十渡风景区。十渡那地方真令他眼目一新,蓝天深谷、峭岩陡壁、弯曲的河道两岸布满沙砾卵石,河水清澈透明,袭来一阵阵凉爽的水汽。周由顿时来了兴致,脱了鞋就想钻进水里去,舒丽说我们往上走走吧,上面游人更少。他和舒丽手拉着手,沿着河滩走了很远,一直走到一片面对巨大绝壁的开阔地才停下来。四周一个人也没有,静得只听见他们彼此的喘息声。舒丽放下肩上的帆布背包,对周由粲然一笑说:“你是画画的,女人体见得多了,我就不回避你啦。否则,到草丛里去换衣服,没准会碰到蛇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就三下五除二地把自己脱了个精光。

  周由还是第一次在野外的阳光下见到裸体的女人。舒丽看来很懂得为自己选择位置和背景——她的身后是清澈的河水,深蓝色冷调子的大山绝壁,把舒丽那白亮得耀眼的体形轮廓线条,衬得格外清晰鲜明。周由被舒丽的人体牢牢地钉在岸边,一动也不会动了。而舒丽却不急着穿她的比基尼,而是从背包里拿出一只小型收录机,按下键钮,然后随着音乐,在阳光绚丽的河滩上跳起了单人舞。周由被如此激情放荡、优美撩人的现代舞惊呆了,他拍着脑门,叹息自己竟然没有发现原来舒丽除了俊俏的脸蛋,还有着丰满、健美的体形。最使他心荡神移的是,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女人这样高耸的乳房,也没有见过乳房这样大幅度地跳跃和摆动,而且摇摆得极富韧性、跳跃得无拘无束。只有像舒丽这样青春初熟的女人,才会舞出如此烂漫无邪的金色阳光舞蹈。周围是苍山野岭,没有一件标明时代的东西,就连一根电线杆也没有。一种强大的回归感从周由胸中涌起——自然、原始、天性和本能,他几乎就是在这一刹那的时间里,被舒丽彻底征服了。收录机里传出的已不再是音乐,而是皮鼓、竹筒、金镲敲出的声音,以及西南少数民族野性的吼叫。周由也不由自主地合着竹鼓声,为舒丽击掌顿足,那样轻松自由而快乐的瞬间,在人的一生中都只可偶遇而不可再求。

  后来有几个穿着北大T恤衫的大学生闻声而来,在一边静静观赏。舒丽仍忘情地舞蹈着,好像这儿不是中国,而是西方的裸体浴场,她拥有享受阳光、展示人体之美的绝对权利。一向自认为被自由艺术熏陶出来的周由,竟然没有勇气接受她舞蹈语言的邀请,去同她共舞。他看到大学生们一个个被舒丽惊得目瞪口呆,慌忙抄起自己宽大的衬衫,跑上前去把舒丽整个包裹起来。几个大学生鼓起掌来,有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还走上前去朝着舒丽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你们走吧……”周由说着,又用身体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三个大学生悻悻离去,还不时地回头张望。周由像个西班牙斗牛士一样,双手撑开衬衫,让舒丽穿衣服。舒丽磨磨蹭蹭地套着比基尼,一边舞兴未尽地抱怨说:“你为什么不让我跳了?让他们看好了,而且,你也应该和我一起跳嘛!”

  “幸亏这是大学生,如果是流氓,可够我打一气的了。”周由说。

  “给我系上后面的扣子。”舒丽指挥道。

  周由费了好一会儿,才很不熟练地为她系上了扣子。舒丽穿好了黑色的比基尼,转过身来。她白亮的身体上,黑色的乳罩和黑三角,使她比全裸时更显得性感和诱人。鼓声、筒声、吼声还在震响,周由心里一阵发热,一把抱起舒丽冲进河里,水花四溅,碧波荡漾,他一直冲到河水完全浸漫了舒丽的身体,才在河心站住。此时,舒丽已经用双手勾住了周由的脖颈,两条结实的双腿也在水里环住了周由的腰胯,周由望着舒丽热烈的眼睛,猛地低下头,贴住了她饱满的嘴唇,忘情地亲吻起她来。他粗鲁地抚摩着她,摸向那个神秘的三角区。但是十渡的水太凉了,冷得像深井水,一会儿工夫,两个人都哆嗦起来。舒丽大喊:“我偏偏没想到水会这么凉,要不,我就在这里要你了!”周由也喊道:“走吧,马上回去,我也不能再等了!”两个人匆匆上岸,穿好衣服,舒丽开着那辆旧吉普车,把周由带进了自己的卧室。那个下午和晚上,两个人都尝到了狂潮巨澜一般的性爱的欢乐。

  周由和舒丽后来各自又和几个新的异性朋友,有过短暂的交往。他们俩人的身边都不乏追求者,兴奋点很难长期集中在对方身上。但周由在遇到水虹之前,对他最有吸引力震撼最强的性爱,就是舒丽给他的。只是两个人时冷时热、时好时坏,谁也不急于把这种关系固定下来。但周由每次事业或情感失意的时候,都曾下过决心认准舒丽算了,有一段时间,他曾相当迷恋舒丽,到了一天也不能离开她的地步。然而,一旦与舒丽相处长了,周由又会莫名其妙地厌烦起她来。她的精神空间好像就只有那么一点大,一谈起钱来,周由就再也无法扭转她的话题,俩人又常常不欢而散。因此,周由在遇到另一些漂亮的才女进攻时,往往就会把舒丽冷落在一边。

  其实周由心里很清楚,舒丽对他也不尽满意。她嫌他太幻想太不切实际,一头钻进艺术,外面翻天覆地都一无所知。他的画虽然有了名气,但卖得稀里哗啦。舒丽明明替他侃好了价,但买主只要由衷地夸赞那画,他很有可能会把画价降低一半。如果买主再与他在艺术上谈得投机,周由甚至会把画送给人家,把舒丽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所以,每当她受到了演艺界、商界的那些强人、大腕诱惑时,她也会把周由晾在一边。但若是她看透了某腕的弱点、觉得对方不够称心如意而甩手离去、或是偶尔失宠失恋时,她又会主动找到周由,两人互诉衷肠、言归于好,在一夜之间,重新又热乎得如胶似漆。

  他俩就这样时冷时热、时远时近,好好吵吵、吵吵好好,像一对分不开又过不长的小夫妻,如果周由没有遇到水虹,也许这次舒丽从南方回来,他就真的会用婚姻为他和舒丽的关系画上句号了。两个人彼此都开放自由,互相理解、互不约束,大概反倒是最不容易发生误会、不容易离异的夫妻了。

  周由下了车,拎着画,寻找着舒丽住的那栋楼。两年不来,这地方令他觉得陌生,好像已经隔绝了一个世纪之久。他想,如果舒丽已经像他一样,找到了一个能够完全替代旧情人的伴侣,那该多好,那样他和她也就扯平了,而且彼此一定会成为最轻松的朋友。但此时周由的步履沉重,他不知用什么才能平衡舒丽的失落。这两幅画虽是他前几年的得意之作,但这两颗砝码的分量还是太轻了。他明明知道舒丽让他送画,只是与他约会的一个借口,可是当约会也无法补偿舒丽的时候,她将会如何呢?也许舒丽在本质上依然是自由的,她确实爱钱,但她最终却不会用她的自由去置换金钱。在她得到钱以后,她好像倒更自由了,自由得开着私家车、乘着飞机满世界乱跑。但愿如今她信奉的仍然是自由至上,而不是爱至上,那么她还不至于失落得一无所有……

  舒丽的住处位于东城一条胡同里的外交部家属宿舍大院里。她自己住在父母住房补差的一套两居室的单元房里,她的父母住在院内的高知楼内。院子里老杨树环绕、绿影婆娑,异常清静。周由走上三层楼梯,伸手敲门的时候,发现门是虚掩的。

  “进来!”门里舒丽的声音透着兴奋和焦急。“推门呀!”她又喊道。

  周由想,他如果推门进去,舒丽一定会立即扑过来,紧紧抱住他,吻得他喘不过气来的。他在门边犹豫了几秒钟,说:

  “我不进去了,画就放在门外。我在大门口等你,等二十分钟,我们还是到外面去谈,到时间你要是不来,我就走人。”

  周由说着就转身下楼。当他走到三层与二层的拐弯处时,他听见了门的响动,抬头一看,他顿时像被钉在了楼梯上——舒丽的房门大开,她全身赤裸地冲出门,站在楼梯的栏杆后面,又气又急又怒又恼地尖声大叫:“你回来!你给我回来!”周由仰脸望去,发现舒丽健美性感的身体,又处于一个绝妙奇佳的位置上:她的身后是明亮温暖的室内光线,使她优美的体态,在温暖的逆光中呈现出一种酥软的感觉;而楼梯拐角的北窗口,又从下往上,在她微红的肌肤上投下了偏冷的柔光,把逆光中被模糊减弱的女人体之美,清晰又凄冷地显现出来。她张开的双臂和修长笔直的身体,构成了一个白色的十字架,像一位受难的少女,被钉在了门框上。门旁靠放着她的旧情人留给她最后的两幅油画。

  舒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的气恼渐渐消失,眼里第一次出现了绝望和恳求的泪光。周由心中的旧情被狠狠地触动了。他知道舒丽一向是个倔强的女人,她即便求人也从不落泪。而此刻她满含着泪水望着他,就像站在悬崖上同他挥泪诀别。多年的旧情毕竟不那么容易割断,周由不忍拔腿就走。他真想大声叫她回到屋里去,又怕惊动了两边的邻居,出来看见他们这幅无法解释的画面。

  周由走不了,又上不去,一时进退两难。舒丽固执地站立着,泪水已滴落到她高耸的乳房上,顺着乳沟流淌下来。楼道里春天的穿堂风很硬,她已开始瑟瑟发抖。他想他如果再不上去,她就会冻病的,弄不好,邻居就要出来了。就她那个疯狂的样子,即便他硬下心跑下楼去,她也会不顾一切地直追下来的,就是追到大街上,她也敢。

  周由不能再犹豫下去,他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梯阶,一把把舒丽推进屋里,回身撞上门,再把她抱到卧室的床上,用那床已经摊开的薄绒毯,把她全身包裹起来。他又开了大门去把那两幅画拿进门厅,他听见舒丽已经在打喷嚏。

  “我冷了,快来焐焐我!”舒丽又打了一个喷嚏。

  “你自己焐吧,我在外屋等你。”

  “周由,你真没劲。我没别的意思,只求你现在焐焐我,我寒透了心了。”舒丽面色惨白,可怜兮兮地说。

  如果在一年前,周由一定会马上赤身裸体地把她焐热烧烫的。但此刻他却完全没有这样的心情和兴致。他似乎觉得水虹就站在旁边看着他。他从未想到另一个女人对他会有那么大的约束力。他从暖瓶里倒了杯开水,递给了舒丽。

  “喝点热水,暖暖身子吧,你……你这是何苦……”周由说。

  “你……两年不见,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啦?好像我会吃了你似的……”舒丽用被角擦着眼泪,噘起嘴委屈地说。

  周由不敢看舒丽的眼睛。他低声说:“丽丽,我是变了……丽丽,当初谁让你不听我的话,非要离开我的。你走了,所以来了另一个人,一个我从没有那么爱的女人,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

  “原来是这样,我的直觉果然灵验。”舒丽长长地出了口气,冷笑着说。“不过,就算有另一个人,你也犯不上这样对待我啊。”

  她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水,掀开毯子,开始慢吞吞穿上内衣,又套上了一件雪白的羊绒睡袍。然后起身洗了脸,冲了两杯热咖啡,端到客厅里。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周由一言不发。舒丽搅动着杯中的小勺,轻轻一笑说:

  “要不是念你刚才还有点旧情,我非得让你和你那另一个,都付出点代价不可……好了,假如不是军事机密,老实坦白吧。你那另一个,是不是就是我和老赵昨天见过的那位?”

  “……是的。”

  “她叫什么名字?”

  “她……姓秦,就叫她秦小姐好了。”

  “真对不起,昨天我可真没眼力,怎么就没有发现,秦小姐原来那么出色,值得你如此丧魂落魄哪!”舒丽捋着头发,好像完全没有把这个秦小姐放在眼里。话题一转说:“这样看来,咱俩的情分算是完了?以后,我就是一个商人,一个女老板,咱俩只谈生意,只讲互利,只有合作关系,不谈爱情啦!”

  周由望着舒丽冰冷的目光,感到寒气逼人。原来那个热情奔放的情人,就这两年,真变成一个冷酷的商人了?

  他说:“话不要说得那么绝。如果只谈生意,我可以直接去找老赵和别的画商,何必受你的白眼。咱俩即使做不成夫妻,也不必像小市民那样反目为仇。我不信我们之间难道真的连一点友情都没有了?如果你和我是商业关系,那就拉倒吧,我还愁找不着一个像样的经纪人?”

  “周由,你听着,我在商界艺术圈混了这么多年,再回头看你,觉得你早就被甩出主流社会了。你别看你的名气越来越大,画价也越涨越快,但你如果不懂经营、不懂销售和包装,你永远是个打工仔,为画商打工。你画得再好再多,没有一个能干又靠得住的经纪人,你创造的厚利,自己却只能分到个小头。你还想去找那老赵呢,你要是让他当你的经纪人,你往后连老婆都留不住。那三幅画,他只给了你六千元,其实他那年根本没卖,捂到今年才卖的,至少卖了六千美金。你那时没和他签合同,干吃哑巴亏。昨天你连价都不同他讲,真是跟秦小姐爱得昏了头了?”

  “那家伙也太黑了。”周由愤愤骂道。

  舒丽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小口咖啡,微眯着眼,一副精明商人的样子,继续说道:“周由,你一点也不懂商务内幕,现在画商比画家还多,画家只好拼命地粗制滥造,有几个像你这样真玩儿艺术的?假冒伪劣产品把画坛弄得乌烟瘴气,美术市场一片混乱。有的画商弄到一幅好画,就让一批三流画家大量临摹,然后冒充原作,卖给老外、港商和国内附庸风雅的大款。画商都发了,但买主也学精了,画价暴跌,好画也不一定能卖出好价钱。像你这样有实力的画家还不至于那么惨,但画商想要坑你,办法多的是……”

  茶几上的手提电话像鸟叫响了起来,她抬起手一按键钮,把手机关闭了。

  “你知道么,老赵和一些港商有个计划,他们想在国内挑选一些有潜力有前途的青年画家,重点低价收购他们的画,等收得差不多了,就在拍卖市场上猛炒,出大价钱哄抬他们的画价,等炒热了,画价就几倍几十倍地上翻,然后再根据行情,或是高价收藏、或是高价转手。这需要花好几年时间。现在他们已经选定了画家的名单,其中当然有你。要不,老赵昨天怎么会给我通消息,想让我来钓你这条鱼呢。明白了吧?不过,他们现在还不会加火加油爆炒你,要等到把你的画垄断下来,才会动手。偏偏你现在不想卖画,那他们就会故意晾你,让你穷得非卖画不可了,才低价一网打尽。可你要是现在就卖呢,那亏得更大……”

  舒丽这一番话,轰得周由头昏脑涨。他戚戚地问:“那怎么办呢?我……我总得用钱啊,我其实挺缺钱……”

  “说你不懂,真是不懂,你看,把你的报价都写在脑门上了。”

  “我不是正等着你教我的嘛。”

  “我现在可不是你怀里的丽丽了,我是做买卖的,不能白白为你提供咨询,里头有好些商业机密呢。”

  “丽丽,你真变了,可我是把你当成朋友的。”周由不由伤感起来。“你说吧,你要收多少咨询费?”

  舒丽大笑起来。“咨询费?你以为那是多少钱?不是我不想收,只可惜太少了,不值得我劳神。”她说着便站起身,走到周由身边坐下了,伸出胳膊搂住他,在他脸上唇上狠狠地亲吻起来。一边吻,一边喃喃自语说:“我要挣的是大钱,我才不管你什么情小姐爱小姐呢,你就是我的,你跑再远我也能把你拽回来。这几年,我不光在冒险赌股市,我还为你结识了许多香港画商、国内重要的画廊老板,把内幕和行情都摸了个透。我已经有一些自己的销售渠道和关系网了,还联系了在广东、海南举办个人画展的赞助商。我一切都准备好了这才回来,本想给你来个出其不意的……”

  舒丽火热的亲吻,使得周由猝不及防。他想推开舒丽,无奈她把他箍得那么紧,推开她就得动真格的。舒丽根本不理会他,径自一口气说下去:

  “你相信么,我能在半年一年之内,让你红遍大陆港台和东南亚。我要联合几个拍卖市场上的大款朋友,花上十几万几十万来炒你的一幅画,有人买当然好,就是没人买,我就自己高价买下,等大报小报一宣传,你的画价和身价就炒上来了,那以后再卖出去,不仅能把投资收回来,还能赚上一大笔。别的画商没法跟我比,因为我有资本又拥有你的画。这件事谁也不让插手,我自己就可以独立操作。等我们赚了大钱,我给你买别墅建大画室,我再投资搞别的大项目,哈,这真叫做……叫做什么……珠联璧合了。周由,你根本不该找那个秦小姐,不管她多么让你动心,你现在缺的是一个精明的经纪人,如果娶我当老婆,你主内,我主外,开一家夫妻画廊,那实在是太棒了……可是,可是你真傻,好没道理就把我的宏伟计划,还有我们的好日子全糟蹋了……”

  周由听得心里热一阵凉一阵,如坠五里云雾。他拍拍舒丽的肩膀,把她粘着他的身子扳开,扶正了她的脸。刚想对她说点什么,她却又猛地伏在他的胸口上哭了起来。一时泪如泉涌,身子在他怀里抖个不停。她呜呜咽咽地说,她干嘛非得爱上那些大款呢?大款算什么,他们几年前也都是穷光蛋。凭她的本事,她也完全可以成为大款的,她现在其实已经有二百多万了,两个人加起来,要不了几年就是超级大款了。她还说,她早就打算好了,外面的事全包在她一个身上,这活他确实干不了,心不黑不行,而且还得有敢赔敢赚的胆子。以后他就关在画室里,安安心心地画画,晚上洗个热水澡回到床上,两个人都是干净的……

  周由似听非听地愣怔着,一时不知对舒丽说些什么才好。他确实太需要一个精明可靠的经纪人了。画坛流行一句话:成也经纪、败也经纪。美术作品进入市场以后,画家没有得力的经纪人,就像缺胳膊少腿一样。经纪与绘画完全是水火不容、不能兼于一身的两件事。画家一旦自己搞经纪,会被大量繁杂的事务磨得失去绘画的才气;如果不要经纪,自己就会白白被人剥削,损失一大半辛苦的劳动所得。周由早就希望能够物色到一位能够长期合作的经纪人了,但自荐的人不少,真正懂画又可靠的人却不多。如果真的有一位精明的经纪人来做妻子,当然就两全其美了。但他不会让水虹去当经纪人的,她的才华,用于此道太浪费了,再说他也不敢让她的美去冒险,不舍得让水虹去为他奔波辛劳。若是他真的没有能力建造一个真正的属于他和水虹自己的小窝,使他们以后的日子不再流浪漂泊寄人篱下,他又怎么对得起水虹?那种没着没落、无依无托的情爱,在今天的世界上,真的是能够长久的么?

  舒丽褪去了睡袍,露出浑圆而丰腴的肩膀,又抓过他的双手,把它们放在她高耸的胸脯上。她慢慢向他贴近,鲜红的嘴唇在他眼前晃动,一股熟悉的体味扑面而来。一年未见,舒丽已被南国温暖湿润的海风调养得更加诱人了。她全身散发着椰林、荔枝园和芒果的芳香,萦绕着一种热带女人的韵味和异国风情,此时如果把她抱上床去,他一定会得到旧枝新果的性爱新鲜快感的。周由抱着舒丽,吮吸着她火烫的嘴唇,一时身不由己。他实在也舍不得这个迷人的旧情人,无论从感情上还是从利益上,放弃舒丽似乎都太可惜。阿霓刚走了几个月,又一种旧情纠葛缠绕了他。他想起自己抱着阿霓的时候,心里充满了有情无欲的纯真感;而怀里这个来自苹果园的夏娃,却使他体内时时拱动起肉欲的冲动,一阵阵大汗淋漓。

  舒丽饥渴的嘴唇一直没有离开他的身体。她呻吟着,显然已对等待失去了耐心,她伸出手进一步抚摩周由,并去解周由的腰带。

  周由体内涌动的热流,在那个瞬间突然如海潮一般退去。他轻轻推开了她。

  “丽丽,你坐起来,我们好好说话。我必须让你知道我这一年的经历和变化,否则以后就没法相处了。”

  “不嘛,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听……你还是先给我下一场透雨吧,我都快要渴死啦……你就不能先救灾、后动员么……”

  “丽丽!”周由面有愠色,按住了她的手。“你别惹我发火,你还是先听我讲完。你需要重新认识我,我可不想让你过后觉得受骗上当。”

  舒丽睁大了眼睛望着周由,真好像不认识他了一般。她看到以往那个点火就着的周由,竟然能在全身膨胀的时候,猛然煞住情欲的闸门,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太荒唐可笑了。她燃烧的身体迅速降温、脑子也渐渐冷却下来。这一时刻,舒丽忽然感到了自己对手的强大。她像一个虚无的影子,若隐若现却又不可小视,占有了周由从身体到心灵的全部位置。那个叫秦小姐的人,莫非真是一颗天外飞来的克星么?

  舒丽忽觉心里空落落地发慌,浑身精疲力竭。她很不情愿地缩回手,几乎软软地瘫跌在周由怀里。

  室内的日照已移东墙,两个人都不觉饿。舒丽的泪痕已干,默然无语。她恨自己太粗心也太自信了。昨天她虽然见过秦小姐一面,大致察觉了她身上那种与众不同的气质;也从周由的异常举止中,感到了某种潜在的威胁。但她并没有在意,她以为那个女人和周由以往的女友一样,只要自己一出现,便能统统灭了她们,重新占领周由这块永属她的领地。但她在听完了周由这个长长的故事以后,她感到秦小姐对于自己,已远不仅是个威胁了。舒丽好像面对着一份世界上最冷酷的死亡诊断报告书,宣判了她和周由六年情分的终结。

  舒丽无力地靠着周由,眼前一片空虚又一片茫然。她的爱欲狂潮已被抽干,心中只剩下了求生的欲望。六年的青春岁月和爱的记忆,她用命挣来的财产,而当她回到他身边时,他却爱上了别人。舒丽知道周由还从未像这样疯狂地爱上一个女人,他以前所有的情友都不是他追求得来的,而是她们主动送给他的。一旦他孤注一掷地去渴求一个女人之爱时,舒丽就将永远地丧失周由。她还能再把他重新夺回来么?她的眼前一片漆黑……

  周由默默地垂着头,回避着舒丽绝望的眼神。他感到自己的残忍。他像抱着一只垂死的母鹿,尽管他很想救她,但他又不能去剜下一只大天鹅的心脏,来给她做异体脏器移植手术。他原以为她还有自己的情人,即便失去了他这个旧情人,她还可以退而求其次、或更上层楼。然而他完全没有想到,外表开放豁达的舒丽,内心深处却依然有一角封闭的港湾。她为他留下了一块神圣不可侵犯的土地,一旦它被撂荒抛弃,她也就随之还原为一片芜杂蛮荒的原野了……他不知该怎样安慰他的最后一个老情友。他吻着舒丽,但她的嘴唇已经干涩、眼睛也失掉了光泽。

  “丽丽,我还是你的老朋友,你还年轻漂亮,又有自己的事业,以后的日子还长,你得振作起来。”他不断地摇着她,用恳求的口气哄着。“你先好好休息几天,再好好想想。如果你愿意,过几天我带你去见见秦小姐,当然我还不知道她的意思,但我相信她会喜欢你的。只是希望你一定记住,我不能再和你恢复以前的关系了,我爱她,这是真的。”

  舒丽终于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说:

  “周由,我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的诚实,告诉了我真情……我两年没在北京,原来的朋友嫁的嫁、走的走,好人变坏、坏人更坏,那些不是朋友而有求于我的人,一天到晚像苍蝇一样盯着我。朋友之间的真情越来越少了……在北京,我只有你这一个信得过的老朋友了……我只求你一件事——别不理我,啊……我这个人,你别看一天咋咋呼呼的,其实……我的心里……常常觉得空荡荡的……”

  周由轻轻握住她的手,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说:

  “好吧,那我走了。我,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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