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秋

第八节 最后一课

　　刘大毛在南山乡二中教书教了二十年。但今天这节语文课是刘大毛教的最后一节课。刘大毛是民办老师，县教育局刚下了文件，民办老师一律要清退回家。

　　上课铃响了，刘大毛拿着课本，一跛一跛地进了教室。刘大毛喊：“上课。”班长跟着喊：“起立！”全班同学“刷”地一声站起来了，动作规范一致。“同学们好！”刘大毛说这句话时，鼻子酸酸的。“老师好！”声音很洪亮。刘大毛想到今后再也听不到这句话了，眼睛发涩了，刘大毛背过身，他不想同学们看到他眼里的泪。

　　刘大毛很想时间静止在这一刻，那他就可以把课永远地讲下去。但下课铃还是响了。刘大毛说：“下课。”刘大毛的声音疲倦得没筋没骨。当同学们喊“老师再见”时，刘大毛再也忍不住，泪水一下涌了出来。刘大毛叫住春生和小丽两个人：“你们两个人留下来。”刘大毛最放心不下这两个学生。春生的父亲病瘫在床，家里一有点钱就被扔进了药罐里。春生成绩很好，学校免了他的学费。但春生总不敢向家里要钱买笔、买作业本，既使要了也要不到。春生便偷同学们的笔与作业本。上个星期竟偷了一们同学的十块钱。而小丽呢？尽管十五岁，胆子极大，今天约这个男同学陪她去电影院看电影，明天约那个同学晚上去树林里散步。小丽的父亲出去打工了，几年没音讯。母亲为养家，在县城发廊做了小姐。小丽抽烟、喝酒，还毫不羞耻地说，她念完了初三就不念，去大城市做小姐，挣大钱。

　　春生和小丽极不高兴地坐在凳子上。

　　“今天这节课是我给你们上的最后一节课……我最放心不下你俩，我真的不想你们走上歧路。穷并不可怕，怕的是我们失志！我的腿这样，田地里的重活干不了，我今后准过穷日子，但我一点也不觉得怕……”刘大毛大道理一讲就半个小时，“我希望你们今后都有出息。春生只要一直认真学习，上重点大学没问题。若你沾了偷的习惯，即使考上了大学也上不了。所以你现在一定要戒，别以为偷小东西不要紧，‘小时偷针，大时偷金’……小丽，你应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今后千万别像你妈。你这么漂亮，字又写得这么好，歌也唱得好，为什么放着正路不走非走歪路呢？……”刘大毛听到自己的肚子饿得咕咕叫，才说：“你们记住我说的话没？”春生和小丽点点头。“你们千千万万要走正路。你们两个当着我的面发誓。”春生和小丽不出声。他们一万个想不到的是刘大毛老师朝他们跪下了：“老师跪下求你们了。”春生和小丽也跪下了。春生说：“老师，我发誓，我今后一定改，如再偷东西，让我不得好死。”小丽也说：“若我今后走上歪路，让我死无全尸。”刘大毛忙扶起春生和小丽：“你们要记住你们今天说的话。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春生和小丽走出了教室门，刘大毛又喊住了。刘大毛把口袋里的八十多块钱全掏出来，塞给春生：“这钱你拿着。今后再没人往你书包里塞钱了。”春生的眼泪淌下来了：“老师……”春生每个星期都能在书本里找到五元钱。春生一直猜谁在帮助他。他没想过是刘大毛老师在帮他。刘大毛家里也很穷，刘大毛有腿病，田地活全由女人干。女人吃不得苦，跟外省一个木匠跑了。刘大毛是民办老师，一个月才三百块钱。可这三百块钱要供养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刘大行毛总觉得钱不够用。春生说啥也不肯接刘大毛的钱，刘大毛生气了：“这钱算借给你的总行吧，你今后工作，再还我就是。”春生这才接了。

　　一晃眼十年过去了。此时的刘大毛住在省肿瘤医院里，他得的是肺癌。刘大毛知道自己不久于世，他心里仍放不下春生和小丽。儿子在省城开了家公司，儿子挣了不少钱，有车有房。刘大毛也被儿子接到省城。刘大毛让儿子去找春生和小丽。

　　春生和小丽赶来时，正好是腊月二十九。刘大毛说：“明天我们一起过年。你们都好吧？”春生说：“好，我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县一中教书。”小丽却不出声。刘大毛问：“小丽，你呢？”小丽说：“好，好。”其时小丽过得并不好，小丽嫁的男人不但好吃懒做，还嫖还赌。男人逼小丽做小姐，说做小姐挣扔钱多。小丽想到跪在刘大毛面前发的毒誓，死活不肯，男人便对小丽拳打脚踢。男人还对小丽使出狠毒的一招，若小丽不再做小姐挣钱，他就把小丽三岁的女儿送给别人。小丽答应一过年就去做小姐。刘大毛听了很气愤：“你可以离婚呀！”小丽说：“我若同他离婚，他就杀掉我全家。”刘大毛又提出几种对付小丽男人的办法，都被小丽否决了。刘大毛便叹气：“原本再想给你们上最后一课，我老了，再做不了你们的老师。”刘大毛喊来儿子：“你一定要照顾好小丽。对呀，你可让小丽进你的公司，那男人绝对找不到小丽。”儿子却不答应：“爹，你养好你的病。”

　　晚上，刘大毛停止了呼吸。春生和小丽长跪不起。

　　处理完刘大毛的后事，春生和小丽向刘大毛儿子告辞，刘大毛儿子对小丽说：“你和你女儿都来吧。”小丽说：“我不能给你添麻烦。”刘大毛儿子说：“如我没照顾好你，我爸九泉之下都不会瞑目的。”小丽答应了。但半年过去了，小丽一直没来找刘大毛的儿子。

　　§§第四章 会说话的钞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