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审判的爱神

第七章 御医女传人

　　这是一个玄妙而多彩的世界。

　　一个多世纪以来拔地而起的西方物质文明依然以难以匹敌的雄姿傲立着。那么，东方呢？特别是那个被其子孙津津乐道地誉为具有五千多年历史的华夏大地呢？今天他们通体的黄色只是作为“黄种人”的特征而不再是贫穷与饥馑的象征外，在奋力构筑物质文明殿堂的同时又以其令西方膛目的古老文明的神秘展示着无比灿烂的辉煌。

　　奇迹在眼前发生

　　我的一位患难之交（我们同时被整又同时解甲归田）简直把正骨大夫赵改英说“神了”，并且一再鼓动我写写她。大概是为了征服我，他一面闪烁着充满褒奖、羡慕之词，一面夸张地转动着脖颈：“瞧，前几天从医院出来还动弹不了，叫赵大夫治了几次就没事了。”这家伙一番游说，竟然在我大脑屏幕幻化出八个大字：妙手回春，华陀再世。

　　但，我并不完全相信。而只是抱着“百闻不如一见”的信条，来了个“恭敬不如从命”。

　　北京二月，春风料峭。

　　上午9时，我刚刚步入赵改英一室一厅的寓所，大气还没喘几口，随着十万火急似的“砰砰”敲门声，立刻响起一声爆炸：“哎哟——！”那痛苦地嚎叫比爆炸在我心里还富于震慑力。

　　门开处，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妇瘫坐在门口。她一见赵改英的面儿，愈发喊得凶：“赵大夫，疼死我了！”一面喊叫一面用双手死死卡着右膝关节处，多皱的额头冷汗津津，看样子是疼得不轻。

　　“不要紧张，放松，放松些。”身板单薄的赵改英将老妇搀扶在沙发上，在她的膝关节处轻轻按摩，接着从热锅里又取出一只特制药袋热敷了一会儿，不大工夫，老妇便站起来自行走路了，脸上溢着欢欣和感激，方才的疼痛难忍踪影皆无。

　　呜呀，刚才这一幕倘若不是我亲眼所见，而是听别人述说，那怕再维妙维肖，我也会讥讽为“天方夜谭”。

　　“赵大夫，您可真是神来之手啊！”我以敬佩的目光望着神色有些憔悴的赵改英，说了句显得有些文诌但确属发自心底的赞美。

　　赵改英谈谈一笑：“她这是老年性关节炎导致的膝关节处挫伤。中医叫骨缝不合，西医称关节内侧副韧带损伤。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她说着从书案上拿起一个牛皮纸信袋，“这是我过去随手记的几个病例。”

　　“好，我看看。”我连忙双手接过，似乎这个牛皮纸信袋颇有些份量。

　　小巫见大巫

　　当我坐在赵改英的书案前，认真翻阅着她用娟秀的小字记录的病例，联想到她刚刚给那个老妇治愈膝关节扭伤，足以算得是“小巫见大巫”了。

　　不信么？请看病例。

　　病例一：田兴堂，男，50岁，七机部一院某厂长。

　　患者于1966—1969年“文革”期间，曾多次被所谓“造反派”制作的外面包着皮套的钢丝鞭抽打背部。当时他体格健壮，只是感到疼痛，以后渐渐发展到背部僵硬，双臂不能抬，头不能转动，睡觉不能翻身。

　　出“牛棚”后，曾到某些专科医院求治，拍了不少X光片，未发现有病。还打了不少针，服了不少药，做了电疗、水疗、针炙，均无大起色。

　　他慕名来我处治疗时行走形态宛如木偶，从颈到四肢好象无一关节可动，须人搀扶方可慢行。

　　检查：背肌僵硬，发凉，触感内痛，外木。

　　诊断为：肌肉内气滞血瘀，风、寒、湿阻滞。

　　治疗：先以活血化瘀，以去寒利温之药皮外热敷，随之以正骨八法手术治疗。

　　如此治疗10次，患者可活动各关节。又经4个月治疗，已能参加工作，至今一切正常。

　　病例二：于志岚，女，55岁，外交部干部。

　　于1987年1月14日因骑车不慎摔伤，拍X光片发现“左股骨颈外展型骨折”（外嵌入、内分离2厘米）。几个大医院的教授都主张立即手术治疗。因她患有多种疾病，最后决定找我治疗。

　　查：左足外翻外展，长于右肢10厘米。股骨颈及髌骨部痛不可触，功能无法检查。

　　第一诊：用药热敷后，手法复位，痛感立即减轻，足外翻外展好了许多。用压袋固定左腿两侧，服穿心莲，进三七伤药片，并以腔骨汤做饭吃。

　　第二诊：手法第一次治疗后，痛了两个小时，顿感腿轻快，次日倍觉舒适，大小便均有。

　　第三诊：反复舒筋活血，以求筋通骨长。15天左腿可在床上活动。53天可下地站立，并可不用柱拐轻移小步。50天正常行走。60天可上下楼行走。100天拍X光片，断骨处骨小梁通透良好，行走自如。

　　病例三：陈夏茵，女，69罗，旅美华侨。

　　患者因双下肢行走困难，在美国，院方提出要手术治疗。其抱着对祖国医学之希望回国求医。经广安门中医研究院诊断，为腰4～5滑脱9毫米，静脉炎。广安门医院给服中药。但双下肢麻木不见轻，大便不能用力。

　　患者来诊时，须用拐杖或别人搀扶行走。卧床困难，右下肢痛不可忍。

　　检查：4～5腰椎滑脱9毫米（X光腰侧位片可见），骶骨高起，腿部脉管鼓胀（说明有压迫之症）。

　　治疗：手法回位，并用活血化瘀药热敷。三次后拍侧位片，腰椎1～5滑脱还有6毫米，患者腿已不十分胀痛。反复治疗一个月后，患者一切感觉正常，要求去八达岭游玩，回来后没异常现象（长城、十三陵玩一天）。之后又回江西南昌故乡12天，回来拍X光片，腰椎4～5滑脱仅有2厘米，感觉很好，脉管正复平，治疗一个半月后愉快地回美国，临别时兴奋和感激不已。

　　病例四：我叫雷郁（M。Chvistine TREHlo），在法国驻中国大使馆商务处任秘书。从1979年6月起我就在中国了。

　　我于1980年在法国突遇车祸，左腿得了骨髓炎。为此，我的左腿曾先后在法国动过5次手术，受尽痛苦，却仍未痊愈。最近一次我又去求诊，法国大夫提出要给我动第6次手术。

　　我怕极了，也简直绝望了，几次想告别人世。但因为我还年轻，还有恋人。我想，西方医学没有能够有效地治愈我的腿病，何不到中国求助于中医。

　　我的朋友勒内和王夫人介绍我认识了正骨科的赵改英大夫。为了友谊，赵女士很愿意为我利用业余时间免费治疗。

　　对赵女士出于友好而关心我的伤病，我表示十分感谢，并相信她能够治愈我的病。

　　雷郁198565

　　此病人经过三个月治疗（每隔一天一次），已完全康复，高高兴兴回国了。原来她男朋友的妈妈不愿儿子与她结婚，怕她成为终生残废。治愈后，她朋友的爸爸妈妈高兴地同意儿子与她结婚了。结婚时，给我发来请柬。婚后生了女儿半个月就让来中国的朋友将她们一家的照片带给我。现在，她的腿一直很好，生活十分幸福。

　　赵注1987·4

　　仅举以上病例，你道赵改英大夫的医术神也不神？

　　神。是的。可你知道她是怎样“神”起的来呢？

　　“神”的起源——一份问答录

　　时间：1988年1月12日。

　　问者：《北京日报》记者。

　　答者：正骨大夫赵改英。

　　问：赵大夫，您是跟谁学的这门医术？

　　答：“我爷爷赵锡臣。”

　　问：“这么说你们家是世代行医了？”

　　答：“不。只能说我和爷爷五百年前是一家。”

　　问：“怎么，赵锡臣不是您亲爷爷？”

　　答：“是。又不是。从亲情讲，是。从血缘说，又不是。爷爷祖籍安徽，生于北京。我的祖籍在山西。解放后，叔叔将我们一家接来北京。”

　　问：“听说中医也分流派，赵老先生为那一派？”

　　答：“宫廷派。”

　　问：“赵老先生曾当过御医？”

　　答：“据爷爷讲，他们家从元朝起，就经常被召到皇宫去行医。可谓是个祖传世医之家。爷爷从12岁跟随其祖父学习中医正骨术。他一生从医84年，96岁才去世。”

　　问：“听说，象这种祖传秘术，不仅不许传外人，而且还只传男不传女？”

　　答：“对。”

　　问：“那老赵先生怎么把医术传给您了？”

　　答：说来话长。也是该着我们有缘分。那是‘文革’第一年，我得了一场大病，经过几个医院治疗，都未痊愈。

　　后经人介绍，便找到爷爷头上。当时他是北京中医二院骨科主任。可是不久，爷爷被造反派打成‘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靠边站了。与此同时，我也因父亲被造反派打成‘叛徒’而成了‘狗崽子’。爷爷虽然被强行退职，可他依然坚持行医。家里就是诊室，自己的床铺就是诊床。他不仅义务看病，而且还把药钱搭进去。所以，爷爷的医德十分高尚。我呢，一方面坚持叫爷爷看病，一方面还把被人打伤的所谓‘资产阶级当权派’带到爷爷家请他治疗，这些被打伤的领导干部是我父辈们的老战友或老同事，我不忍心看着他们受痛苦。那年月，保护这些人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大概正是通过这种举动，爷爷认为我具有男人的胆魄和善良的心肠，决定将祖传医术传给我。

　　问：“赵老先生没有亲生儿女？”

　　答：“有。因为大儿子早逝。其他儿女又因故未学，现又年纪大了。所以，爷爷79岁时，还没物色到中意的传人。”

　　问：“赵先生当下就收您为徒了？”

　　答：“可没那么简单。爷爷家的规矩是：倾家荡产不算败家子，但要把祖传医术失传了就是大逆不道的败家子。他为了考验我的决心和毅力，第一年，叫我天天晚上到他家。他干，我看。我唯一的差事是给他递药包。药包凉了，他扔在一边；热了，也给扔在一边。我一遍一遍地递，一回一回地返工。整整三百六十天，严冬酷署，从不间断。一次一次递药包，单调枯燥，从不厌烦。一年以后，爷爷大概感到中意了，突然提出要请我吃顿饭，并正式收我为徒，还签字画押。瞧，就是这个。”

　　学徒字据

　　兹有学生赵改英仰暮正骨科老中医赵锡臣之高超技术自一九六七年元月起自愿拜赵老大夫名下为徒愿服从赵老大夫指导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老师赵锡臣（加章）

　　徒弟赵改英（加章）证明人张天鹏（加章）

　　一九六七年元月

　　何：“听说您结婚比较晚，是不是与学医有关？”

　　答：“是。男同志学赵家传祖医术，要忌烟酒。从祖传上说，还从来没有女人学过。因为赵家医术用力特殊。我学习后，感到结婚将有害无益。因为一方面生孩子伤了元气无法再干，另方面腹肌力用得过多无法保住孩子。但我还是受了孔夫子思想的束缚，为了母亲的快乐和工作方便，当有人答应可以不要孩子时，我还是结婚了。”

　　问：“您跟赵老先生学了多久？”

　　答：“16年。”

　　问：“这么说赵老先生将祖传秘术全传给您了？”

　　答：“对于这一点我深信不疑。除此以外，爷爷还说，你年轻，又有文化，除了解西医外，还要尽量拓宽知识面。所以，我系统地学习了生理、病理、解剖、中医药、心理学、西医对伤科的诊断学说、X光片诊断等等。我觉得，知识的丰富，不仅将爷爷感受到却说不出来的上升到理论认识，而且在获得理论认识后再去实践又得到了新的感受。”

　　赵改英在赵锡臣的亲授和自己的苦心钻研下，不仅成为赵家正骨“宫廷派”御医秘术第一个女传人，而且以其神奇的医术和高尚的医德展露女性特有的情愫和风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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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改英的正骨医术，究竟有那些神妙之处呢？三条秘诀：

　　▲准：检査精确，治疗准确无误，达到骨对位良好，关节严丝合缝，筋归其位。

　　▲轻：指手法轻柔似水，“施法全在人不知。”

　　▲快：伤损康复得快。不服伤害脾胃之药，而服高营养之饮食，生血，生髓，长骨，壮体。

　　主要治疗：

　　▲各种骨折，特别是关节部位的骨伤。

　　▲陈旧性腰腿痛。

　　▲先天性小儿畸形。

　　▲颈椎骨质增生，腰椎间盘突出。

　　▲中老年骨关节松驰引起的骨关节病，对老年保健有特殊疗效。

　　赵锡臣谢世后，赵改英便顶起了诊所的门户，并领略着“掌门人”似的殊荣和使命。

　　新的抉择

　　赵改英依靠她那双纤巧而神奇的手，在二十多年的岁月里，为成千上万的病人解除了痛苦，为此她常常引以为骄傲和自豪。

　　可是不久前，她却惶恐了。惶恐中还带有一种难以排遣的重负和失落。

　　如今，她已步入“天命”之年。每天，她治疗的病人愈多，心里的负担感到愈发沉重。患者的增多，恰恰说明赵家宫廷正骨医术的奇妙和不可取代的存在价值。

　　“赵家的祖传医术不能失传了，要是失传了就是大逆不道，是败家子！”赵改英时刻谨记爷爷做为祖训一再告诫和叮嘱过她的话。

　　可她没有亲生子女。即使有亲生子女就能担保成为意中的传人么？就是能，象过去爷爷那样祖辈“单传”，又能保证赵家祖传医术不失传和发扬光大么？

　　周恩来总理在世时，曾给赵锡臣提出一个希望，要他将赵家的医术传给后人。

　　赵锡臣这样做了。那么赵改英呢？

　　“我不能一个脚印不差地重复爷爷走过的路。”她说。

　　赵改英要忤逆“祖训”么？不，是她的思想境界达到一个更高的层面。

　　赵改英在给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和教育家路易·艾黎治疗疾病的10年中，这位无私的革命家亲身感受到赵家这门医术的神奇之功，曾多次剀切地期望赵改英将赵家医术弘扬光大，并亲自为她制定教学计划，决心帮助她开办一座医院。可惜，这一期望还未实施，他便与世长辞了。

　　赵改英深深铭记艾老的教诲，毅然离开原来舒适的工作环境，来到北京市振兴中医药协会，希望能在协会领导和支持下实现这一夙愿。

　　最近，她在部队一家门诊部辟了一个正骨诊室。她要多看病，多挣钱。她还在积极准备出国讲学，争取挣一大笔外汇，而且多多益善。

　　莫非她也要钻到钱眼儿里去？

　　“对。先钻进去，再跳出来。”赵改英毫不掩饰地说，“然后用这笔钱开办个医院，收一批徒弟，把赵家祖传医术传播开去！”

　　这样一来，她还会有什么失落呢？

　　“一个人不光都是事业，特别是女人。还会有生活、家庭和爱情。”赵改英感概地淡淡一笑，笑容中隐含着难以言状的痛苦。她含蓄地告诉笔者，不久前她曾怀过孕，因工作劳累，造成大出血，险些再也不能为患者治病。如果那样，将意味着什么呵！

　　“现在，咪虎就成了我的伴儿。”赵改英说着将一只纯种波斯猫的后裔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它身上金色的长毛，脸上的痛苦慢慢熨平了。

　　“不能再想个两全齐美的办法么？”我期企地说。

　　赵改英微微一笑：“要收获，总要有付出。二十多年前，我就给爷爷立了保证。我答应和决定的事情，就非做到底不可。”这一次，她笑得很坦然，笑容的线条很舒展，柔中寓刚。

　　啊，正骨宫廷派御医女传人赵改英，决心将祖传秘术插上金色翅膀，在神州大地腾飞。

　　1989.3.8写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