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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滴血的信札

  风死皮赖脸地刮了一天,将天空的阴云聚拢来又抖散开,也没有带来一滴雨。然而,天黑以后,风势不但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恼羞成怒似的更加疯狂了。特别是到了半夜时分,雨大概向风作了妥协,双方沆瀣一气,风裹着雨,雨搅着风,整个夜空象开了锅的水,哗哗地翻滚,刺耳地呼啸,那狰狞而恐怖的气氛令人蜷缩在被窝儿里不敢露出脑袋。

  艾恋恋用被子蒙住头,浑身还仍然瑟瑟发抖。她象受了惊吓似的难以入睡,倒不是因为天气险恶,主要是她在悬虑自己和苏雯雯的吉凶祸福和生死安危。常言说“物通人性”。这着了魔一样的天气是不是预示着灾难已经降临到我们头上了呢?徐处长匆忙而诡秘的行动,苏雯雯痛苦而忧愤的目光,都预示着不祥的征兆啊!

  “谁?”艾恋恋依稀听到有人敲门,头发根直发炸,心冲撞胸口的声音象擂鼓一样响,壮着胆子问了一声。然而答应她的是大风撕拽树木的呼嚎声和暴雨抽击玻璃的噼叭声,“嘭嘭!”这一次艾恋恋听得清楚,提高嗓门又问了一句:“是谁呀?”

  回答艾恋恋的是依然如故。

  奇怪,明明听到有人敲门,一问却又没有人吱声,莫非真的是活见鬼了?艾恋恋是又惊奇又害怕。管他是不是鬼,干脆起来开开门弄个明白!其实有什么可怕的?营房四周的山有铁丝网,大门口有警卫,营房区内还有流动岗哨,就是有坏人也进不来。即使真的有人没安好心,隔壁房间就住着人,一声喊叫就会把他吓跑了。再说,自己是一个解放军战士,就那么没胆量?艾恋恋想一掀被子站起来。别起来,大意不得呀!万一要是徐处长和周勃他们偷偷回来骗自己把门打开,他们趁自己冷不防堵上你的嘴,把你带到一个魔鬼的世界怎么办?当初苏雯雯可以说是有点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可现在却被折磨成这个样子了,人不象人鬼不象鬼,多可怕呀。艾恋恋缩缩脖子又不敢起来了。

  —阵象耗子钻稻草似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门底下响起,接着是一声低低的似乎是难以忍受的呜咽。艾恋恋顾不得害怕,“巴嗒”一声拉亮灯,坐在床上一看,见从门底下缝隙中塞进来一封信。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急忙跳下床,连衬衣都没顾得披上,跑过去把信拣起来,展开,厚厚的足有三四页纸,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恋恋:

  请原谅我没有满足你的要求,当面没有把积攒在心里的悲愤、痛苦、思考和有关你的一些真相一古脑地说给你听。主要原因有两个:一个是羞于启齿,另一个则是存有一定的幻想。我知道,姑娘是富于幻想的。但是,人是不能够永远在幻想中生活的,终于,我的幻想破灭了,希望消失了,而羞怯也随之成为历史。

  艾恋恋看到这里,觉得心好象被什么扎了一下似的,肩膀随之一抖。她清楚地记得苏雯雯说过“人是在希望中生活的”,怎么今天却讲“希望消失了”?莫非……艾恋恋不敢把时间延误在猜测中,急忙往下看。

  人要狠下心来,是无所畏俱的,尽管对方是个庞然大物和手握屠刀的刽子手。

  首先告诉你的是,我已经不是一个白壁无暇的黄花处女,而是一个现代迷信的狗葬品,又是一个被权贵的兽性所侮辱了的无辜者。

  还曾记得吧,上高二的一个星期天,我们饶有兴致地站在北海公园琼华岛之巅的白塔下,面对碧波荡漾的太液池,朗诵开了意大利诗人彼得拉克的名言;“天真与毁灭常常仅毫厘之差。”当时也不知出于什么感慨,也不知由何事引发,要么就是富于浪漫的少女的一时感情冲动。谁知,几年以后,我的悲愤的遭遇却得到了应验。

  艾恋恋看着看着,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颤抖得都看不清字句了。她急忙把信放在三屉桌上,右手抓住桌角,左手揪着胸口的背心,接着看了起来。

  那时我是多么的单纯、幼雅和狂热呀,同时又有一种出于自尊的固执和倔强。在宣传“造反有理”、“夺权有功”、“大联合”和“抓革命、促生产”等一系列文艺演出中,我常常和宣传队的姐妹们到农村为贫下中农演出,一天演三四场,好几次晕倒在田边地头。回来以后,又黑天白日地赶排新的节目。虽然也苦也累,可是一想到自己是个宣传队员,是用文艺形式宣传毛泽东思想,又感到骄傲和神圣,前面说的有些远了,还是讲讲前几个月发生的事吧。

  也是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我一个人正在排练场刻苦练功,刚刚调到我们宣传队任队长的梅丽芬笑眯眯走过来,先是恭维了我一番,两只贼眼睛不住地打量着我,煞是亲热地说:“雯雯,来个劳逸结合,走,跟我参加一个首长特邀的晚会去。”

  我问她是什么首长。她说:“这个首长嘛,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高兴地说:“是林副统帅。”她抿嘴一乐:“算你猜对了。不过,后面还得加上四个字‘的贵公子’。”我立刻明白了,再加上四个字不就是林立果吗?前不久,我们刚组织学习了林立果的一个讲用报告,梅丽芬说他是天才、全才和全局之材。能参加林立果邀请的晚会也是莫大的荣幸啊,我便欣然同意了。

  我们一出排练场,门口正有一辆高级小轿车在专门等着我们呢。按说遇到这种超常的情况,应该引起几分怀疑。不,我已经完全陶醉在兴奋中。

  那辆高级轿车七拐八拐地不知开了多长时间,停在了一幢门前带有披厦的小楼前,梅丽芬带着我刚刚走到通往二楼的楼梯口,突然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正在迎候我们,心里不由一惊:他不是那次在浓雾中解救我们的周勃吗?……

  “周勃?就是拉我当兵的那个周勃!”艾恋恋看到这里不禁喊出了声,心更加猛烈地跳了起来,冲撞得胸口疼痛难忍。

  ……还没容我打招呼,梅丽芬抢先给我作了介绍,说他是林副统帅办公室的秘书。他们把我带到一间布置得非常豪华的既象会议室又象小舞厅的屋里,屋里就有一个林立果,哪里是看什么文艺晚会呀,原来是叫我陪林立果跳舞。心想,跳就跳吧,我一个舞蹈演员,这还不是小菜。什么交谊舞、伦巴、探戈都可以,周勃和梅丽芬先一唱一和地吹捧了林立果一番,林立果又是叫我喝饮料又是叫我吃水果,显得倒也热情。我在一种虚荣心的支配下,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显得落落大方。开始跳的时候两对舞伴,周勃和梅丽芬,我和林立果。跳过几支舞曲之后,周勃和梅丽芬劝我喝了一杯特制的饮料,借故离开了。林立果拉我再跳一会,跳着跳着,他开始变得不规矩了。先是把脸贴在我的脸上,紧紧搂住我的腰,我一气之下,想挣脱他一走了事,谁知一阵昏迷失去了自卫能力……

  我清醒过来以启,发现自己竟然睡在一张床上,林立果早已不见了。我突然惨叫一声,我又气又恨又后悔地揪住自己的头发,抓自己的胸脯,痛不欲生地哭嚎。就是这个副统帅的狗崽子,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利用卑鄙的手段,糟踏了我,毁了我的贞洁,葬送了我的一生,我恨哪,我恨他们这些禽兽不如的家伙,也恨我自己,恨自己太天真,太愚昧呵!过去对那位副统帅是多么崇敬啊,崇敬得简直到了顶礼膜拜的程度。就是对林立果,听了他的讲用报告,也认为他是一个将门虎子,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我是多么的可卑呀!如果不跟着梅丽芬来,或者有些警惕性,也不至于落入他们设下的陷阱!我想要报仇,我想要雪恨。在这人民当家作主的社会,岂能容这帮豺狼作恶多端!我要上诉,我要控告!然而,事实证明同样是天真的幻想。他们权大遮天,岂能逃脱他们的黑手。我决心要死,宁可死去,也不愿忍受这种罪恶的摧残、欺辱和蹂躏。哪知道,我既不能清清白白的活着,也不能痛痛快快地死去。他们严密地将我看管起来,一连转移了好几个地方,最后才转到徐处长手里……

  艾恋恋再也看不下去了,两眼噙满了愤懑的泪水,气愤得浑身战栗。她心里在哭泣,哭泣自己也落入魔爪中;她心里在恨,恨这个充满阴谋和伪善的世界。果然,这个徐处长是个凶狠的打手,是个罪恶的帮凶!一定要赶快逃掉,趁他眼下不在,不然苏雯雯的遭遇将成为自已的归宿,苏雯雯的信所剩的文字不多了,快看完,好采取断然措施。

  恋恋,你看到这里,一定想急于知道徐处长到底是个什么人。我只能告诉你的是,他是我一个失散多年的叔叔。要说这是一种巧合,是一种机缘,也可以。其实,天下的事不都是由无数个巧合组成的么?我这个叔叔是六岁那年在豫中的逃荒路上来散的。之后,祖父一家又四处飘零,几乎各奔东西。解放后虽然他曾请政府有关部门查找亲人,却一直没有下落。他是在盘问我的祖宗三代时无意中才构成了这种巧合的关系,至于他为什么姓徐,而我却姓苏,则无须细述,因为这种情况在现实中屡见不鲜。我讲这些,并不是要你肯定什么或者否定什么,只是告诉你他是我叔叔,仅此而已。

  我最终要告诉你的——你是周勃这个魔鬼为林立果挑选的妃子!

  “呵一!”艾恋恋吓得惊叫一声,接着眼前一黑,身子一歪瘫坐在床铺上。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轻得象一片落叶;又觉得自己沉重极了,重得象一块钢锭。但是,不管是轻还是重,都在往一个无底的深渊里坠落。忽而疾风掠耳,忽而凉风徐徐。最后,猛地从深渊中喷射出一片熊熊的火焰,千百条火蛇紧紧把她缠住,要把她咬死,吸干全身的血液,然后把她焚毁。她惊愕地出了身冷汗,头脑才清醒过来,目光又重新落在信札上。

  下面要说的是我不忍启口也是除此以外再也不可能说的话。一个人当他知道自己患了食道癌要痛苦地结束一生却又把自己的死亲口告诉别人,那么他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呵!岂不是要比癌痛的折磨更痛苦十倍、百倍?除非把麻木说成乐哉!

  在信中的开头我告诉你曾抱有一定的幻想,是指在叔叔的劝解下,本打算逃出牢笼后,永远不结婚,独身一生。也曾想超度凡尘,上山为尼得了。

  遗憾的是所有的尼姑庵都被作为“四旧”给破坏了,也堵死了我一条生路。可是,竟然苍天无眼,命运无情,我,我……我是怎么恶心和呕吐你大概也看到了。我决不能让强盗的孽种生在这个世界上。我知道,从女人、从人道的角度这样未免有点残酷,但是我决不是一个生孩子的工具,而是一个有灵魂、有自尊的人呀!象我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要报仇,要疯狂地报仇,别的方式又不能够,这也不失为一种方式吧,一种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的方式呵!

  或许你会说,为什么不采用医学手段呢?我又何尝没有想过呢。这里不乏他们的耳目,想秘密进行难以做到。这样做,很可能我叔叔受到连累。我的生命已经是多余的了,何必再叫多余的生命牵连别人呢?那样,即使我的肉体活在人间,而良心已经进了监狱。

  有人说寻死是一种怯懦。一想到“怯儒”这个字眼儿,就想起当初我曾指责过你,今天就把它作为你对我的回敬吧。我只能背上“怯懦”的十字架。

  由于思考的太苦,也太久,所以信写的比较清醒,比较理智,也比较从容,我想,人越是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从容一点好。好细细咀嚼一下人生的甘甜与苦涩,不枉来人世一次,含笑而去。

  但愿这封信能化为纸钱,为你求得福音。

  好友之间是不应该说永别的,还是说声再见吧!

  苏雯雯

  于暴风雨的夜晚

  “雯雯!”艾恋恋看完信,疯了一样地跑到苏雯雯的房间,却空无一人。她又转身跑下楼梯,冲出了门外,“雯雯——!”

  惊雷。

  闪电。

  狂风。

  暴雨。

  这个灾难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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