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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计未成,又生一计

  傍晚时分,灰蒙蒙的天空象个巨大无比的喷雾器似的洒落下细密的雨丝。然而,一阵西北风吹过,宛如在潮湿的空气中注入大量的固定二氧化碳,顷刻间细密的雨丝变成细密的雪粒。雨丝、雪粒,交替而下,使本来就不安分的天气显得愈发变幻莫溯。

  位于机场营区军人大礼堂西侧的宽阔操场上,久遭冷遇的滚轮、悬梯、浪桥、障碍、爬绳和单、双杠等军体训练器材沉默、沮丧而恼怒地一字排列着,象一群被狠毒的继母驱逐出家门的孩子,孤独无依,可怜巴巴地在风雨中经受着痛苦的熬煎。但是,唯有操场东侧的一个滚轮受到赏识和厚爱,肖飞鸿和李二豹正在滚轮上练得火热。

  原来,李二豹在下午的飞行中,上升动作总是不够稳定,肖飞鸿根据丰富的飞行经验断定,李二豹的问题主要是在飞机上升时对增速角判断不准确,于是,他和李二豹来到操场,叫李二豹站在滚轮上,他用双手慢慢旋转,一边转一边指挥李二豹注意观察天地线,仔细揣摩判断增速角的要领。

  “飞鸿,你们叫我好找呀!”副大队长蒋士印满头大汗地跑来,下嘴唇紧紧嘬在嘴里,硕大的喉结一提一落,脸上挂着急切而不满的神色,“你们不知道现在是‘天天读’的时间呀?快走,周秘书和王副主任来了。”

  “慢!”李二豹跳下滚轮,双手叉腰,站在蒋士印面前,颧骨的肌肉由耸动变成了搏跳,好象在被一件铁杵撞击,“我说蒋副大队长,你刚才瞪着两个大眼珠子训斥我们不该占用‘天天读’时间,好,你训斥的对,我们立即改正,那么现在那个秘书要侵占我们‘天天读’时间,这个帐给谁算?”

  蒋士印听了李二豹带刺儿的话,心中老大的不快,近来二豹这家伙变得越来越不听话了。好象跟自己有一种对立情绪,其实,我并没有要求过分的地方嘛。上次,为了贯彻林副统帅突出政治的指示,王宇骏副主任特地从外地一个医院请来一个突出政治的积极分子,给大队介绍他如何运用“老三篇”治疗精神病患者的经验。那个积极分子在王宇骏副主任亲自陪同下正绘声绘色地讲到精彩处,会议室外猝然爆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呼唤声:“宝儿——!宝宝——!”这个肆无忌惮的呼唤者是机场附近农村的一个四十开外的女精神病患者。她经常跑到机场营区来,说是他两岁的儿子被一只凶恶的老狼叼到这里来了。李二豹眼珠子一转,悄不声儿地溜出会议室,将女精神病患者领到王宇骏面前,示意地看了那个积极分子一眼,恳求地说:“这位大嫂因为死了儿子,都急疯两年了,她三天两头跑到机场找她的儿子,不管刮风下雨,她都来,不仅影响我们学习,她本人也非常痛苦。今天正好她碰到了好运气,给她治治吧?”那个积极分子听李二豹一说,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嘴唇立刻失去了活力,吐出的半截舌头僵硬得迟迟缩不回去,他骇然地刚要婉言谢绝,但是已经晚了,女精神病患者两眼直呆呆地瞪着他,象鹞鹰在半空中发现兔子一样眼皮一眨一眨,一步步向他逼过来,那个积极分子脸色蜡黄地连连后退。他一面后退一面含混不清地打着手势,但是并没有阻止女精神病患者的进攻。她猛地将那个积极分子搂在怀里,一面疯狂地吻他的脸,一面不住地说:“可找到我的宝儿了,宝儿,饿了吧?孩子,我的乖孩子,不要哭,妈这就喂你。”她说着就解开上衣扣,掏出一只羊尾巴似的奶子就往那个积极分子嘴里塞。在场的飞行员们都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用手紧紧捂着嘴,看又不敢看,笑又不敢笑。到底是王宇骏见过世面,沉着冷静。他提醒地向那个积极分子喊到:“快朗诵最高指示!”那个积极分子果然如梦方醒地可着嗓子背诵开了“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并趁女精神病患者愣神的一刹那,猛地往下一蹲身子,象挣脱牢笼似的撒腿跑出了会议室。这样一来,经验介绍就叫那个疯女人给搅了。王宇骏气咻咻地指着疯女人:“你到底是什么人?我看不是地富反坏就是走资派,把她送到派出所!”谁知,那个疯女人非但没有被王宇骏的恫吓所赶跑,反而气势汹汹地抓住王宇骏的衣服,一面撕扯还一面直骂:“你就是叼走我儿子的老狼!你赔我的儿子!”最后李二豹和几个飞行员把那个疯女人拉走,一场风波才算平息下来。事情到这里并没有结束,王宇骏咆哮地指着自己被扯破的衣服,恼羞成怒地要大队一方面要调查清楚那个精神病人是真疯还是假疯,什么出身,父亲是不是走资派,一方面严厉责令李二豹要作出深刻的反省,并且要在“态度”和“感情”上找原因。李二豹一听不但不认错,态度反而还十分强硬:“活学活用,立杆见影,这是林副统帅说的。我把女精神病人带来,叫他来个现场表演,是为了增强说服力,提高讲用效果,有什么错?再说,救人一命,如造七级浮屠,用现在的词叫发扬革命的人道主义,也是给他提供新的讲用材料,这又有什么不对?”真是个不识时务的家伙。于是,蒋士印只是不悦地瞪了李二豹一眼,转而对肖飞鸿说:“周秘书和王副主任都等了好一会了,快走吧。”

  其实,肖飞鸿也属于地道的“不识时务者”。他八年前毕业于北京航空学院,分配到直升飞机大队后,不到三年就飞完了四种气象的全部飞行课目,成为全大队首屈一指的全天候大学生飞行员。他提升为中队长时,正赶上全军掀起大比武的热潮,他狠抓高难度训练课目,半年之中使全中队都攻克夜航飞行,并创造无灯着陆的经验,成为有名的“夜老虎”。而肖飞鸿也显示了出类拔萃的军事才能。如果按照他高超的飞行技艺和渊博的航空知识,加之鸿鹄之志,完全可以飞黄腾达。但是他那清高孤傲的耿直性格却变成了他晋升的主要障碍,他从来不会讨好领导,更不趋炎附势,对阿谀奉承简直势不两立。“文革”初期,有个领导干部动员他现身说法写篇批判大比武的稿件,一来表明自己“紧跟”,二来说明自己是大比武的受害者,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肖飞鸿却说:“我不是大比武的受害者,而是受益者。常言道,卖什么的吆喝什么。练兵打仗,本是军人的正宗,我看不出有什么错。要批判,叫耍笔杆子的秀才们写去吧。敢于射击的并不都是真正的战士。”结果这席话捅出了漏子,那个领导干部说他对“文革”态度有问题和路线觉悟不高,专门办了他一个星期的学习班。之后,他仍然顽固地因袭刚直不阿的传统的军人气质,因而总是得不到领导者的赏识和青睐,所以也就谈不上提拔和重用。眼下,他听了蒋士印的催促和告诫,其顽固程度比李二豹还甚。他大为不恭地说:“二豹在起飞时对增速角判断不够准确,刚刚帮助他找出点门路,需要趁热打铁,多感受感受,既然他们已经等了,那就让他们再等一会儿吧。”

  “飞鸿,应该分个轻重缓急嘛。二豹的一个飞行动作差点,以后慢慢提高嘛,可是与周秘书有关的事,都是严肃的政治问题,不可掉以轻心哪。”蒋士印说话的口气很严肃。

  “嘿嘿!”李二豹冷冷地一笑,以揶揄的眼神看着蒋士印,“蒋副大队长,我说过去怎么老是觉得你投错了胎,今天果然证明了我的眼光不赖。你本来是个政治家的材料,却摆弄开了一杆两舵。不过,你不要悲观,我看你还是大有发展,前途无量。哎,我送给你一副对联作为对你发展前途的估价。”

  蒋士印一嘬下嘴唇:“什么对联?”

  李二豹思索有顷,说道:“上联是: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没;下联是: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横批是:稻草人身上的破口袋。”

  蒋士印恼怒地好象要把下嘴唇从嘴里甩出来,硕大的喉结猛地往下一坠:“你这完全是屁话!”

  李二豹脸蛋子一耷拉,批驳地指着蒋士印说:“你这可是犯了大逆不道!毛主席他老人家教导我们说:有一副对子,是替这种人画象的。那对子说:墙上芦苇,……”

  “你——!”蒋士印被李二豹闹了个倒憋气,象个被扔到岸上的鲫鱼似的干张着大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气恼地横了李二豹一眼,转身悻悻地走了。

  “肖中队长,你可姗姗来迟哟。”王宇骏虽然脸上挤出几丝微笑的涟漪,但是话语中却明显隐含着不悦。

  “嗯——!”周勃表示同意王宇骏的说法,晃了晃肉嘟嘟的手巴掌,“肖中队长不仅是中队的军事一把手,由于政工干部不在,又是中队的政治一把手,两付担子一起挑,忙嘛!对不对,蒋副大队长,嗯?哈哈哈……”他那正襟危坐的神态,颇有点道貌岸然。

  “是这样,是这样。”蒋士印冲着周勃连连点头,不亚于一个啄米鸡。

  肖飞鸿两眼看着为了取悦于周勃而不惜点头哈腰的蒋士印,不由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他觉得眼前的蒋士印商直与昨天的蒋士印判若两人,昨天的蒋士印虽然在性格上有软弱的一面,特别是在一些重大是非问题上容易左右摇摆,但总的还是一个正直的男子汉。可是今天的蒋士印却象患了近年来比较流行的软骨病,脊梁骨硬度欠缺而柔性有余,特别是在周勃这些被视为通天式的人物面前。肖飞鸿的心里突然掀起一阵飓风般的狂涛,他想向蒋士印大吼一声,然而他忍住了。因为现实生活本身是极其严酷的。它无时无刻不在无情地在不同的人身上留下不同的烙印。有的人变得清醒、刚强和正直;有的人变得迷惘、怯懦和伪善。但是,蒋士印毕竟是肖飞鸿的上级、战友和同志,他竟然变化得这样突然,这样惊人,肖宇鸿心里不禁隐隐作痛,同时又激起几分愤怒。他两眼定定地看着蒋士印问道:“你急急忙忙把我叫来,到底有什么事?”

  “肖中队长,”王宇骏越俎代疱地说,“周秘书非常关心你们,生怕你们在尖锐复杂的路线斗争中迷失方向和犯错误,所以特别将林立果同志最近的一个讲用报告的录音给你们送来。林立果是谁,我不说你们也清楚。别看他才二十多岁,却是个全才、全局之才啊!他每日都得到林副统帅的教诲,对副统帅的思想领会得最深刻。这个讲用报告,目前军一级干部还没有听到,你们却捷足先登,幸运啊!”

  肖飞鸿表示不解地问:“就我们两个听?”

  王宇骏眨着一对小眼睛,神秘地说:“现在还不能扩大范围。”

  肖飞鸿又问:“既然是讲用报告,还要分秘密等级?”

  王宇骏含混地解释道:“这就是复杂的阶级斗争带来的复杂的现象。”

  蒋士印见肖飞鸿还要问什么,急忙表态说:“我们一定洗耳恭听,认真学习,深刻领会,步步紧跟,坚决照办。周秘书还有什么指示么?”

  “好嘛!”周勃站起来,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林副统帅是毛主席的接班人,林立果又是林副统帅意志的体现者……好了,再见!”

  王宇骏钻进了上海牌轿车禁不住地骂道:“看来肖飞鸿这小子很有主见,一时半会很难把他拉过来。”

  周勃微微一笑,胖脸蛋直颜:“要想叫他跟我们走,生活上必须打缺口!”

  “对”王宇骏高兴地一拍巴掌,“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就不信他肖飞鸿是只不吃荤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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