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阅读页

第九章

  遭遇匪祸

  他们还是爬上了那道陡坡,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得孝说:“不行!再累再饿也不行,我们不能在这么个地方过夜。”于是他们艰难地爬上那陡崖。他们气喘嘘嘘,他们像一滩软泥横在那块大石头上。他们爬上那高地方得孝一眼就发现了那块大石头。他说:“这地方好,这地方平坦,像一张床。也能防着豺狗什么的。”

  小满瑟缩了一下,不是因为得孝提到豺狗,是因为那种声音又在他耳边盘旋,他觉得那是一条蛇,看不见的蛇,往他耳里使劲钻。

  他嘟哝了一声。

  得孝扭过头来,“怎么?小满你说不好?”

  “我没说。”小满说。

  “那你嘴里有声音?”

  小满想说他又听到那声音了,林子里有声音,好像是人,还好像不是一个两个。可他没说。他想:他们又不信,我为什么说,说了白说。

  小满没说,但雷下替他说了出来。

  “你又要说听到有声音了?”雷下说。

  “我没说。”

  “你瞒不住我。”雷下说,其实雷下那时候也听到有种异响,但小满老说声音不声音的,雷下觉得那是因为小满胆小,雷下觉得自己不该和小满一个样,就没再把耳里的异响当回事。

  “你别在那么了,”雷下说,“没人像你那么胆小怕死。”

  得孝就是那一刻叫起来的。“哎哎!”他叫了起来。

  得孝看见了什么,他叫着:“你们看!”

  汪鲤程往那望去,他看见树影的梢头能看见星星点点的灯光。

  “那是灯光。”雷下说。

  得孝说:“是灯光!”

  “那就是锁阳镇。”雷下说。

  “是吧,我看是吧。”

  “噢噢!”汪鲤程噢着,他兴奋起来。

  “我看我们不歇了,我们走!”汪鲤程说。

  “看你说的,你以为呀!”雷下说。

  “什么?!”汪鲤程说。

  “看山走死马。”雷下说。

  “看着近,走起来要大半天。”得孝说。

  他们把火生起来了。然后得孝和雷下开始忙碌,他们当然是去弄吃的。石缝里草丛间枝头泥里……随处都能弄来填饱肚子的东西,好像山就是一只大口袋,他们随时都能从口袋里掏出些东西来。

  小满没跟他们去。小满说:“我把这只草鞋打好,我给城里人打双草鞋,你们看他脚都走成那样了。”他这么一说,得孝他们就没让他去。他坐在火堆边打草鞋,很专注的样子。其实心里一直有一种感觉,惶惶不可终日那一种,他想他不该这样,他该做个勇敢的人,可他打不起精神。他想,好在天黑了,他们看不清他脸色。

  这就是小满为什么坐在离火堆老远的缘故。

  汪鲤程说:“你坐在那,黑黑的你看得清?”

  小满说:“我闭了眼也能把这事弄了,这没啥,那地方烟大,熏眼睛,还烤得人难受。”

  那只鞋打好的时候,得孝他们也回来了,他们弄回了一只野兔,血糊邋遢地拎在手上。他们在火上烧烤着那只野兔。

  很快,就有一种诱人清香四溢开来,他看见那只兔子在火的燎烤下由红变黑,时忽有东西从那黑糊糊的熟肉上掉下来掉在火里,弄出“嗤嗤”的响声。

  汪鲤程觉得那香味像只胳膊从他的嘴里一直往喉咙里伸,弄出一种欲望让他不堪忍受。

  他们没吃成那只兔子。

  得孝取出那只熟透的野兔,一人分了一块。兔子肉很烫,像块烧红的炭团,他们在两只手里倒着,不停地朝兔肉吹气。

  后来,就有了什么动静。这一回不只小满一个人听到有动静,这回四个人同时听到了。汪鲤程张了嘴正想把一块肉送到嘴里,听到那声响,到嘴的肉就甩飞了,那是个职业动作。他不是掏枪,他迅速地取出两枚镖,一只手夹了一枚。

  土匪们就是那时出现的。

  那时谁也不知道是土匪,只觉得不远处有人影晃动。

  “啊……”人影中有人粗着嗓门想啊哈一声,可他没能啊哈出来,汪鲤程手中的镖本能地应声而出,那人只吐出个“啊”字,就连同身边另一个伙伴仰面跌倒在地。

  就那同时,黑暗中响了一枪。

  土匪杰夫佬

  开枪的不是别人,正是土匪杰夫佬。

  杰夫佬已经很多日子没使那支枪了,他带着喽罗一直龟缩在深山老林里。红军来了后,他就没了先前的猖獗和威风了。先是红军建立了苏维埃,这一带的富户都败的败逃的逃,杰夫佬没了财源。再说红军也容不得你一支草寇在苏维埃的地盘上存在。红军先礼后兵,毕竟杰夫佬土匪队伍里大多都是被官府逼上梁山的穷苦人。红军派说客劝杰夫佬入队伍,土匪杰夫佬拉了队伍下山。红军有纪律,红军里由不得老子天下第一说什么是什么的那种人。可杰夫佬偏就是那么个莽汉。他不服管,在红军里呆了不上两个月,觉得日子过得疙疙瘩瘩不顺心,就重又把手下人拉出队伍进山了。这当然为红军所不容。派人和杰夫佬交过几回火。杰夫佬与官府周旋游刃有余是把好手,但在红军面前无计可施。再说红白交火,官府也有在周边驻扎了许多军队。杰夫佬红区白区都没了地盘,日子早今非昔比了。

  杰夫佬受两头夹击,他只好躲进深山老林。

  日子一天天过去,杰夫佬坐吃山空。他想大鱼打不着他得捞些小鱼来,不然就活不下去了。

  他让喽罗都做了探子,他像撤谷种样把他们撤在方圆百里的地方。

  这一天,六指急急地赶了来,他说:“我和八圭找着大鱼了。”

  这就是为什么小满老听得有种异响的缘故。汪鲤程他们一上路就被杰夫佬的人盯上了,这也难怪,汪鲤程扮的就是富商,又一副大城市里人做派,才一上路就让两个喽罗给盯上了,土匪跟踪有一套,所以他们不露声色,他们好像能把一根无形的绳拴在被踪者的身上,他们就像你的影子,总能跟着你,却又不会轻易让你发现。

  小满大概自小经历了那场事,对异常声响极度敏感,所以,他能听到六指和八圭两个喽罗在隐蔽处弄出的异常声响。他听到了,他耳朵总能装入那些声音。他说:“林子里有动静。”他说:“好像有人,有人跟着我们。”他说:“他们在咬耳朵说话,叽喳叽喳地那么。”可惜没人相信小满的话,他们说:“鬼哟鬼哟,你发癫哪。”他们说他胆小鬼。

  所以,六指和八圭得逞了。

  他们一直跟着汪鲤程他们到那条山涧,他们本来可以早点给杰夫佬报信的,但这些日子红的白的,为剿灭杰夫佬这帮匪患,搅尽脑汁,他们使一些计俩,有时就弄些钓饵让人装做走私的盐帮贩山货捣钨砂什么的,让土匪上钩。他们已经吃过几回亏了,有时明明看去像是条大鱼,可把队伍拉来就走中了人家埋伏。要不是杰夫佬老奸巨猾,恐怕这几十个弟兄早叫人家给灭了。

  六指和八圭暗中跟了数里地,仍捉摸不透。

  “我看像个有钱的主。”六指跟八圭说。

  “是像是像!”八圭说。

  “就是说你我要走运了?”

  “走运走运……”

  “可要是是个饵?要是是个圈套?你我就完了,杰夫佬要收我们的命。”

  “啊啊……”

  六指他们没有轻举妄动,他们一直跟着,看看快到锁阳了,知道确实不是圈套,再不动手就晚了一条大鱼要从嘴边溜走。

  两人就作了分工,一个继续盯了四人,一个立马去报告了匪首杰夫佬。

  “啊哈!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哇!”杰夫佬大笑三声策马上路。

  杰夫佬从来是那么神速,他们在山里就如水得水。

  就这样,杰夫佬带人把大石头上的那个城里男人和三个伢围住了。他们没想到那个富贾会使镖,杰夫佬眼疾手快看见那男人的镖出手就把枪掏了出来。

  杰夫佬掏出匣子枪,随手就那么一下。

  他打得太准了,他一下就把那颗枪子送进了汪鲤程的胸腔。

  汪鲤程觉得胸口一凉,匐一下栽倒在地。血立即从城里男人的胸口涌了出来。

  “你把他打死了!”雷下朝杰夫佬喊。

  杰夫佬一摆手,几个喽罗过去,搜三个伢的身,他们没搜到什么,他们把那几把柴刀给收了。他们以为会有钱什么的,没有,他们只搜到一块表。

  “你干嘛打死他?!”小满也说。

  杰夫佬这才说话,杰夫佬不紧不慢地指了指躺在身边的两个喽罗说:“你看他把我的人打死了。”

  得孝说:“你怎么知道是他?”

  杰夫佬弯下身,从那两人的喉间拔出两支镖来。

  “这是什么?”他说。

  “谁知道谁知道?”三个伢说。

  他们直眉愣眼,他们不是装的,他们真的很意外。

  “他耍镖,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在江湖上混又不是一年两年。”

  三个伢愣了,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觉得那事是有些怪,但他们不相信那两个人真是汪鲤程放倒的。

  “好了好了!”六指说,“把钱拿出来吧。”

  “钱?什么钱?”得孝说。

  “别装糊涂了,也不看看你在跟谁说话。什么事瞒得了我们?”

  得孝说:“你还真把我说糊涂了,我们一路走了这么久,也没见谁有钱。”

  “不是钱那就是财宝那就是值钱好东西。”

  “值钱东西不是叫你们拿走了?”雷下说。

  “哦!你是说这表?哈哈哈……”八圭笑了起来。

  八圭把那只怀表举了起来,“他说这个他说的是这个。”

  表在土匪们手里传递着。“哈哈哈……”他们疯了般大笑。

  “你以为这是金子?这是块镀金玩艺,值不了几个钱。”八圭说。

  “拿出来拿出来!”喽罗们喊着。

  得孝说:“你们都搜过了,没有就是没有。”

  “那他来干什么?”六指指了地上那城里男人说。

  “就是,他一个城里人老远地到这地方来干什么?”喽罗们说。

  “他说他去锁阳。”小满说。

  “他去锁阳干什么,走亲戚?难道去那走亲戚?”六指说。

  “他说他去杀人。”

  小满的话又让喽罗们一阵大笑,他们笑着,他们好像很久没那么开心地笑了。要不是杰夫佬喝了一声,他们还要笑下去。

  杰夫佬把手下喝住了。

  “我看不出有什么好笑的。”匪首杰夫佬说。

  “他说他去杀人。”喽罗说。

  “我看像!”杰夫佬说。

  喽罗们愣住了,三个伢也愣住了。

  “你们这帮蠢货,也不想想,生意人有那么好的镖术?”

  杰夫佬的话像颗称砣丢进平静的潭里,弄出好大的一撮浪。

  匪首杰夫佬叫喽罗递上一包东西,他把那东西交给得孝。“这是包枪伤药,你给他弄了,也许有点用。”

  他在汪鲤程身边蹲了下来。

  “兄弟!”他说。

  “误会,是个误会,这年头容易让人弄出误会,你不要怪我。”他说。

  “我信你的话,我知道你不是瞎说,可我不知道你去锁阳杀谁,但这年头敢独闯锁阳那种地方的人是好汉。”他说。

  “我不想把你弄成这样子,可没办法,你出手太快了,容不得人多想。”他说。

  “你弄死了我两个弟兄……我们扯平了,是吧?听天由命了,你说呢?”匪首杰夫佬这么说。

  说完杰夫佬打了声呼哨,一帮土匪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杀手之死

  汪鲤程脸白得吓人,他胸部伤口处不住地鼓着血泡。

  雷下把杰夫佬留下的那包药抖了开来,得孝也把褂撕了,他们想给汪鲤程疗伤。

  汪鲤程摇着头,他说:“没用。”

  他声音微弱,可他还是把每个字吐个清楚。他知道没用,土匪杰夫佬有一手好枪法,他打得太准了,一枪就打在要害地方。

  那时候汪鲤程牵挂的不是自己的伤,他牵挂的还是任务。他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场事,他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他没想到他这么一个在上海滩让一些人闻之丧胆的传奇人物,会把性命丢在这荒山野岭。他不怕死,可自己死了那叛徒就能活着,叛徒活着就有更多的人要死在那家伙手里。他就焦心这事,他想他该把实话告诉这三个孩子,可他有些担心,他不想让三个男孩卷入这件危险的行动中去,他也没想到三个男孩后来会那样,他只是想让他们知道他没跟他们说谎,他觉得这三个乡下男孩人不坏。

  “我没骗你们……”汪鲤程说。

  “你真的是去锁阳杀人?”小满说。

  得孝说:“你别跟他说话。”

  汪鲤程说:“我想跟你们说的就是这事。”

  “你真去杀人?”

  汪鲤程点了点头。

  “呀呀!!”

  “不能让这人活着,不能让他活着!”

  就这样,汪鲤程歇尽全力,还是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像晴天起了个雷。

  雷下愣住了,得孝愣住了,小满也愣住了。

  三个伢都知道那个叫舒全佑的人是谁。那个人就是斧头。

  他们像三截木桩杵在那,直到那城里男人又吐出几个字,他们才回过神来。

  “我要走了……”男人说,男人的声音小小,像几只小虫从齿缝里跳出来。

  得孝蹲下来,得孝捏住那只手,他想说些什么,但知道说什么也没用。

  “我的血要流光了,妈的,连死也不让我多带些东西……”城里男人想咧嘴笑笑,可他太虚弱了,那笑只在他脸上漾了一丝痕迹。

  得孝感觉到他捏着的那只手可怕地痉挛起来。

  “你痛吗?你一定很痛。”他说。

  “痛死我了。”

  “那你睡吧。”得孝说。

  “对,要睡你睡吧。”小满也那么说,他们都知道睡过去意味着什么,可他们不愿看到男人那么痛苦。

  那时候雷下一直木在那,他像被什么抽空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得孝掌心那几根绷直的指头缓缓松驰了下去,他觉得有个什么东西从他的手心里飘然离去。

  他站了起来。

  “他死了。”他说。

  得孝和小满互相看了看,眉头拧成了疙瘩。他们鼻头酸酸的,想哭,一是因为这男人的死,一是因为这么种境地,反正他们想哭一场,可到底他们没哭。

  他们没想到那男人会重新睁开眼,眼里有种异常光亮。

  “不能让这人活着,不能让他活着!”

  男人的声音清晰响亮。

  得孝和小满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你睡吧!”得孝说。

  “就是,你放心睡!”

  那男人眼里光亮邃然消失,可那双眼没再闭上。

  小满看着那死去的男人,他把眼光从那张白得吓人的那张脸上挪开,他看见那血糊糊的胸脯,他的目光停在那双同样血糊邋遢的那双脚上。

  他感觉有两颗热东西从眼里滚出来,掉在自己的足尖上。

  他走过去找出那双草鞋,他把草鞋小心地穿在那双血糊糊的脚上。

  他听到得孝在喊雷下,“雷下雷下!你怎么了?!”他听到得孝那么喊着。

  他扭过头去,看见得孝使劲摇着雷下的肩膀,喊着。

  雷下一动不动。

  后来,小满就看见得孝扬起巴掌朝雷下脸上狠狠地掴去。

  雷下好像被那一掌掴醒了,他捂着头蹲下来,“呜呜”地嚎哭起来。

  后来,他们掘了一个坑,把那城里男人埋了。

  他们就坐在那个坟前。夜已经很深了,他们想坐一会,可他们没能挺住,他们睡着了,他们手脚大张地沉睡在那座坟前。

  他们决定去干那件本不该属于他们干的事

  小满醒来时,看见得孝坐在那。才一个晚上,得孝看去像老了五岁。小满不知道自己那张脸其实也是那么回事,他不知道,人又看不见自己的脸他怎么知道?他往雷下那望,雷下还在呼呼大睡。那时,天已经不早了,阳光在得孝身子周边烙了道很浓的阴影,就是说日头快要当顶了。

  日头很大,日光白白的铺在石头上,耀人眼睛。蝉不知道林子里发生的事情,不识趣地扯了嗓叫,“嘶啦嘶啦”,没完没了地撕着一张纸。

  小满对得孝说:“呀!不早了。”

  得孝说:“是不早了。”

  “你早起来了吧,你起来也不喊我一声。”

  得孝奇怪地看了小满一眼,他没吭声。

  小满好像一下子把昨天的事忘了,有时人就那样,猛丁从梦里醒来那会,一下子昨天的一切都不在脑壳里了。小满看到那座新坟,脸就阴了,昨天的那些事都回到他脑海里。那觉得那是一场梦,一切都不真实可信,但后来他很无奈,他知道那不是梦。

  是梦就好了。他想。

  得孝早就起来了,那时候还有一勾月亮。他一直坐在那微弱的月光下,想着下一步的事。睡梦里他都在想着这事。

  下一步怎么走呢?他想。

  他犯难了。

  回吧。可城里男人临死前那眼光老在他眼前晃。还有那个声音,“不能让这人活着,不能让他活着!”那目光那声音,都像一只巨大手臂拉扯着他,他就是想回也不行。再说事实也正是那样,不能让这人活着,绝不能让他活着。他多活一天,我们的人就多一天危险。也许是十条命,也许更多。这些都是红军中的优秀人物,还有那些千辛万苦建立起来的交通站,不能就这么断送在这么一个无耻叛徒手里。

  可是,斧头可不是一般的人物,斧头狡猾且身怀绝计。别说他们三个伢,就三十个伢也不是他的对手。去那儿只是送死,白白的送死。

  回吧!他想。

  回去又没人说什么,没人指责你没人,首长不会武参谋不会大家都不会。没给你们那命令没有,命令只是叫你们送个人,其余不是自己的责任。他想。

  要是小满不开声,也许得孝就把回去的决定给下了。可是那时小满开声了,有时候事情巧得就像有人把什么都作了安排一样。

  小满说:“我知道你在想事。”

  “我知道你想些什么,我也在想,我想我们不该回去!”小满说。

  “人家死不瞑目,人家……”小满这么说。

  得孝猛然抬头,他像看个生人那么看着小满。小满这几句话让得孝一震,他没想到这话会出自小满的口,小满是个胆小的伢,可他都能说出这话,他得孝不能那么做了。

  “不能让这人活着,不能让他活着。”得孝咬着嘴唇说道。

  “他是这么说的,他死之前说了两次。”小满说。

  “我也这么说,这回是我说的。”

  “怎么只是你?还有我,还有我耶。”小满看着得孝大声说。

  “算了!”得孝说。

  小满疑惑地看着得孝,“什么算了?”

  “你回吧!”

  “耶耶!?”

  “你眼那么大大的瞪我看像不认识我一样。”

  小满跳了起来,“我不回!”

  “那不是你做的事。”

  “那又是你做的事?”

  得孝没办法了,得孝觉得小满说的有道理,那确不是他们干的事,他现在明白上头为什么向他们保密,上头为什么说把人送到锁阳立马回来。现在他彻底明白了,上头根本不想让他们三个伢搅到这桩事情里去,那不是他们做的事。

  “好吧,你得听我的。”得孝说。

  小满说:“我当然听你的,我本来就该听你的,我听你的就是。”

  他们坐在了一起,他们嘀咕了商量着。这次行动非同一般,不是一个简单的事,他们得仔细准备准备,他们还得想个周全的办法。要完成这么一件事,他们还得有许多事情要做。

  还有雷下,他们觉得雷下是个事。

  “他不知道就好了,可他也知道了。”得孝说。

  “总得想个办法,他知道我们的打算可就糟了。”小满说。

  “想个什么办法呢?”

  “我看把他绑在这,等我们完事后才放他。”

  “瞧你说的。”

  “要是他坏我们事哩,要是他去给斧头报信……”

  “你看你,越说越那个,雷下是那种人吗?”

  小满说:“你以为呀,他把斧头当爷哩,他把他当亲爷,再怎么样,有把亲爷当仇人的吗?有看着亲爷去死的吗?”

  “那是先前,现在斧头不是做叛徒了吗?”得孝说。

  “可他一下子能想个明白吗?要是你亲爷你会怎样,你说?”

  得孝倒没想过这事,小满一说,他心就悬悬得了。他咧了咧嘴,想说什么没说出来。

  “你快拿主意吧,我看雷下要醒了他要醒了。”

  “好吧。”

  他们想了一个主意。

  他想用那些又脏又臭的东西把过去心目中那个人彻底淹了

  雷下一睁眼,眼里就像被撒了一把针。那时候日头直射在他的脸上,阳光就像针一样。

  他揉了揉眼,想起昨天的事。

  那把针不在他眼里了,那把针扎在他心上。

  睡下去才好,永远不醒来才好。雷下想。

  鬼哟,也许昨天是在梦里那是一场梦。雷下那么想。

  他看见那座坟了,他想那不是个梦,他心里“噗”一下什么破灭了。他捶打着那块大石头,石头上有一滩阳光,他好像要把那滩阳光擂碎一样猛劲捶打。

  阳光毫发未损,他把自己的手擂痛了。

  他想起得孝和小满来了。

  “得孝!小满!”他喊着。

  没人答应,他又喊了三声,只听得自己的喊声在山崖间撞来撞去。

  但雷下没太在意,他想他们找吃的去了,他想他们就在附近什么地方一会就会回来。

  他又喊了几声,他没指望得到回答,只是想听听自己那在山崖间撞来撞去的声音,他觉得那声音怪怪的。

  他还听到另一种声音,有两个声音在他身上某个地方响起。

  “他是你恩人,你不能忘恩负义。”一个声音说。

  “他是叛徒,他丧尽天良,他是狗屎……”另一个声音说。

  “他是一座山里,是一年一年好多年在你心里堆起的一座山,你能把那山推了?”一个声音说。

  “什么山?是山也是个粪堆,臭气冲天,能臭上百里地方。”另一个声音说。

  他找了个阴地方坐下来,他脸阴着黑着,他肚子“咕叽咕叽”的响,他觉得有泡泡一样的东西在肠子里翻腾。可他不觉饿。他又一次呆呆地坐在那,像截木头。他那么枯坐,不知是在等得孝他们还是梳理脑壳里那堆乱絮。好像两者兼有。

  那人是个叛徒,那人十恶不赦。他不再管那人叫斧头伯了,他把他想作“那人”。

  狗屎,蛆,下水渣渣……

  他把所有脏臭东西都想到了,他想用那些又脏又臭的东西把过去心目中那个人彻底淹了。

  那人害了那么多人,那人害了那个城里人,那人是个害人精罪该万死。雷下想。

  他努力不想从前那些事,不想那人对自己的好处,他要把过去的什么一点一点从心头剔去。

  “呸!呸呸!”他在那吐着口水。

  后来,他觉得自己的努力有些枉然,这让他对自己很失望,他想哭,他想哭一场就好些了。他没哭,他觉得得孝小满就要来了,他不能哭。

  好长时间了,得孝和小满依然不见影影。

  雷下从地上跳了起来,他好像猛然想起什么。

  鬼哟!他们把我抛了,他们有意把我抛了。他想。

  他往四下里看了看,然后朝来的那条老路往回走。

  我们不能死,那家伙不能活

  雷下小满没上哪,他们就躲在那棵大树上。树上枝叶茂密,从那能把雷下一举一动看个一清二楚,可雷下却看不见他们。

  他们把什么都装进眼睛里,看着雷下往来路上走远。

  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我真为雷下难过。”得孝说。

  “我也是。”小满说。

  “我真不想这样。”

  “不想不想。”

  “雷下真可怜。”

  “雷下是可怜没人比他更可怜的了。”

  “可没办法。”

  “没办法没一点办法。”

  “都怪那个做叛徒的家伙。”

  “我恨死他了恨死他啦!”

  “不能让他活着他不能活着。”

  “他不会有好下场的,这种猪狗不如的人。”

  得孝和小满在那说了一会儿话,就往林子里走去。他们没往锁阳方向走,他们走进草深林密地方。

  这是他们事先计划好的,那城里男人说县大人家老太爷的寿宴是在后天,就是说还有两天时间。他们没必要这么早就去锁阳,他们不像那城里人,得提前去那熟悉地形打探情况作各种准备什么的,他们不必,他们对那太熟悉了。锁阳曾经也是红军的地盘,他们曾在那呆过个多月,你想他们能不熟?他们去林子里并不是为了打发时间,恰恰相反,时间对他们来说很重要,他们太需要时间了,两天时间根本不够用。

  “我们得想个周密的行动计划。”得孝跟小满说,这就是他要花时间的地方。

  “又不是刨蕃薯拔花生那么简单的一桩事。”得孝说。

  小满点着头。

  “是杀一个人哩,这人非同寻常。”得孝说。

  “那是!是简单事上头就不会老远的召那男人来了。”小满说。

  “我们不该去白白送命。”

  “那是。”

  “要十拿九稳。”

  “那是!”

  “一有闪失我们就没命了,而那家伙却活着……”

  “那是!”

  “我们不能死,那家伙不能活着!”

  “那是!”

  “你怎么老是那是那是的?”

  “我不知道说什么,我说什么?我听你的就是,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得孝说:“那你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想出个万全之计来。”

  小满说:“也好,我去林子里弄点吃的来,雷下带的那套夹,我顺手拈了两个来,我想能用得上,我知道安那套,我跟雷下进山安过。我想我们运气会很好,能套着一只兔子,我会带一只兔子回来的,你看就是,我不会走远,你别担心我,你好好琢磨那事,你脑壳好用,你会想出个好办法来的。”

  小满还想说什么,看见得孝那么拂了拂手,就不说了。

  他闪过那道崖背。

  
更多

编辑推荐

1心理学十日读
2清朝皇帝那些事儿
3最后的军礼
4天下兄弟
5烂泥丁香
6水姻缘
7
8炎帝与民族复兴
9一个走出情季的女人
10这一年我们在一起
看过本书的人还看过
  • 少年特工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叫花子蜕变成小红军的故事,展现乡村小子成长为少年特工的历程。读懂那一段历史,才能真正读懂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也才能洞悉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少年特工》讲述十位智勇双全的少年特工与狡猾阴险的国民党...

  • 角儿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石钟山影视原创小说。

  • 男左女右:石钟山机关小说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

  • 绝对权力

    作者:周梅森  

    文学小说 【已完结】

    李东方临危受命,出任某省会城市市委书记,被迫面对着几届前任留下的一堆垃圾政绩工程和一团乱麻的腐败局面。火炭落到自己脚上,李东方知道疼了,于是绝地反击,顶着各种压力,收拾残局,前任们的垃圾政绩和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