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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吕军师献馘行宫 唐月君燕飨诸将

  这黑大汉是谁?原来就是赛李逵。当日把监押的四五人打倒了,逃出东关,树林中歇到天明,打听得蒯指挥全家被戮,一心要报大仇,如飞的径向卸石寨来。黑夜里相了几次,旌旗严密,关寨坚固,真如铁瓮一般;巡逻的兵丁又都挟着鸟枪、宛然临大敌的光景,插翅也不能飞进。心中思忖道:“若杀他手下人,就一千个也算不得帐,毕竟把这个婆娘砍他十来截,我哥哥在地下也得个快活。”不几时,听说唐月君要往登州安抚人民,赛李逵道:“好了,这番着了我的手了!”就先向大路上寻这个柏香村方便去处,藏身等候。到夜间,也只睡一觉,便起来呆呆地望着,诚恐三不知过去了。那一日等个正着,不意遇了女金刚一个对手,又遭满释奴的铁弹子打折了左手指骨,倒被翻在地,大叫道:“哥哥!我今日以死报你了!”女金刚正要下手,月君道:“且勿伤他性命!”满释奴遂令十来个女壮士一齐上前,用挠钩套索捆翻活捉了。月君吩咐载向后车,就令女金刚押着。那些女真们笑说道:“倒好做一对儿夫妻。”看书者要知道,这七十二女弟子,是从来不曾经历战场的,那黑大汉奔来、就该都慌张了,怎么声色不动?看到如今,还说着趣话?只为素常知道月君神通广大,不要说一个黑汉,就是三十六员天将都来,自然有抵对的法子,所以齐齐的立着马,却像看戏一般,带着嘻笑,全不在心。

  又行两日,已近登郡地面,吕军师率同诸将远接,皆戎装冠带,躬身声喏。一路副将、偏将、牙将、将校等,欢声如雷,都称万岁。忽当道刽然①一声,从地下钻出个女头陀②来,大笑道:“万岁万岁,从来活不到百岁。”月君见是曼师,即欲下舆,曼尼顿足道:“我在蓬莱阁等候!”已不见了。

  又前进十余里,各营军士都兜鍪甲胄①,吹波卢,击刁斗,摆着队伍来接。望见麾盖,两行跪下。顷刻,驾进南关,至帅府坐定,满释奴传令各卸戎衣进见。诸文武趋至丹埠,分班叩首。月君慰劳令起,唯司韬、姚襄二人仍然跪着,双泪交颐。军师代奏:一是殉难都御史司中之子,一是勤王苏州府太守姚善之子,皆痛伤君父,志报大仇……将二公子来历,各述一遍。月君道:“如此,汝二子已建功勋,将来上安社稷,下奠苍生,名标青史,先尊公九泉含笑,又何悲哉?”二人顿首受命。时满释奴、女金刚将赛李逵押至阶下,月君谕军师道:“此义士也,可勘讯供词,同俘犯张信等一并奏夺,孤家暂退。”

  次日,各将官会集帅府门首,早见军师来具奏,共是三个本章:一请决叛俘,一请补缺员,一请恤阵亡将佐,满释奴即行传进。不片刻,早已批出。其决俘一疏道:

  建文皇帝以张信为心膂,密发手诏令执燕藩,信乃乘妇人车潜入燕府,悉告子逆,设诱藩司张、都指挥谢贵等,一时屠戮,反机碎发,势及燎原,国母灰烬,乘舆颠覆,皆由唁以成之也:凌迟虽系极刑,乃国之常典,不足以快人心。着制铁帘一片,架于炭上,馒馒炙烤,用喂犬豕,以报殉难诸臣死于种种毒刑者。首级宜露火外,勿使焦烂,献馘行殿。

  谷允为燕寇前锋,王师屡遭挫辱,罪亦滔天;第彼向系燕藩厮卒,犹之桀犬吠尧,是为反贼之徒,一靳足以蔽辜。①剨(huò,音获)然——本指用刀解剖东西的声音,这里指从地下钻出个人来土地开裂的声音。②头陀——没有削发的出家人。①兜鍪(n6u,音牟)甲胄——即盔甲。

  赛李这思报蒯捷结盟之义,劫孤家于中途,可为豫让之流亚。本欲育而赦之,今既执性不降,着绞死以全其义,仍备棺衾礼葬,表石于墓,以示来兹。

  林中柱游荡小人耳,为人训蒙作札,求苟活也。乃妄谈兵事,彼岂知孙吴之法耶?据称老母倚闾,情或有之,姑免其死,割去一耳,逐释。

  余皆依议斩决施行。缺官一本批道:

  胶州知州姜渭,以死难之节移作复仇之义,保护孤侄,可谓通权,着升为登州府知府。胡先补胶州知州,庄淮投文登县知县,郑庄即墨县知县。

  董彦暠特授镇守登州将军,司韬为监军道,金然参赞军事。阵亡将佐一疏批道:

  朱飞虎才膺简用,屡奏肤功,今以奋不顾身爬城坠死;董骞年少英勇,随孤起义,所向克敌,今以黑夜苦战,中箭身亡:均为可悯,可遣官致祭,候帝复位,奏请建词,以表忠勇。

  余优恤阵亡将士,均如奏行。

  时董彦杲即行谢恩,并烦满释奴转奏:“朱飞虎有于朱彪,臣有少子董翱,皆胆力过人,恳请帝师优用。”少顷,传谕:董翱准补董骞之缺;其朱彪权摄右营右将军,俟有功实授。军师又请以卜克为后营中军将军,补彦杲之缺;阿蛮儿调补中营右将军;牛辟补蛮儿之缺,任右营左将军;姚襄补铁鼎之缺,为中营左监军。月君皆允之。遂发令旨一道,蠲免登州府属本年各项钱粮,毋庸烦叙。

  到次日,军师亲赴法场监刑。张信叩首流血,哭诉道:“逆犯从燕,原非本心,只因老母当时言‘王音不死,非汝所能擒’,一时误遵母命,情有可矜,乞开天地之恩。”军师冷笑道:“从来卖国背主,只是怕死一念,尔贼乃逆党之尤者。昔汉王斩丁公,以忠义风天下;我太祖谪危素,以奸邪诫天下;个燕藩界尔总兵官爵,是明明以反叛训天下。”言未毕,赛李逮道:“快先杀我,我要女报哥哥!”军师道:“尔视赛李逵,亦当愧死!”即命以嚼于勒口,抬上铁帘,如法炙烤讫,然后并谷允首级,贮金漆木桶之内。回府写具奏文,一奏圣后,一奏建文帝,遣马灵飞赴青郡行宫献馘。本到之日,李希颜、王琎会同文武诸官,于闷下展开表章,其略曰:

  署军师参军事臣吕律,顿首顿首,谨奏皇帝陛下:窃惟燕藩背叛,神人共愤;乘舆插迁,黎庶同仇。臣草疖布衣,斟菲下质①,既乏包胥之义,终鲜李琎之才②,谬承玉虚上圣太阴君帝师某访诸草庐之中,委以讨贼之任,未奏肤功,实忝负乘。兹幸托皇帝威灵与帝师筹略,诸将士戮力同心,旌旗所指,山岳皆为效灵;鼙鼓才鸣,风雨咸能作气。爰克青、莱,复平登郡。

  已擒首恶张信,处以极刑;定执巨孽燕藩,置之常典。现今前驱壮士,义气贯于虹霓:各寨将军,忠心凌于日月。皆愿灭此而朝食,誓不与之戴天。雷万春①仗箭不移,伍子胥②鞭尸有待。

  谨先献逆馘二及,告诸天地,悬之国门。上报太祖高皇帝在天之灵。臣谨具奏以闻。

  诸大臣等莫不以手加额,打发马灵缴令,并按献碱旧典,次第遵行。月君见了副奏道:“军师未复旧职,今日用建文圣旨,方为名正言顺。”遂援①臣草茆(máo,音毛)布衣,葑菲下质——这是吕律陈表中自谦之辞,意即:“臣子本是草毛百姓,素质也不高。”②既乏包胥之义,终鲜李愬之才——即“缺乏包拯的忠贞仁义,又缺少李愬谋划战事之才”。①雷万春——山越族(唐时一外族)首领,反唐后失败饮箭身亡。②伍子胥——春秋时吴国大夫,名员,字子胥。为吴国国力昌盛立有大功。吴王夫差时,劝王拒绝越求和井停止伐齐,渐被疏远,后吴王夫差赐剑命他自杀。笔批云:

  吕律才知景略,识正统之攸归;学似欧阳,知大宗之难泯。仗义勤王,秉忠戡乱,已奏绩于发轫之初,定收效于投戈之后。今具奏章,上献逆馘,功莫大焉。朕实赖之,其授为少司马正军师兼知军国大事,并赐黄钱白讫③及宝剑一口,以专阃外④生杀。尔其钦遵施行。

  月君遂发出册浩、金印、法器等物,令人资至军师府。军师叩首钦受,谢思讫。

  次日,月君升帐,诸将皆集,谕令军师毋得再谢,井赐侧坐,军师三让而坐。又传命诸将佐各坐檐下,谓军师道:“孤自起兵以来,豪杰归附,忠义景从,虽大功未遂,而逆胆已褫,皆赖诸卿等戮力同心,复辟之日,自然分茅裂土。今节届上元,孤家先行设宴,飨劳将士,为小奏凯歌之乐。各营军卒,旧者人各给一两,新者备赐五钱,听其自备酒肴,营中畅饮。孤家有内帑白金二箱,烦董、宾二将军按名给散,以示旌赏之意。按此为饮,至大礼。”将士各去遵行,不消说得。

  吕军师乃启奏道:“臣意过上元之后,即欲起兵南伐,求圣后指示。”月君道:“天气严寒,军士劳苦,稍待春融未迟。”军师又奏:“臣虑青州以孤城而当孔道,四无教授,恐有疏虞,则根本危矣。”月君道:“孤已调高军师前往,无虑也。”

  正欲退入,只见满释奴奏道:“昨日有两个南方卖解数的女人,一名翔风,是寡妇,一名回雪,是处女,流落在此,愿来投附,乞取进止。”遂呈上一摺,是各种技巧的本领。月君谕:“尔就收着,俟后日筵上,引他来演些技艺,以助诸将军之饮兴。”

  次日,帅府摆设筵宴,堂上悬灯结彩,地下铺杂色氍毹①,周遭放兜罗异锦十二围屏,正中几案列着古鼎花尊之类,两边甬道搭着布棚,下铺着筦簟,为诸将席饮之所。上元辰刻,月君升帐,文武分行拜贺。满释奴遂引翔风、回雪在洱埠叩首。二女子俱有轻扬姿态,回雪更加娟洁。他折子②开着,都是江湖上顽耍的解数,内有双走索、双走马、双枪刀门、双斗剑、双舞天魔,却是寻常没有的,月君遂令向帅府左侧箭道内演看。

  双走索:是用两条索子,两架分开,两个女子各在一索之上走至中间相近处,便一个纵过这边索上,一个纵过那边索上。

  双走马:两个女子,各骑一马,一个在东跑来,一个在西跑去;手中各持一物,在马背上互相一抛,你接着我的,我接着你的;复扬袖跑回,手接着手,大家一跃,立在地上。

  双抢刀门:两个女子,东边的抢到西边,西边的抢过东边,如浪里穿鱼,跳掷如飞;又如天孙投梭,往来如贯。

  把看的人眼都花了,赞不绝口。月君道:“原来如此。”遂回到堂上,谕诸将道:“今日之宴,君臣相庆,须追鹿鸣彤弓之盛典,岂有藉地而坐之理?”令各设椅桌。月君堂中南向,素英、寒簧侍坐;堂前东首带斜一席,隐娘正坐,满释奴、女金刚侧陪;檐前西首带侧一席,军师正坐,董将军、③黄钺(yuè,音越)白旄(máo,音毛)——“钺”,古代兵器,圆刃或平刃,安装木柄,以便砍所。“旄、古代用牦牛尾装饰的旗子。此即:黄色的钺和用牦牛尾装饰的白色的旗子。④阃(kùn,音捆)外——军事职务,也指郭门以外,后第220页注④即取此义。①氍(qú,音渠)毹(shū,音叔)——毛织的地毯。②折子——此处指写有节目的东西,似今日之节目单。宾将军相陪;余在阶下,各序齿而坐。

  军士奏起饶歌曲来,诸将欢呼痛饮。少顷,翔风、回雪二人又进天魔之舞,彩袂飘扬,暗香流动,左盘右旋,或疾或徐,宛如软骨仙娥;又各舞剑一回,倏如风雨骤至,满堂萧飒。月君道:“可谓不减公孙大娘③!”命各赏酒一巨觥。隐娘微笑曰:“此圣后作养人材也。”月君命二女各持金爵斟满,自军师起,遍劝三爵,不须起谢。诸将等遵命,立饮而尽。军师遂令取圣后玉斝:“微臣等合献三爵。”与董、宾二将军,各跪捧晋上,诸将皆顿首。月君道:“卿等起来,孤家素不能饮。”命寒簧另取一玻璃盏,每玉斝内倾出三分,已盈一盏。方才饮毕,忽见鲍、曼二师已双双立在中堂,拍手道:“好盛会!不知蓬莱阁上,众仙子拱候哩。”月君遂吩咐隐娘:“汝可为监令官,宴毕后来,”又谕满释奴道:“汝可与女金刚统领女健军,结两个小营在蓬莱阁下,凡有章奏,随到随传。”又谕军师及诸将佐军卿等,须备不醉毋归。鲍师遂挽了素英的手,曼师挽了寒簧的手,同月君出至檐下,冉冉彩云升起,已到蓬莱阁矣。

  正相逢旧在玉京瑶闭,多少灵妃神女,欣欣然饮酒赋诗;更谁料新建土阶茅殴,几许义土忠臣,几几乎星落云散,且看敷演下来。③公孙大娘——唐代著名舞蹈艺人,善舞剑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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